一、“人心,人欲。道心,天理。”程子此言,本之樂記,自是分明。后來諸公,往往將人欲兩字看得過了,故議論間有未歸一處。夫性必有欲,非人也,天也。既曰天矣。,其可去乎!欲之有節無節,非天也,人也。既曰人矣。,其可縱乎!君子必慎其獨,為是故也。獨乃天人之際,離合之機,毫厘之差,千里之遠。茍能無所不致其慎,則天人一矣。。到此地位甚難,但講學則不可不盡。
二、朱子語類有云:吾儒只是一個真實底道理。他也說我這個是真實底道理,如云“惟此一事實,余二則非真。”只是他說得一邊,只認得那人心,無所謂道心。愚按,此言真說透禪學骨髓。
三、明道先生云:知性善,以忠信為本,此先立其大者。說得頭腦分明,工夫切當。始終條理,概具于三言之中。
四、徐居父問于朱子曰:盡己之謂忠。今有人不可盡告,則又當何如?朱子曰:圣人到這里又卻有義。且如有人封自家說那人,那人復來問自家。某人兇惡,若盡以告之,必至殺人.夫豈可哉!?到這里又卻別是一個道理。愚嘗因此言而思之,竊以忠之為義,盡其心之謂也,非盡其言之謂也。今有兇惡之人于此,吾所聞于其仇敵,固有不容盡告之者。言之盡,必將至于殺人,吾則姑舉其可言者告之,不可言者不以告也。此人聞其仇敵之言不至已甚,則殺心亦不萌矣。。吾之言于彼者,雖有所隱而未盡,然所以保全兩家,實在于此。此其用心曾有所不盡乎?事理自當如此便是義,似不須云“別是一個道理”也。
五、子見南子,子路不悅。蓋疑夫子欲因南子以求仕也。始,夫子入衛,彌子便疑其求仕,故有“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之言,子路欣然奉之以告,未必不意夫子之見從也。而夫子答以“有命”,則固拂其意矣。。及見南子,遂激發其不平之氣,忿然見于辭色。然當是時,不獨子路疑之,王孫賈亦疑之矣。。“媚奧”之諷,殆指南子而言也,后人所謂“奧援”,,蓋出于此。但賈之詞微婉,故夫子應之亦甚從容。子路粗鄙.必然忿厲之甚,有未可遽解者,故夫子不得已而出矢言。然其所謂“天厭之”者,即“獲罪于天”之意,亦可見其曲折矣。。此章之旨,舊說多欠分明,區區之見,似頗得當時事實,記以俟后之君子。
六、侯氏之說中庸,以孔子問禮,問官,為圣人所不知,似乎淺近,恐未得為“至也”;以孔子不得位,為圣人所不能,尤害事。如此則是孔子非無意于得位,但力不能爾,豈所以論圣人乎!大凡解釋經書,自不須一一引證,理明足矣。。愚見以為,夭高地厚,罔測所窮,古往今來,莫窺所始,圣人所不知,殆此類也。有教無類,下愚不移,博施濟眾,堯舜猶病,圣人所不能.殆此類也。以此類求之,庶無遠于“至也”之義。
七、作人才,厚風俗,非復鄉舉里選之法不可。科舉取士,惟尚辭華,不復考其實行。其所得者,非無忠厚正直之士,任重致遠之才。然而頑囂鄙薄,蕩無繩檢者,由之而進,亦不少也。官使既多若人,風俗何由歸厚?治不古若,無足怪也。誠使鄉舉里選之法行,則人人皆務修飾,居家有善行,居鄉有令名,則居官必有善政,其于化民成俗,豈不端有可望者哉!易:窮則變,變則通。孟子曰:以其時考之,則可矣。。
八、“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夫子善南人之言,殆亦有所感而發也。夫醫,乃圣人仁民之術,所聚誠不輕矣。。世之庸醫,素、難弗通,經、脈莫辨,率以僥幸為事,妄投湯劑,繆施針砭,本非必死之疾,因而誤死者往往有之。仁人君子,安得不為之動心也!然則教養之法,其可以不講乎!巫之所從來者亦遠,本以利人之生,而世之淫巫,往往假于鬼神時日以疑眾,坐妨人事,陰耗民財,為害反甚。雖律有明禁,要不可不思所以處之之方。
九、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是五十者鮮不衣帛,七十者鮮不食肉也。今之槁項黃馘輩,歲得一布袍,朝夕得一盂蔬食,茍延殘喘,為幸已多,何衣帛食肉之敢望邪!少壯之民,窘于衣食者,十常八九,饑寒困苦之狀,殆不可勝述。中間一二歲計粗給,或稍有贏余,貪官污吏又從而侵削之,受役公門不過一再,而衣食之資有不蕩然者鮮矣。。此皆有目者之所共見,誠可哀也。仁人君子,能不思所以拯之之策耶!
