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自古記之。梁簡文帝詩云：“巫山七百里，巴水紆回曲?！睘榇|舟行峽中作也。李白詩云：“不與秦塞通云煙，”為川北棧道作也。大都蜀道無不難，如上青天者，峽固險(xiǎn)矣。而陸亦匪夷，如夷陵至巴東之陸者，則視棧道何異？是其難又在楚，不在蜀耳。

過巴東一日，始抵蜀界。沿江而行，險(xiǎn)覺稍減。巫山十二峰，從輿人指點(diǎn)，微見一、二，遠(yuǎn)插天外。

楚入蜀縣，首為巫山。倚山俯江，官民高下而居。江口有神女廟，荒蕪不治，乃有司新移置者。舊廟在江干，離縣十里，聞亦頹廢。予令人蹋古碑，無有也。宋玉《高唐賦》，想隨襄王之夢逝矣。

楚宮，僅存遺址，在巫山西北，楚襄王所游之地也。黃山谷楚宮詩刻，所謂細(xì)腰宮，即此，今竟覓不可得。

巫峽即巫山也，與西陵峽、歸州峽并稱三峽。連山七百里，非亭午夜分，不見日月?！端?jīng)》云杜宇所鑿，以通江水。《圖經(jīng)》云抗峰岷峨，偕嶺衡岳；凝結(jié)翼附，并出青云。盛宏之《荊州記》云三峽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杜修可《峽程記》云三峽謂明月峽、巫山峽、廣澤峽，其瞿塘、滟滪之類，不系三峽數(shù)。

趙文敏手書十二巫峰詞，昔刻于巫山縣。令君厭其來索之煩，磨去，予僅于士夫家見之。

陽臺，在巫山城內(nèi)山頂。山不甚高，臺正平坻，荒煙野草，襄王、神女不知何在。

三峽猿聲，古人題詠極富。予未舟行，不及聞。訊之馬元赤，云：“峽中兩岸最多，或三五為偶，或百數(shù)十為群，沿崖援樹，不可勝數(shù)，惟亦未聞啼聲?！?

竹枝歌，唐劉禹錫、白居易皆嘗賦之，凄婉悲怨。蘇長公云有楚人哀屈吊賈之遺聲焉。《鶴林玉露》載宋時(shí)三峽長年猶能歌之，今則亡矣。

夔即古夔子國，宋王梅溪舊治也。四圍皆高山峻嶺，中橫江流。一對江之山，左為赤甲，右為白鹽。

巫山女子，皆善吹簫。嫁時(shí)，眾女子治具送之，吹簫數(shù)日為樂。蜀中有此，毋乃神女之遺風(fēng)乎？

魚復(fù)，即夔地，謂鰉魚至此復(fù)回不上也。對城隔江，有魚復(fù)縣古址。

白帝城，離夔東五里，崇山巍然。另作一城狀，下即西陵峽口。大江橫流，漰騰澎湃，真楚蜀咽喉也。本朝設(shè)右所，官兵守焉。

城上舊建公孫述廟，后改漢先帝廟，以武侯、關(guān)、張配享，綽楔題曰“漢代明良”。廟后復(fù)有僧寺一區(qū)，宋陸務(wù)觀記云。有古松柏及孟蜀時(shí)碑，與黃庭堅(jiān)題石筍、越公堂俱無一存。自關(guān)而東，即子美東屯故居矣。

瞿塘，即峽內(nèi)江水深沈處。滟滪乃一石筍，樹兩峽之中，若青螺寶劍插于鏡中波面。上下之險(xiǎn)，信無逾此。俱在白帝城下。

“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馬，瞿峽不可下?！庇衷疲骸颁贉笕缪a(bǔ)，瞿塘不可觸。”舟人以為水候，總之夏秋不可行也。

峽口鐵柱二，不知是何代物，上鑄“守關(guān)大將軍徐宗武”等字。

峽口石上字多磨滅，惟一詩云“白帝城邊春草生，黃牛峽里水波清。追思昭烈千年事，長使英雄氣不平。”后書“大元至元十九年，歲次壬午，鎮(zhèn)國上將軍四川宣慰使何公同男到此吟”而已。

諸葛八陣磧，在夔城者，江沙上碎石行列如引繩，春冬時(shí)見，夏秋沒于水。然江漲即浮磧上數(shù)十丈，比退而陣石如故，子美詩有“江流石不轉(zhuǎn)”之句。

夔城無井，官府軍民咸取汲于江。雖治井，亦不能貯水。府治后僅有一泉，自山巔流下，四時(shí)不竭，因而引入治內(nèi)，鑿池以貯之，亦不能多分別泒。

夔蓋蜀東門戶，然登后山，城中不一覽殆盡。前即逼近江流，城內(nèi)薪水，皆仰給城外，不知前人何以為守。夔郡縣皆屬蜀，而衛(wèi)名瞿塘，則屬楚。國朝犬牙之制如此。

