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正德天子,自王家莊治妖后,遂趕向江南揚州。一路上雇車稅馬,趲了路程。非止一口,到了揚州。心思:“這揚州乃天下第一佳麗之區,繁華之地,古人有品題其佳麗云:煙花三月下揚州。況經隋煬帝游幸江都,把一座城池裝點的十分錦繡。不過真所謂神仙到此,也當自迷也。朕今到此游耍,不枉了出京辛苦一番。”隨進入城,去游無數亭臺樓閣,觀不盡珠翠花紅。不覺日色已西斜,即尋店歇宿,且按住慢表。
且先說這揚州城內,有兩個絕色美人,俱是良家處女。一個本姓王,其父曾為縣卒,因生時家中有一株芍藥盛開,故表名紅芍藥;一個姓白名喚白牡丹,與紅芍藥是中表姐妹。初生時,也有瑞異。兩家同居一處,人號為姐妹。稍長學習針黹,并琴棋書畫,二個不相上下,只是一好艷裝濃裹,如依醉春風。一好淡掃素質,如藐姑仙子。嘗有術士過其門首,見之,謂縣卒曰:“此二女后日必享大福貴,可惜現前六親無情,兄弟終鮮。”以故父母愛惜之如掌上珍珠。不數年間,兩家父母相繼云亡,家業亦遂零落,只靠著花大娘淡度過日。按這花大娘及是紅芍藥之繼母,還是白壯丹之后妗母。其為人性極貪吝刻薄,與二女不相和睦。那一日觀看這二女長大,常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心思:“這二女奇貨可居。每每令伊親弟花無賴教導他吹唱彈弄,意欲落在青樓翠館,圖些厚利。以故紅芍藥年登十六,白壯丹年登十五,俱未定婚。凡遇著來議親事者,花大娘索性要他許多聘儀,也是二女之福分也。
議來議去,不得定著,其一時名揚四處。至有讀書人,相為品評云:“欲把牡丹比芍藥,淡裝濃抹兩相宜。”也有輕薄子空與羨艷云:“寧向壯丹花下死,風流作鬼也甘心。”其傾動也如此,早風聞了蘇州府。一位公子央托個客商,使用二千余銀兩,向花大娘買定這二女回去,后來另有表白。
單說正德住在客店,店主人備上筵席敬奉。正德飲至半酣,舉首觀看右
壁間題著二絕詩云: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叫吹簫。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悻名。
回看左壁間,亦題二絕云:娉娉弱弱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多情卻似總無情,惟覺尊前笑不成。
臘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吟罷嘆曰:“昔杜牧之在揚州,每夕為狹斜之游。朕身為天子,不及杜牧多矣。”因喚店主問曰:“此間可有絕色美女子可采否?”店主曰:“客官來得遲緩了。”正德曰:“這是怎么?”店主曰:“此間南去胡同街頭,有一座大大的蓋屋,內有兩個絕色美女,一名喚白牡丹,一名喚紅芍藥。無論我這本地馳名,連外府州縣都傾動的。你道湊巧不湊巧,這幾日前聞有個大商客,使用了多多銀兩買去。現時此間卻未有聞得。客官早來三五日就好,豈不是來得遲緩呵?”正德聞言,觸動心情。因思:“朕前在宮中,夢見二美女,就是此二女入夢。怎么即在此出頭,又不相值?語云:“有緣千里終相遇,無緣見面不相逢。’難道朕與他無緣么?朕今須沿途細訪其蹤跡罷。”
