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附錄(3)
- 天順日錄
- 李賢
- 4178字
- 2015-12-26 18:04:35
景帝不豫,群臣請建東宮,不許。將繼奏,輅援筆曰:“陛下宣宗章皇帝之子,當立章皇帝子孫。”聞者感動。以日暮,奏未入,而是夜石亨輩已迎復上皇。明日,王文、于謙等被收,召輅與高谷入便殿,溫旨諭之,命草復位詔。亨密語輅,赦文毋別具條款。輅曰:“舊制也,不敢易。”亨輩不悅,諷言官劾輅朋奸,下之獄。輅上書自訴《復儲疏》在禮部,可覆驗,不省。中官興安稍解之,帝愈怒。安曰:“向者此輩創議南遷,不審置陛下何地。”帝意漸釋,乃斥為民。然帝每獨念“輅,朕所取士,嘗與姚夔侍東宮”,不忍棄之。以忌者,竟不復用。
成化三年二月召至京,命以故官入閣。輅疏辭,帝曰:“先帝已知卿枉,其勿辭。”首陳勤學、納諫、儲將、防邊、省冗官、設社倉、崇先圣號、廣造士法凡八事。帝嘉納之。其言納諫也,請召復元年以后建言被斥者。于是羅倫、孔公恂等悉復官。
明年,彗星見,給事中董旻、御史胡深等劾不職大臣,并及輅。御史林誠詆輅曾與易儲,不宜用,帝不聽。輅因求罷。帝怒,命廷鞫諸言者,欲加重譴。輅曰:“臣嘗請優容言者,今論臣反責之,如公論何?”帝悅,旻等各予杖復職。尋進兵部尚書。久之,進戶部。《宋元通鑒綱目》成,改兼文淵閣大學士。皇太子立,加太子少保,進吏部尚書。十三年進謹身殿大學士。
輅為人,平粹簡重,寬厚有容,至臨大事,決大議,毅然莫能奪。
仁壽太后莊戶與民爭田,帝欲徙民塞外。輅曰:“天子以天下為家,安用皇莊為?”事遂寢。干清宮門災,工部請采木川、湖。輅言宜少緩,以存警畏,從之。
悼恭太子薨,帝以繼嗣為憂。紀妃生皇子,六歲矣,左右畏萬貴妃,莫敢言。久之,乃聞于帝。帝大喜,欲宣示外廷,遣中官至內閣諭意。輅請敕禮部擬上皇子名,于是廷臣相率稱賀。帝即命皇子出見廷臣。越數日,帝復御文華殿,皇子侍,召見輅及諸閣臣。輅頓首曰:“陛下踐祚十年,儲副未立,天下引領望久矣。當即立為皇太子,安中外心。”帝頷之。是冬,遂立皇子為皇太子。
初,帝召見皇子留宮中,而紀妃仍居西內。輅恐有他患,難顯言,偕同官上疏曰:“皇子聰明岐嶷,國本攸系。重以貴妃保護,恩逾己出。但外議謂皇子母因病別居,久不得見。宜移就近所,俾母子朝夕相接,而皇子仍藉撫育于貴妃,宗社幸甚。”由是紀妃遷永壽宮。逾月,妃病篤。輅請曰:“如有不諱,禮宜從厚。”且請命司禮監奉皇子,過妃宮問視,及制衰服行禮。帝皆是之。
帝將復郕王位號,下廷議。輅極言王有社稷功,位號當復,帝意遂決。帝建玉皇閣于宮北,命內臣執事,禮與郊祀等,輅等爭罷之。黑眚見,疏弭災八事,曰:番僧國師法王,毋濫賜印章;四方常貢外,勿受玩好;許諸臣直言;分遣部使慮囚,省冤獄;停不急營造,實三邊軍儲;守沿邊關隘;設云南巡撫。帝優詔褒納。
中官汪直之督西廠也,數興大獄。輅率同官條直十一罪,言:“陛下委聽斷于直,直又寄耳目于群小如韋瑛輩。皆自言承密旨,得顓刑殺,擅作威福,賊虐善良。陛下若謂擿奸禁亂,法不得已,則前此數年,何以帖然無事?且曹欽之變,由逯杲刺事激成,可為懲鑒。自直用事,士大夫不安其職,商賈不安于途,庶民不安于業,若不亟去,天下安危未可知也。”帝慍曰:“用一內豎,何遽危天下,誰主此奏者?”命太監懷恩傳旨,詰責厲甚。輅正色曰:“朝臣無大小,有罪皆請旨逮問,直擅抄沒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邊城要害,守備俄頃不可缺。直一日械數人。南京,祖宗根本地,留守大臣,直擅收捕。諸近侍在帝左右,直輒易置。直不去,天下安得無危?”萬安、劉珝、劉吉亦俱對,引義慷慨,恩等屈服。輅顧同列謝曰:“諸公皆為國如此,輅復何憂。”會九卿項忠等亦劾直,是日遂罷西廠。直雖不視廠事,寵幸如故。譖輅嘗納指揮楊曄賄,欲脫其罪。輅不自安,而御史戴縉復頌直功,請復西廠,輅遂力求去。詔加少保,賜敕馳傳歸。輅既去,士大夫益俯首事直,無敢與抗者矣。