白帝城上，僅元人一碑，亦不甚佳，余皆今人詩字。

杜工部祠，在郡東數(shù)里，倚山俯江，云亦新創(chuàng)。祠中止塑像，其《秋興》八詩，近代雖有刻，字殊不佳，余無足觀者。予置碑二，一刻公像及史傳，樹祠中；一大書“唐杜工部游寓處”，樹道旁。

工部舊日草堂，在城東十余里外，尚有遺址可尋。止一碑，存數(shù)字，題“重修東屯草堂記”，似亦元物。

城西開元寺，唐了休禪師道場也。國初，張三豐與僧廣海善，寓于寺者七日，臨別贈詩云：“深入浮屠斷世情，奢摩他行恰相應(yīng)。天花隱隱呈微瑞，風(fēng)葉瑯瑯詠大乘。密室書閑云作蓋，空亭夜靜月為燈?；晟杂吧o何有，到此誰能見老僧。”并留草履一雙，沈香三片而去。后海以詩及二物獻(xiàn)之文皇，答賜環(huán)一枚、千佛袈裟一領(lǐng)，今猶置寺中，稱世寶云。解學(xué)士縉有《寺中法堂記》碑。

先生永安宮遺址，即今之學(xué)宮，先主所崩處也，諸葛武侯受遺命于此。

甘夫人墓，在府治內(nèi)后山，前有二碑，字似被近世更改，吏卒皆能指點(diǎn)道之。

子美游蜀凡八稔，自大歷元年春至夔，大歷三年去而之楚，寓夔之東屯、西瀼者凡三年，得詩四百余首。瀼者，土人謂山間通江崩流曰瀼。

夔譙樓上柱聯(lián)，即當(dāng)用杜詩“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何等壯麗。俗人因諱悲字置之。

志稱有詩史堂，刻杜工部遺像；又有萬丈堂，取光焰萬丈之義，俱在府治內(nèi)。今不可考。

郡齋望隔江，群山尺咫，七峰分列若屏。朝暮之間，翠色撲人衣袂。予因取杜句“翠屏”名署中小齋。

夔之香櫞，大而香，為閩浙所無。亦有獅頭柑、佛手柑，皆可玩。

云陽縣，即古云安也。酒未見佳，才傾一盞，即薰人之句。每過，高誦數(shù)回。

云陽對江山上，有張桓侯廟，香火頗盛。傳云侯之首葬此。官舟過縣，必設(shè)性醴望祀之。

萬縣，本漢朐忍縣地。隔江有岑公洞，寬敞如庭。室中有石，狀如芝，儼人為者。壁上多前代題識。洞前石碑林立，惟黃山谷楷書一通，學(xué)顏體甚佳。岑公，唐人也，為仙化去。

出城渡河，有巨石亙生水面，呼曰天生橋，又曰天仙橋。石橫百丈，寬數(shù)十丈，平坦如削。下有飛瀑崩騰，如萬馬之聲，過之毛豎。予語越尹，當(dāng)建二坊標(biāo)其勝。尚未就。

丙穴在達(dá)州，出嘉魚。杜工部詩云“魚知丙穴由來美”，是也。志又載，雅州亦有丙穴。

梁山，亦漢朐忍縣地。東九十里有泉，自山頂下注，東坡昔以飛練名其亭。嘉靖間，守臣獻(xiàn)白兔。至此而斃，瘞之，因更建亭宇，故今稱之曰白兔亭。行山路既疲，坐聽飛泉百丈，十里聲不絕，誠長途一快事勝覽也。又聞山上有洞，惜未及登。

黃葛樹，葉似桂，稍大，團(tuán)欒蔭數(shù)畝，冬春不凋。干則臃腫，根皆蟠露土上，至于石崖之側(cè)，則全似不藉土生者。夔之梁萬最多，惜無材用。

竹囗〈鼠留〉，太平、東鄉(xiāng)皆有之，生于竹中之鼠也。形色俱類鼠，差大而肥。烹之，味與黃鼠無異。

郭公棐嘗梓夔門三傳，名宦則諸葛亮、李靖、源乾曜、韋處厚、唐介、虞允文、王十朋、李浩、查龠、劉光祖、余應(yīng)求、孟珙；鄉(xiāng)賢則屈原、李遠(yuǎn)、廖彥正、楊晨、袁沔青、文勝、汪瀚、柳英；流寓則宋玉、杜甫、李白、寇準(zhǔn)、張俞、邵雍、黃魯直、宋濂。惟武侯、工部、王梅溪，有特祠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