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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說黃允只身通信 誅藍能八面埋伏

詞曰:

由來世亂見超群,矢志掃妖氛。堪羨一門皆雋,笑他群丑昏昏。

專征大將,待時而動,果建奇勛。只須一番深計,等閑了卻狂魂。  右調(diào)《朝中措》

話說逢玉辭了吳督府,放炮開船,舳艫相接,旗幟蔽空,一帆風(fēng)來到惠州。逢玉請梅英與諸葛同到來商議。諸葛同道:“永安賊徒雖有眾數(shù)十萬,分屯險要,然皆散仔,無足輕重。惟藍能勇悍而猾,為諸賊所畏服。若破藍能,則群賊自喪膽矣。”逢玉道:“計將安出?”諸葛同道:“新田、南嶺為賊手足,描眉、上鎮(zhèn)為賊耳目。將軍當(dāng)撥兵一枝出鵝阜,牽制南嶺、新田,撥兵一枝出中鎮(zhèn),扼塞描眉、上鎮(zhèn),而自統(tǒng)大軍直搗磜頭,此上策也。”逢玉喜道:“軍師論兵如指諸掌!”復(fù)向梅英道:“敢煩大王帶本部兵將,即此上岸,超鵝阜以逼之,且堅壁勿戰(zhàn),俟破磜頭,再圖進取,必得如軍師所料。”梅英道:“小弟愿往。”遂辭了逢玉而行。逢玉更使盤摩羅為正先鋒,以馬贊、單勇為副先鋒,由苦竹泒進據(jù)佛子凹,大軍隨后進發(fā)不題。

再表藍能,破了縮朒,縱軍大掠,東至程鄉(xiāng),北至龍川,南至東莞,西至博羅,無所不到。及聞吳桂芳復(fù)至,發(fā)兵收捕,方才號召各隊回山。又奪了許多嬌姬美女,聚滿一寨,酣歌恒舞,終日在溫柔鄉(xiāng)矣。及聞黃逢玉率兩寨人馬來征,他只道自己英雄,便不把來將放在心上,也不與貴兒商議,徑調(diào)賴肇明為先鋒、張易為元帥、黃允為救應(yīng),率眾三萬往前抵?jǐn)场1赁I歷,佛子凹已被盤摩羅占了。張易喚賴肇明進帳商議道:“探得瑤人其鋒正銳,只宜深溝高壘堅守勿戰(zhàn),待他索戰(zhàn)不得兵沮意懈,出奇以擊之,當(dāng)無不勝。”賴肇明道:“大王自斬陳鐵牛以來,所向無敵,今日丞相獨當(dāng)一面而乃畏怯如是,寧不令山靈笑人耶?末將料瑤人狐鼠之雄,今已離其巢穴,必?zé)o能為。末將愿身先士卒,保為丞相破之。”張易再三阻遏,肇明不聽,起兵而行。張易無可奈何,只得領(lǐng)了人馬隨后跟來。

行不十里,一聲炮響,見盤摩羅擺成陣勢,提著宣花斧立馬門旗下,左有馬贊,右有單勇,威風(fēng)凜凜,與那縮朒的兵馬大不相同。賴肇明出至陣前,指定罵道:“爾是個不入版圖的山精,怎敢也來太歲頭上動土!”盤摩羅聞言,怒得豹跳出敵,舞動大斧直殺過來。賴肇明部將沈英道:“不須將軍動手,待末將擒來。”說畢,挺槍來戰(zhàn)。盤摩羅舉斧向頂門劈下,沈英急把槍向上一抬,就如半天里落下一個太行山來也無這般重,響亮一聲,槍桿折作兩段,虎口并裂,幾乎跌下馬來,沖鋒過去,才欲提轉(zhuǎn)馬頭望本陣而走,早被摩羅趕至,手起斧落斬于馬下。肇明大怒,把馬一夾,舉刀向摩羅腦后斫來,摩羅大喝一聲:“賊囚緩來!”刀來斧架,斧起刀迎,一往一來,戰(zhàn)了一百合不分勝負(fù)。張易見肇明贏不得瑤將,命驍騎童駱駝、鄭日狐飛馬夾擊,單勇、馬贊看見,躍馬出來,金鞭齊舉,玉锏橫飛,各接住一個,捉對兒廝斗,已到澗深里,單勇一雙銀锏從空蓋將下來,鄭白狐招架不及,正中頂梁,把頭顱打為粉碎,連馬也打挫了。童駱駝看見,心中慌忙,被馬贊一鞭打來,要躲也躲不及,翻身落馬而死。便并馬來攻賴肇明。肇明雖勇,那里當(dāng)?shù)萌龁T虎將,跳出圈外,欲撥馬而逃。摩羅大喝一聲:“走那里去!”趕上前來,一斧砍為兩段。張易大驚,急要走時,馬贊一騎已到陣門,手起鞭落,把張易打于馬下。摩羅把手一揮,瑤兵一擁殺過陣來,就如一群虎般,殺得賊兵尸橫遍地,血流成渠。正追殺間,不提防黃允一彪軍從山凹里截出,摩羅收兵不迭,被黃允掩殺一陣,倒折了些人馬,急忙退至竻竹坪扎住。黃允亦不敢追趕,招集敗殘人馬,據(jù)住月角嶺,著人飛報于藍能。