錢溥嘗以不遷官,作《禿婦傳》以譏輅。高瑤請復景帝位號,黎淳疏駁,極詆輅。輅皆不為較,待之如平時。萬貴妃重輅名,出父像,屬為贊,遺金帛甚厚。輅力辭,使者告以妃意。輅曰:“非上命,不敢承也。”貴妃不悅,輅終不顧。其和而有執如此。
及謝政,劉吉過之,見其子孫林立,嘆曰:“吉與公同事歷年,未嘗見公筆下妄殺一人,宜天之報公厚。”輅曰:“正不敢使朝廷妄殺一人耳。”居十年卒,年七十三。贈太傅,謚文毅。
子良臣,成化初進士,官翰林侍講。
劉定之,字主靜,永新人。幼有異稟。父授之書,日誦數千言。不令作文,一日偶見所為《祀灶文》。大異之。舉正統元年會試第一,殿試及第,授編修。
京城大水,應詔陳十事,言:“號令宜出大公,裁以至正,不可茍且數易。公卿侍從,當數召見,察其才能心術而進退之。降人散處京畿者,宜漸移之南方。郡縣職以京朝官補,使迭相出入,內外無畸重。薦舉之法,不當拘五品以上。可仿唐制,朝臣遷秩,舉一人自代,吏部籍其名而簡用之。武臣子孫,教以韜略。守令牧養為先務,毋徒取干辦。群臣遭喪,乞永罷起復以教孝。僧尼蠹國當嚴絕。富民輸粟授官者,有犯宜追奪。”疏入留中。十三年,弟寅之與鄉人相訐,辭連定之。下獄,得白。秩滿,進侍講。
景帝即位,復上言十事,曰:
自古如晉懷、愍、宋徽、欽,皆因邊塞外破,籓鎮內潰,救援不集,馴致播遷。未有若今日以天下之大,數十萬之師,奉上皇于漠北,委以與寇者也。晉、宋遭禍亂,棄故土,偏安一隅,尚能奮于既衰,以御方張之敵。未有若今日也先乘勝直抵都城。以師武臣之眾,既不能奮武以破賊,又不能約和以迎駕。聽其自來而自去者也。國勢之弱,雖非旦夕所能強,豈可不思自強之術而力行之。臣愚敢略陳所見。
近日京軍之戰,但知堅壁持重,而不能用奇制勝。至前敗而后不救,左出而右不隨。謂宜仿宋吳玠、吳璘三疊陣法,互相倚恃,迭為救護。至鐵騎沖突,必資刀斧以制之。郭子儀破安祿山八萬騎,用千人執長刀如墻而進。韓世忠破兀術拐子馬,用五百人執長斧,上揕人胸,下斫馬足。是刀斧揮霍便捷,優于火槍也。
紫荊、居庸二關,名為關塞,實則坦途。今宜增兵士,繕亭障,塞蹊隧。陸則縱橫掘塹,名曰“地網”。水則氵豬泉令深,名曰“水柜”。或多植榆柳,以制奔突,或多招鄉勇,以助官軍。此皆古所嘗為,已有明效。
往者奉使之臣,充以驛人駔夫,招釁啟戎,職此之故。今宜擇內蘊忠悃,外工專對,若陸賈、富弼其人者,使備正介之選,庶不失辭辱國。
臣于上皇朝,乞徙漠北降人,知謀短淺,未蒙采納。比乘國釁,奔歸故土,寇掠畿甸者屢見告矣。宜乘大兵聚集時,遷之南方。使與中國兵民相錯雜,以牽制而變化之。且可省俸給,減漕挽,其事甚便。
天下農出粟,女出布,以養兵也。兵受粟于倉,受布于庫,以衛國也。向者兵士受粟布于公門,納月錢于私室。于是手不習擊刺之法,足不習進退之宜。第轉貨為商,執技為工,而以工商所得,補納月錢。民之膏血,兵之氣力,皆變為金銀以惠奸宄。一旦率以臨敵,如驅羊拒狼,幾何其不敗也!今宜痛革其弊,一新簡練之政,將帥踵舊習者誅毋赦。如是而兵威不振者,未之有也。
