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曰:視燕圖者言燕,而燕不核也;及至燕,而始能言燕。則空言之無當于實見也。盲者摸象,得象耳者曰象如簸,得象鼻者曰象如杵。一盲者雖無象見,其胸中猶有簸與杵見也。與其摸象而終不得象,孰若摸象之耳鼻而猶知簸與杵之象?蓋象者假象,而簸與杵者真見也。有真見,則雖存其言可也。集言語第四。
郁離子曰:『堯舜之于民,猶以漆摶沙;三代之于民,猶以膠摶沙;霸者之于民,猶以水摶沙;后世之于民,猶以手摶沙。』
太祖郊天,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將罪作者。桂良彥進曰:『湯祀天曰「予小予履」,武祭文曰「我將我向」,儒生泥古不通,煩上譴訶。』眾得釋。
太祖召浦江鄭濟至京,嘉嘆其家法,厚賜遣還。高后曰:『聞鄭氏千余人,老幼一心,為所欲為,何事不可,宜設法防之。』太祖又復召問:『汝家十世同居,何以得此?』濟對曰:『只是不聽婦人言耳。』太祖大笑,許即歸里。
元幼主死,太祖命作文以祭,多不稱旨。海虞錢蘇草一通以獻,中有云『爾失天下,乃夷狄之所本無;我得天下,乃中華之所固有。』太祖大喜。
德王奏請其母妃之國,詞甚哀切,閣下不能難。尹直曰:『臣能折之。』乃為詞云:『爾母即我母,我養即爾養,以一國養,不若朕以天下養也。』德王遂服。
太祖召宋濂,問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復問否者為誰,對曰:『其善者,與臣交,故知之也。若不善者,縱有之,臣不知也。』卒無所毀。
會稽宣溫,洪武中被召,上詢以治道,溫條對甚悉。上因問曰:『漢高祖殺功臣,光武全功臣,優劣何如?』對曰:『高祖殺功臣,功臣自殺;光武全功臣,功臣自全。』上悅其言,授四川右參政。
戶部尚書滕德懋,坐盜用軍糧腰斬。太祖使使覘其妻,妻方績麻于邸,使者告曰:『若夫盜糧十萬,犯辟死矣。』妻曰:『是宜死。盜國家如許糧,不以升合歸贍老妾,其及固宜。』以其妻言,末減。
陶石梁曰:『世間極閑適事,如臨泛游覽,飲酒奕棋,皆須覓伴尋對;惟讀書一事,止須一人,可以竟日,可以窮年。環堵之中而觀覽四海,千載之下而覿面古人,天下之樂,無過于此。而世人不知,殊可惜也。』
陶石梁翻司馬君實語曰:『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敗;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賣;積德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耐。』與君實三言,尤較深刻。
先大父雨若翁令清江,行取去,繼之者日于公座上打綿線。上司知之,與諸縣令語曰:『人品不同如此:前清江在此,筑城浚隍,無有寧日;而新清江日扯綿線。』宜春令向上一揖,曰:『此之謂一為繭絲,一為保障。』
萬士亨、士和舉進士,其父古齋公每致書曰:『愿若輩為好人,不愿若輩為好官。』
徐奇以廣東布政入覲,載藤簟、蠟丸以饋廷臣,邏者獲其單目以進。上視之,無楊士奇名,召問之,士奇曰:『奇自給事中受命赴廣,眾皆作詩贈行,故有此饋。』上曰:『獨不及卿,何也?』士奇曰:『臣時有病,無所作,不然亦不免。今單雖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可無問也。』上意解,令毀其單。
