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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雜技類

  • 小豆棚
  • 曾衍東
  • 9609字
  • 2015-12-26 18:52:06

指畫渴筆創始

鐵嶺高少司寇其佩,字韋之,號且園。自謂且道人,又號古狂,名重天下。數十年來,莫不競以司寇之指畫稱。

夫以指作畫,古未嘗有,有之,自公始。公八歲學畫,遇稿輒摹,積十馀年,盈二簏,每恨不能自成一家。倦而假寐,夢一老人引至土室,四壁皆畫,理法無不具備。而室中空空,不能摹仿,惟水一盂,爰以指蘸而習之。覺而大喜。奈得于心不能應之于筆,輒復悶悶。偶憶土室用水之法,因而以指蘸墨,仿其大略,盡得其神,信手拈來,頭頭是道,乃投筆而不復用。有印章云:“畫從夢得,夢自心成。”又自有句云:“筆畫今為指畫掩,須知指筆互相因。”

公于唐宋元明諸大家中鉆研探討,集其大成,將諸家之用意用法悉歸于指,允稱獨步。其章法不拘前人,主客陰陽,自有閱歷真境。其指法則各指有單用、雙用、三指、滿手、拳用之異。其染法則青、赭、紅、黃,隨意烘用,皆有神味趣機。其皴法則披麻、荷葉、斧劈,各有巨細,難名其妙。其用色如胭脂宜淡而偏濃、赭不宜赤而偏重,青綠加于重墨、硃粉施之金箑,皆古人之所不敢。其用墨至五色而無痕,于無痕而有象,尤覺自然。故見公畫者,莫不知其天資高、學力到、胸襟闊大也。

公畫鐘進士像,不下二百馀本。有文像武像、善威喜怒、壯老仙佛鬼怪,粗工鉤勒之不同,神奇變幻,在當時即多顯應。天津人持一畫像,求售于查儉堂,查未信為真。忽其妾發狂如中祟狀,云:“目中有長髯綠袍大漢!”驚怖欲絕。查移置畫像于床榻被上,急焚香默禱,病輒愈。故寧國太守翟宅廳事,每夜不寧,后懸公所畫像,即靜謐。

公畫龍獨開生面。曾于京口赴永寧觀察時,虔禱雨中,得睹真容,故畫龍有角有耳,獨無所謂無礙者。畫虎,頭大而胯細,嘗曰:“畫工之虎,得其形似,不若吾虎之威也。”謂公乘醉以頭畫虎者,是齊東語。畫獅不以長毛大尾,似虎非虎,黃色面方,兩耳白毫拖地,尾結成球,人多不識,乃雍正年間公在御園親見也。至若山水之兼眾妙,人物之得真神,翎毛花卉,梅柳叢樹,或仿古、或沒骨、或白描,莫不各極其精。而且寫照傳神,詫為阿堵,是指畫之能事畢矣!

公畫自供奉大內,以及海內縉紳家,無不索求。公惟日染指,自壯而老,未嘗一刻釋手。約在人間不下數萬紙也,宜乎為一家之冠冕矣。同時如李天濤之指墨焦筆小品,后有朱倫瀚之山水、傅凱亭之人物,雖亦各有所長,是皆分公一體,或具體而微者也。

孔衍栻,字石村。為稼部公之從子,曲阜人,圣裔也。貢生,官濟寧訓導。善畫,以渴筆名,獨辟蹊徑。晚年學愈進,壽八十九。自著有《石村畫訣》,云:

古今畫家,用水渲染,不易之法也。渴筆烘染,古人未創此境。余幼師石田,一樹一石,必究其用意處,久之稍有所得。因靜心自思,筆筆石田,終在古人范圍。乃窮日夜之思,忽結別想。偶以渴筆烘染,似覺別有意趣,脫卻俗態。久乃益精,幸不為鑒賞家所鄙。實由苦心,未盡自泯,因志畫訣藏篋中,以俟同志。

