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為山左水陸之沖,距京師八百里,而近商賈幅輳,市廛林列。乃嘯聚陽谷、壽張、堂邑三縣之亡命,蟻屯蜂集,雖三旬撲滅,而干戈烽火,村市為墟。
狂寇跳梁,用紀顛末。顧軍需旁午,執簡操觚,終虞舛漏。且敘無倫次,不賢識小,聊存其略云爾。
甲午之秋,余客臨清,吏目范龍山與有葭莩誼,投轄下,鍵館于衙齋。時逆匪王倫以清水邪教,煽聚亡命,至數千人;陰布其黨于東昌、兗州二郡。八月二十八日,子夜,陷壽張。縣令沈齊義,朝服坐堂皇,罵賊;賊支解之。臨清之南鄉張四姑莊,亦同時被賊殺掠一空。莊去州僅二十五里,閭閻洶洶。協鎮葉信,江右人,髦且病,部下兵不滿三百。州牧王溥入京未返,攝篆者別駕秦震鈞,束手無策。龍山謂余曰:“寇至奈何?”余曰:“升平盛世,此等么魔,直飛蛾投火,滅亡可立待,何慮為?雖然,不可無備。宜先諭四鄉,運積聚入城,無為賊掠。西南二門外,民舍與城毗連者,毀之,虞賊人藉足且縱火也。派城內居民,列名造冊,上城分守垛口。其四門敵樓,則以兵守之。令紳士分任段落,為兵民造飯,供應毋缺。御賊器物,自弓矢、火藥、鉛丸外,更多備石灰。蓋遠憑槍炮,近宜矢石;仰面攀登者,揚灰可瞇其目,此其大略也。至隨機應變,不可枚舉矣。”
龍山曰:“賊之來與否未可知;先運積聚,毀民舍,余以吏目微員,敢張皇滋事乎?”后賊專攻西南,藉民舍為障蔽,致城上槍炮不能擊,四鄉積聚恣其淫掠,所備灰石復不多,拆女墻用之。龍山初未嘗不笑余為書生談兵也。
先是五月間,四鄉忽起訛言,清水教主招聚訓練,擇八月二十八日起事矣。
或問起事云何?曰:“殺官劫庫藏。”察之,每村果有賊目數人,教習槍棒,聲言飲水一甌,可四十九日不食,因名其教為清水云。時猶未知渠魁為王倫也。倫陽谷人,貌魁岸,性狡譎,多力,有拳勇。嘗為縣役,因事責斥,無以為生;遂抄撮方書,為人治癮瘍頗驗。擇受病男婦之精悍者,不受值,坷感其惠,愿為義兒義女,以報德。又詭稱遇異人授符篆,能召鬼神諸邪法以惑愚民;積十余年,而奸黨遍諸各邑。壽張與陽谷連界,沈明府齊義于八月始廉知其事,方擬移文陽谷協擒,而胥役皆賊黨,有偽授元帥將軍之目者,遂作先發制人之舉,于二十八日,召優在衙前演戲,椎牛醵飲。至更余,聚賊數千人,呼嘯而入。沈明府出諭禍福,而偽帥李旺轉率群賊脅降。李旺者,皂役也。沈知事不可為,遂朝服升堂罵賊。李旺抽刀而前曰:“小人今日犯上矣!”遂遇害。夫縣令職司民社,貴能勞來撫字,而尤貴摘奸發伏。乃奸民煽亂于下,不能察;甚至胥役舞弄肘腋間,亦夢夢而無覺。及風聞已確,復不能急為消弭撲滅。方且鄰邑行文,機事不密,身殉而民社隨之,邑宰如此,朝廷亦安賴哉?
兗州鎮惟一滿洲人,素以勇略自夸。聞變,率所部三百人,疾馳而至。軍法,以鳥槍利于殺賊,為前鋒。而鳥槍每桿必以長刀或長矛,一人護之。蓋鳥槍一發之后,加藥丸引火綆,須片刻俄延,則全賴護之者從旁抵御,而槍火復發,方保無虞。兗鎮藐視賊為烏合,倉猝而往,又眾寡不敵,遂為所敗。騎兵被創而奔,步兵無生還者。
九月二日,賊陷陽谷。陽谷為賊藪,胥役皆黨羽,故陷之倍易。縣丞劉希壽、典史方光禮,俱被害。報至,人情益皇遽。是日,城上畫角烏烏,城門已晝閉數日。而州衙大門亦閉,往來者進出即闔。夜二鼓;廨內外人聲如沸。余數眠數起,不能寐。少選,龍山倉皇呼曰:“此何時,猶酣睡耶?”余詢:“賊氛若何?”
