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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浪跡三談
  • 梁章鉅
  • 9154字
  • 2015-12-21 09:36:54

八十九十曰耄《曲禮》云:“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釋文》本或作“八十曰耋,九十曰耄”,恐后人妄加之。姜西溟《湛園札記》云:“先太常謂當時八十曰耄,九十曰悼。案文每十年一變稱,無緣于八十、九十同稱曰耄,而于中忽插以‘七年曰悼’,且七年正近幼學之期,稱之以悼,何其不祥也!況九節俱是成數,則‘七年’之為‘九十’無疑,而上句‘九十’二字宜刪矣。”按《白虎通。考黜篇》引《禮記》此文,正與姜說暗合,是可據也。

太牢少牢古祭用牲,必牛、羊、豕皆具,曰太牢,而以牛為主,少牢無牛,有羊、豕,而以羊為主,一牲即不得牢名(見《儀禮。少牢饋食禮》疏)。《曾子。天圓篇》云:“諸侯之祭,牲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此以牛為太牢,羊為少牢所自出也。

句踐句踐事吳,此孟子以前事,然《孟子》中,又有宋句踐其人,而《戰國策》中,又有荊軻游邯鄲,見叱于魯句踐事,句踐名義,不知所謂,何戰國時人,爭尚此名乎?荊軻見叱于魯句踐,過榆次,又目懾于蓋聶,蓋二人劍術皆出軻上,軻語燕丹云:“吾待客與俱。”得無即句踐與聶乎?使軻果虛心與之游,必盡得其術,于人秦之舉,未必無功,惜皆交臂失之。

△韓通《五代史》不為韓通立傳,此自是歐公之疏。或謂通之死,在宋已受禪之日,于例不當入《五代史》,符彥卿、李洪信等,功名顯于五代,而沒在宋初,即不為立傳,此史家斷限之法宜爾。按符彥卿歷仕兩朝,沒在宋初,自應人《宋史》;若韓通,未嘗一日仕宋,其捐軀殉國,為周而死,若不為立傳,則無可位置矣。

后《宋史》創立《周三臣》之目,首列韓通,以補歐公之闕,此史例所當變通者也。

周太祖柴后袁文《甕牖閑評》云:“魏人柴翁之女,初備唐莊宗掖庭,明宗人洛,遣出父母往迎之,至鴻溝遇雨,甚,逾旬不進。其女曰:“兒見溝旁郵舍隊長黝色花項者,乃極貴人,愿事之。‘即郭威周太祖也,竟為皇后。”按《五代史》,周祖即位,后已先卒,”竟為皇后“四字,當云后冊封為皇后。但《五代史》家人傳不載此事,不知袁氏所據何書。

糾字《金史》有糾字,而字書不載。錢竹汀先先曰:“記曾有小說家書讀為管,不知所據。”孫頤谷先生曰:“糾疑糾字之誤,蓋部落,有糾聚之意。”按《金史。百官志》有諸詳穩一員,在諸部落節度使之下,諸移里堇司之上,糾蓋部落之類,《遼史。耶律隆運傳》亦有糾詳穩。

赤元代官名多用赤字,其官之最尊、斷事主生殺者,為札魯火赤,凡內外文武大小掌印辦事之官,皆名達魯花赤,知書通文義者,為必暗赤,佩橐侍左右者,為火兒赤,掌服御事者,為速古兒赤,族貴者,為賽典赤,執賤役者,為玉典赤,兵之勇健矯捷者,為探馬赤,此外又有哈刺赤、奧魯赤、合必赤、溫都赤、昔寶赤、怯里馬赤,皆當時國語,俱散見各紀傳中,今《元史。國語解》中,分注甚為詳晰。

架閣庫今中外官廨,皆有架閣庫之名,人多不考其始末。按《能改齋漫錄》載仁宗朝周湛為江西轉運使,以江西民喜訟,多竊去案牘,而州縣不能制,湛為立千丈架閣,法以數月為次,嚴其遺失之罪,朝廷頒諸路為法,此今各衙門設架閣庫之緣起乎?