虞德園問蓮池大師曰:『俗言買東西,不言買南北,何也?』師即應聲曰:『南方主火,北方主水,水火家家具足,故不必買。東方主木,西方主金,金木人人所無,寧得不買?』
張洪陽曰:『我無心,而人疑之,于我何與?我無是事而人誣之,于我何慚?縱火燒空,何處著熱?風波泡涌,虛舟自閑。』
繆當時曰:『疲精瘁神以騖朝市,如蝸牛升壁,涎枯而不知止。斂聰收明以慎屋漏,如虬龍藏淵,犗投而不能動。故善學者愛其身,以為萬物之主;不善學者輕其身,以為萬物之役。』
高景逸曰:『丈夫坎壈在一世,精神在千古。今人為后名,此何足道?直是一點靈光可對天地,即與天地俱無盡也。吾輩保此無價之珍而已。』
趙夢白曰:『知天地神人頃刻不離,自然常存敬畏。知祖宗父子榮辱相關,自然愛惜身名。』
洪武時,一上舍任左都御史,群僚忽之,約二三新差巡按者請教,左都厲聲曰:『出去不可使人怕,回來不可使人笑。』群屬凜然。
白昂成進士,候鄉先達胡忠安公問處世之要,胡曰:『多栽桃李,少種荊棘。』
陳眉公曰:『無為曰道,無欲曰德,無近于鄙俗曰文,無入于幽暗曰章,是謂道德文章。有補于天地曰功,有關于世教曰名,有精神曰富,有廉恥曰貴,是謂功名富貴。』
趙大洲在京師,何吉陽問曰:『大洲近來講學否?』大洲曰:『不講。』吉陽曰:『若不講,何所成就?』大洲曰:『不講,政是我成就處。』
楊文襄總制全陜,每諭諸將曰:『無事常如有事時提防,有事還如無事時鎮靜。』
鄧文潔曰:『功名富貴是兩事,不要輕看功名。世間少功名之士,多富貴之士,如宋韓、范諸公,方稱功名。』
陳眉公曰:『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
徐文貞當國,書之座右曰:『以威福還朝廷,以政務還諸司,以黜陟還公道。』
先伯九山年逾六十,而精神不減少年,或叩以長生之術,九山曰:『長生何術,吾惟有兩語,爾輩識之:飲食吃得去,只管吃;吃不去這一碗,斷不可吃。色欲做得來,只管做;做不來這一次,斷不可做。』
陶石梁曰:『每從枕上呼童子,十呼猶未離床蓐。一日,自起推戶,而童子已披衣趨走于前。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信夫!』
王文成曰:『后生美質,須令晦養深厚。天道不翕聚,則不能發散,花之千葉者無實,為其英華太露也。』
陳眉公曰:『田鼠化為鴽,雀入大水為蛤。蟲魚尚有變化,而人至老不變,亦可嘅也。』
陶石梁曰:『蓮之始開也,暮則復合,至不能合,則落矣。人家富貴,如蓮始開,系常有收斂意,尚可長久。若一開不可復合,吾懼其雕落之不遠也。』
陶石梁曰:『人家父子兄弟夫婦之間不相和葉,決無興盛之理,就令偶致貴,亦有何樂?譬如荊棘林中,雖繁花異卉,爛焉滿目,終無可著腳處也。』
陶石梁曰:『小兒掃地,若置垢穢于中庭,其糞除必盡;若掃置屏處,雖堆積狼籍,亦終無運出之理,其意只欲人不見也。故曰小人之過必文。』
陶石梁曰:『世間極奇特事,識破原只尋常。譬如演戲,作諸魔臣,千態萬狀,小兒怖畏呼啼,寢驚夢噩,而長者視之,不直一笑。』
陶石梁曰:『俗語有「淺水長流」之說,余深有味其言。唐人詩云:「一團茅草亂蓬蓬,驀地燒天驀地空。爭似滿爐煨榾柮,慢騰騰地暖烘烘。」』
