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滄州過闕上殿札子】
臣聞基厚者勢崇,力大者任重,故功德之殊,垂光錫祚,舄奕繁衍,久而彌昌者,蓋天人之理,必至之符。然生民以來,能濟登茲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
夫禹之績大矣,而其孫太康,乃墜厥緒。湯之烈盛矣,而其孫太甲,既立不明。周自后稷十有五世至于文王,而大統未集,武王、成王始收太平之功,而康王之子昭王難于南狩,昭王之子穆王殆于荒服,暨于幽厲,陵夷盡矣。及秦,以累世之智并天下,然二世而亡。漢定其亂,而諸呂七國之禍,相尋以起,建武中興,然沖質以后,世故多矣。魏之患,天下為三。晉、宋之患,天下為南北。隋文始一海內,然傳子而失。唐之治在于貞觀、開元之際,而女禍世出,天寶以還,綱紀微矣。至于五代,蓋五十有六年,而更八姓,十有四君,其廢興之故甚矣。
宋興,太祖皇帝為民去大殘,致更生,兵不再試,而粵蜀吳楚五國之君,生致闕下,九州來同,復禹之跡。內輯師旅,而齊以節制;外卑藩服,而納以繩墨。所以安百姓,御四夷,綱理萬事之具,雖創始經營,而彌綸已悉。莫貴于為天子,莫富于有天下。而舍子傳弟,為萬世策,造邦受命之勤,為帝太祖,功未有高焉者也。
太宗皇帝求厥寧,既定晉疆,錢ㄈ自歸,作則垂憲,克紹克類,保世靖民,丕丕之烈,為帝太宗,德未有高焉者也。
真宗皇帝繼統遵業,以涵煦生養,蕃息齊民,以并容遍覆,擾服異類。蓋自天寶之末,宇內板蕩,及真人出,天下平,而西北之虜,猶閑人窺邊,至于景德二百五十余年,契丹始講和好,德明亦受約束,而天下銷鋒灌燧,無雞鳴犬吠之驚〈一作警,〉以迄于今。故于是時,遂封泰山,禪社首,薦告功德,以明示萬世不祧之廟,所以為帝真宗。
仁宗皇帝寬仁慈恕,虛心納諫,慎注措,謹規矩,早朝晏退,無一日之懈。在位日久,明于群臣之賢不肖忠邪,選用政事之臣,委任責成。然公聽并觀,以周知其情偽,其用舍之際,一稽于眾,故任事者亦皆警懼,否輒罷免,世以謂得馭臣之體。春秋未高,援立有德,傳付惟允,故傳天下之日,不陳一兵,不宿一士,以戒非常,而上下晏然,殆古所未有。其豈弟之行,足以附眾者,非家施而人悅之也。積之以誠心,民皆有父之尊,有母之親,故棄群臣之日,天下聞之,路祭巷哭,人人感動欷。其得人之深,未有知其所由然者,故皇祖之廟,為帝仁宗。
英宗皇帝聰明睿知,言動以禮,上帝眷相,大命所集,而稱疾遜避,至于累月。自踐東朝,淵默恭慎,無所言議施為,而天下傳頌稱說,德號彰聞。及正南面,勤勞庶政,每延見三事,省決萬機,必咨詢舊章,考求古義,聞者惕然,皆知其志在有為。雖早遺天下,成功盛烈,未及宣究,而明識大略,足以克配前人之休,故皇考之廟,為帝英宗。
陛下神圣文武,可謂有不世出之姿;仁孝恭儉,可謂有君人之大德。憫自晚周、秦漢以來,世主率皆不能獨見于眾人之表,其政治所出,大抵踵襲卑近,因于世俗而已。于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絕之跡,修列先王法度之政,為其任在己,可謂有出于數千載之大志。變易因循,號令必信,使海內觀聽,莫不奮起,下遵職,以后為羞,可謂有能行之效。今斟酌損益,革弊興壞,制作法度之事,日以大備,非因陋就寡,拘牽常見之世所能及也。繼一祖四宗之緒,推而大之,可謂至矣。