曰:“頃又報堂邑陷,署篆陳枚、訓導吳標,俱殉難。余被害者,無從考。賊距城二十里矣。”余急起,見龍山率役十余人,各持械而出。俄頃,詣南門,探之,聲息寂然。惟聞各衢巷鳴鉦,按冊呼民兵上城。時陰云慘合,涼飚颯颯透襟袂。
望陴上無燈火,惟城下系馬二十余騎而已。天曙,龍山返,謂已得確耗,賊大隊踞柳林,距城四十里。枝黨踞茶庵,有國學生王某以妹進王倫為偽后,群賊慶賀,優人方演劇也。日向午,兗鎮惟一,率部下馬步八百人,駐城中,遏賊北走,人心稍定。
陳枚者,浙人,以孝廉截取發山左,試用堂邑宰。湯桂計偕入都,因攝其篆。
而是日湯適返,陳已交印綬,脫然事外矣。會賊至,分守西成,城垣頹敗,又乏守兵,無可捍御,賊因驅馬直入。陳軀肥重,其仆牽馬至,四五人扶掖不能上,挾之而趨。賊尾至文廟前,仆皆散去,遂就擒,至演武場。先是賊帥歸太,以貨私鹽為業,數月前被陳擒治,荷校當途。其黨劫之去,陳不知也。今欲泄憤,杖以百數,且割其勢,置口中,而后臠割之。歸太兇逆之罪,可擢發數乎?歸太本名國太,因與藩司同名姓,當事思避之;而山左國音為歸,遂呼為歸太。后賊黨擒解入都,皇上親鞫,得歸太戕陳狀,上震怒,嚴諭大將軍舒公赫德,必生致歸太。于是就被擒諸賊,逐名質訊,均以不知對。及鞫其妻劉氏云,歸太于九月二十四日戰敗,相向泣下,探懷中雞卵八枚,付劉氏曰:“若等自為計,余不復相顧矣。”提槍跨白馬,解纏頭黑布,易以氈帽而出,從此不復見。方王倫造逆時,四鄉村鎮,皆立義堡。賊至鳴鼓聚眾,作捍御;或預掘土坎,遇形跡可疑者,即生埋之。事定后,撫軍榜歸太狀貌服飾,檄東昌司馬龔孫枝遍查;俱云有其人。
及扌骨而驗之,皆非;則歸太為漏網脫逃,未可知也。
初五日,傍晚,撫軍徐公績檄兗鎮惟一于五鼓合兵赴柳林,留百人助守,而率騎兵六百往,謂以撫鎮大員,剿烏合之草寇,直以湯沃雪。咸引領盼捷音。而余亦與諸同人酌飲以為歡。孰料捷音未奏,而賊反于初六日巳刻臨城下矣!賊將至,人無知者。龍山猶奉監司札往閘河撤渡。至西城外雞市,市人告曰:“君毋往,賊前鋒已渡河,宜急返。”馳回,而城門已閹,武弁不納。一時紳士及兵民皆嘩,謂吏目雖微,亦朝廷官,烏有因公出外,棄之以張賊勢者?門啟而入,賊即踵至。賊之初至也,遇閘河,河闊數十丈,雖有一二舟楫,而賊徒頗繁。因柝居民廬舍,浮木板葦席于河,或曳馬尾迤邐而渡。倘以數百人伏河岸,乘其半渡,賊眾可殲。惜當事無遠略,僅知撤渡,而計不及此。至之日,聽國師樊偉之謀,偽收人心,不殺劫,一切食物,均易之以價。有一賊食人梨而少與值,立斬之,而倍以償。于是無知細民,咸為賊無所害;而稍有知識者,亦圖茍安,不思遠避。
三日后,賊狀畢露,掠財物擄婦女,四鄉要路,均守之,無一人得竄逸者。遂逐戶編名,以老弱執役,少壯者每人給藥一丸,令吞之。又給黑布一幅,裹額上,刀一口,俾相隨攻殺,不從則殺之。相傳食其藥,即心迷,能殺人。余同里人李允恭者,為臨關椽吏,被虜給藥,偽含于口,藏齒頰間。俟賊去,吐之,得無恙。
然其母若妻,拘賊營半月。事平獲返,其不死于賊,不死于官兵者幸也。其他不受賊脅,不為賊污,甘蹈白刃而不顧,且有闔門殉節者。人固有賢不肖之不同,烏可同日語哉。