按畫訣十則:一曰立意,二曰取神,三曰運筆,四曰造景,五曰位置,六曰避俗,七曰點綴,八曰渴染,九曰款識,十曰圖章。其渴染法云:墨少著水,重磨。用禿湖穎,不著水,即蘸焦墨。先用別紙試,微潤,輕拂畫上,筆筆勻,可染二三次,惟無筆痕為妙,頗有秀色。凡五葉樹,俱用渴筆實染雙鉤,葉白者不染。房舍有瓦草處染,無瓦草處空白。室內人物器具空白,周圍俱用渴筆剔清。每一石止渴染皴處,石頂空白,石根宜用重染。大山平坡皆然。遠山先用炭為輪廓,外用渴染,天氣漸與之接。遠山空白,山根用渴染。波水溪江,俱用平直筆密畫出,有聚有散,俱用渴染托出。云煙斷續,須輕染,漸漸不見乃妙。非有定,惟畫者自裁。有墨畫處,此實筆也;無墨畫處,以云氣襯,此虛中之實也。樹石房廊等,皆有白處,又實中之虛也。實者虛之,虛者實之,滿幅皆筆跡到處,卻又不見筆痕,但覺一片靈氣浮動于其上。

其論如此。此石村變化前人之法,所謂遺貌而取神者也。

(七如氏曰:書法以右軍為圣,至顏魯公而一變。詩以少陵為宗,至退之而亦一變。古人謂文有變,而不止于文也,且不止書與詩也,即畫亦然。畫凡不知其幾變,或變南北之宗,或變大小之體。蓋其所不變者,理與法;而其所變者,勢也,亦運會之使然也。代有人焉,翹然崛起,推陳出新,卓卓自立于數千百年。后先相望之頃,其名不以貴胄掩,跡不以窮約晦。如且園石村者,不多覯也。

袁行川曰:七如精于畫,故言之委曲詳盡如此。己酉余于廠市購得且園先生《鐘進士伏鬼圖》一幅,見之能令人畏。七如有石村手跡,不輕示人。余素不愿奪人之所好,亦惟有心艷而已。)

王浩

王浩,江夏秀才。性常逸而不放,情多喜而忤,少年不檢,褫其巾。娶妻有色,每出必鐍其戶,恐鄰人窺其內美。妻死,遂垂簾于市,賣卜于三佛閣下,語多奇中。雖敝衣破履,作衣冠之容,跬步不茍。道上拾只字,必衲諸袖,歸而焚之,積而成捆,投諸江,再拜而送焉,曰:“古圣古賢,濟世心血。”路遇廟寺,必拜,群兒環而笑之,毫不以為怪。

楚十萬戶,凡人家壽辰,必登堂祝壽,人皆稱之“生日王”。王必具壽儀,儀何?則面籌數十,悉其平時拜壽所得,食不暇給,而蓄之者。拜畢而獻曰:“為某某公某夫人添籌。”計十籌亦值半兩。其腰纏之籌,蓋嘗數百云。王生家不舉火者四十年,終日醉啖。卜則在寅卯,炊時已之壽家作賓去矣。

余宰江邑,輿出,時見王生立道旁,恭而且敬。余心識其非常,而狃于街評,不便與之通訊。后被議,兼之有荊監河工三年,去省垣。歸而覓之,莊岳闤闠之間,絕無王生之跡。偶與邑人譚子道及,云已作古。其傳聞有鄉人在安徽省遇諸途,歡然作別云:“為人家作筆傭。”并寄書其家門。歸而知其已死,甚為駭異。其家書中云“已為安徽某縣城隍”,并示其房某處有藏面籌數十,作謝寄書者酒資云。

黔中兒

江國瑞,黔之威寧州人,家貧業屨。娶妻張氏,三乳而舉五子,不十年皆齠齔。一人屨,遂為八口累,于是困憊滋甚。夫妻著敗絮,五子倮焉。終日飲粥糜,且不重食。繼而妻病瘵死,遂鰥。父兮兼母職,更難以堪。長次曰萬清、永清,三四曰長清、慶清,五曰福清。冬則五子群臥草中,江視日之蚤暮,抱五子而就曝。日出東,則列其子皆墻西;日轉西,則移其子于墻東。呱呱雜沓,幾不可耐,亦無如何。馀暇猶織屨。