飽餐畢,入房安寢,忽思一路行來,銀子花費將盡身邊無物可以再賣,如何是好?一夜翻來復去,睡得不曾合眼。
至天色黎明,起來梳洗畢。店主端上酒飯,食罷算還房稅,并無余銀。
立即起身,趕出城來。行走到日午后,覺得一會疲倦,直至渡仙橋,橋石光滑,橋頭有大株楓樹,樹影正照橋上。正德就停在楓樹影下睡去。按正德帝乃游龍,自然絕處逢生。適逢秋水泛漲,上橋至正德身邊,逆流退下。此謂之洪水逆流,那樹影倒照,護住帝身。不一會,早有一富戶楊志仁討租回來,見洪水逆流,樹影倒照,知必大貴,與之結交有益。乃喚正德醒來,叩其來歷,正德仍將假名說出。因游蘇州,家仆失散,盤纏用盡言明。楊志仁即邀到家中,備酒相待極殷,欲與帝結交為兄弟,正德從之。備香案,當天結拜兄弟。楊志仁年長二歲為兄,令僮仆們盡稱正德為二員外。送入客房安歇。
員外著僮婢小心禮侍,二員外有好酒肴,買來奉敬。只是其妻張氏,暗恨丈夫失算。楊志仁具言征異之事:“爾當禮敬。”從此令裁縫匠重新為正德制起寒衣。
正德偶云:“兄異日進京到舍一游。”員外曰:“賢弟家中必定富足。”
正德曰:“我家華屋聯綿,富堪敵國,住在內金城東華門內,俱是好室家。”
原來楊志仁不曾進京,怎知東華門,便是皇宮?過了十余日,正德問志仁曰:“連日兄長語言無緒,莫不有事,掛礙在心?弟要就此千別,兄可撥出銀兩,助弟游耍蘇州,好得回京。”楊志仁曰:“弟何忍驟居,且待明春,愚兄同往蘇州。愚意明早欲往南村收谷,須數日方得回來。賢弟可在我家候我若何?”正德曰:“弟且候兄收來,然后分谷別可好?”楊志仁大喜,次早囑妻張氏及奴仆,小心伏侍義弟,即別正德。向南村而去。
張氏密叫家人楊智議曰:“爾主人眼內無珠,結交這二員外,破耗家產,若再延遲不去,家業豈不被他罄空?爾有何計策,可遣他快走。”楊智曰:“新造的莊內,鬼魅甚多,無人敢往,不如誘二員外去安歇。夜間必被鬼魅唬壞性命。大員外若回時知道,難道為他人報怨?”張氏喜曰:“爾計極善,可速行事,有賞。”
楊智應諾,到廳上見正德曰:“二員外若無聊,何不到新莊內游耍?”
正德喜曰:“新莊在何處?即當一往。”楊智進內,向張氏取出鑰匙,引正德到新莊。開門進內,廳上桌椅俱齊備,房內亦有臥床。正德曰:“此間幽潔清靜,今后可在此安歇。”楊智心中暗喜,備辦了油火茶炭等物,伺候至晚。正德飽食畢。楊智回復張氏,張氏歡喜:“今夜必然被鬼所算。”
正德坐至初更,觀看楊智不再回來,關上莊門,又將房門掩著安寢。至二更后,聞廳上有繡鞋聲。正在疑惑,“呀”的一聲,房門自開。正德吃了一驚。只見四個小女各有幾分姿色,俱穿著麻衣素裙,入房而來,齊跪在床前。正德起坐在床心內,并無俱怯,問曰:“爾是什么妖邪?或是怨魄冤魂?
快快說來。”四女齊聲奏曰:“小女乃金銀之神,專候陛下,故屢次將住屋之人驚走。今幸圣駕臨此,可向此地中掘土三尺余,即見金銀,小神等以便出世。”正德曰:“金銀不為稀罕,爾等要出世,須自出現,朕實是不耐煩發掘。”四女曰:“出現的非難,只恐驚動圣駕不便。”正德曰:“寡人不怕,爾等只管出現罷。”四女齊聲領旨,化一陣風而去。床子果然振動。正德一看,乃是金銀,浮出如山,把臥床直挺起到半壁,正德方才醒悟曰:“此處有鬼祟,故恩兄不言及。嫂嫂使我來住,此其心必懷不善?豈可久留于此!
