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錄備遺
三桂巨耳、隆準,無須;瞻視顧盼,尊嚴若神。雞鳴即興,夜分始就枕,終日無惰容。鼻梁傷痕,右高左低,中有黑紋如絲,非締視不見。忤意,即自捫其鼻。與人語,如疾言,則意無他;或中變,則閉唇微咳,聲出鼻中。以此兩者測,百不失一。好輕財。士人有一長,即收錄無棄。與人計事,相對如家人父子。或有詰難,益喜與相往復,娓娓不倦。生平非盛怒,無疾言遽色也。
初入滇,請開局鼓鑄。
疏曰:云南市肆,所信惟錢;一日無錢,即稱不便。今蒙頒新制樣錢到滇,方興鼓鑄,旋行停止。在滇省所鑄無多,賓泉、江寧之錢,無能轉達而至,不足以供人民日用之需;是以該司有懇請鼓鑄之議也。以臣愚見,滇省懸處天末,錢法通滯,自與別省無關。況今省中漢土樂行新錢,此于交易所涉尚淺,而于聲教遠被所關甚大;鼓鑄誠不宜缺。合無將云南省城與大理府之下關現爐十八座減去八座,量存十座;于省城設七座、下開設三座,鼓鑄新錢,給散使行,俾人民有交易之便、遐荒仰國寶之尊,似于餞法有裨也云云。
平西府制,擬于帝居;千門萬戶,極土木之盛。又造亭海中,名近華浦。又為園于西郊,名安阜園。園內書屋一所,名萬卷樓;古今書籍,無一不備。刻開疆疏草,自侈平蠻功績,期垂永久。塑像于報國寺,在左庶布袋和尚下。像將巾,松花色,衣錦邊;右手撫膝,左執卷,面左顧。
修玉皇閣,獲窖金五十余萬兩。老君殿圯,捐資重建,易神座,獲窖金百余萬兩。其它十萬兩以內,因土木而發者甚多。
西寺落成,大享文武官。鹽道趙廷標平日好為詩,三桂請詠金剛。廷標口占曰:金剛本是一團泥,張拳鼓掌把人欺;你說你是硬漢子,你敢同我洗澡去?三桂大笑,亦心知其諷己也。
作白牡丹詩,記室代筆也。特示朱中丞。中丞亦乞人次韻,三桂嘆賞,以為奇才,且屬中丞更為索和。首及李臬司,臬司謝不能,中丞強之。臬司曰:公之不能文,無異于王;我之不能文,無異于公。中丞赧然而止。
三桂有三奇物;一虎皮,一大理石,一帽頂。虎皮白章黑紋,得之寧遠,即騶虞皮也。大理石屏二,沐氏舊物也。一高六尺,山水木石,渾然天成,似元人名筆。一差小,山巔一鶯、溪旁一虎,上下顧盼,神氣如生。帽頂大紅寶石,徑寸、長二寸許;光照數丈,炎炎如火。
大禮公出乘輦,閑行多騎馬;宮中乘女轎。應熊歸省,亦出郭迎。福金張氏,關東人,自奉儉約。嘗嘆曰:昔作嫁衣裳,吾母嘗吝一紅裙;今若此,豈非命耶!應熊,張氏出。
福金貌寢而性妒,三桂頗憚之。布政司崔之瑛亦同病,常侍坐便殿,言及家事,彼此相憐。之瑛哽咽,三桂亦欷歔不已。
八面觀音與圓圓,并擅殊寵;故宗伯南昌李明睿妓也。宗伯侍兒十數輩,聲色極一時之選,而八面為之魁。其曹四面觀音亦美姿容,亞于八面。先公曾于宗伯第見其歌舞,果尤物也。宗伯老,為給事高安所得,以奉三桂。辛酉城破,圓圓先死,八面歸綏遠將軍蔡毓榮,四面歸征南將軍穆占。
三桂少時,曾為毛文龍部將,入國朝,與毛氏不相聞問。浙帥李,強奪毛氏宅,毛氏無如何。一老仆素狎三桂,赴滇訴其事。三桂令李還宅,且責輸金謝毛氏。傅宗龍,亦三桂舊帥也。其子汝,視之如親兄弟。王府門禁甚嚴,汝非時出入,侍衛不敢詰。寧都曹應遴,于三桂有恩;其子孝廉傳燦游滇,三桂以十四萬金贈行。既貴不忘故舊,三事可以愧世之薄夫。
湖廣會元曹石霞,省親云龍州返,三桂令扶督學何宏中櫬歸里,贈金三千兩,并遺宏中子千金。其以利誘士心,類如此。
自督撫以及守令,時有饋遺。袁巡撫懋功內召,程儀十萬兩。揮金如土,為防口也
李巡撫天浴,嘗有疾,三桂往視曰:先生清貧,不可以口腹相累。自攜茶食往。康熙九年,中丞予告,饋贐三萬金;中丞不受,三桂亦不強也。及抵鎮遠,侍衛赍原贐以待;委之舟中,疾馳而去。
予督、撫用年家弟帖,司道用侍生帖。
朱中丞入滇之初,為蠹役沙象德所蠱,以賄聞。又事三桂禮過,年后悟,力改前轍,遂為所疾。
胡國柱,字擎天,號怡齋,順治甲午舉人。與夏國相、衛模、郭壯圖,皆三桂婿。吳應期,三桂侄。
吳國貴從守寧遠日,嘗力戰被傷而血不出,歸營乃仆。有老人郭某,言人休咎,往往有驗,軍中呼為郭見鬼。先數日,募人拾石子十余擔,人莫知其意。至是,置國貴于地仰臥,壓以石子;越二日,血出而蘇。
