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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通論

  • 海綃說詞
  • 陳洵
  • 17755字
  • 2015-12-26 15:56:05

本詩(謂三百篇也)

詩三百篇,皆入樂者也。漢魏以來,有徒詩,有樂府,而詩與樂分矣。唐之詩人,變五七言為長短句,制新律而系之詞,蓋將合徒詩、樂府而為之,以上窺國子弦歌之教。謂之為詞,則與廿五代興者也。

源流正變

詞興於唐,李白肇基,溫岐受命。五代纘緒,韋莊為首。溫韋既立,正聲於是乎在矣。天水將興,江南國蹙,心危音苦,變調(diào)斯作,文章世運,其勢則然。宋詞既昌,唐音斯暢。二晏濟(jì)美,六一專家。爰逮崇寧,大晟立府,制作之事,用集美成。此猶治道之隆於成康,禮樂之備於公日,監(jiān)殷監(jiān)夏,無間然矣。東坡獨崇氣格,箴規(guī)柳秦,詞體之尊,自東坡始。南渡而後,稼軒崛起,斜陽煙柳,與故國月明相望於二百年中,詞之流蠻,至此止矣。湖山歌舞,遂忘中原,名士新亭,不無涕淚,性情所寄,慷慨為多。然達(dá)事變,懷舊俗,大晟馀韻,未盡亡也。天祚斯文,鍾美君特。水樓賦筆,年少承平,使北宋之緒,微而復(fù)振。尹煥謂前有清真,後有夢窗,信乎其知言矣。

稼軒由北開南,夢窗由南追北,善乎周氏之能言也。南宋諸家,鮮不為稼軒牢籠者,龍洲、後屯阝、白石皆師法稼軒者也。二劉篤守師門,白石別開家法。白石立而詞之國土蹙矣。至玉田演為清空,奉白石為祧廟。畫江畫淮,號令所及,使人遂忘中原,微夢窗誰與言恢復(fù)乎。

周止庵曰:“近人頗知北宋之妙,然終不免有姜張二字,橫互胸中。豈知姜張在南宋亦非巨擘乎。論詞之人,叔夏晚出,既與碧山同時,又瑟夢窗別派,是以過尊白石、但主清空。後人不能細(xì)研詞中淺深曲折之故,群聚而和之,并為一談,亦固其所也。”

洵按:自元以來,若伊仁近、張仲舉,皆宗姜張者。以至於清竹、樊榭極力推演,而周吳之緒幾絕矣。竹至謂夢窗亦宗白石,尤言之無理者。

師周吳

周止庵立周辛吳王四家,善矣。惟師說雖具,而統(tǒng)系未明。疑於傳授家法,或未洽也。吾意則以周吳為師,馀子為友,使周吳有定尊,然後馀子可取益。於師有未達(dá),則博求之友。於友有未安,則還質(zhì)之師。如此,則系統(tǒng)明,而源流分合之故,亦從可識矣。周氏之言曰:“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軒斂雄心,抗高調(diào),變溫婉,成悲涼。碧山切理饜心,言近指遠(yuǎn),聲容調(diào)度,一一可循。夢窗奇思壯采,騰天潛淵,返南宋之清氵此,為北宋之摯,是為四家,領(lǐng)袖一代。所謂師說具者也。”又曰:“問涂碧山,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渾化。”所謂統(tǒng)系未明者也。

周氏自言受法於董晉卿,而晉卿則師其舅張皋文。又曰:“已而造詣日以異,論說亦互相短長。晉卿初好玉田,余曰:‘玉田意盡於言,不足好。’余不喜清真,而晉卿推其沉著拗怒,比之少陵。牾者一年,晉卿益厭玉田,而余遂篤好清真。”又曰:“因欲次第古人之作,辨其是非,與二張董氏,各存岸略。”張氏輯詞選,周氏撰詞辨,於是兩家并立,皆宗美成。而皋文不取夢窗,周氏謂其為碧山門徑所限。周氏知不由夢窗不足不窺美成,而必曰問涂碧山者,以其蹊徑顯然,較夢窗為易入耳。非若皋文欲由碧山直造成成也。吾年三十,始學(xué)為詞。讀周氏四家詞選,即欲從事於美成。乃求之於美成,而美成不可見也。求之於稼軒,而美成不可見也。求之於碧山,而美成不可見也。於是專求之於夢窗,然後得之。因知學(xué)詞者,由夢窗以窺美成,猶學(xué)詩者由義山以窺少陵,皆涂轍之至正者也。今吾立周吳為師,退辛王為友,雖若與周氏小有異同,而實本周氏之意,淵源所自,不敢誣也。

志學(xué)

有志然後有學(xué),學(xué)所以成志也。學(xué)者誠以三百廿五為志,則溫柔敦厚其教也,芬芳悱惻其懷也。人心既正,學(xué)術(shù)自明,豈復(fù)有放而不返者哉。若夫研窮事物以積理,博采文藻以積詞,深通漢魏六朝文筆以知離合順逆之法,入而出之,神而明之。海水洞汨,山林杳冥,援琴而歌,將移我情,其於斯道,庶有洽乎。

嚴(yán)律

凡事嚴(yán)則密,寬則疏,詞亦然。以嚴(yán)自律,則常精思。以寬自恕,則多懈弛。懈弛則性靈昧矣。彼以聲律為束縛者,非也。或又謂宮商絕學(xué),但主文章,豈知音節(jié)不古,則文章必不能古乎。[無韻之文尚爾,何況於詞。]凝思靜氣,神與古會,自然一字不肯輕下。莊敬日強,通於進(jìn)德,小道云首哉。

貴拙

唐五代令詞,極有拙致,北宋猶近之。南渡以後,雖極名雋,氣而質(zhì)不逮矣。昔朱復(fù)古善彈琴,言琴須帶拙聲,若太巧,即與箏阮何異。此意愿與聲家參之。

貴養(yǎng)

詞莫難於氣息,氣息有雅俗,有厚薄,全視其人平日所養(yǎng),至下筆時則殊,不自知也。

貴留

詞筆莫妙於留,蓋能留則不盡而有馀味。離合順逆,皆可隨意指揮,而沉深渾厚,皆由此得。雖以稼軒之縱橫,而不流於悍疾,則能留故也。

以留求夢窗

以澀求夢窗,不如以留求夢窗。見為澀者,以用事下語處求之。見為留者,以命意運筆中得之也。以澀求夢窗,即免於晦,亦不過極意研煉麗密止矣,是學(xué)夢窗,適得草窗。以留求夢窗,則窮高極深,一步一境。沈伯時謂夢窗深得清真之妙,蓋於此得之。

由大幾化

清真格調(diào)天成,離合順逆,自然中度。夢窗神力獨運,飛沉起伏,實處皆空。夢窗可謂大,清真則幾於化矣。由大而幾化,故當(dāng)由吳以希周。

內(nèi)美

飛卿嚴(yán)妝,夢窗亦嚴(yán)妝。惟其國色,所以為美。若不觀其倩ツ之質(zhì),而徒眩其珠翠,則飛卿且譏,何止夢窗。[玉田所謂碎拆不成片段者,眩其珠翠耳。]

襟度

清真不肯附和祥瑞,夢窗不肯攀援藩邸,襟度既同,自然玄契。詩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宋吳文英夢窗詞

霜花腴翠微路窄

海綃翁曰:此囗石湖作,非身在翠微也。次句乃翻杜子美宴藍(lán)田莊詩意,言若翠微路窄,則誰為整冠乎。翻騰而起,擲筆空際,使人驚絕。三四五,座中景,如此一落,非具絕大神力不能。起句如神龍夭嬌,奇采盤空。至此則云收霧斂,曠然開朗矣。“病懷強寬”領(lǐng)起,“恨雁聲偏落歌前”轉(zhuǎn)身,才寬又恨,才恨便記,以提為煞,漢魏六朝文往往遇之,今復(fù)得之吳詞。換頭三句,遙接歌前,與年時相顧,正見哀樂無端。芳節(jié)二句,用反筆作脫,則晴暉句加倍有力。“多陰”、映“幕煙疏雨”。“稀會”、映“舊宿凄涼”。來敘夾議,潛氣內(nèi)轉(zhuǎn)。移船就月,再跌進(jìn)一步,筆力酣暢極矣。收合有不盡之意。上文奇峰疊起,去路卻極坦夷,豈非神境。霜花腴名集,想見覺翁得意。於空際作奇重之筆,此詣讓覺翁獨步。

