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倫有五，天合之外，則以人合。天合者，情不足言；人合者，性不可見。故者弟忠根于性，而琴瑟之好，膠漆之堅，則必本之情。其真者莫如悅色。試從《大學(xué)》序以思，足占一往而深，又在嚶鳴之上。《易書》于男下女，而系之咸，于二女同居，則命之睽。見情有可通，亦有所隔。漢儒訓(xùn)《詩·雎鳩》，謂求賢女以自助，其義甚長。情之為用，至斯而暢。必拘拘于唱隨問，不亦偏乎？

《駐春園》一書傳世已久，因未剞劂，故人多罕見。茲吾友欲公同好，特為梓行，囑余評點(diǎn)，細(xì)為批閱。間有類《玉嬌梨》、《情夢柝》，似不越尋常蹊徑，而筆墨瀟灑，皆從唐宋小說《會真》、《嬌紅》諸記而來。與近世稗官迥別。昔人一夕而作《祁禹傳》，詩歌曲調(diào)色色精工，今雖不存，《燕居筆記》尚采摘大略。但用情非正，總屬淫詞。必若茲編，才無慚大雅。云娥之憐才，等之卓女，而放誕則非；綠筠之守義，同于共姬，而俠烈更勝。小鬟愛月，慧口如鶯，俏心似燕，經(jīng)妙手寫生，更是紅娘姐以上人物，非賊牢之春香可比也。

善乎！湯清遠(yuǎn)之官曰：先生講性，弟子言情，情之既摯，乃之死靡他。經(jīng)可也，權(quán)可也，舍貴而賤，易妒而憐，亦無不可。等而上之，蘭沅芷，致之于君；斷金蘭臭，致之于友，何莫非此情之四達(dá)哉！普天下看官，無作刻舟求劍觀，作關(guān)關(guān)睢鳩讀，則得矣。

時乾隆壬寅年菊月上浣水箬散人書于楷香齋

開宗明義

傳奇關(guān)目總言情，離合悲歡閱變更。

禮在自分奔與聘，盟存何論死和生。

蠅將驥附還馳遠(yuǎn)，葉襯花妍亦向榮。

案臼固知難脫俗，憑空撰出乞真評。

這一首詩，乃全部《駐春園》總根。歷覽諸種傳奇，除醒世、覺世，總不外才子佳人，獨(dú)讓《平山冷燕》、《玉嬌梨》出一頭地。由其用筆不俗，尚見大雅典型。《好逑傳》別具機(jī)抒，擺脫俗韻，如秦系偏師，亦能自樹赤幟。其他，則皆平平無奇，徒災(zāi)梨棗。降而《桃花影》、《燈月緣》風(fēng)俞下矣。茲傳之作，發(fā)端東鄰，實(shí)自登徒脫骨，安根投帕，亦本彤管面目，視《繡鞋》、《玉盤》大有雅俗之分。至于屈身奴隸，如《情夢柝》、《繡屏緣》、《一笑姻緣》請本，無非蝶戀花叢，從未有假道于其鄰者。跡愈幻，而想愈奇。古來奔之獲濟(jì)，卓文君后，紅拂、紅綃固自不乏，然不得成全者比比。荔鏡之卿琚，情驪之瑜輅，雖吐露其才華于僵蹇際遇，反不若轂則異室，竟為名教束縛，亦屬懦夫弱女。膽識雙絕，然后可行。張麗貞之自敘，讀者有不為之生悲乎？臨邛當(dāng)壚滌器，竟遂駟馬高車，可謂適所愿矣！末路白頭一出，幾至鮮終，何況其余。惟深于情者，庶幾可保無惑乎！

云娥之鄭重，迨后有所遏，為逃死計耳，非其本心也。綠筠之情摯，與云娥同。若遇魏提舉，必為賈云華。無如口血已渝，視為陌路，先著已為高才所據(jù)，妒化為憐，安得不與同心者安常締結(jié)，尚費(fèi)調(diào)停。與其拖筆累墨，無寧用選采蒙雜，途次收料，較為捷徑。傳奇雖屬小道，不異畫工，金圣嘆論烘云托月，周櫟園論皴葉渲花，極意描天尊。若于陪輦?cè)宋锊莶荩悄芤r壁得起天表亭亭。愛月伶牙利齒，侍兒中錚錚佼佼，恐曹瞞所許為知心，青衣未必能若是也。成人美者，乃適以自成，逮后亦得所歸，庶于慧心不負(fù)。若楚王之撇衾兒，無乃不情，過甚安頓。歐陽氣類相通，容易插入；慕荊向關(guān)痛癢，似乎天外奇峰。然正如紫鉤之黃衫客，點(diǎn)綴幫扶，斷不可少。若《五鳳吟》之紅須，則喧賓奪主矣。究之，得依皈，便成正果，亦足見任俠不可為而為。此詩乃粗陳梗概。看官欲得其詳，待在下仔細(xì)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