何不來早多帶些金條起身,把余金銀謝他,再留一書辭別罷。”隨即安寢。
至此早,楊智早至莊前。叫開門不應,連叫數聲不應,疑是已死,忙回報張氏,稱二員外呼喚不應,張氏也疑其果死,即令僮婢帶梯,越墻開了外門。張氏進內,正德方醒來,喝問:“何人入來耶?”下床穿履而出。張氏見禮,正德問曰:“嫂嫂,此間有鬼作祟否?”張氏曰:“及造新莊,我們尚未曾到此,卻不知其詳細。”正德即將昨夜金銀浮出事情表白:“哥哥若是回來,說我把這金銀相謝,我就此要分別了。”張氏曰:“叔叔若去,爾兄回時,只道是我怠慢。”正德曰:“多承嫂嫂好意,新莊使我前來鎮壓,怎說怠慢?”張氏心知是諷己,無言可答,正德曰:“嫂嫂可取文筆四寶,并我的包裹來。”張氏令家人取至。正德就在桌上寫的一書,書中略吐出真情。又寫云:“兄若到京,弟家住在東華門,乃天下第一人。若見午門官,自當奏明。所得金銀,兄可取用。國政繁冗,急欲回京,不得面辭。”封好了書,交張氏曰:“此書交哥哥收,銀兩可押回家去。至此間鬼祟已絕,也可移來居住。”隨取得金條,藏在包里內,辭別張氏起身。張氏忙令僮仆把金銀運回家中。
過了數日,楊志仁口家來,知正德已起身去了,心下疑惑,何故不俟見面而去?張氏引志仁看其許多箱籠的金銀,忙問曰:“此從何而來?”張氏微笑曰:“爾的眼力不差,叔叔真是福澤的人。”便說起拾得金銀前情。原來此莊是金銀作祟的,楊志仁怒曰:“原來爾誘他到鬼窟,他知爾是歹意相加,特地去了。”及再看書信,驚曰:“依此看來,此及當今正德天子,云游到此,爾既觸犯他,此金銀需收存勿動。”遂查明共得金銀二十余萬,藏下。后日聞正德天子回京,運載到京面君。正德天子大悅,此是后話。
未知當下云游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吹玉笛取笑漁姑拾金釵調戲鳳姐
卻說正德取了金銀,雇了車馬,不一日趕到蘇州,隨到虎邱山游覽一會。
看看惟有客館酒樓,簽歌盈耳,卻無甚好景致,方悟是當時劉瑾劫駕,故攛掇冒奏。遂回到蘇州城。聞得蘇州城,花燈極稱精奇,思量:燈節后回京,也不枉到蘇州游耍一番。我今不如先到浙江杭州,遍覽西湖,及復回蘇州過年,俟看新春花燈。主意已定,宿了一夜,次早即雇船到杭州。
不多時到西湖上,忽見湖內有數十只畫舫漁船,泊在堤下柳影深處。原來這湖內當風日晴和時節,多有王孫公子、貴客豪家,乘興買棹挾妓攜酒,蕭鼓笙歌,十分鼎沸。因這幾日天氣嚴寒,不曾出游。故漁舟俱停泊暇。正德向那漁船上老漁婆曰:“婆婆,你且把船撐來渡我湖中,玩些景物出水,重重有賞。”那漁婆看見岸上有人喚船,答曰:“我來也。”即令小漁婆把船攏至岸邊,將艙板渡正德上船,接入艙中。母子分頭搖櫓,放乎中流。正德坐艙中觀望。時值隆冬,物色蕭條,山川寂寥,無甚佳麗,也無甚意思。