霜葉飛斷煙離緒

海綃翁曰:起七字,已將縱玉勒以下攝起在句前。“斜陽”六字,依稀風(fēng)景。“半壺”至“風(fēng)雨”十四字,情隨事遷。以下五句,上二句突出悲涼,下三句平放和婉。“彩扇”屬“寒蟬”。徒聞寒蟬,不見蠻素,但仿佛其歌扇耳,今則更成倦夢,故曰不知。兩句神理,結(jié)成一片,所謂關(guān)心事者如此。換頭於無聊中尋出消遣,“斷闋慵賦”,則仍是消遣不得。“殘蛩”對上“寒蟬”,又換一境。蓋蠻素既去,則事事都嫌矣。收句與“聊對舊節(jié)”一樣意思,見在如此,未來可知。極感愴,卻極閑冷,想見覺翁胸次。

澡蘭香盤絲系腕

海綃翁曰:此懷歸之賦也。起五句全敘往事,至第六句點出寫裙,是睡中事。“榴”字融人事入風(fēng)景,“褪萼”見人事都非,卻以風(fēng)景不殊作結(jié)。後片純是空中設(shè)景,主意在“念秦樓也擬人歸”一句。“歸”字緊與“招”字相應(yīng),言家人望己歸,如宋玉之招屈原也。既欲歸不得,故曰“難招”,曰“莫唱”,曰“但悵望”,則“也擬”亦徒然耳。擊首則尾應(yīng),擊尾則首應(yīng),擊中間則首尾皆應(yīng),陣勢奇變極矣。金針度人,全在數(shù)虛字。屈原事,不過借古以陳今。薰風(fēng)三句,是家中節(jié)物。秦樓倒影,秦樓用弄玉事,謂家所在。

六幺令露蛩初響

海綃翁曰:此事偏要實敘,不怕驚死談清空一流,卻全是世間癡兒女幻境。極力逼出換頭二句。“那知二字,劈空提出”。“乞巧樓南北”,倒鉤。以下分作兩層感嘆。“誰見金釵擘”,則不獨“不見津頭艇子”,人天今古,一切皆空。惟有眼前景物,聊與周旋耳。前段運思奇幻,後段寄情閑散,點化處在數(shù)虛字。

唐多令何處合成愁

海綃翁曰:玉田不知夢窗,乃欲拈出此闋,牽彼就我。無識者群聚而和之,遂使四明絕調(diào),沉沒幾六百年,可嘆。

八聲甘州渺空煙四遠(yuǎn)

海綃翁曰:換頭三句,不過言山容水態(tài),如吳王范蠡之醉醒耳。“蒼波”承“五湖”,“山青”承“宮里”,獨醒無語,沉醉奈何,是此詞最沉痛處。今更為推演之,蓋惜夫差之受欺越王也。長頸之毒,蠡知之而王不知,則王醉而蠡醒矣。女真之猾,甚於勾踐。北狩之辱,奇於甬東。五國城之崩,酷於卑猶位。遺民之憑吊,異於鴟夷之逍遙。而游艮岳幸樊樓者,乃荒於吳宮之沉湎。北宋已矣,南渡宴安,又將岌岌,五湖倦客,今復(fù)何人。一倩字有眾人皆醉意,不知當(dāng)時庾幕諸公,何以對此。

宴清都繡幄鴛鴦柱

海綃翁曰:只運化一篇長恨歌,乃放出如許異采,見事多,識理透故也。得力尤在換頭一句。“人間萬感”,天上嫠蟾,橫風(fēng)忽斷,夾敘夾議,將全篇精神振起。“華清”以下五句,對上“幽單”,有好色不與民同意,天寶之不為靖康者幸耳,故曰“憑誰為歌長恨”。

渡江云羞紅顰淺恨

海綃翁曰:此詞與鶯啼序第二段參看。“漸路入仙塢迷津”,即“逆紅漸招入仙溪”。“題門”“墮履”,與錦兒偷寄幽素,是一時事,蓋相遇之始矣。明朝以下,天地變色,於詞為奇幻,於事為不祥,宜其不終也。

風(fēng)入松聽風(fēng)聽雨

海綃翁曰:思去妾也。此意集中屢見。渡江云題曰西湖清明,是邂逅之始,此則別後第一個清明也。“樓前綠暗分?jǐn)y路”,此時覺翁當(dāng)仍寓西湖。風(fēng)雨新晴,非一日間事,除了風(fēng)雨,即是新晴。蓋云,我只如此度日。“掃林亭”,猶望其還,賞則無聊消遣。見秋千而思纖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純是癡望神理。“雙鴛不到”,猶望其到,“一夜苔生”,縱跡全無,則惟日日惆悵而已。當(dāng)味其詞意醞釀處,不徒聲容之美。

三姝媚吹笙池上道

海綃翁曰:池上道,湖上故居。吹笙仙侶,“王孫重來”,客游初歸,則別非一日矣。“旋生芳草”,倒鉤。“燕沉鶯悄”,杳無消息。“禁煙殘照”,時節(jié)關(guān)心,兩層聯(lián)下,為往事二字追逼。“怨紅凄調(diào)”,再跌進(jìn)一步作歇。態(tài)濃意遠(yuǎn),顧望懷愁。“方亭”即西園之林亭,“雙鴛”即惆悵不到之雙鴛。彼猶有望,此但記憶,記字倒鉤。“頓隔年華”,起步,“似夢回花上,露平曉”,復(fù)留步,真?zhèn)€回眸一笑之態(tài)。客即孤鴻,可與放客送客之客字參看,言在此而意在彼也。又字還字最幻,蓋其人之去,已兩清明矣。所謂“頓隔年華”,“青梅已老”,比怨紅更悲,卻是眼前景物。

瑞鶴仙淚荷拋碎璧

海綃翁曰:此詞最驚心動魄,是“暮砧催、銀屏翦尺”一句。蓋因聞?wù)瓒疾敏逯艘病L每諌m暗,則人去已久,是其最無聊處,風(fēng)雨不過佐人愁耳。上文寫風(fēng)雨,層聯(lián)而下,字字凄咽,誰知卻只為此。“行客”,點出客即燕,三姝媚之孤鴻言客,此之燕去亦言客,皆言在此而意在彼也。“似曾相識”,言其不歸來,語含吞吐,此曲斷腸,惟此聲矣。林下二句,西園陳跡。今則惟有“寒蛩殘夢,歸鴻心事”耳。一念字有無可告訴意。夜笛比暮砧又換一境,暮砧提起,夜笛益悲,人生如此,安得不老。結(jié)句情景雙融,神完氣足。

瑞鶴仙晴絲牽緒亂

海綃翁曰:吳苑是其人所在,此時覺翁不在吳也,故曰“花飛人遠(yuǎn)”。鶯啼序曰:“晴煙冉冉吳宮樹。”玉蝴蝶曰:“羨故人還買吳航。”尾犯贈浪翁重客吳門曰:“長亭曾送客。”新雁過妝樓曰:“江寒夜楓怨落。”又是吳中事,是其人既去,由越入?yún)且病F焱ざ洌?dāng)年邂逅,正是此時。蘭情二句,對面反擊,跌落下二句,思力沉透極矣。舊衫是其人所裁,“流紅千浪”,復(fù)上闋之花飛。“缺月孤樓,總難留燕”,復(fù)上闋之人遠(yuǎn),為凄斷二字鉤勒。“歌塵凝扇”,對上“蘭情蕙盼”,人一處,物一處。“待憑信,拚分鈿”,縱開,“還依不忍”,仍轉(zhuǎn)故步。“箋幅偷和淚卷”,復(fù)“挑燈欲寫”,疑往而復(fù),欲斷還連,是深得清真之妙者。“應(yīng)夢見”,尚不曾夢見也。含思凄婉,低回?zé)o盡。