蓋前世或不能附其民者,刑與賦役之政暴也。宋興以來,所用者鞭樸之刑,然猶詳審反復,至于緩故縱之誅,重誤入之辟,蓋未嘗用一暴刑也;田或二十而稅一,然歲時省察,數議寬減之宜,下蠲除之令,蓋未嘗加一暴賦也;民或老死不知力政,然猶憂憐惻怛,常謹復除之科,急擅興之禁,蓋未常興一暴役也。所以附民者如此。前世或失其操柄者,天下之勢或在于外戚,或在于近習,或在于大臣。宋興以來,戚里宦臣,曰將曰相,未嘗得以擅事也。所以謹其操柄者如此。而況輯師旅于內,天下不得私尺兵一卒之用;卑藩服于外,天下不得專尺土一民之力。其自處之勢如此。至于畏天事神,仁民愛物之際,未嘗有須臾懈也。其憂勞者又如此。蓋不能附其民,而至于失其操柄,又怠且忽,此前世之所以危且亂也。民附于下,操柄謹于上,處勢甚便,而加之以憂勞,此今之所以治且安也。故人主之尊,意諭色授,而六服震動;言傳號渙,而萬里奔走。山窟窟穴之氓,不待期會,而時輸歲送以供其職者,惟恐在后;航浮索引之國,非有發召,而ぷ齋橐負以致其贄者,惟恐不及。西北之戎,投弓縱馬,相與ㄚ服而戲豫;東南之夷,正冠束衽,相與挾冊而吟誦。至于六府順敘,百嘉鬯遂,凡在天地之內,含氣之屬,皆裕如也。蓋遠莫懿于三代,近莫盛于漢唐,然或四三世,或一二世,而天下之變不可勝道也,豈有若今五世六圣,百有二十余年,自通邑大都至于荒陬海聚,無變容動色之慮萌于其心,無援χ擊柝之戒接于其耳目。臣故曰生民以來,未有如大宋之隆也。
竊觀于《詩》,其在《風》《雅》,陳太王、王季、文王致王跡之所由,與武王之所以繼代,而成王之興,則美有《假樂》《鳧》,戒有《公劉》《洄酌》。其所言者,蓋農夫女工筑室治田,師旅祭祀飲尸受福,委曲之常務。至于《兔》之武夫,行修于隱,牛羊之牧人,愛及微物,無不稱紀。所以論功德者,由小以及大,其詳如此。后嗣所以昭先人之功,當世之臣子所以歸美其上,非徒薦告鬼神、覺寤黎庶而已也。《書》稱勸之以《九歌》俾勿壞,蓋歌其善者,所以興其向慕興起之意,防其怠廢難久之情,養之于聽而成之于心。其于勸帝者之功美,昭法戒于將來,圣人之所以列之于經,垂為世教也。
今大宋祖宗,興造功業,猶太王、王季、文王。陛下承之以德,猶武王、成王。而群臣之于考次論撰,列之簡冊,被之金石,以通神明,昭法式者,闕而不圖,此學士大夫之過也。蓋周之德盛于文武,而《雅》《頌》之作皆在成王之世。今以時考之,則祖宗神靈固有待于陛下。臣誠不自揆,輒冒言其大體。至于尋類取稱,本隱以之顯,使莫不究悉,則今文學之臣,充于列位,惟陛下之所使。至若周之積仁累善,至成王、周公為最盛之時,而《洄酌》言皇天親有德、饗有道,所以為成王之戒。蓋履極盛之勢,而動之以戒懼者,明之至,智之盡也。如此者,非周獨然,唐虞至治之極也,其君臣相飭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則處至治之極,而保之以祗慎,唐虞之所同也。今陛下履祖宗之基,廣太平之祚,而世世治安,三代所不及,則宋興以來,全盛之時實在今日。陛下仰探皇天所以親有德、饗有道之意,而奉之以寅畏,俯念一日二日萬幾之不可以不察,而處之以兢兢,使休光美實,日新歲益,閎遠崇侈,循之無窮,至千萬世永有法則,此陛下之素所蓄積。臣愚區區愛君之心,誠不自揆,欲以庶幾詩人之義也,惟陛下之所擇。
【請令長貳自舉屬官札子】
臣伏以陛下本原《周禮》,參之以有唐《六典》之書,考諸當世之宜,裁以圣慮,更定官制,以幸天下。臣誠不自揆,欲少助萬一。令無足取者,亦足以致區區愛君之心。