萬清年十五而偉,永清亦如之,遂樵于山。日得柴兩擔,售于市,可敵其父五日屨,如是江稍裕。三年而長清亦崢嶸起,亦能樵。萬清兼獵事,獐麂野豕,偶一得之,可易貫錢斗粟。江室中有大布之衣,干糇之粟,自今日始。

城西坪忽有虎患,官捕不能得,斷樵路。萬清乃謂永清曰:“兄會須格殺此獠,恐其猛,弟當助一臂力。”永即應。萬往,而長、慶亦欲與俱,兄訶之返,乃陰隨之。萬、永至,俟于嵎。虎來萬出,虎撲萬,萬以手握其腋下皮,舉而立,虎亦立,永即出,曳其尾。于時虎不得奮,相視而雄。忽長、慶猝至,左右各捉一虎蹄扭之。虎怒而起,眾復按,虎仆,以虎口置地上揉捺之。虎大怒,騰而奔。眾方欲逐,虎頷下忽貫一矢,大吼如雷,聲震陵谷,躍入危崖而斃。但聞樹杪一兒呼曰:“諸兄酣斗時,打成一片,弟無處下手。幸而縱去,乘隙而中之。”乃知其為五弟福清也。

會川苗騷擾,威鎮剿捕,萬清兄弟皆入伍。萬清首登苗寨,破其碉,得其首級九顆,懸之腰間而返。威鎮曰:“好男兒!”擢為裨將。請于上,遷參戎,褒賜有差。其昆弟四人,累立軍功,皆官守御。每出戰,五人蟬聯而入,勢若長蛇,而福之藥機,猶百發百中。今國瑞年七十,健飯,五子迎養于官,終日憨憨笑,以為少年時所念不到有今日也。

常正吾

常正吾,不詳其鄉貫,率其二子以鍛鐵,居即墨。工于射,往往為旅客護裝資,號為“保鏢”。偶登鎮閱兵即墨,正吾旁睨之,少所許可。時老矣,或強其一射。正吾選弓矢,植弱條百步外,三發三中。

又述其出游時,一老賈聘與俱,途遇不類,遽止逆旅中。使賈偽為師,教之射。懸雞街衢,揚言曰:“貫左目。”乃故中右目,賈佯怒,正吾唯唯承教,不類者咋舌去。人由此奇之。后知其為前明開平侯常遇春之裔,其在即墨,蓋避地云。尋卒,葬城東。

康熙甲申之前歲,其二子語所厚曰:“大祲將至,不可留!”負其鍛具以行。

霍璟燕

休寧汪某藏書,家有閣十所,環以水,蓋恐祝融回祿之劫,故人跡罕到,鬼狐遂憑之以為居。嘗登閣視,則縹緗卷帙不理也,即理之而仍亂。

霍璟燕豪氣磊落,與汪固戚黨,有書癖,遂假榻于其閣。有小舫度之,朝發而夕返。霍于是偃仰其中,如在瑯環洞府也。如是者非一日。忽當亭午,聞架上書簌簌響,霍睨視,乃一小狐如犬而人,手持一冊累累行,力不勝書。霍叱之,狐棄書去。霍起拾書,則《龜筴傳》。霍笑曰:“彼綏綏者,亦留心于數學耶?”移時,一白須叟扶杖來前,霍起,延之坐,知其為狐。詢之,叟曰:“秦中白姓。”傾談頗蘊藉,霍敬禮焉。見案頭置《周易》,曰:“善此乎?”霍曰:“然。”叟舉一卦問霍,霍為述其師說。叟曰:“章句之學也。至于義蘊則全非。”霍曰:“先生誠精于《易》,能先知否?”叟曰:“試指一字。”霍即指與天地合其德“德”字。叟曰:“子欲問行人乎?”霍曰:“然。何時當至?”叟曰:“十四日當至。”霍曰:“恐他事羈絆。”叟曰:“心為身主,渠一心要來。”霍問故,叟曰:“德字雙立人,固行人也。有‘十四’字,故云其日。下‘一心’字,固知其必來。”霍大悅服,拜求其學。曰:“可齋戒四十九日,拜老夫。”四十九日,霍如其言,叟曰:“孺子可教。”乃為剖析《河》、《洛》精義,皆出程朱之外。因及天文樂律、奇門太乙、六壬諸術,曰:“此不過《易》之一端耳。”

