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 韓愈集
- 卞孝萱 張清華
- 4516字
- 2015-12-22 18:36:12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畫,頗精于今世俗本,而脫繆尤多。凡三十年間,聞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復補者,重增其故也。予家藏書萬卷,獨《昌黎先生集》為舊物也。嗚呼!韓氏之文之道,萬世所共尊,天下所共傳而有也。予于此本,特以其舊物而尤惜之。(泉本云:“吾少居漢東,年五十六時,于里人李堯輔家,見一弊筐,棄在壁角中,有故書數十冊,因得韓文于其間,皆脫落無次序。吾略讀之,愛其文辨而意深。當是時,學者方作時文,天下之人,無道韓文者。予亦將舉進士,以觖祿利,未暇學也。遂求于李氏,而得之以歸,補次成帙而藏之。數年始及第,遂官于洛,而得師魯與之游,因出韓文而學之。自后天下學者,亦稍稍近古。吾家所藏書萬卷,然獨韓文最為舊物,君為吾愛惜之可也。”今按:泉州本,乃汪彥章所刻,此序獨與諸本不同,不知何據。其所謂君者。又不知為何人也。今并存之,以俟知者。)
【潮州韓文公廟碑】(蘇文忠公)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呂自岳降,而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吾善養浩然之氣?!笔菤庖?,寓于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岳,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并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于正,蓋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
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云,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閐、李逢吉之謗;能信于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蓋其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于文行,延及齊民,至于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而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悅服,則出令曰:“愿新公廟者聽。”民歡趨之。卜地于州城南七里,期年而廟成。或曰:“公去國萬里,而謫于潮,不能一歲而歸,沒而有知,其不眷念于潮也審矣?!陛Y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
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于石,因為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
公昔騎龍白云鄉,手抉云漢分天章,天孫為織云錦裳。飄然乘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滅沒倒景不可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歷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鮫鱷如驅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荔丹與蕉黃,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發下大荒。
【韓昌黎集序】
(朱子云:此集今世本多不同,惟近歲南安軍所刊方崧卿校定本,號為精善。別有《舉正》十卷,論其所以去取之意,又它本之所無也。然其去取多以祥符杭本、嘉祐蜀本及李、謝所據館閣本為定,而尤尊館閣本,雖有謬誤,往往曲從,它本雖善,亦棄不錄。至于《舉正》,則又例多而詞寡,覽者或頗不能曉知。故今輒因其書,更為校定,悉考眾本之同異,而一以文勢義理及它書之可證驗者決之。茍是矣,則雖民間近出小本不敢違,有所未安,則雖官本、古本、石本不敢信。又各詳著其所以然者,以為《考異》十卷。庶幾去取之未善者,覽者得以參伍而筆削焉。方云:序只目為《昌黎先生集》,諸本亦多無文字者,今從之。后凡從方氏者不復論,所不同者乃著之。)
門人李漢編。(蜀本作“朝議郎、行尚書屯田員外郎、史館修撰、上柱國、賜緋魚袋李漢編?!苯癖净蛴小安⑿颉倍?,非是。)
文者,貫道之器也。不深于斯道,有至焉者不也?《易》繇爻象,(繇,音宙,占辭也。)《春秋》書事,《詩》詠歌,《書》、《禮》剔其偽,皆深矣乎。秦漢已前,其氣渾然,迨乎司馬遷、相如、董生、揚雄、劉向之徒,尤所謂杰然者也。至后漢、曹魏,氣象萎薾,司馬氏已來,規范蕩悉。謂《易》已下,為古文,剽掠潛竊為工耳,文與道蓁塞固然莫知也。