齊天樂煙波桃葉

海綃翁曰:此與鶯啼序蓋同一年作。彼云十載,此云十載,此云十年也。西陵,邂逅之地,提起。“斷魂潮尾”,跌落。中間送客一事,留作換頭點睛三句,相為起伏,最是局勢精奇處。譚復(fù)堂乃謂為平起,不知此中曲折也。“古柳重攀”,今日。“輕鷗聚別”,當(dāng)時。平入逆出。“陳跡危亭獨倚”,歇步。“涼ざ乍起”,轉(zhuǎn)身。“渺煙磧飛帆,暮山橫翠”。空際出力。“但有江花,共臨秋鏡照憔悴”,收合倚亭。送客者,送妾也。柳渾侍兒名琴客,故以客稱妾,新雁過妝樓之宜城當(dāng)時放客,風(fēng)入松之舊曾送客,尾犯之長亭曾送客,皆此客字。“眼波回盼”,是將去時之客。“素骨凝冰,柔蔥蘸雪”,是未去時之客。“猶憶分瓜深意”,別後始覺不祥,極幽抑怨斷之致,豈其人於此時已有去志乎。“清尊未洗”,此愁酒不能消。“涼ざ”句是領(lǐng)下,此句是煞上。“行云”句著一“濕字”,藏行雨在內(nèi)。言朝來相思,至暮無夢也。夢窗運典隱僻,如詩家之玉,“亂蛩疏雨”,所謂“漫囗殘淚”。

鶯啼序殘寒政欺病酒

海綃翁曰:第一段傷春起,卻藏過傷別,留作第三段點睛。燕子畫船,含無限情事,清明吳宮,是其最難忘處。第二段“十載西湖”,提起。而以第三段“水鄉(xiāng)尚寄旅”作鉤勒。“記當(dāng)時、短楫桃根渡”,記字逆出,將第二段情事,盡銷納此一句中。“臨分”“淚墨”,“十載西湖”,乃如此了矣。臨分於別後為倒應(yīng),別後於臨分為逆提。漁燈分影,於水鄉(xiāng)為復(fù)筆,作兩番鉤勒,筆力最渾厚。“危亭望極,草色天涯”遙接“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望字遠(yuǎn)情,嘆字近況,全篇神理,只消此二字。“歡唾”是第二段之歡會,“離痕”是第三段之臨分。“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應(yīng)起段“游蕩隨風(fēng),化為輕絮”作結(jié)。通體離合變幻,一片凄迷,細(xì)繹之,正字字有脈絡(luò),然得其門者寡矣。

絳都春情黏舞線

海綃翁曰:“情黏舞線”,從題前起。“悵駐馬灞橋,天寒人遠(yuǎn)”,反跌。“旋翦露痕”,入題。“移得春嬌栽瓊苑”,歇步。流鶯以下,空際取神,開合動蕩,卻純用興體,以起後闋所賦。“梅花”以下,又遙接“移得春嬌”,讀之但覺滿室春氣。詞中不外人事風(fēng)景,人事入風(fēng)景,則實處皆空。風(fēng)景入人事,則空處皆實。此篇人事風(fēng)景交煉,表里相宣,才情并美,應(yīng)酬之作,難得如許精粹。

祝英臺近剪紅情

海綃翁曰:前闋極寫人家守歲之樂,全為換頭三句追攝遠(yuǎn)神。與“新腔一唱雙金斗”一首,同一機杼。彼之何時,此之舊字,皆一篇精神所注。

珍珠簾蜜沉爐暖

海綃翁曰:此因聞簫鼓,而思舊人也,亦為其去姬而作。起七字千錘百煉而出之。“蜜沉”伏“愁香”,“煙裊”伏“云渺”,“麟帶”,舊意。“舞簫”,今情。作兩邊鉤勒。“恨縷情絲”,提起。“銀屏別是一處”,非貴人家。垂柳腰小,亦指所思之人,與貴家按舞無涉。“綠水清明”是其最難忘處,當(dāng)年邂逅,正此時也。乃彼則銀屏難到,此則客枕幽單,徘徊嘆息,蓋為此耳。“香蘭如笑”按舞之樂,而已則歌沉人去,惟有落淚。一篇神理,注此二句,題目是借他人酒杯。

浣溪沙門隔花深

海綃翁曰:“夢”字點出所見,惟夕陽歸燕。“玉纖香動”,則可聞而不可見矣。是真是幻,傳神阿堵,門隔花深故也。“春墮淚”為懷人,“月含羞”因隔面,義兼比興。東風(fēng)臨夜,回睇夕陽,俯仰之間,已為陳跡,即一夢亦有變遷矣。“秋”字不是虛擬,有事實在,即起句之舊游也。秋去春來,又換一番世界,一“冷”字可思。此篇全從張子澄“別夢依依到謝家”一詩化出,須看其游思縹緲,纏綿往復(fù)處。

浣溪沙波面銅花

海綃翁曰:“玉人垂釣理纖鉤”,是下,句倒影,非謂真有一玉人垂釣也。“纖釣”是月,“玉人”言風(fēng)景之佳耳。“月明池閣”,下句醒出。甲稿解蹀躞“可憐殘照西風(fēng),半妝樓上”,半妝亦謂殘照西風(fēng)。西子西湖,比興常例,淺人不察,則謂覺翁晦耳。

風(fēng)入松蘭舟高蕩

海綃翁曰:此非賦桂,乃借桂懷人也。西園送客,是一篇之眼。客者,妾也。西園,故居。郵亭,別地。既被妨,故還泊,而秋娘不可見矣,此游固未到西園。蟬聲似曲,歌扇都非,“臨水開窗”,故居回首,至重尋已斷,則西園固可不到矣,何恨於矮橋哉。和醉應(yīng)喚酒,脈絡(luò)字字可尋。

探芳訊為春瘦

海綃翁曰:本是傷離,卻說為春。半草探花,佳時易過,雨聲如此,晴晝奈何。曰年年,則離非一日。曰半中酒,則此懷何堪。用兩層逼出換頭一句。以下全寫相思,相思是骨。外面只見嬌懶,傳神阿堵,須理會此兩句。

花犯小娉婷

海綃翁曰:自起句至相認(rèn),全是夢境。“昨夜”,逆入。“驚回”,反跌。極力為“送曉色”一句追逼。復(fù)以“花夢準(zhǔn)”三字鉤轉(zhuǎn)作結(jié)。後片是夢非夢,純是寫神。“還又見”應(yīng)上“相認(rèn)”,“料喚賞”應(yīng)上“送曉色。”眉目清醒,度人金針。全從趙師雄夢梅花化出,須看其離合順逆處。

解連環(huán)暮檐涼薄

海綃翁曰:起三句興與新雁過妝樓“風(fēng)檐近、渾疑玉佩丁東”同意,蓋亦思去妾而作也。暮涼,起賦。“故人”,點出。“來邈”一斷,卻以“夜久”承“暮涼”。“纖白”一斷,卻以“夢遠(yuǎn)”承“來邈”。掩帷倦入,跌進(jìn)一步,復(fù)以闌承檐。筆筆斷,筆筆續(xù),須看其往復(fù)脫換處。換頭六字,一篇命意所注。未秋先覺,加一倍寫,鉤勒渾厚。“抱素影”三句,謂舊意猶在,未忍棄捐。“翠冷”二句,謂其人已去。“絳綃暗解”,追憶相逢,“褪花墜萼”,則而今憔悴,人事風(fēng)景,一氣鑄,覺翁長技。明月謂扇,楚山扇中之畫,卻暗藏高唐神女事,疑其人此時已由吳入楚也。