居閣中五年,霍盡得其秘。叟曰:“技至此,緣亦盡。我將移去,慎斯術也。非其人而誤傳,與得其人而不傳,皆失之。后十年戊申,汝游北豫間,當三月扃戶,不見一人,否則禍及身。”霍謹奉教。自此談數學多奇中。

十年,旅寓河汴,果有大名妖逆八卦教之變,多所刑誅,半年始定。霍不及于難,叟之力也。霍游京師,縉紳與之游,言數奇驗。有李某從之,得其術不精,能預知人姓名,亦奇也。噫!人為萬物之靈,茍專心一志,將希圣希賢,有何不可?辟之靈明,彼巢居知風,穴居知雨之倫,尚可臻此,人奈何自畫為耶?

水煙技

韓文懿公慕廬,有煙酒之癖。或問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文懿躊躇半晌曰:“去酒。”掌翰林時,曾命門人作淡巴菰詩,詩多不傳。海寧陳文貞有句云:“似吐仙人火,初疑異草熏。”又:“味從無味得,情豈有情牽。”又:“吸虛能化實,嘗苦有馀甘。”今又有蘭州水煙,余曾有句云:“猩唇氣吸西江水,彤管云蒸北固潮。”蓋須眉巾幗,嗜好約略相似。

有楚人周子畏者,好水煙,其技遂以水煙名。年六十游京師,飲器高三四尺許,白鐵為之,腹可容升水。日常不嗜,嗜必盡八兩,呼呼欲移晷。周吸罄,初不見口鼻中出一縷也。必擇靜空一間,紙堊光潔,無漏罅處,亦無風入處。周入室,觀者隨之。周踞坐,先伸頸垂首,張口照地,一吻吐落一圈,大如簸。再以舌抵腭上,出齒際,則成一大蝠。如是再,再而三。但見蝠飛圈外,圈套蝠中,愈出愈多,真如月暈日環,幻化出百千萬億圈子。或粘壁間,或施地上,或印人衣履,或套人頭項,不可思議。既而淙淙然,直蒸屈槅,又復羃歷而下,鉤旋宛轉。雖有精于繪云者,無其象;精于繪水者,無其色。及至地,色較淡,而絲縷倍多于前,然而一平如掌,幾榻不能礙以高下。觀者已置身叆叇之上,又若泛舟波濤之面也。逾時,中忽高起如浮屠,旁若屋宇。淡處亂處,歷歷直上者,則叢樹修柯,掩映陰翳。室四隅煙復連蜷裹入,儼然雉堞連亙,女墻睥睨,其間往往如人馬旗幟,點點如豆。約一炊刻,然后霏微斂散,城薄人稀,馬行幟拔,屋舍荒落。獨一塔危然聳峙,居中直上,乃愈起而愈細,飄飄乎無纖塵之留坐隅也。

昔蘇公登蓬萊閣,快睹海市,雖曰大觀,亦未必如周子今日之呼吸三昧也,幻化一室。噫,技至此乎!

陳抱拙

瞽者陳抱拙,東平人。先是秀才,少工詩,善琵琶。又癖于拳勇,貧不給,遂棄此一領巾。

會鄉有斗狠者,陳負氣往,以梃傷其目。鄰欲訴諸官,陳懼,以灰自迷二目,遂瞽,事乃寢。晚年益困,乃善其指撥之妙,游縉紳間。又系一教詩小牌于琵琶軸上,人目為狂瞽。然其食志也亦雅。其詩無存稿,佳者同人口志之。如詠半錢詩云:

制來九府一錢兮,圓樣如何僅半圭。留得看囊終是澀,縱教入市不成提。

用將鬼使難推磨,持去酬君也棄泥。空對彎彎殘月影,好同破鏡落窗西。

癭道人一絕云:

道人何事氣豪粗,欲比驪龍掛一珠。自竊長生丹藥后,項間長帶火葫蘆。

詠菊花枕云:

誰把零星傲骨香,寒來收拾入縹緗。籬邊一醉三秋月,愛煞淵明不下床。

詠蘆筆云:

幾點寒蘆未吐芳,恰如彩筆倚方塘。撩波影似含毫思,載雪花如入夢香。

秋水一泓溪硯古,碧霞千尺錦箋長。有時被雁偷銜去,寫破蓼天一兩行。

(曲阜顏幼客,有《懷抱拙》一絕云:“白發新聲賈扣哀,趙官明月寺門苔。詩名不合謝榛并,也作人間眇秀才。”)

孔小山

曲阜孔小山,圣裔也。善鼓琴,慕音者恒不得一聆其操。孔有十絕、二十四忌,稍不當可,則拂弦而起,是小山之音之希也。嘗抱琴于空山闃靜、人跡罕到之區,然后一彈再鼓。同人惡之,莫能伊何。

汶上趙子釐性詼諧,多力有膽氣,長鬣盈腮,因自號為“小虬髯”。曲多葭莩親,當宴談,輒言小山事,而小山固未與趙覿面也。一日,聞小山游石門寺,石門即子美訪張氏隱居處。山深藤蘿滿峪,春盡迷望,如錦步障十里許。趙悄行,腰間懸椎,跨騾往。抵寺問,頭陀告曰:“適攜焦琴,并奚童山后去了。”趙縶騾,步入山。滿嵐翠滴,香氣襲人。盤曲五六里,微聞指撥聲。繼見一人坐石,橫琴膝上,旁立一奴,執杖系葫蘆,飄然如仙。趙捉椎咤叱,響應陵谷。小山驚起,奴亦棄杖。趙曰:“取買山錢獻我,否則敲斷狗骨子!”趙以椎擊巖邊石,磞然而墜,火星滾滾落山隅中。孔泣跪曰:“野游至此,未曾攜得一文。”趙踞坐,喝曰:“脫剝爾皮,以代鈔用。”二人觳觫,自褫其衣,堆于趙前。趙指葫蘆曰:“何物?”小山曰:“酒。敬進大王。”趙提飲,一吸而盡,又指琴曰:“黑漆漆者復何物?”小山曰:“琴。曷為大王鼓之?”趙曰:“鼓。”小山跪而奏“淋零”之曲。趙不樂,以椎指其頭,令再鼓。小山又為“涂山大會”諸曲。

久之,夕陽在山,而孔猶顧影效《廣陵散》,真不啻嵇康之就刑時也。趙起,大吼,輪椎沉沉,若電轉霆驚,排奡穿藤花而去。孔狼狽歸。后孔微聞其事,碎琴裂囊,誓不復弄。

聶小玉

聶小玉,蜀人也。為優伶游京師。艷絕,眉間有媚風,姣女子不及其冶。所演多秦腔。即村俚劇唱,登場必另開生面,于是群噪一時。王孫貴戚,相與持贈,纏頭盈千累萬,人不愿封萬戶侯,但愿一登首邱而死也。

蘇州翟秋山,以不第留滯京都,名士也。日者觀劇,見聶心喜。歸寓,馳想不置。由是戲上有聶,園中有翟。聶出而翟則昂首而盼,聶入而翟則掩面而臥。如是者非一日。聶于場上,未嘗不轉盼留神,異其鐘情之獨摯。

某日演戲于翡翠園,日未昃,聶入,見翟已徘徊于眾幾間。聶前致詞,曰:“晨餐也未?何來恁早耶?”翟欣然答曰:“秀色可療人饑,恐遲—刻少見一刻耳。”遂告姓氏居址。曲終人散,翟歸。晚聞剝啄聲,則一車在門,氈幃晶窗,駕以駿騾。門焉者以為貴公子,及下車登堂,翟始知其為聶。聶則貂冠狐裘,翟頗形寒儉。聶曰:“郎君旅館亦寂寞否?”翟曰:“客邸蕭條,大抵如是。”聶曰:“長安米不易索。我意屈駕過我屋,頗不僦;而飲食調護,自以為頗不粗糲。將請勵志攻苦,來春雷甲可乘也。”翟起謝曰:“邂逅相逢,過蒙不棄,何敢居停坐擾?”聶再三致請。坐良久,囑以明辰來枉駕也,遂登輿去。