佐雜擅受《燕翼貽謀錄》載,尉職警盜,村鄉爭斗、憚經州縣者,多投尉司,尉司因此置獄,拷掠之苦,往往非法。咸平元年十月己丑,有司申警,悉毀撤之,詞訴悉歸之縣。按今令申佐雜不準擅受,即此意也。

明史紀事本末《明史紀事本末》,人皆知為谷應泰所撰,而姚際恒《庸言錄》云:“本海昌一士人所作,后為某以計取之,攘為已有,其事后總論一篇,乃募杭州諸生陸圻所作,每篇酬以十金。”歸安鄭元慶《今水學略例》云:“朱竹言谷氏《紀事本末》本徐績屯阝著,績屯阝字方虎,德清人,康熙癸丑進士,禮部侍郎。為諸生時,蒙谷識拔,故以此報之。然谷氏以私撰受累,而績屯阝轉得脫。”然與姚說又不同,未知孰是。或云海昌士人名談遷,亦不知所據。

冠玉《史記。陳丞相世家》:“絳、灌等咸讒陳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注云:“飾冠以玉,光雖外見,中非所有。”《南史。鮑泉傳》,帝責泉亦曰,面如冠玉,還如木偶。近人多以此二字為美稱,若檢本書示之,恐非所喜矣。

鵲起六朝人多用鵲起二字為美詞,宋書《謝靈運傳》:“初鵲起于富春,果鯨躍于川湄。”《文選》謝玄暉詩:“鵲起登吳山,風翔陵楚甸。”其意并同。李善注引《莊子》云:“鵲上高城之危,而巢于高榆之顛,城壞巢折,凌風而起,故君子之居世者,得時則義行,失時則鵲起。”然則鵲起亦非美詞矣。

李瀚蒙求今學童初入蒙塾,必先授以《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諸書,愚謂此外即應授以李瀚《蒙求》,今通行本皆作李潛,蓋從《通鑒》本。《五代史四夷附錄》亦作李搟,而《困學紀聞》諸書皆以為李瀚,《五代史》李瀚無傳,附見《桑維翰傳》中。按《通鑒》李瀚與兄濤并仕石晉,為翰林學士。”瀚”與“濤”義相近,當是“瀚”字。郭巨埋兒一事,后儒多議其賊恩,而李瀚《蒙求》但云郭巨將坑,則實未埋也。按《太平御覽》引劉向《孝子圖》曰:“郭巨分財兩弟,己獨取母供養,寄住鄰宅,妻產男,慮舉之則妨供養,乃令妻抱兒,掘地欲埋之,于土中得金一釜,上有鐵券云:“賜孝子郭巨。‘巨還宅主,宅主不敢受,遂以聞官,官依券題還巨,遂得兼養。”是郭巨之兒不終埋,與《蒙求》之語正合。又《蒙求》載黃香扇枕,而《后漢書。黃香傳》卻無扇枕事。陶淵明作《孝子傳贊》云:“黃香九歲失母,事父竭力,以致孝養,暑月則扇床枕。”王觀國《學林》云:“注《蒙求》者,引《東觀漢記》曰,黃香事母至孝,暑月扇枕。與淵明傳言事父互異。”按《后漢書》本傳言黃香九歲失母,年十二辟為門下孝子,盡心奉養,則香猶有父在。且《太平御覽》引”黃香事親,暑則扇枕,寒則以身溫席“。但云事親,而不分別父母,無妨九歲以前母在之時亦扇枕溫席也。扇枕世所熟傳,溫席則鮮有述者。又《蒙求》載子建八斗,按李義山詩亦有”宓妃愁坐芝田館,用盡陳王八斗才“之句,注家皆引《南史》謝靈運曰:“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得一斗。”今檢《南史》,并無此語,亦不知《蒙求》所據何典也。又《蒙求》載蕭芝雉隨,按《太平御覽》引蕭廣濟《孝子傳》,此事正作蕭芝,但未詳何代人。杜少陵《奉蕭十二使君詩》:“王鳧聊暫出,蕭雉只相馴。”亦用此事。而《事文類聚》載蕭望之為郎,有雉數十,常隨車翔集。按《漢書》蕭望之本傳并無此事,此《事文類聚》誤以蕭芝為蕭望之耳,當以《蒙求》正之。又《蒙求》載阮簡曠達,注家多未詳。案《水經。渠水注》引《陳留志》云:“阮簡字茂弘,為開封令,縣側有劫賊,外白甚急數,阮方圍棋長嘯,吏云:“劫急!’阮曰:“局上有劫亦甚急。‘“《蒙求》似即本此。今吾鄉陳楓階大令宸書有李潛《蒙求》注,已梓行,所當家置一本,而吾鄉人不甚重之,可怪也。余行篋亦無其書,尚未知所注何如耳。