高陽臺修竹凝妝

海綃翁曰:“淺畫成圖”,半壁偏安也。“山色誰題”,無與國者。“東風(fēng)緊送”,則危急極矣。“凝妝”“駐馬”,依然歡會。酒醒人老,偏念舊寒,燈前雨外,不禁傷春矣。“愁魚”,殃及池魚之意。“淚滿平蕪”,則城邑丘墟,高樓何有焉。故曰“傷春不在高樓上”,是吳詞之極沉痛者。

掃花游水云共色

海綃翁曰:“水云共色”,正面空處起步。“章臺春老”,側(cè)面實處轉(zhuǎn)步。“山陰夜晴”,對面寬處歇步。“遍地梨花”,復(fù)側(cè)面空處回步,以下步步轉(zhuǎn),步步歇,往復(fù)盤旋,一步一境。換頭五字,貫澈上下,通體渾融矣。

聲聲慢檀欒金碧

海綃翁曰:郭希道池亭,即清華池館,是覺翁常游之地。孫無懷只以別筵暫駐,平時之多宴,固未與也。“知道”二字,為無懷設(shè)想,真是黯然銷魂。“膩粉”以下,純作癡戀語,為惜別加倍出力。學(xué)者須聽弦外音。人在、凝眸、瞰妝,純用倒卷。共惜、知道、輪他,是詞中點晴。起八字殊有拙致。

杏花天幽歡一夢

海綃翁曰:“幽歡一夢成炊黍”,以下三句繳足,“樓上宮眉在否”,以上三句逼取,順逆往來,無不如意。

青玉案新腔一唱

海綃翁曰:“疏酒”,因無翠袖故也,卻用上闋人家度歲之樂,層層對照,為“何時”二字,十二分出力。

金縷歌喬木生云氣

海綃翁曰:“此心與、東君同意”,能將履齋忠款道出。是時邊事日亟,將無韓岳,國脈微弱,又非昔時。愎齋意主和守,而屢疏不省,卒致敗亡。則所謂“後不如今今非昔,兩無言、相對滄浪水。懷此恨、寄殘醉”也。言外寄慨,學(xué)者須理會此旨。前闋滄浪起,看梅結(jié)。後闋看梅起,滄浪結(jié)。章法一絲不走。

夜游宮窗外捎溪

海綃翁曰:通章只做“夢覺新愁舊風(fēng)景”一句。“見幽仙,步凌波,月邊影”,是覺。“紺云欹,玉搔斜,酒初醒”,又復(fù)入夢矣。

夢芙蓉西風(fēng)搖步綺

海綃翁曰:前闋全寫真花。“記長是”,逆入。“當(dāng)時”,平出。“自別”轉(zhuǎn)“慵起”結(jié),然後以“秋魂”起、“環(huán)佩”落,千回百折以出。“畫圖重展”四字,真有玉花卻在御榻上之意。“驚認(rèn)舊梳洗”,真有圉人太仆皆惆悵之意。“林?jǐn)喹偰铩保瑥?fù)回顧前闋,又真有榻上庭前屹相向之意。寫神固不待言,難得如此筆力。

尾犯翠被落紅妝

海綃翁曰:此因浪翁客吳,而思在吳之人也。在吳之人,即其去姬。“流水膩香,猶共吳越”,此起興,言外見人之不如。“十載”二句,請其人留吳已久,有如此曲折,則蟬歌之咽,蓋不為今別矣。“曾送客”,揭出。項莊舞劍,固意在沛公。“錦雁”是西湖上山,祝英臺近所謂“錦雁峰”前也。下二句,謂其人去,則錦雁之淚眼,與孤城接連,惟見“平蕪煙闊”耳。半鏡猶冀重逢,故人但有夢見,茫茫此恨,不知已浪翁能代傳否。篇中忽吳忽越,極神光離合之妙。

玉蝴蝶角斷簽嗚

海綃翁曰:此篇脈絡(luò)頗不易尋,今為細(xì)繹之。當(dāng)先認(rèn)定“書光”“書”字,謂得其去姬書札也。“生動”“凄涼”,全為此書。所謂“萬種”,只此一事。秋氣特佐人悲耳。“舊衫”二句,乃從去時追寫。謂臨別之淚,染此衫中,今則已成舊色,為此書提起。而“花碧”“蜂黃”,皆歷歷在目,所謂凄涼也。“傷”字,又提。“楚魂”應(yīng)悲秋,“雁汀”“來信”,收束“書”字。以虛結(jié)實。“都忘”,反接,最奇幻,得此二字,超然遐舉矣。言未得書前,往事都不記省也。“水沉”,花香。“岸錦”,葉色。舊賞,則未別前事。御溝題葉,又是定情之始。今則此情“應(yīng)不到流湘”矣,蓋其人已由吳入楚也。“數(shù)客路、又隨淮月”,又將由楚入淮,則身益零落,固不如居吳時也,吳則覺翁常游之地,故曰“羨故人還買吳航”,二語蓋皆書中所具。語語徵實,筆筆凌空,兩結(jié)尤極縹緲之致。

點絳唇時霎清明

海綃翁曰:此亦思去姬而作。“西園”,故居。“清明”,邂逅之始。“春留”,正見人去。卻只言往事,只言舊寒。既云不過,則綠陰燕子,皆是想像之詞,當(dāng)前惟有征衫之淚耳。

解連環(huán)思和云結(jié)

海綃翁:云起夢結(jié),游思縹緲,空際傳神。中間“來時”,逆挽。“相憶”,倒提。全章機杼,定此數(shù)處。其馀設(shè)情布景,皆隨手點綴,不甚著力。

拜新月慢絳雪生涼

海綃翁曰:“昨夢”九字,脫開以取遠(yuǎn)神。以下即事感嘆。“身世游蕩”四字是骨。後闋復(fù)起。三句作層層跌宕,回視昨夢,真如海上三神山矣。絳都春南樓墜燕

海綃翁曰:“墜燕”,去妾也。已成往事,故曰又。“葉吹”十一字,言我朝暮只如此過。從“夜涼”再展一步,然後以“當(dāng)時”句提起,“客路”句跌落。“霧鬟”三句,一步一轉(zhuǎn),收合“明月娉婷”。“別館”正對“南樓”,乍識似人,從不見轉(zhuǎn)出。“舊色舊香”,又似真見,“閑雨閑云情終淺”,則又不如不見矣。層層脫換,然後以“真真難畫”,只作花看收住。復(fù)轉(zhuǎn)一步作結(jié),筆力直破馀地。

瑞龍吟黯分袖

海綃翁曰:一詞有一詞命意所在,不得其意,則詞不可讀也。題是夢窗送梅津,詞則惟說梅津傷別。所傷又是他人,置身題外,作旁觀感嘆,用意透過數(shù)層。“黯分袖”,謂梅津在吳,所眷者此時不在別筵也。第一二段設(shè)景設(shè)情,皆是空際存想。後闋始敘別筵,一宵歌酒,陡住。翠微是西湖上山,故下云“西湖到日”。“猶憶”是逆溯,“到日”是倒提。“誰家聽、琵琶未了,朝驄嘶漏”,乃用孫巨源在李太尉家聞?wù)偈隆C方虼藭r蓋由吳赴闕也。“待來共憑,齊云話舊”,一筆鉤轉(zhuǎn)。然後以“莫唱朱櫻口”一句歸到別筵。“空教人瘦”,則黯分袖之人也。吳詞之奇幻,真是急索解人不得。

憶舊游送人猶未苦

海綃翁曰:言是傷春,意是憶別,此恨有觸即發(fā),全不注在澹翁也,故曰“送人猶未苦”“片紅”“潤綠”,比興之義。跌起賦情,筆力奇重。病渴分香,意乃大明。不為送人,亦不為送春矣。“西湖斷橋”,昔之別地。下二句,言風(fēng)景不殊。“離巢”二句,謂其人已去。“故人”,指澹翁。寫怨正與賦情對看,言我方在此賦情,故人則到彼,為我寫怨矣。澹翁此行,當(dāng)是由吳入杭。