適見后艙蓬寮上,押著一枝鐵笛,就隨手弄來,向口里一吹。從來正德不會吹笛,當下吹有不能成聲,只得糊涂弄腔,那船尾少年漁婆,聽得北京人腔調,忍不住笑。正德回頭一看,雖是漁家生成,卻也笑容可掬。趁著老漁姿面向艙外,搭手搭腳扒到后艙尾,陪個笑臉曰:“小娘子,勞力了,略歇一歇,待我代小娘子搖一搖可好?”小娘子含羞帶笑曰:“客官有煩了,你不曉吹笛,怎得會搖櫓?”正德曰:“不妨事。”已來到櫓邊,用力把櫓一推,那船一歪,顛了一顛。小漁婆緊扯住,發慌曰:“方才不是扯住,怕不下水晶宮去見龍王哩。”那老漁婆回過首一望曰:“客官這不是當耍的,日已將脯,女兒可把船攏到湖邊,待客官上去尋宿罷。”霎時間,船已抵岸,正德還了船稅,上岸尋店安歇,一夜無話。
次日進杭州城,卻也商賈云集。來到街上,日已午刻,見一座酒樓,店前掛個牌,上寫著:“李家店安寓仕宦。”正德大度進店,見當中一席,沒有人坐,即當中坐下。小二上前問曰:“客官要什么酒菜?”正德曰:“上等筵席,備一席來。”小二曰:“我這李家店,比別的不同,上席銀十二兩,中席八兩,下席四兩。”帝曰:“上席只要一十二兩,卻又甚便宜?”小二曰:“我這店例先交銀后吃酒。”正德曰:“如此更妙。”遂取銀付訖。小二曰:“客官若要安歇,小店也有客房。”正德曰:“可將席排在潔凈房屋,就此安歇。”小二領至最后客房,備席前來。正德令小二多備茶炭油火,待我今夜暢飲一宵。小二備完退出。
正德自斟自酌。至二更自想:“朕在宮中有后妃侍酒,今宿在孤店,好不蕭條寂寞。”正在動情,早來了一個美人。原來這店家名喚李郎,父母俱開酒樓,家資頗裕,雙親已亡,娶妻陳氏,尚有胞妹曰風姐,生得細柳為腰,芙蓉為面。幼時相士云其大貴,父母叮嚀,不可輕配。年已二八,尚未許親。
這鳳姐烹調最佳,近年因長,不便見人。每有富戶要吃鳳姐的烹調,李郎遂將內廳與鳳姐做客廳,令一婢年甫十三歲,送客出入。待客盡是新奇異味,價錢比李郎更貴,上席銀一十六兩,中席十二兩,下席八兩,所趁銀兩為私房,積蓄以為妝奩,近因錢塘縣知縣貪財,適遇隔街有一件命案,奈因隔街不便深究,李郎為鄰佑,特請李郎進縣衙問其至死其由,何不救護?小二于上燈后關店。李鳳姐欲去探兄。問信,遙見客店開著,露出火光。緩步而來,恰遇正德才欲火難禁,忽聞得繡鞋聲近,忙探頭出房門一看。月色朦朧,見一女子十分潔白。鳳姐見有人出來,忙轉身回房,不料頭上脫落了一枝金鳳釵,帝即取火照著拾起鳳釵,進內細看。款式新奇,又用珠寶鑲就。正德暗想:這般客店,多有蓄得美女,以至年少客商沉迷,血本無歸。今晚適逢動興,具待他來尋鳳釵,費些銀兩,與他親近也好。
且說李鳳姐走回內房,心想方才若不速回,定然弄出不好意思。停了一會,頭上覺得甚輕。用手一摸,叫聲:“不好了,此鳳釵價值百金,莫不被客商得了?”忙點火向原路照尋,并無影跡。想必被那客商拾了,將火吹滅,密從容房外窺探動靜,時正德見外面火影,已知是失落金釵來尋,把金釵在燈下觀玩。鳳姐見了大喜,倒退數步,咳了一聲。來到房口立著。正德即將金釵藏在衣袖中,問曰:“門外何人?夜深敢窺室家之火。”鳳姐曰:“奴家方才失脫了一枝金鳳釵,未知客官可曾拾得否?”正德含笑曰:“俺在此飲酒,不曉得什么金鳳釵。”鳳姐曰:“客官休要說笑,適才藏在袖內。奴家原已窺見著,萬望見還,足感厚德。”帝笑曰:“娘子好眼力,俺非貪財之輩,自應送還。未知娘子何名,說與俺知道。”鳳姐不悅曰:“客官乃盛德君子,豈不知男女不相動問?怎好問我姓名?”正德曰:“爾言差矣。我還爾金釵,乃欲表白不貪之心。倘是別失落,俺又不知爾姓名,豈不又負我的好意?俺今問爾的姓名,方有著落。”鳳姐曰:“客官說得是,奴家乃店主的胞妹。”正德曰:“令兄何人?娘子何名?”鳳姐曰:“家兄喚李郎。”