父子同名古人命名,多不可解,至有父子同名者,尤為匪夷所思。《漢書。王子候表》,廣陵孝王子廣平侯,名德,其子嗣侯者亦名德。《梁書。林邑傳》,林邑王范陽邁死,其子咄代立,慕先君之德,復名陽邁。《明史。劉榮傳》,有劉江父子同名。《襄陽隋處士羅君墓志》:“君諱靖,父靖,學優不仕。”此皆事之絕奇,不知其何所取義也。

避家諱世傳杜子美母名海棠,故全詩不及海棠,此不知所出何典。子美父名閑,見《舊唐書。文苑》本傳,或疑本集詩曾兩押閑字,一《留夜宴》詩云:“臨歡卜夜閑。”一《諸將》詩云:“曾閃朱旗北斗閑。”以為不避家諱,其實非也。有卞氏圜杜詩本,蓋出宋時,《夜宴》詩作“留歡上夜關”,蓋有投轄之意,卜字似上字,關字似闌字,因而筆誤耳。”北斗閑”作“北斗殷”,蓋《漢書》有“朱旗絳天”語,朱旗既閃,北斗自赤,應用殷字。惟是時宣祖正諱殷,俗本遂改作閑,全無義理,后此祧廟不諱,則所謂“曾閃朱旗北斗殷”者萬無可疑,又何必改字以觸諱乎?

梅花詩宋人陳從古,字希顏,裒古今梅花詩八百首,其自序云,在漢、晉,未之或聞,自宋鮑照以下,僅得十七人,共二十一首。唐詩人最盛,杜少陵十二首,白樂天四首,元微之、韓退之、柳子厚、劉夢得、杜牧之各一首,其余不過一二,如李翰林、韋蘇州、孟東野、皮日休諸人則又寂無一篇,至本朝方盛行云云。今其書未見,此語僅載周必大《二老堂詩話》中。按方虛谷《瀛奎律髓》中“梅花類”亦多至六十馀首,皆五、七言律?而唐律亦不過十余首,余皆宋詩。其小序云:“梅見于《書》、《詩》、《周禮》、《禮記》、《大戴禮》、《左氏傳》、《管子》、《淮南子》、《山海經》、《爾雅》、《本草》,取其實而已,未以其花為貴也。惟《詩》‘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大戴禮。夏小正》‘正月梅杏也桃始華’,一言卉,一言華。自《說苑》有一枝梅遺梁臣之事,則梅以花貴,實自戰國始。自《荊州記》載陸凱‘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之句,則以梅花入詩,實自晉時始。沿唐及宋,則梅花詩殆不止千首,而一聯一句之佳者無數矣。”梅花詩之源流如此。

豪歌協韻宋人說部中,有笑閩人作賦協韻云:“天道如何,仰之彌高。”蓋至今吾鄉漳、泉人語音,尚不免此病。然蘇子由,蜀人也,亦宋人也,而《巫山廟詩》云:“歸來無恙無以報,山下麥熟可作醪。神君尊貴豈待我,再拜長跪神所多。”則亦以豪通歌矣。又《嚴顏廟詩》云:“相傳昔者嚴太守,刻石千載字已訛。嚴顏平生吾不記,獨憶城破節最高。”又云:“吾愛善折張飛豪,乘勝使氣可若何!”