三姝媚湖山經(jīng)醉慣

海綃翁曰:過舊居,思故國也。讀起句,可見“啼痕酒痕”,悲歡離合之跡。以下緣情布景,憑吊興亡,蓋非僅興懷陳跡矣。“春夢”須斷,往來常理,人間二字,不可忽過。正見天上可哀,“夢緣能短”,治日少也。“秦箏”三句,回首承平,“紅顏先變”,盛時已過,則惟有斜陽之淚,送此湖山耳。此蓋覺翁晚年之作,讀草窗“與君共承平年少”,及玉田“獨憐水樓賦筆,有斜陽還怕登臨”,可與知此詞。

新雁過妝樓夢醒芙蓉

海綃翁曰:“翠微”西湖上山,“流水”則西湖也。其人以春來以秋去。故曰“苦似春濃”。“紺云未合”,佳人未來之意。“不見征鴻”,則音問全無。“宜城放客”,分明點出江楓夜落,其人在吳。下句謂其思我題葉相寄,亦如我之賦情也。結(jié)與起應(yīng),神光離合。

隔浦蓮近榴花依舊

海綃翁曰:“依舊”,逆入。“夢繞”,平出。“年少”,逆入。“恨緒”,平出。筆筆斷,筆筆續(xù)。“旅情懶”三字,縮入上段看。以下言長橋重午,只如此過,無復(fù)他情。詞極蕭散,意極含蓄。

應(yīng)天長麗花斗靨

海綃翁曰:上闋全寫盛時節(jié)物,極力為換頭三句追逼。至“巷空人絕,殘燈塵壁”,則幾不知為元夕矣。此與六丑吳門元夕風(fēng)雨立意自異。此見盛極必衰,彼則今昔之感。

解蹀躞醉云又兼醒雨

海綃翁曰:此蓋其人去後,過其舊居而作也。從題前起,言前此未來,魂夢固已時到矣。且疑醉疑醒,如倦蜂之迷著矣。“梨花”乃用梨花云事,亦夢也。三句一氣,非景語。“還做一段相思”,從下二句見。“還做”句,倒提。下二句,逆挽。“朱橋深”巷,“殘照西風(fēng)”,夢境依稀,通體渾化,欲學(xué)清真,當(dāng)先識此種。

鶯啼序橫塘棹穿艷錦

海綃翁曰:“橫塘”,吳地,伏結(jié)段之吳宮。“西園”,杭居,承第三段之“西湖”。第二段閉門思舊,空際盤旋,是全篇精神血脈貫注處。花歸而人不至,舊愁新恨,掩抑怨斷,當(dāng)為其去姬作。

惜黃花慢送客吳皋

海綃翁曰:題外有事,當(dāng)與瑞龍吟黯分袖參看。“沈郎”謂梅津,“系蘭橈”,蓋有所眷也。“仙人”謂所眷者,“鳳簫”則有夫婦之分。“斷魂”二句,言如此分別,雖九辯難招,況清真詞乎。含思凄婉,轉(zhuǎn)出下四句,實處皆空矣。“素秋”言此間風(fēng)景,不隨船去則兩地趁濤,惟葉依稀有情。“翠翹”即上之仙人,特不知與瑞龍吟所別,是一是二。

齊天樂曲塵猶沁

海綃翁曰:此夏日泛湖作也。“春換”,逆入。“秋怨”,倒提。“平蕪未翦”,釵勒。“一夕西風(fēng)”,空際轉(zhuǎn)身,極離合脫換之妙。

踏莎行潤玉籠綃

海綃翁曰:讀上闋,幾疑真見其人矣。換頭點睛,卻只一夢。惟有雨聲菰葉,伴人凄涼耳。生秋怨,則時節(jié)風(fēng)物,一切皆空。

青玉案短亭芳草

海綃翁曰:此與“黃蜂頻撲秋千索”異矣,豈其人已沒乎。詞極凄艷,卻具大起大落之勢,大家之異人如此。

浪淘沙燈火雨中船

海綃翁曰:“春草”,邂逅之始。“秋煙”,別時。“來去年年”,遂成往事,“西園”,故居,“春事改”,人事遷,也不承上闋秋字。

六丑漸新鵝映柳

海綃翁曰:題是“吳門元夕風(fēng)雨”。上闋乃全寫昔之無風(fēng)雨,卻以“年光舊情盡別”作鉤勒。下文風(fēng)雨只閑閑帶出。“少年花月”,回首承平。“長安夢”,望京華也。天時人事之感,故國平居之思,復(fù)誰領(lǐng)得。

鷓鴣天池上紅衣

海綃翁曰:“楊柳閶門”,其去姬所居也。全神注定,是此一句。“吳鴻歸信”,言己亦將去此間矣,眼前風(fēng)景何有焉。

夜行船鴉帶斜陽

海綃翁曰:此與鷓鴣天皆寓化度寺作。彼之池上,化度寺中之池。此言“西池”,西園中之池,當(dāng)時別地也。兩首合看,意乃大明。

古香慢怨娥墜柳

海綃翁曰:此亦傷宋室之衰也。“月中游”用唐玄宗事。“殘云剩水”,則無復(fù)霓裳之盛矣。“夜約羽林”用漢武帝事,“輕誤”則屯衛(wèi)非人矣。滄浪韓王別業(yè),故家喬木,觸目生哀。故後闋遂縱懷故國,“殘照誰主”,不禁說出。重陽催近,光景無多,勢將岌岌。詞則如五云樓閣,縹緲空際,不可企矣。“金風(fēng)翠羽”是七夕,“月中游”則中秋也,重陽又催近,由此轉(zhuǎn)出,由此轉(zhuǎn)出,離合之妙如此。豪宕感激,真氣彌滿,卻非稼軒。嘗論詞有真氣,有盛氣。真氣內(nèi)充,盛氣外著,此稼軒也。學(xué)稼軒者無其真氣,而欲襲其盛氣,鮮有不敗者矣。能者則真氣內(nèi)含,盛氣外斂。

夜游宮人去西樓

海綃翁曰:“楚山”夢境,“長安”,京師,是運典。“揚州”則舊游之地,是賦事。此時覺翁身在臨安也。詞則沉樸渾厚,直是清真後身。

點絳唇明月茫茫

海綃翁曰:詞中句句是懷人,且至於夢,至於啼。又曰“可惜人生”,曰“心期誤”,凄咽如此,決非徒為吳吟可知。與當(dāng)楊柳閶門參看。

惜秋華細(xì)響殘蛩

海綃翁曰:“殘蛩”正見深秋,細(xì)響則懷抱無多耳。因物起興,風(fēng)詩之遺。已是燈前始念殘照,又由殘照而追曉影,純用倒卷。此筆尚易見,一日之中,已是不堪回首,況隔年乎。用加倍法以逼起。換頭五字如此運意,則急索解人不得矣。“娟好”正對“老”字,有情故好。“晚夢”三句有情奈何,“秋娘”二句無情奈何。層層脫換,筆筆變化。“淚”字是“雨”字倒影,結(jié)句縮入上“閑”字看。“畫船”,多少人家樂事。已則無心游賞,所以閑也。閉門思舊意,卻不說出,含蓄之妙如此。案亦思去姬而作。其人以秋去,故曰“深秋懷抱”。“翠微”,西湖上山,舊攜手地也。“秀色”“秋娘”,義兼比興。題曰重九,僅半面耳。將此詞與清真丹鳳吟并讀,宜有司入處,則周吳之秘亦傳矣。