守令朘民,猶將帥之剝兵也。宜嚴糾考,慎黜陟。犯贓者舉主與其罰,然后貪墨者寡,薦舉者慎,民安而邦本固矣。
古販繒屠狗之夫,俱足助成帝業。今于謙、楊善亦非出自將門。然將能知將,宜令各舉所知,不限門閥。公卿侍從,亦令舉勇力知謀之士,以備將材。庶搜羅既廣,御侮有人。
昔者漢圖恢復,所恃者諸葛亮。南宋御金,所恃者張浚。彼皆忠義夙著,功業久立。及街亭一敗,亮辭丞相。符離未捷,浚解都督,何則?賞罰明則將士奮也。昨德勝門下之戰,未聞摧陷強寇,但迭為勝負,互殺傷而已。雖不足罰,亦不足賞。乃石亨則自伯進侯,于謙則自二品遷一品。天下未聞其功,但見其賞,豈不怠忠臣義士之心乎?可令仍循舊秩,勿躐新階,他日勛名著而爵賞加,正未為晚。夫既與不忍奪者,姑息之政;既進不肯退者,患失之心。上不行姑息之政,下不懷患失之心,則治平可計日而望也。
向者御史建白,欲令大臣入內議政,疏寢不行。夫人主當總攬威權,親決機務。政事早朝未決者,日御便殿,使大臣敷奏。言官察其邪正而糾劾之,史官直書簡冊,以示懲勸。此前代故事,祖宗成法也,愿陛下遵而行之。若僅封章入奏,中旨外傳,恐偏聽獨任,致生奸亂,欲治化之成難矣。
人主之德,欲其明如日月以察直枉,仁如天地以覆群生,勇如雷霆以收威柄。故司馬光之告君,以仁明武為言,即《中庸》所謂知仁勇也。知仁勇非學而能之哉?夫經莫要于《尚書》、《春秋》,史莫正于《通鑒綱目》。陛下留心垂覽。其于君也,既知禹、湯、文、武之所以興,又知桀、紂、幽、厲之所以替,而趨避審矣。于馭內臣也,既知有呂強、張承業之忠,又知有仇士良、陳弘志之惡;于馭廷臣也,既知有蕭、曹、房、杜之良,又知有李林甫、楊國忠之奸,而用舍當矣。如是則于知仁勇之德,豈不大有助哉。茍徒如向者儒臣進講,誦述其善,諱避其惡,是猶恐道路之有陷阱,閉目而過之,其不至于冥行顛仆者幾何。
今天下雖遭大創,尚如金甌之未缺。誠能本圣學以見之政治,臣見國勢可強,仇恥可雪,兄弟之恩可全,祖宗之制可復,亦何憚而不為此。
書奏,帝優詔答之。
三年遷洗馬。也先使者乞遣報使,帝堅不許。定之疏引故事以請,帝下廷議,竟不果遣。久之,遷右庶子。天順改元,調通政司左參議,仍兼侍講。尋進翰林學士。憲宗立,進太常少卿,兼侍讀學士,直經筵。
成化二年十二月,以本官入直文淵閣,進工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江西、湖廣災,有司方征民賦。定之言國儲充積,倉庾至不能容。而此張口待哺之氓,乃責其租課,非圣主恤下意。帝感其言,即命停征。四年進禮部左侍郎。萬貴妃專寵,皇后希得見,儲嗣未兆。郕王女及笄未下嫁。定之因久旱,并論及之。且請經筵兼講太祖御制諸書,斥異端邪教,勿令害政耗財。帝留其疏不下。五年卒官。贈禮部尚書,謚文安。
定之謙恭質直,以文學名一時。嘗有中旨命制元宵詩,內使卻立以俟。據案伸紙,立成七言絕句百首。又嘗一日草九制,筆不停書。有質宋人名字者,就列其世次,若譜系然,人服其敏博。
贊曰:英宗之復辟也,當師旅饑饉之余,民氣未復,權奸內訌,柱石傾移,朝野多故,時事亦孔棘矣。李賢以一身搘拄其間,沛然若有余。獎厲人材,振飭綱紀。迨憲、孝之世,名臣相望,猶多賢所識拔。偉哉宰相才也。彭時、商輅侃侃守義,盡忠獻納,粹然一出于正。其于慈懿典禮,非所謂善成君德者歟?輅科名與宋王曾、宋庠埒,德望亦無愧焉。呂原、岳正、劉定之雖相業未優,而原之行誼,正之氣概,定之之建白,咸有可稱,故以時次,并列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