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敘正脈已竟,茲復補敘脈之變者數條,亦補遺之意也。如右關得緩,是為脾胃無病,若緩而有力,人莫不以濕熱治之,不知濕熱之病必不能食。此乃胃強脾弱,能食而不能運化.以胃中有邪火,故能食,而不能殺谷也。夫治濕熱之法,或開鬼門,汗之以祛其濕;或潔凈府,下之以去其熱;又或利其小便,使濕從小便去。然施之于胃強脾弱之癥,必致胃未必不強,而脾愈弱,中氣反大虛矣。故用白術、藕仁、甘草、陳皮以理脾,使能運化消磨,而中焦之邪火自退;用肉湯調服者,前藥雖為醒脾而設,恐胃得之而愈強,故以肉湯之肥膩者滯其胃;使胃不過強,則脾方成健運之功。此從未經人道之妙法也。可見同一緩而有力之脈,而濕熱與脾弱相去天淵。設但知守經而未能達變.遇此等癥,虛從實治,豈不一誤再誤乎。
六人)凡細脈宜沉細而起
是為陽虛之漸。轉沉而數,癆瘵不治之癥,脈在中,不死。
又以細脈論之。細為血少,人皆知之,然亦有變動之理。夫細主內,固宜沉也,設沉而不沉,漸作浮起之狀,是內病而漸侵乎外,陰弱又成陽虛,將成一營衛兩空之癥矣。然而反相宜者,以脈雖虛,胃氣未絕,且病勢既外出從陽,急以大劑峻補猶易為也。設不浮起,而反轉沉,是病又漸向內矣,更加之以數,則陰火大動,內傷五藏,爍及骨髓,非癆瘵而何?不久骨枯精搞而死,不治之癥也。即以中風論,有中經中絡、中府中藏之不同。中經絡者,在外而可治;中府藏者,入里而難治。可見由內漸向外者為宜,由外漸深人者為忌也。而其間又有兩停之法,或在外,漸至中而止,不深人,或在內,漸至中而止,不外出。此皆胃氣有權,力能抗拒,癥雖未解,猶帶中和之氣,有不死之機焉。欲斡旋此癥者,務使病氣外行,不令深人,養陰扶陽,相機而動,把握在心,變化在手,安得令其焦筋爍骨乎。
東垣五脈
(六九)弦脈,甘酸之劑皆可用,黃茂建中湯之類,甘草芍藥湯。
此復引東垣五脈之象.以別五藏之各得其一體也。如弦者,東方木也,為肝木之體,其脈見于左關。今但見弦脈,必是六部俱弦,木過盛矣。但五行各有相生相克之理。木之所克者土也,人得此脈,則當急以保脾胃為主。故用甘酸之劑,甘者保脾,酸者斂木,使木氣歸一,不令太過焉。故黃茂建中湯甘劑也,甘草芍藥湯甘酸合用也。
(七十)洪脈,甘寒之劑皆可用,熱邪所傷,三黃丸、調胃承氣湯可也。
洪者,南方火也,為君火之體,其脈見于左寸。設六脈皆洪,則火過盛矣。火盛必能克金,故用甘寒之劑所以抑火而保金。甘寒者,一以瀉其虛火,一以扶其脾土,以土能生金也。此治虛火之法,脈雖洪必無力。設遇熱邪所傷之癥,脈必洪而有力。斯時用甘寒清火之法,緩而不切,故用三黃丸、調胃承氣湯之苦寒下降者,從內奪去其邪火,火去則陰不傷,瀉陽即所以救陰也。此君火虛實兩治之法,豈可倒行而逆施乎。