次早,車已在門,翟即收拾書劍隨往。至大宅,聶出,延入書舍。瀟灑精致,鋪陳皆細軟。辰餐美饌。食罷,聶出門去。晚歸,已帶微醺。烹苦茗,夜談,細訴衷曲,彼此愛慕。深更人退,聶復晚妝,如婦人,同翟共寢。翟偎抱溫柔,如懷至寶。聶之嬌容媚態,肌膚滑澤,更非脂粉裙釵所得方其萬一。從此二人廝守,如夫如婦。有人為聶言婚,聶笑曰:“我賦男形,實有女心,乾道變化,將不知其已也。”悉卻之。翟于是往來聲氣,聶與有力焉。

逾年成進士,臚唱第一人。后聶亦棄其業。翟以觀察滇南,聶隨往。燕臺當道,祖餞相望,不知者以為為翟也,其知者以為為聶耳。抵任后,內外事悉決于聶。會邊戍,聶隨之軍需。旁午時,野人居一帶土酋結連緬匪入寇,抵鐵門關。翟率偏師襲之,深入重地,為酋所獲,聶亦被虜。緬酋女長也,悅聶美,因說聶降而釋翟。聶大罵請死。女酋怒,二人遂與難。死之日,聶大呼曰:“吾得與秋山死,死得所矣!”

翠柳

維揚汪本,以手談自詡。嘗游于京洛縉紳間,曾見賞于吳橋某大司馬,因稱“棋汪”。由是一枰之上,方罫之間,聞汪生之風者,可以不戰而先餒。一日,游三楚,寓武昌。太守張公,高手也,癖于木野狐。因與汪弈,三戰三北,汪勝氣臨之。太守銜汪,因欲得一勝汪者以快意,而卒寥寥。

張于靜夜,燈前覆汪勝局,反覆凝思,計無所出。一婢年十五,名翠柳,慧而能。捧茗在張公側久立,乃曰:“蓮漏三滴,猶抱石子不寐,夫人將不耐等矣。”張不答。翠柳指局曰:“但此間爭一著先耳。”張恍然。遂命與弈,終局翠勝,張大喜,抱之膝間,曰:“可兒,明日當與汪弈,為我一洗前辱。”

辰起,請汪及眾賓至,復布局,曰:“今日有小女子學步者,愿先生教之。”汪漫應焉。張公呼翠柳出,汪視之,垂髫丫髻儇婢也。立案前,入局即持白子曰:“棋讓一先。先生請下黑子,可以前驅勝我也。”汪頷之。甫三四著,汪色變。翠曰:“先生面頳矣。”翠上下嬉顧,略不經意,而子落枰間,一座皆驚。翠又曰:“先生汗出矣。”汪頳顏沉思,下子愈遲。翠隨手擲之,疾若鶻落。既而翠柳棋聲乃與笑聲丁丁格格相酬答;汪如木偶,子更無著處。翠以手自捏其鳳翹曰:“先生坐,亦知立者苦否?”眾粲然。而汪神喪志沮,轍亂旗靡。忽為翠柳于西北角上劫去十數子,如方塘一鑒,白鷺數點而已。翠乃以長袖自掩其口,胡盧曰:“先生負矣!先生負矣!”零碎連步以入。汪目望洋,不知所為,是局固未終也。汪蹩躄返寓,明日遂行。

挽聯

陜之渭陽,某村農家有牛病,其父命子入城覓獸醫者。子歸,得藥并所醫方,牛食之果起。后凡村牛有疾,輒用其方,無不效,彼乃以為醫固易事也。

一日,其父偶病,其子即以牛藥藥其父而瘥。后己亦病,即以父藥自藥之,而亦瘳,乃大快。志于此藥,而心竊幸乎醫道之得也。鄉之人且以其療牛疾、己、父病,而譽其術之精。于是購醫方一策,令人讀而解之。為人視疾后,則闔戶,以紙蒙其方,書而與人,效不效未可定也。