吳國貴所將卒正甲一名、副甲五六人不等,皆以年二十以外、四十五以內者充之;非風雨,無三日不訓練。所造皮盔、皮甲、刀矢、小鉛子,皆不能入行營。如需碓臼,即仰盔伐之。
馬寶,字城璧,秦人。少小時,即力敵成人。父令牧羊,有同牧者攘其羊,寶怒,斃之拳下。有司牧逮訊,寶曰:我童子也,焉能斃彼?有司見其幼,亦疑死者不由寶,置獄中,不加桎梏。先有巨盜在獄中,寶脫其械,同逸為盜。為人反復,號兩張皮,狡黠善戰。唐初,有驍騎將馬三寶;人羨其勇,亦以三寶呼之。寶雖起群盜,好與士大夫游。次子自援,恂恂懦雅,諳韻學,有詩集行世。
韓大任,字非有。能詩,好食雄黃。
胡心水,字太乙,國柱之叔父。居京師,散財結客,專刺密事報滇。
王緒,字繼志。美豐姿,垂發委地。溫雅如書生,及疾呼搏戰,丈八蛇矛盤旋若飛,無不辟易。
陶繼志,其年最老;部卒精銳冠諸軍。
吳三枚,三桂從弟也。滇城探丸胠篋之徒,皆以為淵藪。
馬雄,陜西回種,偽授廣西提督懷寧公。
劉茂遐,字符初,四川諸生。劉文秀得之,以為偽中書。將軍劉之福,即茂遐子也。
方光琛,字獻廷,明禮部尚書一藻子。城破,擒斬。
王公良,遼東賣菜傭也。初以隊長從三桂,后偽授仁威將軍。自蜀返,與先公善,使其子為弟子。先公嘗以反正說之,公良嘆曰:我自知旦暮死,顧人遇我厚,義不可負耳。大兵至,自焚死。
蹇而泰,字文定,昆明人,本邑庠生。少為孫可望所閹;可望敗,削發安寧虎邱寺。名著,不能匿,復入平西府。而泰博學,善詼諧;三桂或盛怒,而泰微詞解之,恒水釋。在府中,專管圖籍。滇破,趙良棟攜之入都。曰此吳逆宮中賬簿也。以故諸將所攫取者皆不能匿。
王四,吳商也;恃三桂勢,在貴州所為多不法。總督甘公理其罪,逐之出境,盡反所奪廬舍、子女;三桂勿能留也。
旗員多領資貿易,王章京以私鹽過彭澤,縣令李遙持之。三桂備極調停,鞭王一百,事乃解。
藩下甲士,嗜利無恥,其術百出。有某甲士者,叩一所識富翁門;自謂早孤,年少不諳事,欲拜翁為父,受教誨。翁佯遜謝,而心實喜,冀藉藩下以自壯,終許之。擇日拜父,執禮甚恭,事翁若真。翁益喜,并資給之。久之,并挈其婦來;又久之,一切所與往來之人皆至矣。翁日費不支,謝遣之,不可;哀懇厚贈,乃去。此風一開,滇城錢奴半受干兒之累;即城外富戶,亦有墮其術者。
府廳公出,甲士沖道而行;甚且跳躍旋舞,故作狂態。先公始至,甲士狃故習;先公怒,叱隸撲之。甲士罵曰:汝何官,敢辱藩下人?先公曰:若藩下耶?加撲十。自是,先公出,不敢無禮;或誤犯,恐多責,甚有自諱為藩下者。
三桂父子異趨,父蓄異謀,而應熊則欲終守臣節、保全祿位,所以規諫無不至。康熙九年黃囗以三桂六旬,赴真稱觴;應熊患其慫恿逆謀,使人遮之于鎮遠。三桂聞而止之,黃囗中道返。反計決,遣李恕、張鑣召應熊。應熊徘徊不果,日飲泣不止。恕與鑣以其側室子世璠奔云南。
招江西巡撫董衛國。三遣使,不返。
招甘州提督張勇。勇之在滇也,三桂待之有加禮。藩下諸少年不平,召勇食,烹蚓雜面中戲之;勇以是怒。使至,中軍王進奮然斬使,焚書絕三桂。
征各土司兵。滇中土酋多富于財,三桂每年勒助餉,金銀以皮盔為量。至是,又勒助兵,土酋不堪命。
使人偽為永歷獻骨之議,卜地營陵。又修永歷嫡母陵。王氏葬南寧三江口。先有寶城三十步許,隴山城高不及肩;三桂外筑土圍,周一里許,建寢殿三楹及寢門。
平時文職官有公事謁王府,府中必具食。反之日,各官釋縛后,仍予食如舊日。一官戰栗,齒相擊,格格有聞,竟席手不能握箸。三桂聞之,笑曰:何膽薄至此耶!李臬司、劉同知,真漢子也!
先公被執審事堂,項及手足遍體縲紲,每夜甲士二十人張燈以守。二十三日夜寢,覺通體脫然;呼問甲士,大驚,覓銷鈕諸物,得之褥下。
大兵逼云南,世璠潛易祖柩;自郭壯圖數人而外,無知真骨所在者。城破后,據逆冢,知其偽;遍求之,一日而得十三尸,盡焚而灰之。傳聞真骨瘞銅壁關外。
偽宮財物充斥,籍沒裁紙折迭小刀,多至于數庫。
三桂祖塋在關東,卜地時,形家曰:此于地理,貴不可言;所惜者,一脈三斷節耳。吳氏自吳驤以下,惟三桂以疾終,他皆非命死。說者謂是斷節之應。
滇中以瀾滄江橋為最,李定國燒斷以拒我師,吳三桂用竹筏過兵至永昌;既逐定國,始動帑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