又云:“我豈畏死如兒曹,所重壯氣吞黃河。”皆豪與歌通用也,何以獨笑閩人乎?按蕭、肴、豪三韻,今人皆獨用,惟作古體可以通用,而獨與十一尤韻不能相通,奈吾閩人尤韻與蕭、肴、豪往往相混,即語音亦然,最為可笑。其實則古人已有相通者,如《毛詩》“役車其休”與“日月其忄舀”為韻,“如山之苞”

與“如川之流”為韻,“與子同袍”與“修我戈矛”為韻,“浸彼苞蕭”與“念彼京周”為韻,“驅馬悠悠”與“言至于漕”為韻,“惟參與昴”與“抱衾與”

為韻,“如蠻如髦”與“我是用憂”為韻,“武夫滔滔”與“淮夷來求”為韻,“以謹忄昏忄奴”與“以為民憂”為韻,“鼓鐘伐”與“淮夷三洲”為韻。宋玉《高唐賦》“正冥楚鳩”與“垂雞高巢”為韻。《易林》“依霄夜游”與“與君相遭”為韻,“后事未休”與“不得逍遙”為韻,“稷、契、皋陶”與“微子解囚”為韻,“東家殺牛”與“汗臭腥臊”為韻,“不宜動搖”與“傅母何憂”

為韻,“路與縣休”與“侯伯姿驕”為韻,“失志懷憂”與“如幽狴牢”為韻,“為穆出郊”與“名曰豎牛”為韻。《急就章》“亡命流”與“檻車膠”為韻。

《楚詞》“秋風兮颼颼”與“舒芳兮振條”為韻,王逸《九思》“令尹兮”

與“上下兮同流”為韻,“心煩憒兮意無聊”與“嚴載駕兮出戲游”為韻,《九章》“遂自忍而沉流”與“惜壅君之不昭”為韻,《招隱士》“歲莫兮不自聊”

與“蟪蛄鳴兮啾啾”為韻,“桂樹叢生兮出之幽”與“偃蹇連卷兮枝相繚”為韻。

陸云《夏府君誄》“君望斯周”與“戢翼洪條”為韻,劉楨《魯都賦》“俯仰哮咆”與“喪偶失儔”為韻,劉劭《趙都賦》“鳴籟簫”與“鏡清流”為韻,崔る《反都賦》“散紫苑之饒”與“辨胡亥之邱”為韻,陸機詩“飛沉是收”與“騰光清霄”為韻,韓愈《楚國夫人墓銘》“義以家酬”與“始自郎苗”為韻,《祭穆文》“惟其嬉游”與“草生(韓集作”鳥鳴“)之朝”為韻,又與“多君子寮”

為韻。以上皆見經傳及古集,此外尚不可枚舉,若以今人為之,鮮不為名流所譏矣。

[B065]靡郭頻伽為余作《詩鈔》序,有“與時弛張而不為[B065]靡”語,錄稿者以“[B065]靡”為“[B065]靡”,頻伽斥之曰:“弟字誤也,此余用《莊子》語,不可錯寫。”按《莊子。應帝王篇》“因以為[B065]靡,因以為波流”,本作“[B065]靡”,《釋文》“[B065]”徐音頹,丈回反,蓋[B065]、頹聲之轉,《列子。黃帝篇》作“茅靡”,注云:“‘茅靡’當為‘頹靡’。是也。”今本《莊子》于“[B065]”字偶缺一筆,字書遂于弓部增“[B065]”字,始于《正字通》,非也。《類篇》弟字下有“徒回反”一音,正本《莊子》。《集韻》十五灰有弟字,“不窮貌,一云遜伏”。宋本《集韻》并不作“[B065]”字。孫頤谷曰:“《埤雅》茅靡,言其轉徙無定,一作‘[B065]靡’,‘[B065]’讀如稀。

稀,茅之始生也。”此又一解,然可證無作”[B065]“字之理矣。

齊物論《莊子。齊物論》,今人多以“齊物”二字連讀,而宋人多以“物論”二字連讀,謂“物論”之難齊,而莊子欲齊之也。案《文選。魏都賦》“萬物可齊于一朝”,劉淵林注云:“莊子有齊物之論。”劉琨《答盧諶書》云:“遠慕老、莊之齊物,近嘉阮生之放曠。”皆不以“物論”二字連讀。若《文心雕龍。論說篇》,則直云“莊周《齊物》,以論為名”,尤可證六朝之舊讀矣。近人多尚古而薄今,而不知宋人之讀“物論”,尚不如今人之讀“齊物”為有據,且蘇詩中亦云“逍遙齊物追莊周”,即宋人亦何莫不然?