后以其父之疾復作,其子仍以牛藥灌之而死。因不服:前次以牛藥藥父也,何以霍然?而今之父藥亦牛也,何以溘然?是豈藥之罪哉!會己又病,終服牛藥以斃。

邑有文士挽之一聯云:“牛之性猶人之性,忘其身以及其親。”

曾廣

曾廣,濟寧人。幼孤貧,懶讀書,不務生產,空空然終日若無事者。人或忤之,則答之以笑。年二十,婚貧家女,貌甚寢,而曾視之喜。

每游敗寺曠野,逾日不返。一日,遇一黃冠道人,白須如銀,頭高聳,而肩盎若,且長不滿三尺。負葫蘆十數個,累累而行。休道旁大樹下,枕葫蘆睡,頃鼾息雷鳴。曾潛近揭其塞,傾之無物。乃以目眡口覷,冷氣覺自眶中透心膈,淚潸潸出。道人驚醒曰:“汝放我一葫蘆空青走矣。奈何?”曾對之拭目而憨笑。道人曰:“幸汝至誠人,亦汝緣也,否當抉汝睛。慎勿妄為!”遂起。依舊負葫蘆去。曾由是一目如電,視地下如琉璃,皆洞徹無翳。

后每閉此目,不輕開視。人問之,曾曰:“恐一顧盼,則見其肺肝矣。”會東門有掘井者,深不及泉,曾謂曰:“再掘一尺即得。”如其言,泉涌。今呼為曾廣井云。

曾嘗入深山,見危巖下有石函畚,啟視,中有丹書數卷。習之,遂悟吐納鉛汞術。曾以口涎丸足間,漫令人服。人初不肯,后漸信之。其妻蓮船盈尺,偶過碗肆,肆人潑水于道,故令其妻蹇澀以過,良久乃去。肆人大笑,以其如船而杯渡也。妻慚,歸告曾,以為大辱。覓一大兔,令翌日袖之,復往其處。揮犬逐兔入肆,大毀其碗,不可禁。知曾之為也,求而收之,回視其碗,皆無碎損。

此人先從祖時庵公猶見之,以其邪惑,不與之序宗族。州志載其本增廣生,棄去,因以為號,非是。曾于康熙戊子己丑間尚在也。

(按《堅瓠集》亦載一曾廣,是徐鴻儒遺黨以妖術稱者,非濟寧人。當是同名又一人,存參。)

吳門三戲

吳市有丐者,持竹簏,養以青蛙十數頭,索錢為戲,名曰“蝦蟆說法”。丐先取小蒲團十數如餅,中位一,其次兩行,各東西列。其最大者游衍而出,跏趺坐蒲團上,鼓腹一鳴,如呼其類,群蛙依次而出,左右對列坐,寂然不動。大者作一聲,眾亦隨作一聲。大者三聲,眾亦三聲。既而大小間作,哄鳴如市,恝然忽止。乃一一至大者前,點首、拳曲、作聲如號誦佛狀。大者于是圈豚離坐,循循然若歸方丈去也。群蛙遂嘈嘈雜遝入簏。此其一。

有瞽人執卦板,挽雕笯于袖間,蓄一小雀,出卦帖排如箑。旋于席間。有求算者,報以年庚。瞽擊板一聲,雀以嘴銜其機,門便開。雀出鼓翼,取干支,如其命造,又取十二宮排列于前。瞽者指畫談論,一一如所指布。雀復銜帖,照數仍插舊處。瞽復擊板一聲,雀入而門扃。謂之“雀兒算命”。又其一。