丁香結(jié)香裊紅霏

海綃翁曰:詠物題卻似紀(jì)游,又似懷舊,俯仰陳跡,無限低徊。置身空際,大起大落,獨往獨來。稼摯中有雄杰意態(tài),讀吳詞者所當(dāng)辨也。“自傷時背”,賢者退而窮處意。“秋風(fēng)換故園夢里”,朝局變遷也,言外之旨,善讀者當(dāng)自得之。

喜遷鶯江亭年暮

海綃翁曰:“趁飛雁、又聽數(shù)聲柔櫓”,已動歸興。“藍(lán)尾”二句,人家節(jié)物,歸興愈濃。至此咽住,卻翻身轉(zhuǎn)出舊時羈旅,言欲歸不得,正不止今日江亭也。讀者得訣,在辨承轉(zhuǎn)。讀六朝文如是,讀吳詞亦如是。“雪舞”以下江亭風(fēng)景,言此時宜做初番花信矣。而峭寒如此,天心尚可問乎。身世之感,言外寄慨。何處正對江亭,博良宵,則無復(fù)關(guān)心花信,故曰“誰念行人,愁先芳草”。“短檠”二句,非紅燭畫堂所知。“便歸好”,蓋猶未也。結(jié)句,正見年華如羽,見在如此,未來可知。

風(fēng)入松(畫船簾密)

海綃翁曰:是香是夢,游思縹緲,吳詞之極費尋索首。“不藏香”,起,“楚云”則夢也。“爐燼”承香,“朝陽”承云。香既不可久,則夢亦不可留,故曰“怕暖消春日朝陽”。“晴熏”則日暖未消,“斷煙”則馀香尚裊,斷續(xù)反正,脈絡(luò)井井,不得其旨,則謂為晦耳。“思量”起下闋,樓隔垂楊,燕鎖幽妝,人已去也。“梅花”二句,影事全空,徒增煩惱。“霜鴻”往事,“寒蝶”今情,當(dāng)與解蹀躞一闋參看。蓋亦為其去姬而作也。

好事近(琴冷石床云)

海綃翁曰:上闋已了,下闋加以烘,始覺萬籟皆寂。

倦尋芳墜瓶恨井

海綃翁曰:起從題前盤旋,結(jié)從題後搖曳。中間敘遇舊,真是俯仰陳跡。

朝中措海東明月

海綃翁曰:思去姬也。“只別時難忘”一句耳,卻寫得香色皆空,使人作天際真人想。

解語花檐花舊滴

海綃翁曰:“舊滴”,逆入。“新啼”,平出。復(fù)以“殘冬”鉤轉(zhuǎn)。三句極伸縮之妙。“澹煙”二句脫開,寫春人如畫。梅痕二句復(fù)“舊滴”“新啼”。歇拍,復(fù)寫春人續(xù)“凌波”“挑薺”。“辛盤蔥翠”,節(jié)物依然。“青絲牽恨”,舊情猶在。“還斗”,平入。“曾試”,逆出。“帆去”,復(fù)由復(fù)回轉(zhuǎn)落。“泥云萬里”,重將風(fēng)雨一提,然後跌落。“翦斷紅情綠意”,“輕憐”“宜睡”,復(fù)拗轉(zhuǎn)作收。筆力之大,無堅不破。

塞垣春漏瑟侵瓊管

海綃翁曰:題是元旦。自起句至“花心短”,卻全寫除夕。至“夢回”“春遠(yuǎn)”,乃點出春字。下闋寫春事如許,回憶曲屏,向所謂遠(yuǎn)者,今乃歷歷在目矣。章法入神,勿徒賞其研煉。“柳絲裙”,言柳絲如春人之裙也。“爭拜東風(fēng)盈灞橋岸”,是柳絲,是春人,寫得絢爛。“髻落”二句,言元旦則簪花勝矣。而燕子遲來,故釵落成恨,用事入化。

惜秋華露蛛絲

海綃翁曰:因“樓陰墮月”,而思“宮漏未央”。因“宮漏未央”而思“鈿釵遺恨”。觸景生情,復(fù)緣情感事。以下夾敘夾議,至於此情難問,則人間天上,可哀正多,又不獨鈿釵一事矣。殆未忘北狩帝后之痛乎。

燭影搖紅碧澹山姿

海綃翁曰:湖山起,坊陌承“漸暖”,則忘卻暮寒矣。“恣游不怕”,并且無愁,湖山奈何,殘梅自怨,翠屏自不照,哀樂不同也。“楚夢”,衰世君臣,“留情未散”,彼昏不知。“天長信遠(yuǎn)”,猶望明時。“春陰簾卷”,仍復(fù)無望,如此看去,有多少忠愛。

高陽臺宮粉雕痕

海綃翁曰:“南樓”七字,空際轉(zhuǎn)身,是覺翁神力獨運處。細(xì)雨二句,空中渲染,傳神阿堵。解此二處,讀吳詞方有入處。

掃花游冷空澹碧

海綃翁曰:不過寫春陰變雨耳。“驟卷風(fēng)埃”,從輕云深務(wù)一變。“紅濕杏泥”,從冷空澹碧一變。卻用“笙簫”二句橫空一斷,從游人眼中看出,帶起下闋。“艷辰易午”,“恨春太妒”,是通篇眼目。天氣既變,人情亦乖,奈此良辰美景何,極稼厚深摯。

過秦樓藻國凄迷

海綃翁曰:因妒故怨,怨字倒提。“凝情誰”,怨妒都有。下闋人情物理,雙管齊下。“哀蟬”三句,見盛衰不常,隨時變易,而道則終古不變也。“能西風(fēng)老盡,羞趁東風(fēng)嫁與”,是在守道君子。此不肯攀援藩邸,而老於韋布之大本領(lǐng),勿以齊梁小賦讀之。

宋周邦彥片玉詞

瑞龍吟章臺路

海綃翁曰:第一段地,“還見”逆入,“舊處”平出。第二段人,“因記”逆入,“重到”平出,作第三段起步。以下?lián)峤褡肺簦瑢訉用撔丁!霸L鄰尋里”,今。“同時歌舞”,昔。“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今猶昔。而秋娘已去,卻不說出,乃吾所謂留字訣者。於是“吟箋賦筆”,“露飲”“閑步”,與“窺戶”“約黃”,“障袖”“笑語”,皆如在目前矣。又吾所謂能留,則離合順逆,皆可隨意指揮也。“事與孤鴻去”,咽住,將昔游一齊結(jié)束。然後以“探春”二句,轉(zhuǎn)出今情。“官柳”以下,復(fù)緣情敘景。“一簾風(fēng)絮”,繞後一步作結(jié)。時則“褪粉梅梢,試花桃樹”,又成過去矣。後之視今,猶今視昔,奈此斷腸院落何。

風(fēng)流子新綠小池塘

海綃翁曰:池塘在莓墻外,莓墻在繡閣外,繡閣又在鳳幃外,層層布景,總為“深幾許”三字出力。既非巢燕可以任意去來,則相見亦良難矣。“聽得”“遙知”,只是不見。夢亦不到,見字絕望。甚時轉(zhuǎn)出見字後路,千回百折,逼出結(jié)句。畫龍點睛,破壁飛去矣。

蘭陵王柳陰直

海綃翁曰:柳起興,非詠柳也。“弄碧”一留,卻出“隋堤”。“行色”一留,卻出“故國”。“長亭路”復(fù)“隋堤上”。“年去歲來”復(fù)“曾見幾番”。“柔條千尺”復(fù)拂水飄綿。全為“京華倦客”四字出力。第二段“舊蹤”往事,一留。“離席”今情,又一留,於是以“梨花榆火”一句脫開。“愁一箭”至“數(shù)驛”三句逆提。然後以“望人在天北”一句,復(fù)上“離席”作歇拍。第三段“漸別浦”至“岑寂”,證上“愁一箭”至“波暖”二句。蓋有此漸,乃有此愁也。愁是倒提,漸是逆挽。“春無極”遙接“催寒食”。“催寒食”是脫,“春無極”是復(fù)。結(jié)則所謂“閑尋舊蹤跡”也。蹤跡虛提,“月榭”“露橋”實證。