讀離騷昔人言“痛飲酒,熟讀《離騷》,便成名土”,謂《離騷》之不易讀也。余十一歲隨學廈門,先資政公即以此授讀,分日為課,每讀三百字,凡八日而竟。

及長,從鄭蘇年師游,師亦令讀此,則漫應曰:“已讀過。”師愕然曰:“汝亦知讀此乎?”試以句義,茫然不能應,乃悔所業之未精而《離騷》之果不易讀也。

最后始得讀吾鄉龔海峰先生之《離騷箋》,則怡然渙然,覺難讀者轉為易讀。憶在浦城作《七十初度詩》,諸孫有不知“初度”二字者,出《離騷》示之,于是有欣然欲讀者。今年就養東甌,夏日正長,因督佳、儔二孫于正課之隙,分日讀之,乃展轉至數旬而不能竟其事。記余在京師時,與伊墨卿談及《離騷》,墨卿自言少侍其尊甫云林光祿公,值有謬誤事,公怒欲撲責之。門客為之解勸,公因罰令一夜讀《離騷》自贖,墨卿自初更朗誦至雞三鳴,即能背誦,一字不遺云云。

回里時,間與林樾亭先生述其事,先生亦言少時為其尊甫山陰公(名其茂,曾為山陰令)督責,偕弟香海太史,俱以一夜讀《離騷》終篇,黎明背誦,不誤一字。

此二事恰相似,墨卿、樾亭二先生并非有絕人之稟,而古今人之不相及已如此,然則熟讀《離騷》作名士顧可易言哉!王叔師《離騷序》云:“《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草,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只用五十余字括之,而二十五篇深情隱恨畢露,此靈均之功臣也。

十反世俗相傳老年人有十反,謂不記近事偏記得遠事,不能近視而遠視轉清,哭無淚而笑反有淚,夜多不睡而日中每耽睡,不肯久坐而多好行,不愛食軟而喜嚼硬,暖不出,寒即出,少飲酒,多飲茶,兒子不惜而惜孫子,大事不問而絮碎事。

蓋宋人即有此語,朱新中《鄞州志》載郭功父“老人十拗”云云。余行年七十有四,以病齒不能嚼硬,且飲酒、飲茶不能偏廢,只此二事稍異,余則大略相同。

周必大《二老堂詩話》云:“予年七十二,目視昏花,耳中時聞風雨聲,而實雨卻不甚聞,因成一聯云:“夜雨稀聞聞耳雨,春花微見見空花。‘“則當去嚼硬、飲茶二事,而以此二事湊成十反也。

儒林參軍張蘭渚師巡撫福建時,延余人幕,為代撰奏御文字,又校勘所進遺書四十余部,并分注御制《全史詩》六十四卷,凡三年有余日,迨師移節吳中,而余亦入都補官矣。時戲作一小印曰“儒林參軍”,或疑其杜撰不典。按《南史。齊豫章文獻王嶷傳》:“開館立學,置儒林參軍一人,文學祭酒一人,勸學從事二人。”

又《晉書》江統子傳:“征西將軍庾亮請為儒林參軍。”正是外僚幕職,或改作羽林將軍者誤也。余辭出幕后,擬將此印贈林少穆庶常,而少穆旋亦入都供職,遂移贈劉敬輿明經。

唐人避諱古人避家諱,有絕不可解者,李長吉以父名晉肅,不得舉進士,蓋此風起于六朝,而唐人因之。唐律有一條,云諸府號官稱犯父祖名而冒榮居之。《疏義》云:“假有人父祖名‘常’,不得任太常之官,父祖名‘卿’,亦不合任卿。”

蓋其初本避父祖名之本字,后乃并其嫌名而亦避之。《新唐書。賈曾傳》:“曾擢中書舍人,以父名言忠,不拜。”《蕭復傳》:“進復戶部尚書、行軍長史,以復父名衡,改統軍長史。”降至五季,猶沿此習,《五代史。劉昀傳》:“太常卿崔居儉當為禮儀使,居儉辭以祖諱蠡。”則不知此律何時始除也。