先生生于大歷戊申。幼孤,隨兄播遷韶嶺。兄卒,鞠于嫂氏,辛勤來歸。(來或作求,非是。)自知讀書為文,日記數千百言。比壯,經書通念曉析,酷排釋氏,諸史百子,皆搜抉無隱。(或無皆字。)汗瀾卓踔,奫泫澄深,(左太沖《吳都賦》云:泓澄奫潫,郭璞《江賦》云:“瀇洸泫”。奫,于昮切。泫音玄,或作泇,非是。)詭然而蛟龍翔,蔚然而虎鳳躍,鏘然而韶鈞鳴。(方從杭、蜀本作發。今按:二字兩通,但作鳴則句響而字穩耳。故今定從諸本,而特著方本所從,以備參考,后皆仿此。)日光玉潔,周情孔思,千態萬貌,卒澤于道德仁義,炳如也。洞視萬古,愍惻當世,遂大拯頹風,教人自為。(《左氏》成公二年:“其自為謀也,則過矣?!睘?,下偽切。)時人始而驚,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堅,終而翕然隨以定。嗚呼,先生于文,摧陷廓清之功,比于武事,(閣本作土,非是。)可謂雄偉不常者矣!(常,方從杭本作賞,云取《漢書》“功蓋天下者不賞”之語。今按:不賞,乃蒯徹教韓信背叛之語。而唐太宗亦嘗自言:“武德末年,實有功高不賞之懼?!笔┲诖耍炔幌嗨?,且非臣子所宜言者,李亦未必敢取以為用也。當從諸本為正。)
長慶四年冬,先生歿。門人隴西李漢(或無“隴西”二字。)辱知最厚且親,遂收拾遺文,無所失墜。(《左傳》、《國語》多用“失墜”字,或作“墜失”,或無失字者,皆非。)得賦四,古詩二百一十,聯句十一,律詩一百六十,雜著六十五,書啟序九十六,哀詞祭文三十九,碑志七十六,筆硯《鱷魚文》三,表狀五十二,總七百,(或作七百一十六,或作七百三十八,方氏考其數皆不合,而姑從閣本、杭本。以為唐本舊如此,既非文義所系,今亦不能深考。)并目錄合為四十一卷,目為《昌黎先生集》,傳于代。又有注《論語》十卷,傳學者;《順宗實錄》五卷,列于史書,不在集中。
先生諱愈,字退之,官至吏部侍郎,余在國史本傳。
【敘說】
宋景文公云:柳柳州為文,或取前人陳語用之,不及韓吏部卓然不丐于古,而一出諸己。
蘇明允上歐陽書云:《孟子》之文,語約而意深,不為巉刻斬絕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遑惑,而抑絕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
東坡云:杜詩、韓文、顏書、左史,皆集大成也。又云:唐之古文,自韓愈始。其后學韓而不至者為皇甫湜,學皇甫湜而不至者為孫樵。自樵以降,無足觀矣。
山谷《與王觀復書》云:杜子美到夔州后詩,韓退之自潮州還朝后文章,皆不煩繩削而自合矣。又云: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又《答洪駒父》云:諸文皆好,但少古人繩墨耳。可更熟讀司馬子長、韓退之文章。
秦少游云:探道德之理,述性命之情,發天人之奧,明死生之變,此論理之文,如列御寇、莊周之作是也。別黑白陰陽,要其歸宿,決其嫌疑,此論事之文,如蘇秦、張儀之所作是也??纪?,次舊聞,不虛美,不隱惡,人以為實錄,此敘事之文,如司馬遷、班固之所作是也。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駭耳目,變心意,此托詞之文,如屈原、宋玉之所作是也。鉤莊、列之微,挾蘇、張之辯,摭遷、固之實,獵屈、宋之英,本之以《詩》、《書》,折之以孔氏,此成體之文,如韓愈之所作是也。蓋前之作者多矣,而莫有備于愈;后之作者亦多矣,而無以加于愈,故曰:總而論之,未有如韓愈者也。
陳后山云:杜之詩法,韓之文法也。詩文各有體,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故不工耳。
李方叔云:東坡教人讀《戰國策》,學說利害;讀賈誼、晁錯、趙充國章疏,學論事;讀《莊子》,學論理性。又須熟讀《論語》、《孟子》、《檀弓》,要志趣正當;讀韓、柳令記得數百篇,要知作文體面。
【凡例】
是集慶元間魏仲舉刊《五百家注》,引洪興祖、樊汝霖、孫汝聽、韓醇、劉崧、祝充、蔡元定諸家注文,(洪《辨證》,樊《譜注》,孫、韓、劉《全解》,?!兑袅x》,蔡《補注》。)未免冗復,而方崧卿《舉正》、朱子校本《考異》,卻未附入,讀者病之。今以朱子校本《考異》為主,而刪取諸家要語附注其下,庶讀是書者,開卷曉然。今舉凡例于左。
一,朱子《考異》凡例,見于《文集序》首,并仍其舊。
一,閣、京、杭、蜀、石本異同,已見朱子《考異》凡例,今更加讎校,是正頗多,觀者當自知之。
一,注引經子史等事,則書于《考異》之上,釋音則附其下。
一,小圈下今按云云者,并是《考異》全文。
一,注引經子史書傳事為證者,則入。如集中有關系時政及公卿拜罷月日,更博采《新》、《舊史》、《唐登科記》附益之。
一,舊注引某氏云者,今仿朱子《離騷集注》例,皆刪去,惟《考異》下有糾方之繆者則存之,如《復志賦》“誰無施而有獲”所辯之類是也。
一,先儒議論有關系者,隨所聞見增入,如《閔己賦》“固哲人之細事兮”,東坡《顏樂亭記》,嘗有評議;《元和圣德詩》“婉婉弱子,赤立傴僂”,南軒所議之類是也。
一,正文或有疑字,并依《考異》文從囗,如《藍田縣丞廳壁記》“再進再屈囗人”之類是也。
一,皇朝廟諱,諸本多易本字,如“貞元”作“正元”之類,非臨文不諱之義,徒失古意。今例:但空本字點畫;若唐諱,如以“丙”為“景”,以“民”為“人”之類,卻存古不改。
一,《考異》于正文本字,或一字或二字并提起。今例:如本字在句未,即入注腳,不復重出句讀中;或一兩字各有《考異》,并總附于一句之下。
【《韓集點勘》書后】
近代吳中徐氏東雅堂,(堂主人徐時泰,萬歷中進士,歷官工部郎中。后崇禎末,堂已易主,項宮詹煜居之。煜后以降流賊,名麗丹書,里人噪而焚其宅,堂遂毀于火。今僅存池塘遺跡而已。)刊韓集,用宋末廖瑩中世纟采堂本。其注采建安魏仲舉五百家注本為多,間有引他書者,僅十之三。復刪節朱子單行《考異》,散入各條下,皆出瑩中手也?,撝袨橘Z似道館客,事跡見《宋史·似道傳》。其人乃粗涉文藝,全無學識者。其博采諸條,不特遴擇失當,即文義亦多疏舛。閱者但取魏本及《考異》全文互勘,得失立辨矣?,撝兄當?,在德祐元年,則書出德祐前可知。徐氏刊此本,不著其由來,殆深鄙瑩中為人,故削其氏名并開板歲月耶。今世纟采堂韓集與瑩中所輯似道悅生堂禊帖,并為世所希有矣。廖為閩中著姓,世有眉壽,高曾多及見曾玄,故以世纟采名堂。朱子高第廖子晦,亦其裔也。至于瑩中,遂以相門狎客,雙其家聲,而猶遵奉朱子之書。蓋先世之緒言猶在,不敢忘淵源所自也。雍正丁未春日,長洲陳景云書。不敢忘淵源所自也。雍正丁未春日,長洲陳景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