陶石梁曰:『秦檜千古奸人,然亦有上言可取,謂「官職如讀書,速則易終而少味」。方崔魏擅國時,士大夫至有以臺省曹郎不一二年便服蟒垂玉者。何似隨流平進,反耐咀嚼也。』
景帝意欲易儲,間語太監金英曰:『七月二日東宮生日也。』英叩頭曰:『東宮生日乃十一月二日。』蓋謂憲宗也。景帝默然。
邱瓊山過一寺,見四壁俱畫《西廂》,曰:『空門安得有此?』僧曰:『老僧從此悟禪。』問:『從何處悟?』僧曰:『老僧悟處在「臨去秋波那一轉」。』
張洪陽見《玉茗堂四記》,謂湯義仍曰:『君有如此妙纔,何不講學?』義仍曰:『此正是吾講學。公所講是性,吾所講是情。』
余肅敏公為戶部時,兩勢家爭田未決,部檄公理之。甲以其地名與己姓同,執是是故產,公笑曰:『若是,則張家灣著張家認了去。』
陳眉公曰:『有人聞人善則疑之,聞人惡則信之,此滿腔殺機也。』
陳眉公曰:『人生莫如閑,太閑反生惡業;人生莫如清,太清反類俗情。』
吳因之曰:『造謗者甚忙,受謗者甚閑。』
屠長卿曰:『人常想病時,則塵心浙減;人常想死時,則道心自生。』
一士人從王文成學,初聞『良知』,不解,卒然問曰:『良知何色,黑耶,白邪?』群弟子皆笑。士人慚而面赤。先生曰:『良知非白,非黑,其色正赤。』
陳眉公曰:『小兒輩不當以世事分讀書,當令以讀書通世事。』
陳眉公曰:『做秀才,如處子,要怕人;既入仕,如媳婦,要養人;歸林下,如阿婆,要教人。』
陳眉公曰:『有一言而傷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終身之福者,切須檢點。』
邵文莊曰:『寧為真士夫,不為假道學。』
陳眉公曰:『后生輩胸中落「意氣」兩字,則交游定不得力;落「騷雅」二字,則讀書定不深心。』
陳眉公曰:『看中人,看其大處不走作;看豪杰,看其小處不沁漏。』
陳眉公曰:『待富貴人,不難有禮而難有體;待貧賤人,不難有恩而難有禮。』
吳燕禮曰:『須眉之士在世,寧使鄉里小兒怒罵,不可使鄉里小兒見憐。』
商文毅致政歸,劉文安見其子孫多賢,乃嘆曰:『某與公同處若干年,未嘗見公筆下妄殺一人,宜子孫若是。』公應曰:『實不敢使朝廷枉殺一人。』
國初,朱善為大學士。太祖問:『卿家豐城,鄉里人物何如?』對曰:『鄉有長安、長樂,里有鳳舞、鸞歌,人有張華、雷煥,物有龍泉、太阿。』
施盤在翰林,宣宗問:『卿家吳下,有何勝地?』對曰:『有四寺四橋,皆勝地也。』上問:『何名?』應聲曰:『四寺者,承天、萬壽,永定、隆興;四橋者,鳳凰、采苑、吉利、太平。』
世宗登極之日,御龍袍頗長,上俯視不已,楊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
留都振武軍邀賞投帖,詞甚不遜,眾懮之。徐文貞檄操江都御史出居龍江關,整理江操之兵,萬一有事,即據京城,調江兵杜其入孝陵之路。且曰:『事不須密,正欲其聞吾意。』戒令各自為計,變遂寢。
戚繼光每以鴛鴦陣取勝,其法:二牌并列,每牌用筤筅二枝夾之,二短兵居后。遇戰,伍長二人低頭執挨牌前進,如已聞鼓聲而遲留不進,即以軍法斬首。其余緊隨牌進交鋒,筅以救牌,長槍救筅,短刀、弓矢救長槍。牌手陣亡,伍下兵通斬。
屠枰石督學兩浙,禁諸生嚴峻。一生宿妓館,為保甲所縛,并擒其妓抵署門。保甲入言狀,屠佯為不見,理案自如。保甲膝行前,離兩累漸遠,屠瞬門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門役潛出之。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愕塞無以對。杖三十,逐之。