賊之攻城也,皆黑布纏頭,衣履墨色,望之若鬼魅。間有服優伶彩服者。器械多劫諸營汛,或以廚刀樵斧,縛桿上,跳躍呼號。兼挾邪術,城上以劈山炮、佛郎機、過山鳥,齊發擊之,鉛子每丸重二兩,其勢摧山倒壁,當之者宜無不糜爛。乃自午至酉,賊徒無一中傷,益跳躍呼號,謂炮不過火。守城兵民,咸皇迫,竊竊私語,謂:“此何妖術,乃爾也?”賊中有服黃綾馬褂者,系王倫之弟,偽稱四王爺;右手執刀,左手執小旗,坐對南城,僅數百步,口中默念,不知何詞。
眾炮叢集擬之,鉛丸將及其身,一二尺許,即墮地。當事諸君俱惴惴無可措手。
忽一老弁,急呼妓女上城,解其褻衣,以陰對之,而令燃炮。群見鉛丸已墮地,忽躍而起,中其腹。一時兵民歡聲雷動,賊為之奪氣。群知其術可破,益令老弱妓女,裸而憑城;兼以雞犬血糞汁,縛帚灑之,由是炮無不發,發無不中,賊碎首糜軀,洞胸貫脅,尸枕藉城下,以千計。自此白晝潛蹤,每至夜分,束黍秸堆城下如阜,焚之。煙焰障天日,敵樓幾隳者五次。賴將士用命,以水沃救,得無恙。一夕,以大車四乘,載火藥,駕牛而至,城上發炮,斃其牛車,不得展動,投火焚之。焰沖霄漢,民舍咸燼。脫令近城,則敵樓必毀,而城不可保矣。時有武孝廉吳召倫者,為賊主謀,以牛馬駕車,不能避矢炮;因其輪兩旁,沒木板,約寬三四尺,名曰“大鵬雙展翅”。令有力者,七八人,伏其下,背負而行。冀至城下,發火焚敵樓。城上急投磚石,一時堆車上若阜,負者力不勝而仆,縋兵士下城,盡殺之、南城外,有小樓,高數丈,系質庫中每夜巡更擊柝之所。賊踞之,俯瞰城中虛實,間施槍箭,當事患之。募有能焚之者,得十余人,束芻于背,縋城而下,逾垣越屋,至其樓前。先從窗外覷之,見賊多酣睡;獨有兩人,坐胡床而飲,杯盤狼藉。火發,賊皆呼嘯而出。有三婦,年約三十余,均以黑縑裹額,短小精悍,結束整齊,揮刀蹤馬,追至城下。城上急發火炮,三婦均以左手向城上揮搖,自南而西,飛馳而去。云皆王倫義婦義女也。
兗鎮惟一自九月五日,赴柳林后,杳不知其所之。會城音耗隔絕,文檄不通者,八日。臨清孤城捍賊,所恃民心固結,兵士用命。至十四日,得登州兵三百名助守,始知初六日柳林三路合剿之師,皆不利,賊眾所以即于是日乘勝圍臨清也。十五日,兗鎮復收合師徒千余人抵城下,結寨西南之沖。兗之參將烏大經守南門,躬詣營,延之入城共守。兗鎮曰:“我為若等犄角于此,城可無虞。往者壽張之役,事起倉卒,柳林之敗,咎有攸歸。茲來努力建功,一洗前恥,區區賊奴,烏足當我前鋒哉!”邀之再三,終不入。時識者竊憂之。蓋賊雖烏合,實皆亡命;且合脅從而計,已不下萬人。彼眾我寡,形勢懸殊。兵法固有以少擊眾者,兗鎮豈其倫歟?越三日,賊果率二千人劫戰,離北門僅里余,可望而見。守城者咸作壁上觀,吶喊助勢,不敢施槍炮,以我兵與賊混斗,恐致誤傷也。俄而賊眾囗至,兗鎮力不能支,率數十騎,策馬馳去。計敗陣三次,欲委為非戰之罪,蓋亦難已。后舒大將軍至臨清,奉亡命正法軍前。自十五后,各郡助守兵陸續而至,兵民益奮。擬夜半縋城,掩賊不備。而協鎮葉信不可,謂行師當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只以堅守,以候王師之至。倘有不利,則人心餒而賊勢張,柳林一敗,臨清被圍,非明證乎?蓋葉信雖武夫,無干城之略,因前一夕賊人火攻敵樓,幾焚,適信退而休息,聞報急馳,一驚而腰為之折,遂不能乘馬。每日坐藍輿,兩卒舁之巡城上,尚敢攖賊鋒,而速其攻圍乎?聞信頗知吟詠,兼工擘窠書,足征毛錐與長槍大劍兼擅為難,上馬殺賊,下馬作露布,若此人,即古來亦豈多見哉!