藍能大驚道:“不意瑤人如此利害!”原來賴肇明驍勇善戰(zhàn),賊眾以呂布比之,號為呂溫侯,今日被誅,賊眾為之奪氣。急使人請貴兒商議拒敵之策。貴兒早已探知備細(xì),與金蓮畫定誅賊方略。聽得藍能來請,即來見藍能道:“臣聞嘉桂山李公主,以三百女兵破縮朒二十萬眾于荔坡;羅旁五花賊破肇慶、屠三水、困省城,出入無人之境,此皆勁敵。而大王不謀所以萬全之策,徒使好斗之夫輕舉妄動,喪軍實,墜銳氣,而今士卒膽落,三都震恐,非臣淺謀所能及矣!”藍能道:“吾不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愿卿勿吝奇謀,還當(dāng)為寡人籌之。”貴兒道:“大王如必欲用臣,當(dāng)檄令各寨畫界固守,禁止士卒勿輕出入。待臣親到黃允寨中刺探瑤人虛實,看有可乘之機再行出戰(zhàn),或者可以無虞。”藍能道:“卿慮事慎重,不比寡人輕躁,必能破敵,寡人一一聽卿而行。”

貴兒辭了出來,密藏了織錦程繭,攜個小童來至月角嶺,使人報知。黃允接進寨中,貴兒問道:“近日曾有瑤人來搦戰(zhàn)否?”黃允道:“昨日差細(xì)作探聽,聞得主將黃逢玉才到,尚斂兵不動。”貴兒暗喜。其夜,貴兒秉燭帳中,屏退左右,使人喚黃允到來,問道:“聞叔父是龍川生員,何為肯來做賊?”黃允道:“末將因事殺人,為官司所逼,實非本心。”貴兒道:“聞吳督府慈祥愷悌,愛民如子。天馬、嘉桂,兵強將勇,紀(jì)律森嚴(yán)。使諸將各遵約束,同心協(xié)謀,勝負(fù)尚未可知,而乃驕蹇狼戾,鼓之不進,金之不退,侄與叔父竊恐不知死所矣!”黃允道:“藍大王用賢侄之計,累勝而驕,日事淫樂,不惜士卒,其無成也必矣!末將生有生法,死有死法,獨慮賢侄為他愛婿,竭忠攄智,竟成畫餅,為可惜耳!”貴兒道:“叔父生法如何?乞賜教。”黃允道:“末將蒙賢侄父子引為骨肉。安敢相隱?官軍如勝,吾將為化及之歸唐矣!”貴兒大喜道:“吾實有此心,特恐叔父迷而不返耳!今既有同情,切須謹(jǐn)密。明日待小侄如此而行,叔父可親到橋田來接,反禍為福,機在是矣!”黃允亦喜。一夜無話。

到得次日,貴兒妝扮做推命的,帶了小童,假云緝探,離了月角嶺,望逢玉營中而來。將到軍營,被一隊女兵拿獲,解投梅小姐寨中來。梅小姐高坐帳中,看見貴兒生得:

笑春風(fēng)三尺花,驕白雪一團玉。

肥似桃露為神,秀比梨云是骨。

梅小姐喝道:“你是何人?敢來此作奸細(xì)!”貴兒不慌不忙道:“小生非奸細(xì),特來獻破賊之策于公主者。”梅小姐道:“爾識公主否?”貴兒道:“小生不識公主。有個族弟,說與公主有瓜葛,特托小生來獻計。”梅小姐道:“爾族弟姓甚名誰?今在何處。”貴兒道:“族弟姓黃,名貴兒,現(xiàn)在磜頭為藍大王心腹。”梅小姐聞言叱之道:“胡說!既是藍賊心腹,為何又肯來獻破賊之策?”貴兒道:“族弟夈慮公主見疑,叫小生攜一物來,他說將此物交公主,轉(zhuǎn)交黃將軍一看,自然明白。”說畢,于身畔取出織錦程繭一條送上。梅小姐接來一看,暗暗驚訝道:“此繭與黃朗箱中的一樣!聞黃郎說,此巾系婆婆親手織的,只有兩條,以一條與貴姐為聘,難道就是他?名兒雖同,為何卻姓起黃來?”因問道:“爾那黃貴兒年紀(jì)若干?幾時到磜頭來?有甚同伴?”貴兒道:“年紀(jì)約十八歲,今年四月同著父母要到公主處,路過龍川被藍大王部將擄至寨中,藍大王義女謝金蓮愛他才貌,招之為婿,現(xiàn)今為三都都督。”梅小姐想道:既從招親,自然是個男子。又問道:“他的父母叫甚名字?何處人氏?”貴兒道:“程鄉(xiāng)縣桃花村人氏,父號思齋,母為沙氏。”梅小姐喑暗驚訝道:“如此則明明是公姑了!難道逢珠叔叔的乳名也叫作貴兒不成?”

正要使人請逢玉來問,適張志龍從外進帳來。梅小姐道:“哥哥來得正好。”因指著貴兒道:“女是拿著這人到來,說話大有蹺蹊。”志龍急把貴兒一認(rèn),不黨失聲道:“此人酷似吾妹!”貴兒見了哥哥,心酸起來,掩面泣道:“小妹正是貴兒。”志龍聞言又驚又喜,忙上前道:“賢妹原來不死!這兩年住在那里?為何如此妝扮?”貴兒道:“小妹不如此妝扮,已不能與哥哥相見矣!”梅小姐聞得是貴兒,忙離坐出來,扯著貴兒道:“既是姐姐,請進內(nèi)寨相見。”到了內(nèi)寨見禮畢,貴兒向志龍大慟道:“聞公主已為奴報仇殺賊,哥哥曾往火帶收回父母骸骨否?”志龍亦泣道:“賢妹勿悲,二親被賊擄至火帶,遇著門生利賓王,救在寨中,不曾受苦。三月,妹夫同李公主并這位梅映雪妹子攻破火帶,救了出來,復(fù)蒙三位安置嘉桂,優(yōu)禮相待。”貴兒方知這個不是李公主,就是何足像所說救他的梅小姐了,忙拭淚向梅小姐拜下去。梅小姐一把拖住道:“姐姐不要折殺奴家!姐姐坐下,請問何故改妝?”貴兒遂把遇難改妝、到桃花村尋著公姑,如何被劫、如何招婚,及用計斬鐵牛、誅陳興、破涌口、封軍師等事,粗粗述了一遍。喜得梅小姐喝采不絕道,“姐姐有膽有識,小妹不及也。黃郎憶念姐姐,終日涕泣。前在嘉桂,為姐成服超度,幾欲捐生。今日到來太好,且請到中軍與郎相見,一慰其心。”貴兒道:“奴如此妝扮,羞見黃郎,求小姐代達罷。”梅小姐道:“姐姐已得賊心,此來必有深謀,不見黃郎如何設(shè)施?”