嚴介溪當國,宮中見鬼多手多目,問張真人,張不能對。或以王弇州博識,往詢之。弇州曰:『何必博識,《大學》云: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下句是說恁的?』
世宗好言長生,乙丑會試,題『夫政也者,蒲蘆也』,又『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上問輔臣:『蒲蘆是何物?秉夷是何義?』徐階對曰:『夷是有恒之義;蒲蘆是長生之物。』
宗子相纔高,雄視一時,常謂同社曰:『朝廷若無我輩文章之士,則鳳鳥不必鳴岐山,而麒麟化為梼杌。』
張寧晚年無子,禱于家廟曰:『寧何陰騭,至斬先祀?』傍一妾云:『擔誤我輩即是陰騭。』
陳眉公曰:『人有一字不識而多詩意,一偈不參而多禪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曉而多畫意,淡宕故也。』
解大紳常從游內苑,上登橋,問縉當作何語,對曰:『一步高如一步。』及下橋,又問之,對曰:『后步高如前步。』上大悅。
解大紳應制,作《虎顧眾彪圖》詩曰:『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文皇見詩感悟,即遣夏原吉迎太子于南京。
倪鴻寶曰:『岳王祠泥范武穆,鐵鑄檜卨,人之欲不朽檜卨也,甚于存武穆也。』
倪鴻寶曰:『圣賢盡性于忠孝,必立命于文章。圣賢不懼不得為忠臣孝子,懼不得為文人。』
張鳳翼刻《文選纂注》,一士夫語之曰:『既云文選,何故有詩?』張曰:『昭明太子為之,他定不錯。』曰:『昭明太子安在?』張曰:『已死。』曰:『既死,不必究他。』張曰:『便不死,亦難究。』曰:『何故?』張答曰:『他讀得書多。』
全椒舊有項王廟,余翔為令,一炬焚之。王弇洲曰:『此殆為咸陽三月火復仇耳。』
朱平涵曰:『古人只說三不惑,不及「氣」字,何居?要見此字難去,去了又做不得英雄,惟直養之,則方為賢圣。』
陸平泉為祭酒,請告歸,時唐荊川以中丞御倭,嘆曰:『公得請,未知余何日歸耳!』陸曰:『某如西賓,病則主人只得放回。公乃良醫,病勢未愈,如何肯放你家來?』
方楊,歙縣人,隆慶辛未進士,志行端方,常語人曰:『善,陽也。而為善宜陰,此人身上真水也。』
徐華亭孫元春舉進士,華亭戒之曰:『無競之地可以遠忌,無恩之身可以遠謗。』咸為名言。
湯若士嗣君開遠舉賢書,若士作一對與之曰:『寶精神則本業固,謹財用而高志全。』且曰:『吾歌鹿鳴三十年,而尋一避債臺不可得,爾其念之。』
王心齋曰:『有意于輕功名富貴者,其弊必至于無父無君;有意于重功名富貴者,其弊必至于弒父與君。』
陳眉公曰:『富貴人須放一分寬,聰明人要學一分厚。』時人以為名言。
王緱山主盟藝壇,四海名士多就之。董云宰方為諸生,岳岳不肯下,曰:『神仙自能拔宅,何事傍人門戶!』
先君在兗東道劉半舫座,半舫善大書,滕邑宰李請其顏署,擬議未得,先君曰:『薛歸于滕,今李宰晉秩郡司馬,宜書滕薛大夫。』半舫稱善。后先君亦請顏署,半舫曰:『能工確如前語乎?』先君曰:『季孟之間,非魯右司而何?』一座叫絕。
錢彥林曰:『日月在東,光乃在西;日月在西,光乃在東。人所可見者非其體也。體在此,光滿此;體在彼,光滿彼,便是驕吝。』