正德詐不聞。再問曰:“令兄喚什么名?”鳳姐曰:“家兄名李郎。”正德曰:“令兄喚作李龍,娘子莫非叫做李鳳么。”鳳姐忍不住笑曰:“好笑客官亂猜,卻又著又不著。”正德見鳳姐一笑百媚生,大喜曰:“娘子就顛倒了,著便著怎么又說不著?”鳳姐曰:“家兄李郎爾錯叫李龍,奴家名李鳳姐,爾卻猜著,豈不是著和不著。”正德笑曰:“鳳姐若著了便好,令兄不著何妨?”即取出金鳳釵,對鳳姐曰:“鳳姐可來取去罷。”鳳姐曰:“奴家乃女流,怎好去客房去?望客官送出。”正德曰:“鳳姐誤矣,豈有失主不來取,倒叫拾得的人送出之理?”鳳姐正色曰:“客官不要閑話,百兩銀子不討便罷,只是有傷客官大名。”正德笑曰:“爾若不討,難道求爾不成。”
李鳳姐恨恨竟番身去了。
正德停了一會,出房一看,見李鳳姐已遠遠而去。正德方知是良家女,因此負氣暗想:“即是閨女,寡人今夜,卻有些難過。”即把門關上,步到角門。原來李鳳姐一時仇恨,忘記失關角門。正德進內,見竹簾垂下,鳳姐獨坐廳上,正德嗽一聲,移步上廳,鳳姐正恨失了百金物件,又被嘲笑李龍,李鳳。忽聞得嗽聲,正德已進廳了,鳳姐站起身來,變臉曰:“客官好不失禮,黑夜為何進入內室?”帝陪個小心曰:“俺非不知禮,因見爾發忿不討,故特送金釵來還,原是好意。”鳳姐心思:既被進來,便討鳳釵也好,即轉出笑容曰:“多承美意,到是奴家不是了。”正德曰:“鳳姐責人即明處,已即暗我好意送釵還你,怎連坐亦無一聲?爾卻也不甚知禮。”鳳姐曰:“果是奴家不該。”即移倚曰:“客官請坐。”正德答曰:“有煩了。”即坐下問曰:“鳳姐爾是個伶俐的人,為何兩邊櫥柜,盡粘著五味名目,豈不鄙俗?”
鳳姐曰:“內廚乃奴家私房生意。”便說出私房前情。正德曰:“俺怎知爾一宅分為兩段?敢煩鳳姐備上一席來,試試滋味若何?”鳳姐曰:“夜深了,不便,客官可于來日暢飲罷。”正德曰:“俺只要試個滋味,聊備四小盤,一壺酒足矣。”說罷取出四十余兩,放在案上曰:“銀子在此,快快備來。”
鳳姐曰:“奴家比家兄更貴,上席十六兩,中席十二兩,下席八兩。”正德笑曰:“若論令兄十二兩,爾便該一百二十兩一千六百兩哩,一十六兩還算便宜。我這些銀子便折做十六兩,鳳姐可收去備菜來。”
鳳姐心中明知正德是貪他姿色,且被正德說得許多笑話,思量:待我作弄他一個人財兩空。即把酒瓶放在熱湯內,湯好收了銀兩,取出四小盤便菜,并盞箸排在桌子上,斟了一杯酒,立在桌邊,叫聲:“客官請飲。”正德心下好不快活。坐下朝著鳳姐丟眼細看,猶如芍藥含風,海棠帶露。鳳姐雙臉通紅,忙轉回繡房,將門關上。正德叫曰:“鳳姐鳳姐,你為何不出來?”