更有蟻陣一戲,尤為奇異。一丐懷竹二節,持一小鼓,規寸許,蒙以雞皮。觀者畢集,丐乃去竹之塞,折枝擊鼓以進。筒中有赤黑二蟻千百,分隊出,累累若貫珠,步武罔不中矩矱。列為二,如對陣勢,整而不亂。既而或三或五,各隨鼓音而變。猝視之,眇小如撒蔴沙。細審之,則天沖地軸,魚麗鶴列,云風蛇虎,首尾相連。凡變合數次,又復作隊,按部就班,蜿蜒歸其筒中。此其一。

(盧忠烈,名象升。幼時蓄蟋蟀,一種青,一種黃,各十頭。斗時于幾上設大方盤,青左隊,黃右隊,以旗揮之則斗。斗畢各歸盆盎,青黃不雜。蓋喂養時馴習而成。盧公為

將,征流寇,立奇功,是其天性然歟?)

亞羅仙

亞羅仙,江西贛州姚某也。其父為郡守,因拿邪教案,搜得符書一冊。正在審囚指摘,忽失此書,遍求不得。乃為姚某竊而秘之,皆不知也。案結后,姚于無人處試演,用黃紙硃墨效其步蹈。

忽一日召火神至,金目碧髯,光電閃爍,立案前,問所召使,姚怖失措,答曰:“速焚此書舍,將換新室。”霎時炤熾,棟榱灰燼。撲滅之后,不知是姚所為。其妻臨鏡曉妝,忽見兩眉轉落眼下,妻方驚詫,姚以手移之如故,因是疑其神。

太守死,歸籍。將過洞庭,泊潛江。次早欲解纜,而舟已在湘潭,則八百里之水程已夜渡矣。返里后,每弄其術,鄉人哄然神之。姚因自號為“亞羅仙”,自負為羅祖后一人也。能隱形,出入不見其跡,但聞人馬之行聲。素與某姓有仇,每夜降其家,令其妻女環坐侑觴,百般蹂躪。或命優伶開筵亭榭,設座堂上,但見馂食無馀,酒罍告罄而已。而一時同席皆其業師及同學諸童子,僉云:“遵奉仙命。”不知姚之所為。其欲至某姓家,先一日飛一紙下,云“亞羅仙于某日降臨,當如何承應,某人陪席。不則或火或病。”某苦之,鳴于官,官亦不能治。乃求吁于貴溪龍虎真人,遣法官來。姚拘法官跪階下,笞之,臀肉流血而去。

是年,贛郡無旱潦之虞,或以為姚之力,故郡人亦有畏之且敬之者。姚復有弟子傳其教,郡中人有私語之者,皆頭疼,不則瓦石擲眉睫間。以香楮望空謝罪而已。地方官佐有受賄屈人者,姚悉知之,能表暴其罪狀。每于夜深遣一鬼直達衙署,以利刃嚇之,各官為之喪膽,不敢稍有骫法情事。郡中有鼠竊者,凡入人家,皆如木偶,俟天明,事主見之,縶于官。鞫之,僉曰:“見‘亞羅仙’至,不敢動。”會有高某,漢軍鑲黃旗人,素廉直,遷贛郡丞。甫下車,姚即杜門斂跡。有求于姚者,輒報謝曰:“官法可治,我無法也。”夫政之為言,正也,正己而后正諸人,己不正則不正者皆能起而相亂。故亞羅之為鬼蜮也,不正者召之也。然使其出于正,則又儼然仙矣。

高公久知其煽惑,欲偵緝之,幾半年不得。某夜出邏,忽旋風滾滾,如群馬奔嘶,蹀踏而過,郡丞驚問,皆曰:“神仙夜宴歸也。”郡丞怒斥之。忽空中墜落十馀人,盡花服執紙衣馬匹。就縛焉,訊而伏罪。追其書,火于庭。以其年甫弱冠,從輕問邊戍,十年后得恩赦歸。嘗往來廣陵諸商家。問其素所持法,百不記一。蓋其對本宣科,未嘗熟習,即其徒亦然,故書亡而法破。后以戲法二種,衣食江湖,其一暗里索熟酒食,其一空中起小樓臺。年近七旬,煢煢孑立而已。嗚呼,以法為戲,鮮有不敗。如亞羅者,得保首領于牖下,蓋亦幸矣!

(章貢袁行川孝廉言之鑿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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