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之垣,字衛卿;大興人,順天府學生。家貧,藉館谷以養親。甲申之變,具衣巾,赴奎星樓縊死。壁間書絕命詞一首,有「養士三百年」句;惜未得其全也。
李國賢,字囗囗;大興人。少有才名。順天府學生文多奇險,故久困場屋。有智略,人有疑事就決之,多愜所愿。賊既入城,慮兵少有變,嘗令兵從某門出、至暮從他門入,別屯各所,揚言「大兵數萬至」;于是大肆淫掠。是日,賢所居巷賊兵入,人皆開門迎之;賢獨閉門,賊斫而入。賢繼妻有色,賊犯之;妻大罵。賢以梃奮擊賊,遂執至賊所稱「劉國公」處;令之跪,不屈。左右強按之,大罵。賊怒,殺其妻;縛賢于柱,裂額上皮覆目,剜去兩乳及膝上兩骨,令其自死。賢大罵三日夜不絕聲,方卒。蓋此時能罵賊死最烈者,惟公一人云。
沈青藜,逸其名;宛平人、順天府學生,居崇文門之東南隅。性至孝;家貧,以星卜養母。有勸其就館者;答曰:『人生斯世得養親者,久不過三、四十年。使就館而違吾親,吾不為也』!星卜所入,必市酒脯奉母,以為常。先帝之變,乃泣拜其母曰:『兒有婦、有男,可以養母百年;兒不能侍朝夕矣』!遂服衣巾,自縊死。
檗庵曰:諸生而死節,于義為貴。學校,彝倫所自出也。有言:「士未出身,可以圓通者」。本原之地,先失角喙;為此言者,殺萬世之人心而有余矣。燕人余本為肅敏公子俊曾孫,以世職隸錦衣;身經甲申之變,后避亂吾郡,為余言燕中子衿數人事若此。
張世禧,松江人;禮部鑄印局儒士。子懋賞、懋官,俱順府學諸生。賊入京師,父子三人并縊死。
通州童生,逸其姓氏;家貧親老,力學不倦。賊既破京師,徇通州;廢將魏廣乘與賊通,出官糧餉之,州遂陷。童生方讀書,聞之,拜母長嘆,出門赴水死;州人俱哭之。
周囗囗,順天童生。聞變,悲憤搥胸,嘔血數升死。
東江米巷畫士夫婦,二人聞變,俱縊。
武愫仆囗囗;愫癸未進士,受賊職,索吉服,仆慟曰:『奴聞主辱則臣死。今皇帝大變,相公不哭臨,反衣吉見新君乎』!叩頭出血。愫不聽;仆曰:『相公惑于名利,不信小人言,后必悔之!李賊貪淫,不久必敗;小人不忍見相公之失所也』!遂不食死。愫受偽徐淮防御使;之任,淮撫路振飛擒解南京,斬之。
魏學濂仆囗囗,年老,長隨在京。濂父大中死于魏庵,兄學洢扶櫬歸,號泣數日而卒。賊陷都城,濂以癸未新進士在京,計不自決;仆泣曰:『相公只思父兄昔日,即可決矣』!濂曰:『若欲我死耶』?仆曰:『焉敢!但恐隳相公家聲耳』!后復屢諫,見不可易,遂自縊。濂遂受賊戶政。散軍糧,有一卒不愿受,曰:『小人,明朝衛士;烏可別領軍食耶』!濂投筆而起,入內,愧恨自殺。
檗庵曰:學濂席先人之譽、稟通越之姿,嫻文博藝,海內人望歸之,如霜刃之新發硎也。當機不斷,隳厥家聲;正人為之短氣、小人得以藉口,不亦惜乎!雖然,是何頑于仆而歉于卒也!前此免死之念勝,故婉曲諷諫而不可入;既而愧歉之心出矣,是以瞥然觸之而無能以自容。主于中者異,故拒納之情變也。嗟乎!等死耳,轉瞬之間,蒼素判矣。蘭囗〈艸洍〉讓芳于野卉、鸞鳳遜翮于凡禽,予能無三嘆于斯哉!