貴兒無奈,只得同了梅小姐來至中軍。梅小姐道:“姐姐且住在此,容奴先進去說明了來接。”貴兒遂立在轅門相候。逢玉與李公主聞得貴兒不死,父母陷在磜頭幸得無恙,不覺驚喜敬狂,急同李公主出至轅門來接。貴兒見了逢玉,滿面通紅,把扇子掩了面,不肯進去。李公主與梅小姐挽到內(nèi)寨,逢玉深深一揖道:“小生負(fù)約,致賢妻受驚,今見賢妻實為惶愧!家父母蒙救護無事,不知近日可安樂否?”貴兒掩面泣道:“公姑在山,有藍能義女謝金蓮妹子朝夕侍奉,亦甚平安,郎不必憂。聞郎為奴受辱南牢,破賊火帶,深情高義,使妾捐軀莫報。”說畢,取出圖本,扯李公主至案,指示道:“此圖四至分明,險要悉具。”復(fù)指三角圍道:“此圍林深菁密,可以伏兵。公主可調(diào)強兵猛將,密密埋伏,中間虛立營寨,扯起黃郎旗號,俟臘八日,奴計遣藍能并其驍將到來劫寨,發(fā)伏擊之,強徒可盡殲也。強徒既殲,即分兵進取羊角、燕尾諸寨,可一鼓而下。公主與郎提兵一枝,直指磜頭,奴叫黃允開關(guān)來接。話盡于此,奴當(dāng)即歸,遲恐有泄。”李公主道:“既姐姐如此說,奴不敢留,第奴不知姐在賊中,也就罷了。奴既知之,仍放姐獨行,卻放心不下。”因向梅小姐道:“賢妹可陪貴姐一行。”貴兒道:“這個卻使不得!奴來時沒有小姐,去時又怎帶了個小姐回去,豈不動人猜疑?”梅小姐沉吟一會道:“奴有個道理。”向張志龍道:“哥哥可向跟貴姐來的小廝,叫他把衣帽脫下來,與小妹一用。”志龍去了,脫了衣帽進來,梅小姐走至僻處,改做小童模樣出來道:“如此去得么?”眾人皆笑起來道:“如此盡去得!”貴兒亦掩口笑道:“只是不當(dāng)。”梅小姐暗藏流星睡,留下小童,跟著貴兒辭了眾人走出營來。恰遇黃讓聚集鄉(xiāng)勇到來,扎下人馬,進寨來見逢玉,劈面遇著貴兒,大驚道:“此藍賊偽都督,何為至此?”貴兒不答而出,逢玉搖手。黃讓問道:“將軍與此人相識么?”逢玉笑而不言,只問道:“叔父帶多少人馬到來?”黃讓道:“共一千余人。”逢玉道:“叔父可回中鎮(zhèn),至臘八日,如此如此,可破上鎮(zhèn)李唐宗,乘勝往攻描眉,蘇允山可馘也。”黃讓領(lǐng)計自去。

逢玉升帳,聚集眾將聽令,撥單勇、馬贊、盤摩羅、趙信、唐虎、馬格、賈奇、利用,各帶一萬精勇、強弓硬弩,悄悄至三角圍分八面埋伏,聽連珠炮起,一齊殺出,不許走透一個賊徒。馬阿摩帶兵三百,于三角圍虛立營寨,豎我旗號,賊兵一至,發(fā)炮便退。既斬盡賊徒,即分兵攻羊角、燕尾、雞冠、紫簾諸小寨,至磜頭獻捷。分撥已定,各各準(zhǔn)備,望三角圍進發(fā),留兵兩萬看守船守。自與李公主部兵五萬,專候臘八日進攻磜頭不題。正是:

安排陷阱擒猛虎,預(yù)設(shè)金鉤釣巨鰲

再說貴兒,同了梅小姐悄悄回至橋田,黃允接著,暗暗照會了。傳令義容、涉溪、圓墩諸守險人馬,悉撤回磜頭守御。藍能聞之大驚,急召貴兒進來問道:“敵兵在前,而卿撤去守險兵卒,敵人得知,長驅(qū)而來如何是好?”貴兒道:“臣探得逢玉大兵盡駐佛子凹,自率一枝扎營三角圍,必將窺伺永安,圖據(jù)丹嶂宮,斷我救應(yīng)。臣欲將計就計,放他兵將長驅(qū)深入,臣與黃允、李奇率兵固守,大王可與葉千、秦榮選精騎五千,直趨三角圍襲擊之,逢玉可得也。既得逢玉,便率兵轉(zhuǎn)出白溪,抄在敵人之后,扼塞險要,絕其歸路,臣與黃允開關(guān)奮擊。此反客為主之計也。瑤人雖強,必難飛去!”藍能大喜道:“卿每畫一策,必出常人意想之表!”次日,點起兵來,帶了葉、秦諸驍勇,悄悄下山,望三角圍而來。其時正是隆冬之際,愁云四塞,冷瘴迷空。昔人有御瘴賦一篇,錄其緊要數(shù)言,為游瘴鄉(xiāng)者覽焉:

原夫嶺南之地,冷氣之結(jié),積以愆陽,蒸以溫?zé)帷I呦x氣兮苦蘊隆而不行,卉木毒兮遇交剝而畢泄。

黃茅至冬而不衰,青草當(dāng)春而已烈。其上也狀若彈丸,其下也勢則散漫。蓮蓬勃勃,若霧若煙。中之

者,或悶或啞,為熱為寒。遲久則血凝而不救,吐下則藥誤之堪嘆。惟夫刺兩額而針上唇,炙三里而

燒五指。中脘喜其端詳,氣海貴夫?qū)徱暋@^擦舌以楮葉,更解毒以刀匕。斯鄺露之微言,誠濟生之秘旨。

將到三角圍,使人探看,果有一軍扎在圍里,繡旗招飐,現(xiàn)出一個大帥字來。藍能大喜,驅(qū)動人馬,殺到圍來。一馬當(dāng)先,斫開轅門,卻是一個空寨,知是中計。急率眾退時,轟天一個連珠炮響,四山喊殺如雷。正不知多少人馬圍殺將來,早見一將面如鍋底,聲若巨雷,舞著八卦宣花斧攔住去路道:“盤摩羅等候多時!”藍能率葉、秦諸將奮勇死戰(zhàn),摩羅舉斧相還。斗不十合,左有單勇,右有馬贊,葉千、秦榮分頭接住,趙信又率諸將趕至,把藍能圍在圈里。藍能奮起神勇,左鉤右撥,前擋后捺,戰(zhàn)了多時,霜鋒過處,一道紅光直射出來,眾人急看時,唐將軍已作無頭鬼矣。利用把手一松,被藍能刀從頂門破下,分為兩半,真?zhèn)€肝腦涂地了。馬贊看見大怒,大喝一聲道:“看鞭!”一個金龍過海,把葉千一對喜看婦人的銀海眼睛雙雙打向腦后去了。馬贊打了葉千,便挺鞭來夾擊藍能。藍能殺得性起,大喝一聲,馬阿摩措手不及,又被藍能一刀斫死。盤摩羅怒得火星直爆,一斧斫去,早中藍能左臂,跌下馬來,棄了大刀,拔出腰刀猶斫殺十?dāng)?shù)人,方才被馬贊一鞭打倒,割下首級。經(jīng)了一時,眼中猶射出光來哩!馬贊把首級示秦榮道:“爾的賊頭已被我斬了,苦戰(zhàn)何為?”秦榮看見,大叫一聲,倒撞馬下而死,賊兵盡皆丟戈棄甲,伏地乞降。盤摩羅吩咐馬格,收了被傷諸將尸骸,先運回山殯葬,然后命降卒為響導(dǎo),分攻羊角諸山不題。

再說逢玉,到了臘八,率兵向磜而來。一路并無攔阻。到得磜頭,見山上旌旗密布,寂無動靜。天色已晚,吩咐軍士就山下安營。山上軍士看見,飛報進都督府來。貴兒傳令軍士,毋得妄動。到了次日,敗軍陸續(xù)飛報將來道:“不好了!大王被困在三角圍了!”少頃,又一起報到:“藍大王與葉、秦二將軍俱被殺,官軍已分攻諸寨了!”貴兒大喜,帶了梅小姐,各乘馬來至關(guān)前,命黃允開關(guān)出戰(zhàn)。李奇道:“大王已遇害,都督恐不可出戰(zhàn)!”貴兒喝道:“爾敢是聞變欲反丁!”梅小姐取出流星錘,高聲叫道:“我為藍大王誅反賊!”說畢,一錘打去,正中李奇面門,軍士見了,盡皆股栗。黃允喝令開關(guān),殺下山來。逢玉與李公主并馬立于門旗之下,見黃允到來,逢玉道:“來將留名。”黃允道:“我乃黃都督部下黃允也!”逢玉大喜,舉劍與黃允佯戰(zhàn)十余合,黃允詐敗,逢玉飛馬緊緊跟著,佯喝道:“走那里去!”李公主驅(qū)動兵馬殺上山來。藍圭急欲閉關(guān),黃允手起刀落,斬于馬下,瑤兵一擁而入,梅小姐接著,縱兵大殺,殺得賊兵嚎哭震天,投崖落澗而死者,山谷為滿。真?zhèn)€:

生平作惡事,報應(yīng)一齊來。

貴兒見逢玉已進關(guān),先自回花園改妝去了。逢玉命黃允圍住老寨,將藍能宗族數(shù)百人盡數(shù)擒下,及有職事人役,按簿一一拿到中軍,上了鐐鈕,且待破了各寨一并解京正法。

分撥已定,命梅小姐引路,領(lǐng)了李公主來至花園,拜見思齋夫婦。逢玉跪在地下道:“不肖子留滯他方,累父母受此驚恐,兒之罪也。”說畢泣下,沙夫人扯起逢玉來,思齋道:“爾父母非貴兒、金蓮二媳婦同謀相濟,幾乎不免。”逢玉聞言,使人請二女出來拜謝,二女不肯出。李公主道:“今日甚吉,郎君便可與貴姐成親。”思齋就令人備辦花燭。貴兒聞得,使小青請進梅小姐說話,梅小姐問道:“姐姐有何話說?”貴兒泣道:“奴不遇金蓮妹子,無以至今日。奴前已許他同事黃郎,煩賢妹稟過公主,使金蓮得備小星之?dāng)?shù),奴愿以婢侍小姐終身。”說畢歔欷而泣。梅小姐聞言大驚道:“姐姐何出此言!若金蓮妹子得為姐妹,莫說一個,就一百個也不為多。”

說猶未了,沙夫人已攜李公主進來,貴兒忙拭淚相迎。公主道:“姐姐還有何事不快?”梅小姐把貴兒言語述了一遍。李公主微微笑道:“貴姐殆以常情測奴輩耳。”因問道:“謝家賢妹,奴尚未識荊,今在何處?”梅小姐道:“待奴請他出來。”走進房中挽了出來,淚容滿面,愈覺嫵媚。公主大喜道:“黃郎可謂花王矣!所遇皆非凡卉。”二人見禮畢,公主笑道:“賢妹勿憂,快快準(zhǔn)備做新娘。”金蓮哭道:“雖蒙樛木許附葛蔂,然奴兩世之恨未盡泄,三年之喪無一成,錦衾雖爛,抱之何安?還求公主借藍能之首,使奴得發(fā)喪成服,死有余榮,況得侍左右備掃灑乎!”說畢痛哭。李公主驚問道:“賢妹何至如此?”沙夫人把金蓮之事細(xì)細(xì)述了一遍。公主道:“原來如此,賢妹勿憂,待奴與黃郎說便了。”李公主出來與逢玉說知,逢玉道:“既如此,張氏婚事且放下。待與謝氏完了大事,再議可也。”思齋道:“我兒說的是。”

次日,黃允知貴兒原是思齋媳婦,逢玉方是思齋兒子,又驚又喜,忙來與思齋作賀。逢玉以子侄禮拜見,黃允大喜道:“賢侄英畏,侄媳又皆天下奇女子,真可喜可賀。”思齋命設(shè)宴花園,留款黃允。正飲酒間,外面報道:巡方黃讓父子與諸位將軍俱來獻捷。逢玉大喜,出至前寨升帳坐下,將士紛紛到來。黃讓父子獻上描眉偽驃騎將軍蘇允山、上鎮(zhèn)偽都統(tǒng)李唐宗首級;盤摩羅獻上藍能并雞冠山劉贊首級;單勇獻上秦榮并羊角嶺錘矮子首級;馬贊獻上葉千并燕尾嶺徐賓首級;趙信獻上紫簾嶂張星首級;賈奇獻上黃草山許鳳元首級,寬得都群盜悉平。逢玉各各慰勞畢,就令人豎起白旗兩面,左設(shè)謝尚、謝仁一門神位,右設(shè)黃讓父母神位。先將諸賊首級擺列左右,逢玉換了素服,行子婿之扎。金蓮披麻執(zhí)杖,白紗蓋頭,侍女扶至靈前,梅小姐、李公主一同來到。金蓮拈香哭拜,起來扶住靈案,放聲大哭,真?zhèn)€哭得凄風(fēng)酸骨,日月為之不光,山岳為之黯慘。哭了一會,回轉(zhuǎn)身來,向著逢玉、李公主、梅小姐插燭也似拜了四拜,李公主與梅小姐急忙扶住。金蓮回顧侍女道:“爾與奴致謝貴姐,今生不能相酬,來生當(dāng)效犬馬以報!”說畢,抽中取出小匕首,向頸一揮。幸梅小姐手快,一把奪來擲之于地道:“妹妹怎么如此!謝氏一門所靠惟爾,正須留個身子與黃郎商議,為爾祖父立嗣延祀許多大事,不怎爾先自死了,更望誰來?”金蓮坐在地下,倚著梅小姐嗚嗚的哭。逢玉見此光景,亦對著金蓮哀泣不已。李公主吩咐侍婢扶了回去。貴兒聞得,忙出園接入,緊緊窩伴著百般寬解他。外面思齋夫婦率領(lǐng)諸將盡皆禮拜,逢玉代金蓮一一回禮畢,將白旗靈座焚化了,又將諸賊首級移至右邊,祭奠黃讓父母。逢玉推牛饗士,盡歡而散。