(七一)脾胃緩脈,如得本經太過,濕邪所傷,除濕淡滲之荊皆可用,平胃加白術、獲等,五等散。緩者,中央土也,為脾胃之本體,其脈見于右關。今六部皆緩,是得脾胃之正脈,無病之脈也。設若緩而太過,或有力,或闊大,是為濕邪所傷,土過盛矣。上盛必克水,故有血化為水之癥,浮腫、泄瀉皆是也。治法須去本經之過盛,除濕淡滲之劑皆可用,平胃散加白術、獲芬所以除濕,五芬所以滲水,濕邪去而土自安,腎不受制矣。
(七二)澀脈,澡熱所傷,甘沮甘潤之荊皆可用,異功散加當歸,四君子加熟地。
澀者,西方金也,為肺金之體,其脈見于右寸。六脈皆澀,雖得肺之正脈,然未免枯澀而無潤澤之象。且肺屬燥金,則為燥熱所傷矣;肺既受傷,焉能生水哉?故以甘溫、甘潤之劑主之。溫者溫其土,即所以生金。潤者養其水,以補肺之子也。異功散、四君子皆甘溫之藥,脾肺二藏均補。當歸、熟地養血之物,兼以潤燥滋腎,故皆可用。
(七三)沉細脈,寒邪所傷,甘熱之劑皆可用,理中湯、四逆湯。寒甚者,理中加附子、益黃散、養胃丸。沉細者,北方水也,為腎水之體,其脈見于兩尺。若六脈俱沉細,則為寒邪所傷矣。寒氣童甚必能滅火,故用甘熱之劑以勝之,理中、四逆是也,以寒氣之轍上轍下,必先暖其中焦,然后更及于腎。腎雖水藏,得火則為溫泉,而有生木之功。如寒氣甚,理中之中必加附子,以暖其水藏。若寒未甚者,但溫其胃,使中氣有權,下焦寒氣自不致上凌陽分也。故但用益黃散、養胃丸平和甘溫之藥,自然鎮伏其陰寒矣。
按:弦、洪、緩、澀、細五藏之脈,唯弦、洪、緩三脈有瀉法
澀、細二脈無瀉法,即(難經》 “東方實,西方虛,瀉南方,補北方”之義。然肝實瀉肝即當補脾,心實瀉心即當補肺,二者恐乘所不勝也。肺虛補肺即兼補土,腎虛滋腎更宜保金,二者兼顧其母也。唯脾介于虛實補瀉之間,果有濕熱即宜瀉,中氣虛弱即宜補。此補瀉之大略如此。蓋五藏各有互相生克,彼此損益之義焉。然猶未盡厥旨也,故東、南方實矣,豈無肝、心之虛,而當補之癥乎?安可膠于一定,而致實實虛虛之禍耶。總之實者邪氣實也.虛者正氣虛也,能于瀉邪處顧其正氣之虛,補正處慮有助邪之實,則活法在人,變化從心,信手拈來,頭頭是道,斯為天下至醫矣。
(七四)六脈俱弦,指下又虛,脾胃虛弱之癥。
即以當瀉之脈而當補者論之。如弦者,東方實也,六脈俱弦,誰不知當瀉者。玩此二條,皆用六脈字,則知上五藏之脈,皆指六部言,不然獨某部見某脈即為正脈,何用張皇而必用補瀉哉。設指下空虛無力,是非肝實之故,而為脾胃虛弱之癥矣。蓋以肝原未嘗實,因脾虛而所勝乘之,故令脈弦也。此癥不知補脾而反瀉肝.則肝又虛,而脾仍弱,犯虛虛之戒矣。誰謂東方實,而可態意瀉之乎?