一〇、學至于自得,,蓋難其人。茍能篤信圣人之言而力行之,其所自立,亦可以無愧于君子矣。。若夫未得謂得,言行相違,非余之所知也。
一一、五行之質根于地,而其氣則運于天。根于地者,隨用而不窮,運于天者,參錯以成化。此理之可推者也。。七政之齊,書于舜典,五辰之撫,著在皋謨。孟子亦有天時之說,其來遠矣。。窮其本末,不出乎陰陽兩端。夫有氣斯有神,有象斯有數,變化紛紜,胡可勝紀?然太極之妙,無乎不在。其流為讖緯、術數之學者,良由昧于至理,而溺于偏見耳。高明之士,固宜知所決擇。如洪范五行之類,牽合附會,誠無足取,或乃并與其所當信者而不之信,至欲一例破除,將無矯枉過正已乎?
二一、“思慮未萌,而知覺不昧。”朱子嘗有是言。余嘗疑其欠一理字。精思默究,蓋有年矣。,輒敢忘其僭越,擬用“所”字易“知”字,覺得意義都完。然非敢臆決也,書曰:顧諟天之明命,論語曰: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非“所覺不昧”而何?此實平日存養工夫,不容有須臾之間者也。。
一三、近世言太極者,皆不出漢儒“函三為一”之見。函字與生字意義大相遠,若非真見太極之本體,難乎與之論是非矣。。
一四、“當理而無私心則仁”,乃延平李先生之言,而朱子述之者也。。此言須就人事上體認,內外兼盡,則仁之為義自明。或謂“當理即無私心,無私心即是當理”,而以柝心與理為未善。是,蓋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且如齊桓公攘夷狄以尊周,漢高祖為義帝發喪,孰不以為當理?謂無私心得乎?又如直躬之證攘羊,申生不忍傷父之志而自斃,其無私心不待言矣。,謂之當理可乎?果如或者之言,則王伯將混為一途,而師心自用之害,有不可勝救者矣。。
一五、圣賢立言,各有攸當,誠得其所以言之意,則雖說開說合,其理自無不通。伊川先生云:“配義與道”,謂以義理養成此氣,合義與道也。方其未養,則氣自是氣,義自是義,及其養成浩然之氣,則氣與義合矣。。本不可言合,為未養時言也。如言道,則是一個道都了。若以人而言,則人自是人,道自是道,須是以人行道始得。他日又云:中庸曰“道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又曰“道不遠人”,此特圣人為始學者言之耳。論其極,豈有可離與不可離,而遠輿近之說哉!向非伊川造道之深,安能說得如此分曉?故不知圣賢所以立言之意,未可輕于立論也。
一六、延平李先生、南軒張先生所見皆真,有言皆當,宜其為朱子之所敬畏也。延平因朱子喜看正蒙,嘗語之曰:橫渠說不須看。非是不是,恐先入了費力。南軒因朱子有“人心之安者是道”一言,明謂:此語有病。所安是如何所安?若學者錯會此句,孰認己意以為心之所安,以此為道,不亦害乎!此等言語,惟是經歷過來,方知其為至論。不然,未有不視為淺近者也。。
一七、南軒與吳晦叔書有云:伯逄前在城中,頗疑某所解太極圖。渠亦錄去,但其意終疑“物雖昏隔不能以自通,而太極之所以為極者,亦何有虧欠乎哉!”之語,此正是渠緊要障礙慮。,蓋未知物則有昏隔,而太極則無虧欠故也。若在物之身太極有虧欠,則是太極為一物,天將其全與人,而各分些子與物也,此于大本甚有礙。又答胡廣仲書有云:知覺終不可謂仁。如所謂“知者,知此者也。。覺者,覺此者也。”,此言是也。然所謂此者,乃仁也。知覺是知覺此,豈可遂以知覺為此哉!此皆切至之言,不可不詳玩也。近時講學之誤,正在此處。求如南軒灼然之見,豈易得哉!
一八、彖傳“神道設教”一言,近世諸儒多錯會了,其所見率輿杜鎬無異。夫惇典,庸禮,命德,討罪,無非神道設教之事,不可以他求也。,蓋“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神道云者,合體用而一名之爾。天地間只是此理,故曰;“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圣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此義不明,至使奸邪如王欽若者,得假之以欺其君,以惑其眾。學其可不講乎!
一九.“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工夫即是一般,圣人之言,初無二致。但前章三句,說得渾淪。告樊遲者,較分明,易下手。年來常自點檢,只此數語,都不曾行得成個片段,如何便敢說“仁能守之”!
二〇、庚辰春,王伯安以大學古本見惠,其序乃戊寅七月所作。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