錢彥林曰:『日之明過于月,然月有韻而日不韻。乃知太了了處,其韻不無少減。』
錢彥林曰:『金以殺人,戈以殺人,一金從二戈,安不殺人?』
錢彥林曰:『天下無真儒,而禪門有真儒;天下無真禪,而儒門有真禪。』
錢彥林曰:『王右丞輞川別墅甚奇勝,然右丞原以娛母,及母亡,右丞遂舍為寺。園林泉石載以孝友,便覺景物皆含至性。』
思宗曾諭廷臣曰:『岳少保言,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則天下太平。如今日,文武官與前大不同。文官愛錢不怕死,武官怕死又愛錢。』大哉王言,可謂切中時弊。
江邦柱曰:『諺日「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近世土豪巨室,討取租債威逼至死,尸親討命,問官執法,不過多用幾貫黃錢便可解釋。由此言之,乃是「殺人還錢,欠債償命」。』
鍾伯敬曰:『陳余遺章邯書,歷數秦功臣之死,曰「功多,秦不能盡封,故以法誅之」。人主待功臣,與造物待文士略相似。』
錢彥林曰:『目之明量可周天壤,而域于眶中,物之有光者,以聚不以散也。思不可出位,亦患其光散。』
錢彥林曰:『迫人飲,飲者寡;任人飲,飲者多。故君子之教人,但為人具佳釀,不為人嚴觴政。』
錢彥林曰:『凡有挾而求諸古人者,是以釣餌之術讀書。鯤鵬蛟龍不可以絲緡得,能為江海,則神物自生。』
江邦中曰:『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事不可做盡,話不可說盡。凡事不盡處,意味偏長。』
王新建立論,每言人皆可為堯舜。一日,蒼頭辟草階前,有客問曰:『此辟草者亦可為堯舜邪?』答曰:『此辟草者縱非堯舜,使堯舜辟草,不過如是。』
爾蘊叔常言:『人而無友,不如有仇。見仇人,亦足祛人眉宇間窳惰氣。』
陳眉公曰:『吾本薄福人,宜行厚德事;吾本薄德人,宜行惜福事。』
陳眉公曰:『宦情太濃,歸時過不得;生趣太濃,死時過不得。』甚矣,有味于淡也。
陳眉公曰:『一念之善,吉神隨之;一念之惡,厲鬼隨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陳眉公曰:『救荒不患無奇策,只患無真心,真心即奇策也。』
陳眉公曰:『吾不知所謂善,但使人感者即善也;吾不知所謂惡,但使人恨者即惡也。』
陳眉公曰:『嚴君平賣卜,與子言,依于孝;與臣言,依于忠;與弟言,依于悌。終日講學,而無講學之名,此真講學者也。』
陳眉公曰:『好談人閨門及好談人禍患者,必為鬼神所怒,非有奇禍,必有奇窮。』
陳眉公曰:『俗語近于市,纖語近于娼,諢語近于優。士君子一涉此,不獨損威,亦難迓福。』
陳眉公曰:『喜時之言多失信,怒時之言多失體。』
陳眉公曰:『留七分正經以度生,留三分癡呆以防死。』
陳眉公曰:『靜坐,然后知平日之氣浮;守默,然后知平日之言疏;省事,然后知平日之費妄;閉戶,然后知平日之交濫;寡欲,然居知平日之病多;平情,然后知平日之念刻。』
陳眉公曰:『任事者,當置身利害之外;建言者,須設身利害之中。』
武宗朝,韓公文欲攻劉瑾,屬李夢陽具奏草,曰:『毋文,文,覽弗省也。』曰:『毋多,多,覽弗竟也。』此言極得告君之體。
神宗呼光宗至膝下,出一對曰:『敬天地。』光宗對曰:『孝父母。』神宗曰:『平仄不葉。』光宗曰:『韻雖不葉,舍卻父母,不敢上并天地。』