瑣窗寒(暗柳啼鴉)

海綃翁曰:此篇機杼,當(dāng)認(rèn)定“故人翦燭西窗語”一句。自起句至“愁雨”,是從夜闌追溯。由戶而庭,乃有此西窗。由昏而夜,乃為此翦燭。用層層趕下。“嬉游”五句,又從“暗柳”“單衣”前追溯。旗亭無分,乃來此戶庭。儔侶俱謝,乃見此故人。用層層繳足作意,已極圓滿。“東園”以下,復(fù)從後一步繞出,筆力直破馀地。“少年”“遲幕”,大開大合,是上下片緊湊處。

丹鳳吟迤邐春光無賴

海綃翁曰:本是“睡起無そ”,卻說“春光無賴”。已“暮景”矣,始念“朝來”。已“殘照”矣,因思“晝永”。筆筆逆,筆筆斷,為“迤邐”二字曲曲傳神。以墊起換頭“況是”二字。不為別離,已是無そ,縮入上闋,加倍出力。然後轉(zhuǎn)出下句。“心緒惡”則比“無そ”難遣,故曰“無計”。進(jìn)此一步,已是盡頭,復(fù)作何語。卻以“那堪”二句鉤轉(zhuǎn)。“弄粉”二句放開。至“怕人道著”,則無そ無計,一齊收起,惟有無賴之春光耳。三“無”字極幻化。

滿路花金花落燼燈

海綃翁曰:“玉人新閑闊”,脫。“更當(dāng)恁地時節(jié)”,復(fù)上六句。後闋全寫著這情懷。前用虛提,後用實證。

慶春宮云接平崗

海綃翁曰:前闋離思,滿紙秋氣。後闋留情,一片春聲。而以“許多煩惱”一句,作兩邊綰合,詞境極渾化。

華胥引川原澄映

海綃翁曰:日高醉起,始念夜來離思,即景敘情。順逆申縮,自然深妙。

意難忘衣染鶯黃

海綃翁曰:“檐露滴,竹風(fēng)涼”六字,如繁休伯與魏文帝箋。是時日在西隅,涼風(fēng)拂衽也。

霜葉飛露迷衰草

海綃翁曰:只是“美人邁兮音塵絕,隔千里兮共明月”二句耳,以換頭三句結(jié)上闋。鳳樓以下,則為其人設(shè)想。一邊寫景,即景見情。一邊寫情,即情見景。雙煙一氣,善學(xué)者自能於意境中求之。

法曲獻(xiàn)仙音蟬咽涼柯

海綃翁曰:著眼兩“時”字,曰倦曰困,皆由此生。又著眼“向、處”字,窗外窗內(nèi),一齊收拾。以換頭三字結(jié)足上闋。文園以下,全寫抱影凝情。虛提實證,是清真度人處。

渡江云晴嵐低楚甸

海綃翁曰:“暖回”二句,人歸落雁後也。“驟驚春在眼”,偏驚物候新也。皆從前人詩句化出。又皆宦途之感,於是不禁有羨於山家矣。“何時”妙,“委曲”又妙。下四句極寫春色,乃極寫山家。換頭“堪嗟”二字,突出甚奇。“東”“西”又奇,“指長安”又奇。如此則還山無日矣。春到而人不到,謂之何哉。此行當(dāng)是由荊南入都。風(fēng)翻潮濺,視山家安穩(wěn)何如。水驛蒹葭,視山家偃息何如。“處”字如此心安處之處,是全篇結(jié)穴。

六丑正單衣試酒

海綃翁曰:薔薇謝後,言春去也。故直從惜春起。“留”字“去”字,將大意揭出。“為問家何在”,猶言春歸何處也。“夜來”以下,從薔薇謝後指點。結(jié)則言蜂蝶但解惜花,未解惜春也。惜花小,惜春大。東園二句,謝後又換一境。“成嘆息”三字用重筆,蓋不止惜花矣。“長條”三句,花亦愿春暫留。“殘英”七字,“留”字結(jié)束,終不似至“欹側(cè)”,“去”字結(jié)束。“漂流”七字,愿字轉(zhuǎn)身。“斷紅”句逆挽“留”字,何由見得逆挽“去”字,言外有無限意思。讀之但覺回腸蕩氣,復(fù)何處尋其源耶。

夜飛鵲河橋送人處

海綃翁曰:河橋逆入,前地平出。換頭三句,鉤勒渾厚。轉(zhuǎn)出下句,始覺沉深。

滿庭芳風(fēng)老鶯雛

海綃翁曰:層層脫卸,筆筆鉤勒,面面圓成。

花犯粉墻低

海綃翁曰:起七字極沉著,己將三年情事,一齊攝起。舊風(fēng)味從去年虛提。露痕三句,復(fù)為照眼作周旋。然後去年逆入,今年平出。相將倒提,夢想逆挽。圓美不難,難在渾勁。

過秦樓水浴清蟾

海綃翁曰:通篇只做前結(jié)三句。自起句至“更箭”,是去秋情事。“梅風(fēng)”三句,又歷春夏,所謂“年華一瞬”。“見說”三句,“人今千里”。“誰信”三句,“夢沉?xí)h(yuǎn)”也。明河疏星,又到秋景。前起逆入,後結(jié)仍用逆挽。構(gòu)局精奇,金針度盡。

大對宿煙收

海綃翁曰:玩一“對”字,已是驚覺後神理。“困眠初熟”,卻又拗轉(zhuǎn)。而以“郵亭”五字,作中間停頓,前後周旋。換頭五字陡接。“流潦”八字,復(fù)繞後一步出力。然後以“怎奈向”三字鉤轉(zhuǎn)。將前闋所有情景,盡收入“傷心目”中。“平陽”二句,脫開作墊,跌落下六字。“紅糝”二句,復(fù)加一層渲染,出結(jié)句。與“自憐幽獨”,顧盼含情。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美成信天人也。

塞垣春暮色分平野

海綃翁曰:“漸別離氣味難禁也”,脫。“更物象、供瀟灑”,復(fù)上五句。然後以“念多才”十二字,歸到別離氣味上。後闋全從對面寫,層聯(lián)而下,總收入“追念”二字中,正是難禁難寫處。比“金花落燼燈”一首,又加變化。學(xué)者悟此,固當(dāng)飛。

四園竹浮云護(hù)月

海綃翁曰:“鼠搖”“螢度”,於靜夜懷人中見,有東山詩人之意。“猶在紙”二語驚人,是明明有前期矣。讀結(jié)語則仍是漫與。此等處皆千回百折而出之,尤佳在樸拙。

隔浦蓮近拍新篁搖動翠葆

海綃翁曰:自起句至換頭第三句,皆驚覺後所見。“綸巾”“困臥”,卻用逆敘。“身在江表”,夢到吳山。船且到,風(fēng)輒引去,仙乎仙乎。周詞固善取逆勢,此則尤幻者。“檐花簾影”,從“萍破處”見。蓋曉燈未滅,所以有檐花。風(fēng)動簾開,所以有簾影。若作簾花檐影,興趣索然矣。胡仔固是膠柱鼓瑟,王又愈引愈遠(yuǎn)。可惜於此佳處,都未領(lǐng)會。

齊天樂綠蕪凋盡

海綃翁曰:此美成晚年重游荊南之作。觀起句,當(dāng)是由金陵入荊南。又先有次句,然後有起句。因“殊鄉(xiāng)秋晚”,始念“綠蕪凋盡”也。留滯最久,蓋合前游言之。渭水長安指汴京。此行又將由荊南入開封矣。渡江云“晴嵐低楚甸”,疑繼此而作。王國維謂作於金陵,微論後闋,即第二句已不可通矣。周濟(jì)謂渭水長安指關(guān)中,亦非。