(七五)六脈沉緊,按之不鼓,膀膚勝小腸也,此火投于水,大寒之癥,宜溫之。
更有似乎可瀉之脈,而斷斷不可瀉者。如六脈沉緊,緊與細不同,細為虛寒,緊又似乎寒實。疑可瀉者,不知按之不鼓,是陰寒純在藏中,且六脈皆然,心肺之陽何在?非虛寒而何?然人或亦知為寒癥,而不知為膀眺勝小腸之癥也。以膀眺之壬水,克小腸之丙火,陽火盡絕。如以些須之火,投人大水之中,焉有不滅者乎。急宜溫之,以留此元陽之一線,猶可冀其生。若誤以緊脈,而反瀉之,輕者變重,重者必死矣。
(七六)脈沉厥,緊而澀,按之空虛。若洪大而澀,按之無力,擾為虛寒之癥,況沉緊按之空虛者乎,是陰寒在內,中下焦虛寒之極。若前脈沉緊之中帶有澀意,又現厥癥,按之又空虛,固知其為虛寒矣。澀者,遲滯不前之意,與滑澀之澀略有不同。《內經》 云:“寒則血脈凝泣。”此澀字即凝泣之意。即有洪大之脈,亦帶澀意,而按之空虛,亦為虛寒之癥也。恐人于洪大上狐疑,不知洪大者,陽氣在外,中焦已寒,與前心經正脈之洪不同,辨處全在澀上及按之無力上,非波濤洶涌之謂也。能知此洪大而澀為虛寒,則沉緊空虛之為虛寒不待言矣。沉為里,緊為寒,無力為虛,是陰寒在內,中、下焦俱虛寒之極矣,不溫更何待乎?此二條獨詳言寒癥,以示人扶陽之要也。蓋寒癥假熱者多,不具明眼,鮮不為病所惑。以熱癥易識,人或不誤認為寒。寒癥難知,人鮮不誤認為熱者。更指出洪大二字,以見誤人之處在此。慮周千變,可謂明且切矣。以上為一結。.
(七七)脈來緩而弦急,按之指下洪大,皆中之下得之,脾土受邪。脾胃為一身之主宰,四藏皆真氣焉,故治百病俱不可忘脾胃也。如病得緩脈,最為吉兆,以胃氣尚強耳。若緩中見弦急,則木乘土位矣;按之洪大,木勢正盛;脈又不浮,而在于中之下,中下正脾土之部。合而觀之,知為脾土受邪矣。脾受邪即當補脾。設誤認其緩與洪大,為濕熱之有余,而用除濕淡滲之劑以瀉脾,則脾愈虛,而弦急愈甚矣。夫百病皆關脾胃,即諸有余之癥,自當汗吐下者,必欲留此胃中津液,以為固本拒邪之用,況胃氣原虛,而可態用瀉法乎?此條獨提出脾胃言,見病機之最急者,莫切于此。脾胃有權則能及兇為吉,不足則能變福成災。此道也者,醫家不可須臾離也。以上為二結。
(七八)脈大則無火,脈細則無水。
人之有生,不過氣血兩端。氣血者,吾身之水火也,皆中焦谷食所化,自無偏勝之虞,特以百病來侵,汗下過甚,遂未免有偏勝之害矣。有汗多亡陽者,有下多亡陰者,有汗下而亡其陰陽者,于何驗之?于脈驗之而已。故得大脈者,浮而大也,即知其傷氣,為無火之象。蓋大脈盡浮于外,似乎有余,而內中空虛,其實不足,三焦命門之火已欲去矣,縱有身熱煩躁等癥,總是內寒外熱,假熱癥也,此之謂亡陽。設得細脈者,沉而細也,即知其傷血,為無水之象。蓋血足,脈中必見沉滑不散,今細脈雖于沉見,其實似有若無,非陰分大虛乎?陰虛則陽無依而外散矣,此之謂亡陰。總因醫者不顧人之胃氣,任意汗下以致如此,直至氣血兩傷,然后再議補救,晚矣。夫細脈人亦知其無水,大脈人多不知其為無火,慎齋指出言之,使人兢兢致慎,不可誤認為有余,而再加汗散也。此條又提出水火氣血言,以二者人之命根,有之則生,無之則死,不可不寶惜于平日,尤不可誤泄于一旦也。以上為三結。
歷觀諸脈,紛紜錯雜,汗下攻補,寒熱兼施,備極變化之妙。醫家倘能循其準繩規矩,亦可升堂而人室矣。然予細揣語意.大抵從補處為多,以人身體十有九虛也。故古脈經中所指,如洪、大、實、長、緊、動諸脈,只言有余,未嘗言其不足。慎齋則從有余處,委曲尋出不足來,非好事也,以人身之精神有限,而病邪之竊取無窮,倘不于虛處留神,待元氣消亡之后安所措手乎?故脈實癥虛之說,處處皆具至理,不可不細心體會也。更于后結處,指出虛寒一條,以教人寶其陽氣,再指出脾胃氣血,以為人身生命故關。諄諄告誡讀者,幸毋辜負慎齋先生一片婆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