陳眉公曰:『余極喜誦南宋陳征仲二語:祿餌可以釣天下之中纔,而不可啖賞天下之豪杰;名航可以載天下之猥士,而不可沈陸天下之英雄。』
陶石梁曰:『夏日之蚊,其吻入膚,必回翔審視,喋人之血而人或不知;至秋月,則匆遽無理,遇人便螫,血未濡吻而身已糜碎。晚近貪吏,皆秋月蚊也,固是品格日下,亦是時序使然。』
陶庵曰:『世亂之后,世間人品心術歷歷皆見,如五倫之內無不露出真情,無不現出真面。余謂此是上天降下一塊大試金石。』
陶庵曰:『世界鼎革,譬如過年清銷賬目,余見積善與積不善之家俱有奇報,而目前造孽之人受報尤速者。此是年近歲逼,賒取年貨,一到除夜都要銷算,不能久延也。』
陶石梁曰:『慈湖先生曰,先君常步至蔬圃,謂園丁日:「吾蔬每為人盜,取何計防之?」園丁日:「須擠一分與盜者乃可。」先君顧某日:「此園丁吾師也。」作家者亦宜知此意。』
陶石梁曰:『狄仁杰不識婁師德,師德每于武后前稱仁杰之賢;寇準短王旦,而旦專稱其美。人皆服二公德量。余謂此深于涉世者,非獨德量之過人也。行之久久,不特令人主見重,亦當令其人聞而自愧。』
江邦玉曰:『李綱極善作事,苦不得君;王安石極為得君,不善作事;孔明忠而早死,人恨其夭;褚淵老而失節,人恨其壽。是以謂之缺陷。』
陳眉公曰:『富貴功名,上者以道德享之,其次以功業當之,又其次以學問識見駕馭之,其下不取辱則取禍。』
富平孫冢宰在位日,諸進士謁選,齊往受教。孫曰:『做官無大難事,只莫作怪。』真名臣之言。
王文成與友人講學,友人曰:『某非不愿學,只是好色。』文成笑曰:『家里只這個丑婆子,恁么好色?』其友于言下猛省。
近一仕官,貪得無厭,其母誡之曰:『人吃飯是一碗一碗吃的,你貪多,左右嚼不碎。』
石亨恃寵,造第越分。一日,上登翔鳳樓,見亨新第,顧問恭順侯吳瑾、撫寧伯朱永曰:『此何人居?』永謝不知,瑾曰:『此必王府。』上笑曰:『非也。』瑾頓首曰:『非王府,誰敢僭妄若此?』上不應,始疑亨。
江邦玉曰:『東逝之長波,西垂之殘照,擊石之火星,驟隙之迅駒,風里之微燈,草頭之懸露,臨崖之朽樹,灼目之電光,人世之不足恃,類如此。』
鍾伯敬督學閩中,方孟旋送之曰:『君此行,須辦三十年精神,使此三十年間所用道德、功業、文章皆出君門下,勿徒愛戀一榜中耀目也。』
歸子慕敕其子曰:『人能親近賢者,雖有下纔不至墮落。吾無以貽汝,貽以此言。』
六嬸娘性卞急,以爭屋事與錢相公家大哄,頗駭聽聞。陶石梁先生偶至叔家,嬸娘出訴,備陳其顛末。石梁先生乃顧六叔曰:『爾鞾,此皆爾不是,凡人家抵御外侮,皆男子之事,奈何累及夫人?』陶庵在旁,深服其答付之妙。
王陽明先生行于衢,有二人相詬,甲曰:『你沒天理。』乙曰:『你沒天理。』甲曰:『你欺心。』乙曰:『你欺心。』先生聞曰:『小子聽之,斯兩人諄諄然講道學也。』門人曰:『詬也,焉為學?』先生曰:『汝不聞乎?曰天理,曰欺心,非講學而何?』曰:『既講學,又焉詬。』曰:『夫夫也,惟知求諸人,不知反諸己故也。』
陳眉公曰:『人之嗜名節,嗜文章,嗜游俠,如嗜酒然,易動客氣,當以德性銷之。』
陳眉公曰:『嗜異味者,必得異毒;挾怪性者,必得怪疾;習陰謀者,必得陰禍;作奇能者,必得奇窮。莊子一生放曠,卻曰寓諸庸,原跳不出中庸二字也。』
陳眉公曰:『頤卦慎言語,節飲食。然口之所入者,其禍小;口之所出者,其罪多。故鬼谷子云:「口可以飲,不可以言。」』
陳眉公曰:『藥以生人,而庸醫以之殺人;兵以殺人,而圣賢以之生人。』