拜星月慢夜色催更

海綃翁曰:荒寒寄宿,追憶舊歡,只消秋一嘆。伊威在室,螵蛸在戶,不可畏也,伊可懷也。畫圖昭君,瑤臺玉環(huán),以比師師。在美成為相思,在道君為長恨矣,當(dāng)悟此微旨。

解連環(huán)怨懷無

海綃翁曰:全是空際盤旋。“無”起,“淚落”結(jié)。中間“紅藥”一情,“杜若”一情,“梅萼”一情。隨手拈來,都成妙諦。夢窗“思和云結(jié)”,從此脫胎。味“縱妙手能解連環(huán)”句,當(dāng)有事實在,疑亦謂李師師也。今謂“信音遼邈”,昔之“閑語閑言”,又不足憑。篇中設(shè)景設(shè)情,純是空中結(jié)想,此周詞之極幻者。

關(guān)河令秋陰時晴

海綃翁曰:由更深而追想過去之暝色,預(yù)計未盡之長夜。神味拙厚,總是筆力有馀。

綺寮怨上馬人扶殘醉

海綃翁曰:此重過荊南途中作。楊瓊,蘇州歌者,見白香山詩。“徘徊”“嘆息”,蓋有在矣。“斂愁黛,與誰聽”,知音之感。“何曾再問”,正急於欲問也。“舊曲”“誰聽”,“念我”“關(guān)情”,問之不已,特不知故人在否耳。拙重之至,彌見沉渾。江陵以下,言知音難遇也。故人二字倒鉤。未歌先淚,又不止斂愁黛矣。顧曲周郎,其亦有身世之感乎。

尉遲杯隋堤路

海綃翁曰:“淡月”“河橋”,始念隋堤日晚。“畫舸”“煙波”,“重衾”“離恨”,節(jié)節(jié)逆溯,還他隋堤。“舊客京華”,仍用逆溯。“漁村水驛”,收合河橋。夢魂是重衾里事。無聊自語,則酒夢都醒也。“小檻”對“疏林”,“歡聚”對“偎傍”,“珠歌翠舞”對“冶葉倡條”,“仍慣見”對“俱相識”,是搓挪對法。紅友謂於傍字讀,非。“亭亭畫舸系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fēng)雨,載將離恨過江南。”張文潛詩。

浪淘沙慢曉陰重

海綃翁曰:“經(jīng)時信音絕”,是全篇點睛。自起句至“親折”,皆是追敘別時。下二段全寫憶別。上下神理,結(jié)成一片,是何等力量。

應(yīng)天長條風(fēng)布暖

海綃翁曰:前闋如許風(fēng)景,皆從“閉門”中過。後闋如許情事,偏從“閉門”中記。“青青草”以下,真似一夢,是日間事,逆出。

掃花游曉陰翳日

海綃翁曰:微雨春陰,繞堤駐馬,閑閑寫景。“信流去”陡接,怨題逆出。“任占地持杯,掃花尋路”,言任是如此,春亦無多耳。縮入上句。“看將愁度日”,再推進(jìn)一層。如此則好春亦只是愁。而春事之多少,更不足問矣。“文君更苦”,復(fù)從對面反逼。“扁城鐘鼓”,游思縹緲,彌見沉郁。

玉樓春桃溪

海綃翁曰:上闋大意已足,下闋加以渲染,愈見精采。

漁家傲幾日輕陰

海綃翁曰:“醉”字倒提。“金杯側(cè)”逆挽。上闋是朝來事,下闋是昨宵事。

驀山溪樓前疏柳

海綃翁曰:“無窮路”,從歸來後追憶此柳,真是黯然銷魂。“偏向此山明”,有多少往事在。“倦追尋、酒旗戲鼓”,所以見此山而無語凝佇也。前虛後實,鉤勒無跡。“今宵”以下,聊復(fù)爾爾,正見往事都非,“幸有”云者,聊勝於無耳。

秋蕊香乳鴨池塘

海綃翁曰:春閨無事,妝罷惟有睡耳。作想像之詞看最佳,不必有本事也。夢春遠(yuǎn),妙。此時風(fēng)景,皆消歸夢中,正不止一簾內(nèi)外。

品令夜闌人靜

海綃翁曰:如此美景,只於簾內(nèi)依稀。“曲角闌干”,卻不敢憑,以其為“舊攜手處”也。如此,則應(yīng)是“不禁愁與恨”矣。以換頭結(jié)上闋。“縱相逢難問”,加一倍寫。“黛痕”七字,即恨即愁。“後期無定”,未有相逢,“腸斷香消”,收足起句。

木蘭花令歌時宛轉(zhuǎn)

海綃翁曰:“薄酒”七字,是全闋點睛。“歌時”三句,從醒後逆溯。下闋句句是愁。

丁香結(jié)蒼蘚沿階

海綃翁曰:起五句全寫秋氣,極力逼起“漢姬”五字,愈覺下句筆力千鈞。“登山臨水”,卻又推開,從寬處展步。然後跌落換頭“牽引”二字。以下一轉(zhuǎn)一步一留,極頓挫之能事。

驀山溪江天雪意

海綃翁曰:“恨眉羞斂”,結(jié)上闋所謂往事。“人去”五字,轉(zhuǎn)出今情,卻從梅寫,氣味厚。

夜游宮葉下斜陽

海綃翁曰:橋上則“立多時”,屋內(nèi)則“再三起”,果何為乎。“蕭娘書一紙”,惟已獨知耳,眼前風(fēng)物何有哉。

宋辛棄疾稼軒詞

永遇樂千古江山

海綃翁曰:金陵王氣,始於東吳。權(quán)不能為漢討賊,所謂英雄,亦公保江東耳。事隨運去,本不足懷,“無覓”亦何恨哉。至於寄奴王者,則千載如見其人。“尋常巷陌”勝於“舞榭歌臺”遠(yuǎn)矣。以其能虎步中原,氣吞萬里也。後闋謂元嘉之政,尚足有為。乃草草卅年,徒憂北顧,則文帝不能繼武矣。自元嘉二十九年,更謀北伐無功。明年癸巳,至齊明帝建武二年,此四十三年中,北師屢南,南師不復(fù)北。至於魏孝文濟(jì)淮問罪,則元嘉且不可復(fù)見矣。故曰“望中猶記”,曰“可堪回首”。此稼軒守南徐日作,全為宋事寄慨。“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謂己亦衰老,恐無能為也。使事雖多,脈絡(luò)井井可尋,是在知人論世者。

摸魚兒更能消

海綃翁曰:時春未去也,然更能消幾番風(fēng)雨乎。言只消幾番風(fēng)雨,則春去矣。倒提起。“惜春”七字,復(fù)用逆溯,然後跌落下句,思力沈透極矣。“春且住”,咽住。“無歸路”,復(fù)為春計不得。“怨春不語”,又咽住。“蛛網(wǎng)”“飛絮”,復(fù)為怨春者計亦不得,極力逼起下闋“佳期”。果有佳期,則不怨春矣,如又誤何。至佳期之誤,則以蛾眉之見妒也。縱有相如之賦,亦無人能諒此情者,然後佳期真無望矣。“君”字承“誰”字來。既訴矣,則君亦安所用舞乎,咽住。環(huán)燕塵土,復(fù)推開,言不獨長門一事也,亦以提為勒法。然後以“閑愁最苦”四字,作上下脫卸。言此皆往事,不如眼前春去之閑愁為最苦耳。斜陽煙柳,便無風(fēng)雨,亦只匆匆。如此開合,全自龍門得來,為詞家獨辟之境。“佳期”二字,是全篇點睛。時稼軒南歸十八年矣,應(yīng)問三篇,美芹十論,以講和方定議,不行。佳期之誤,誰誤之乎。讀公詞,為之三嘆。寓幽咽怨斷於渾灝流轉(zhuǎn)中,此境亦惟公有之,他人不能為也。然茍於此中求索消息,而以不似學(xué)之,則亦何不可學(xué)之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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