次日,思齋命黃允準(zhǔn)備花燭,要與兒媳成婚。貴兒請婆婆進去道:“愿婆婆與公公說聲,可教黃郎與金蓮妹子先成親事,慰安其心。”金蓮聞之,抵死不肯僭貴兒,兩個美人爾推我讓,議久不決。梅小姐笑道:“奴是有個道理。”李公主道:“爾有甚道理?”梅小姐道:“兩人當(dāng)共日成親,既可各安其心,又可圖簡便些,只是太便宜了黃郎!”思齋聞之大喜道:“梅媳之言是也。今日爾姐妹當(dāng)一同花燭,飲個合歡杯兒。”四女皆喜。當(dāng)夜花園擺設(shè)起來,四女妝飾得天仙般簇?fù)沓鲋镣ぶ校F兒欲讓李公主居首,公主道:“姐姐差矣!奴可僭姐姐,則梅家妹子亦可僭奴,此事如何行得!今只以遇郎先后為次序。”思齋道:“公主之言是也,媳婦毋得過讓。”貴兒方才就位。奏起鼓樂,先拜天地,拜公姑,然后夫妻五人對拜,擁入洞房合巹,才子佳人坐滿一席。這個花燭新聞,真是千古未有之奇。逢玉看貴兒豐潤而香澤,比那梅花村相見更覺可人。再看金蓮:

浣雪蒸霞骨欲仙,況當(dāng)十六正芳年。畫眉窗下嬌新月,掠發(fā)風(fēng)前斗晚煙。

桃露不堪爭半笑,梨云何敢壓雙肩,更余一種難描處,銷盡人魂實可憐。

逢玉喜不自勝。那金蓮?fù)笛劭捶暧瘢娝茫?

眉飄偃月,目炯曙星,鼻若膽懸,齒如貝列。神爽朗,玉潤冰清;氣軒昂,龍行虎步。

鍔騰鋒露,誠引不世公卿;善武能文,洵矣一代英俊。

金蓮暗暗喜歡。飲了一回,李公主挽著梅小姐道:“奴二人且去抹會牌耍。”梅小姐笑向逢玉道:“郎且到高陽臺做個快活三!”逢玉扯住二女道:“小生尚不曾奉敬賢妻,既要打牌,且各吃一杯去。”李公主道:“奴醉了,饒奴去罷。”逢玉那里肯,抵死扯住,叫侍女斟上酒來,捧至二人面前道:“請各飲一杯。”梅小姐道:“二位玉美人花心動了,郎勿只管雙勸酒。”李公主笑把玉扇兒輕輕向梅小姐打下道:“爾只管說是么!全沒些規(guī)矩。”梅小姐大笑,各飲一杯而去。金蓮欲辭貴兒回自己房中,逢玉挽住,掩上房門,擁入綃金帳,脫下紅衲襖,做那天下樂、萬年歡,這個是人人領(lǐng)略得到的,不須在下說得。到得次日,諸將皆來賀喜,思齋大排筵席,款待諸將。猜枚擲色,正飲得快活,忽流星馬飛報將來道:“不好了,梅大王被困在黃麖嶂了!”逢玉大驚。正是:

賞心入夜情方艷,驚報驚筵興又摧。

未知梅英如何被困,且聽下回分解。

醉園評:文至此回,便已大結(jié)局。下二回不過作一余波,以疏暢其氣,使不枯竭耳。部中寫四女之或先或后,或隱或現(xiàn),或才勇,或志節(jié),莫不一一活現(xiàn)紙上,固由舌慧,亦緣筆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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