海忠介撫江南,為徐華亭處分田宅過于刻核,華亭不堪。有為華亭解者,謂海曰:『圣人不為已甚。』海艴然曰:『諸公豈不知海瑞非圣人邪?』言者默塞。
祖制京官三品始乘轎,科道騎馬,后來皆僭用轎矣。王化按浙,一舉人大帽入謁,按君不悅,因問曰:『舉人戴大帽始自何年?』舉人答曰:『始于老大人乘轎之年。』
時純甫與王季重弈,時邊已失,角亦將危,輒苦曰:『鼷鼠又來食角。』季重曰:『食誰之角,但可之殺,殺時犉牡,有捄其角。』
錦衣王佐孽子不肖,好博縱飲。有別墅三,其二為陸炳所得,其一最雄麗,復欲得之,乃指以狎斜,捕其黨與家奴,證成其罪。不肖子母,故佐妾也,亦在捕中。入對簿,于強辯,母膝行前,道其子罪甚詳。子恚,呼曰:『兒到此地,母奈何速之死?』母叱之曰:『死即死,何說?』指炳坐,顧曰:『而父坐此非一日,作此等事不止一件,而生汝不肖子,天道也,復奚為?』炳頰發赤,趣遣之出,事遂寢。
張禺山晚年好縱筆作草書,不師法帖,殊自矜貴。常書一紙寄升庵,書其后曰:『野花艷目,不必牡丹;村酒醉人,何須綠蟻。』
世宗皇帝問一古德:『杭州飛來山從何處飛來?』古德曰:『天竺飛來。』帝曰:『既能飛來,何不飛去?』古德曰:『一動不如一靜。』又看一大士像,問:『大士手中何物?』曰:『念佛珠。』帝曰:『所念何佛?』古德曰:『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帝曰:『何以自念自己?』古德曰:『求人不如求己。』
一禪師被召朝見至尊,口稱萬歲。至尊下殿,手挽之曰:『師莫行禮,且說明何以謂之萬歲?』禪師合掌遽言曰:『堯、舜、禹、湯、文、武,至今還在。』至尊大悅,寵禮甚厚。
湖州莊龍作明史,以查伊璜刻入較閱姓氏。伊璜知,即檢舉學道,發查存案。次年七月,歸安知縣胡子容持書出首,累及伊璜,伊璜辯曰:『杳繼佐系杭州舉人,不幸薄有微名,莊龍遂將繼佐刻入較閱。繼佐一聞,即出檢舉,蓋在庚子十月,胡子容為莊龍本縣父母,其出首在辛丑七月。若以出首蚤為功,則繼佐前而子容后,繼佐之功當在于容之上;若以檢舉遲為罪,則繼佐蚤而子容遲,子容之罪不應在繼佐之下。今子容以罪受上賞,而繼佐以功受顯戮,則是非顛倒極矣!諸法臺幸為參詳。』公衙門俱以查言為是,到部對理,竟得昭雪。遂與胡子容同列賞格,分莊龍籍產之半。
陳眉公曰:『余二十年前讀《太陽元精論》,即大暑能坐臥赤日中。年來懶習此法,即廣堂匡池,高梧修竹,頗以炎蒸為煩。因思此時田野耕耘,道途推挽,其匍匐狀殆不可言,若獄中人雜穢糞土,煩冤疫痢,轉視此等,又如天上人耳。旁師每奉旨熱審,他未有能行者,若得仁人君子請定為例:暑月無得濫受詞,無得輕羈候。務使眼前火坑化作清涼世界,只在當路者念頭動,舌頭動,筆頭動,一霎時耳。』
陳眉公曰:『余讀書南湖,每飲必施鳥,童子遂于施食處張羅待之。余謂門人云:「隧人氏教民火食,而秦始皇以之烹儒焚書;閻立本、吳道子畫地獄變相于寺壁,化導愚頑,而酷吏仿其刑具以恣羅織。自古好事嘗被惡人弄壞,即鳥食一事,所施未幾,而童之殺心動矣。故曰好事不如無。』
王陽明曰:『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氣正到發揚時,便翕然能收斂得;忿怒嗜欲正當騰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非大勇者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