又曰:武、魏二仆,未可以野卉、凡禽目之也。彝倫人所自致,志士仁人豈擇地而成哉!惜逸其名,為之憮然!雖然,廝養卒之歸趙王武臣,史亦不存其姓氏;李卓吾謂「廝即姓、養卒名,其姓名千載不朽矣」!二仆亦云。
孔四,紹興人。父選四川主簿,沒于京,失身為優;與勳衛常守經狎。經,鳳陽人,工書畫。京陷,經與四窖其金而逃。賊將官撫民獲之,詰其藏;四指窖處,得免。經被殺,撫民留四自隨。次晚,四乘其睡,取刀斫之,誤中其股;四知不免,提刀罵曰:『我冀脫經,故指汝窖金處。若既得其資,復戕其命;我何忍惜他人財,自免死乎!我今為經報仇,恨不得中;愿為厲鬼殺汝』!遂自刎。首已斷,身尚殭立;賊懼,眾推之,乃仆。
檗庵曰:以余所錄馬素修、劉湛六、陳賓日、汪長源諸人之妻若妾,皆得隨周母后之靈鞭雷電而吒風雨,豈不烈哉!其外又有宮女二人、民間之妻數人,皎然不欺其志;大學士魏藻德、陳演、大司馬張縉彥諸人視之,果何如耶?昔人有詠毛惜惜詩曰:『恨無七首學秦女,向使裹頭真杲卿』!然則左氏謂無勇者為婦人;大冠峨峨者至欲并于婦人而并不可得,則如之何!
費氏宮人,年甫笄,賊入宮,投井;賊知而出之,見其姿,互爭。費曰:『我長公主也,若輩不得亂!必報汝主』。及見,李賊詰知非主,賜其將羅姓者;攜出。又紿曰:『妾年尚幼,實出天潢,義難茍合。望將軍憐之,擇吉成家』!羅許之。乃暗挾利刃,伺其酒酣,盡力刺其喉;隨自刎。賊憫其貞烈,葬之;始知初欲見李賊者,亦將紿其收己圖之也。
魏氏宮人,賊入宮,前后奔呼曰:『賊入必凈宮,我輩必遭其辱!有志節者須自決,免致污辱』!哭呼數四,躍入河內死。于是,宮人投水死者數十人。賊入,果凈宮,每賊將給宮女三十人。
吳奎妻張氏,有絕色。奎為燕中長班,家雖貧,室宇甚潔。賊至其家,張伏屋后水中。賊去,往覓其夫,中途遇賊失散;張復歸,一賊已據其室矣。夜,強淫之,賊熟睡。聞叩戶者,知其夫也;潛起迎入,以刃刺賊死,取其財物而逃。遇井,張泣曰:『烈女不事二夫;昨之偷生受污者,憂君饑寒失所也;今得見君,死甘心矣』!欲赴井。奎力阻之;張曰:『君縱不罪妾,妾何顏復偷生乎』!遂躍入死。
王氏,羅田女子,適耿縣人;甫三日,賊至,夫被害。其姑老而瞽,王憂姑刃于賊而已被污也,扶姑行十里遇深池,遂負姑同溺焉。
余之瑤,錦衣囗囗余囗囗女。年十八,適定國勳衛徐廷秦。賊破都城,闔室將走匿。姑使婢來引之,使俱去;瑤曰:『且將吾兒行,吾即至矣』!頃之,復一婢來;則曰:『再將吾奩往』!及婢復至,則已盛服縊死,壁上書「余肅敏孫女」五字;家人倉卒瘞之花墀中。賊退后,方啟尸殮之,顏色如生;年二十二。
尹熙妻囗氏,固安人。妻被賊擄,指前一池,紿曰:『吾夫藏金此中,可取之』!賊入水,妻力挽之至深處,賊遂沈溺;妻亦死。
張氏,北京城外女子。賊至,見其美,將淫之;女佯無難色,指井曰:『我渴,先取水飲我』!賊至井所,女奮力擠之墮井;女得脫。
王氏,北京民吳信妻;信居齊化門東,貨綢。王氏色麗而性剛,賊縛信拷掠,王知不免,閉戶自經;賊斫入解之,強奸焉。王力不脫,乃嚼斷賊舌;賊怒,剖其腹死。賊含血走,口不能言;諸賊以為有祟,棄之去,信得脫。賊斷舌,不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