賊黨窺東昌時,東昌城垣殘缺,兵不滿五百,戰守均不足恃。賊于日暮,見一人,赤面修髯,身高丈余,坐雉堞上,火炬籠燈,約數萬。賊大驚,相謂曰:“誰云東昌乏守兵耶?”由是駭散。東昌實山左要地,故神物效靈,為一方保障。
賊之來也,多挈其妻孥老幼,并載牛羊雞犬,且有劫其戚族俱來者。逞其邪說,謂本鄉有黑風劫,遭之者死亡相繼,宜出門遠避;經七七之期,庶可免耳。
后賊之妻孥,皆緣坐,或發披甲為奴,其余釋歸鄉里。然朝廷雖下寬大之詔,而閭閻之明大義者,咸拔刀砍地曰:“吾鄉烏容此逆種,再遺他日之害?”盡殺之,雖孩提無得免者。
賊擄婦女數千人,置大寺。大寺者,城西古剎也。室宇寬廣,多隙地。色美者,王倫自取之;次給賊目,作戰勝之賞。迨舒將軍至,賊徒敗衄。官兵圍寺,將施大炮轟擊。被擄者皆奔竄投閘河,水為之不流。
樊偉,壽張人,自幼獷悍無賴,好博,負多不能償,為其徒窘辱,匿王倫家。
久之,髡其頂,名為僧,而無師傅,所為多不法;逞其私智,妄談天文讖緯,以惑眾。嘗語王倫曰:“予閱人多矣,莫有如君者!即若輩位至督撫,衣錦食肉,能生殺人,亦徒擁虛名;按其才與貌,終出君下。予為君擘畫,十年當為君,姓上加白字,毋自棄也。”又嘗勸王倫糾黨千人,潛入京師為變,因事遷延不果。
倫之造逆,多出其謀。后與官兵抗御,恒執紅旗指麾。被擒囚解入京,廷訊,猶稱王倫為新主。其冥頑無知,與明季艾山賊劉永明臨刑稱寡人者,均堪捧腹。
孟燦兗州人,勇鷙兇悍。嘗因爭博,以一掌斃其徒,亡命至楚。素與樊偉善,聞逆謀,潛返,王倫倚如左右手,跬步不離。破壽張、陽谷、堂邑,得其力為多。
王師壓壘,賊勢窮蹙,倫與其黨踞汪氏室,侍衛英繼圖與把總仙鶴翎率死士數百人,挺身直入,大呼:“王倫安在!”倫出應,鶴翎即前摔其辮,繼圖扭其胸,蓋欲生致之也。群賊盡力格斗,我兵稍卻。時鶴翎頸上被砍深寸許,繼圖亦遍體受傷,然兩人猶與王倫臥地上扭結不可解。孟燦掣短矛刺繼圖,中其喉,繼圖遂釋手。幸援兵繼入,劫兩人出,俱受重傷,而繼圖尤甚。因以氈車護送入都,未至而卒。王倫亦從此不復見矣。后燦擒解入都,與樊偉等磔于柴市。
顏六,堂邑人,面黑髯卷,指甲如爪,故賊中稱“虎爪顏六”。家饒于貲,招聚亡命,居積私鹽,荷筐入市,莫敢誰何。樊偉招之入黨,賊中稱勇健者,推六為首。后為大炮擊死。
李三,堂邑人,年約三十許,身長八尺,而兩腳過身之半。日荷擔衙前,貨菽乳干為業。予嘗見之,不謂即賊黨。且賊之先行也,一日夜能行八百里。王倫遣其入京偵探,見舒將軍率師出得勝門,三于次早即報知王倫作備御。《語》云“長脛者善走”,果不爽與。擒置囚車,索酒肉,不與且謾罵,猶自稱“先行官”
云。
揚累,忘其里居,王倫義兒也。多力,賊中妄稱“萬人敵”。每跨白騾,持白蠟干槍,與直隸參將某戰,被圍數重,自辰至酉,不能出,為流矢所中,斬于陣。
李旺者,壽張人,亦王倫義子。鴛黠善斗,八月二十八夜,戕沈君,犯上作亂,已罪無可逭。又相隨破陽谷、堂邑,圍臨清。北門之戰,兗鎮惟一失機敗走,其部下馬兵張某,面麻而黑,力殺賊數十人,不過。賊無可如何,旺步行潛出其后,以矛刺之,墮馬,群賊相慶。謂“官兵盡如此麻,吾輩無噍類矣!”曾與楊累同被圍,旺獨兔脫,后終被擒,解京伏法。