竊觀于《書》,其在《堯典》,稱堯之德曰:“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則平其賢不肖功罪之分,而章之以爵賞,使百官莫不昭明者,此人主之事也;其在《說命》曰:“惟說式克欽承,旁招俊,列于庶位。”則承人主之志,廣引人材,進諸朝廷者,此宰相之事也;其在《ぁ命》,“穆王命伯ぁ為周太仆正”,其戒之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僻側媚,其惟吉士。”則使得自簡屬僚以共成其任者,此諸司長官之事也。其上下之體相承如此,所以周天下之務,蓋先王之成法也。
故陸贄相唐,陳致理之具,以謂百司之長。至于副貳之官與夫兩省供奉之職,請委宰臣敘擬以聞。其余臺省屬僚,請委長官選擇,指陳材實,終身保任。其以舉授之由,各載除書之內。得賢則有進考增秩褒升之賞,失實則有奪奉贖金黜免之罰。非特搜揚下位而已,亦以閱試大官。其所取之士,既責行能,亦計資望,此贄之大指也。贄于經畫之材,近世未見其比。其在相位,所陳先務如此。質之于古,實應先王之法,施之后世,可以推行,誠古今之通議也。
陛下隆至道,開大明,配天地,立人極,循名定位,以董正治官,千載以來盛德之事也。創制之始,新命之官,任之以彌綸眾職,所系尤重。其所更革,著于甲令,或差若毫發,四方受其敝;或誤于須臾,累歲不能救。則于選用之體,尤不可假非其人。且臺省長官,仆射、尚書、左右丞、侍郎、御史、中丞,皆國之重任,陛下所選擇而授。今尚書既領天下之事,郎、員外郎凡二十四司,用吏幾百員,其余屬佐,尚不在數中。若使本司長貳之官,自郎以下,員有未備,皆舉二人以聞,以陛下之明,其于群臣材分,無不周知。取其所舉,擇用其一,其于書之于籍,以為內外之官。選用之備,庶幾為官得人,足以上副陛下作則垂憲非常之大志。
且本朝著例,御史、中丞、知雜至于省府之長,固得自舉其屬,而館閣、監司、牧守之官,亦嘗屢詔近位,皆得薦用所知,名臣偉人,往往由此而出。則推而廣之,求于故事,實有已試之效。其所薦之士,采用其一,其余書之于籍,以備選擇。猶舊闕御史一員,聽舉二人,其一不中選者,亦以次甄進,則稽諸累朝,亦故事也。
伏惟陛下本周命太仆慎簡乃僚之意,采陸贄臺省長官舉吏懇懇之論,推本朝已試之法,使先王之跡,自陛下追而踐之。如此,則任眾之道隆,進賢之路廣。疏遠之士,懷材者皆得匯征;要近之臣,獎善者皆得自達。以陛下之臨照,誰敢不應之以公;以陛下之考核,誰敢不赴之以實。既得其人,授之以位,然后陛下以公聽并觀,分別淑慝,以執中主要,信行其賞罰。如此,則允厘百工,庶績咸熙,可無為而致堯之“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如是而也。如臣之說為可采者,其推行之法,陸贄所陳,惟陛下察其疏密,詳加損益,取進止。〈元豐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垂拱殿進呈。〉
【請令州縣特舉士札子】
臣聞三代之道,鄉里有學。士之秀者,自鄉升諸司徒,自司徒升諸學。大樂正論其秀者,升諸司馬。司馬論其賢者,以告于王。論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祿之。論定然后官之者,鄭康成云:謂使試守。任官然后爵之者,蓋試守而能任其官,然后命之以位也。其取士之詳如此。然此特于王畿之內,論其鄉之秀士耳。故在《周禮》,則稱鄉老獻賢能之書于王也。至于諸侯貢士,則有適、再適、三適之賞,黜爵削地之罰。而其法之詳,莫得而考。此三代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