鳳姐聞叫,在內應聲曰:“酒菜俱有,客官只管暢飲。”正德自思:鳳姐明知我貪看他的顏容,故意作弄我,這遭真是欲火難禁。遂心生一計,假喚曰:“我酒已醉,要退出了,鳳姐可出來收拾盤盞。”鳳姐曰:“客官自便。”
正德起身,假作酒醉聲,踉蹌下階,大踏步行幾步,仍躡足回廳,躲在房門邊幾桌下。你道好笑不好笑?大大正德天子,好色如狗一般,蹲在桌下。停了一會,鳳姐探聽到廳上無有動靜,隨關房門,見廳上果無人在,怎知躲在他房門邊?即出房移步到庭中,正德遂放著膽,閃進繡房內。見床幔垂下,即躲在床上。鳳姐在廳上自言曰:“方才慌忙失關角門,被他進來,歪纏幾時,奴家想他吃了一席酒,那里還要再吃?明是貪著奴家姿色。奴家一時閉戶絕望,怕他怎不出去?如今弄得他人財兩空,亦算雪氣了。”收拾酒菜明白,遂進房關上角門,坐在桌前椅上。
正德在床上看見,鳳姐艷色姣容,一時色膽包天,不管你三七是二十一,輕輕揭開床幔下床,閃至鳳姐背后,向耳邊低聲曰:“鳳姐鳳姐,俺在此等候。”鳳姐大驚,立起身曰:“爾不識禮法,敢偷進我臥房,是何解說?”
正德曰:“鳳姐請息怒,俺本要出去,恐爾說我癡呆,改躲在此。不料爾果說我癡呆。”鳳姐大怒曰:“三更半夜,無故入人家,非奸即盜,快快出去便罷,若不出去,只怕不好看相。”正德曰:“任你說奸就奸,說盜就盜,怎么好看相不好看相,只是俺因鳳姐你的乖巧,不便變起臉來,若他人,俺便喊叫,說爾約俺前來看爾好看相么。”鳳姐曰:“爾這等說何人為證?”
正德曰:“無證么?”即指金鳳釵曰:“此就是證,俺便說爾把金鳳釵與我為表記,便黑白不分了。”鳳姐心內暗驚:如此說來,好不厲害。即恨恨面向壁曰:“奴家無暇與爾斗嘴,看爾有甚臉面。”說罷,雙手抱著膝,面壁而坐。
正德見其含怒,更加嬌媚,不覺動起欲火。又見其不瞅不睬,只得向前哀求曰:“鳳姐看俺是如何人品?俺乃北京富戶。爾若肯從我,管叫金衣玉食,呼奴使婢。”鳳姐惱氣曰:“奴家不比貪財之輩,富足享用,枉費口舌。”
正德只得陪笑向前曰:“俺身非白丁。”鳳姐曰:“莫不是高官顯爵么?”
正德曰:“俺乃一品顯職,因游西湖到此,今夜相遇,正是有緣。爾若順從,異日便有二房夫人之貴。”鳳姐冷笑曰:“真是好笑,見我不以享用為念,便說是一品顯職。奴家雖是女流,非富貴所能動搖我心。”正德情急無奈,只得再向前說出實情,現出本來面目。
未知鳳姐從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