烏三娘,兗州人,年二十許,娟媚多姿,而有膂力。工技擊,其夫某,能為角<;角氐>;戲,俗所稱“走馬賣械”者也。嘗與三娘挾技走楚豫間,以糊口。而三娘技實過其夫,嘗患瘍,遇王倫治之而愈,不受值,且助以貲。三娘感其惠,愿為義女。夫卒,遂依于其家。王倫破壽張諸邑,三娘皆從,而更招致其當日同賣械者十余人。王倫皆呼為女,而實與同臥起,如妻妾。
王師困王倫于汪氏室,三娘率諸女巷戰,短兵相接,諸女次第死。三娘獨揮兩刃,能捍蔽鋒鏑,忽于馬上躍升屋,而樓即汪氏之三層樓也。高十余仞,官軍圍三匝,矢炮擬之若的;三娘揚袖作舞狀,終莫能傷。日將夕矣,一軍皇駭,蓋不慮其不死,慮其遁走而莫可致也。有老弁就賊尸割其勢,置炮上,一發而三娘墮地。諸軍呼聲雷動,鋒刃齊下,立成肉糜。
王王氏,王倫嫂也,號“五圣娘娘”。年六十余,白發盈頭,身高八尺,跨馬揮雙刀,巷戰被擒。當事聞婦有妖術,以鐵綆貫項下骨,擬次日解京,一宿而斃。
臨清被圍幾二旬,幸大倉儲粟頗饒,然食有余而薪不足,拆屋而炊,熔錫器作鉛丸以擊賊。賊亦發大炮攻城,鉛丸如雞卵者,皆由敵樓飛越而過;挽二石弓,矢集城上如猬毛,均未嘗傷及一人一騎,謂非神乎?余易儒服,隨守土諸君,巡城上,衣不解帶者,旬有八日。二十三日,黎明,南外門呼噪連天,炮聲如貫珠,累累不斷。報徐撫軍兵至矣。縱火焚鼓樓,眾賊亂竄,城上鄉兵縋城助戰,運河北岸,喊聲繼起。望之,人馬如豆,往來馳驟,塵土障天,則直隸制軍師也。
賊踞蓮花庵,穴墻施槍炮。日向午,報大將舒公赫德,統八旗勁旅至。余急趨東門觀之,干戈耀日,旌旆翳云,軍容之盛,實生當盛世所不能常覯者。大兵四集,爰掃礻槍,賊惶怖不敢出,然猶踞市廛作負禺勢。兵不能驟進,因四面縱火,且攻且焚,擊斬之外,日生擒數百人。于是王倫黨羽俱盡,勢不可支,且自知罪大惡極,法所不宥,因縱火自戕。人競以不獲寸磔其尸為恨,余謂糜肌骨而灼肺肝,殆尤甚于寸磔歟。計賊匪造逆至蕩平,凡二十六日,三邑一州,良民遭殘害者,不可勝計。其間明大義,知順逆,不為賊脅,潔身自盡,或罵賊被害,自守土諸公外,亦難更仆數。于是皇上綸下頒,酌賜蔭恤,以慰忠魂;而草野之流離失業者,倍廑軫念,開倉廩,蠲賦稅,給籽種,不期年而閭閻瘡痍斯平,蓋藏如舊,復熙熙矣。嗟乎!我朝自承平百數十年以來,普天率土,仁聲遍洽;凡在海外,靡不重譯來格;間有不靖,六師所向,何堅不摧?乃王倫以山左細民,妄逞跳梁之技,致廑睿算。命將行師,計日而著戎衣,詰朝而殲狂寇,疾風掃秋葉,何其神且速耶?蛟躬臨壁壘,目擊情形,故敢就所見聞,略紀顛末,為冥頑狂徒,妄弄潢池者戒。
天之下
昆侖紀元,分治天下的九大門派為新一屆盟主之位明爭暗斗,關外,薩教蠻族卷土重來……亂世中,蕓蕓眾生百態沉浮,九大家英杰輩出,最終匯成一首大江湖時代的磅礴史詩,并推動天下大勢由分治走向大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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