多字近人之多字,無如毛西河先生。按先生名奇齡,又名牲。字兩生,又串大可,又字齊于,又字于,又字初晴,又字晚晴,又字老晴,又字秋晴,又字春遲,又字春莊,又字僧彌,又字僧開,皆雜見集中。其取義有不甚可解者,今人但稱為西河先生而已。西河者,其郡望,非宇也。嘗見先生作《李白成傳略》,首三句云:“李自成,米脂人,字生。”亦足見先生之喜稱字矣。

三字字古人一字字者多,三字字者少,王漁洋《池北偶談》及徐位山《管城碩記》各載數人外,孫頤谷《讀書脞錄》云,尚有張天錫,字公純嘏;崔宏度,字摩訶衍;又興唐寺主尼法澄,宇無所得,見開元十年塔銘;神和子姓屈突,名無為,字無不為,見《續博物志》。盧抱經先生云,宋遺民有千載心者,亦三字字也。

太上感應篇《太上感應篇》,隋、唐兩志俱不載,惟《晉書。慕容載記》:“雅好文籍,講授,學徒甚盛,至千余人,親造《太上章》,以代《急就》。”疑即今之《感應篇》也。《潛邱札記》云:“《太上感應篇》,宋理宗命鄭清之作序,自是始大行于世。”

楊揚一姓楊用修云,羊、陽、楊、揚本一姓。揚子云自以蜀無他楊,其揚字不從木,而楊用修云,吾家子云亦同關西之楊,特子云好奇之過,獨自標異爾。孫頤谷云,《漢書。揚雄傳》,據其自敘,出于晉之楊侯,而《廣韻》“楊”字注:“又姓,出弘農、天水二望,自周楊侯,后并于晉,因為氏也。”其“揚”字注,不云又姓,是古人但有從木之楊姓,并無從扌之揚姓矣。杜詩《壯游》云:“以我似班楊。”謂班固、,揚雄也,其下又押“心飛揚”,則固以子云之姓從木矣,故《夏日楊長寧宅》詩又云:“醉酒揚雄宅。”

葭莩有代余作應酬答啟者,以“葭莩”對“桑梓”,自夸其工。余曰,此不過常用語料,工則未也。其人艴然。余曰,此對仗并未妥,何工之有?且君亦知“葭莩”二字所從出乎?《漢書。中山靖王傳》:“今群臣非葭莩之親,鴻毛之重。”

注:“葭,蘆也。莩者,其筒中白皮至薄者也。”以鴻毛為對,則二字非平列可知。前人文字經用者,如蔡邕《讓高陽侯表》:“事輕葭莩,功薄蟬翼。”則以“蟬翼”對“葭莩”;魏征《為李密檄郇王慶文》:“預占磐石,名在葭莩。”

則以“磐石”對“葭莩”;溫庭筠《書懷》詩:“浪言輝棣萼,何意托葭莩。”

則以“棣萼”對“葭莩”;至東坡詩:“人生百年寄鬢須,富貴何啻葭中莩。”

著一中字,極為明白。乃知前人詩文用事,總未嘗不求甚解輕易落筆也。

古田逆案少時熟聞里中故老談古田縣逆案,其事在康熙之末,當時尚能舉其里居姓氏,今則忘之矣。初起事時,不過數十人,家有面山小樓,常聚群不逞轟飲其中,私造天書寶劍,壯(疑“裝”字之誤)火藥預埋于對面山中,蓋仿篝火狐鳴故事。

夜間火發,群往掘視,翌日即豎旗稱號,不半月全家黨羽悉就擒獲。棄市日,有舊友遇諸途,驚問何往,則曰,“我干一小事去。”臨刑時顧其妻子,尚稱尊號,不少貶語,極從容,聞之無有不捧氓者。憶讀《十六國春秋》,恍惚亦有此事;不知古田人知有此事而仿為之歟?抑不知而與古暗合乎?昨讀家曜北《元號略》,亦載一事云:“萊蕪人王始,以妖術聚眾于太山,晉元興二年四月,自稱太平皇帝,號其父固為太上皇,兄林征東將軍,弟泰征西將軍,南燕慕容鎮討禽之。臨刑,或問其父及兄弟所在,始曰:“太上皇帝蒙塵于外,征東、征西亂兵所害,朕躬雖在,復何聊賴?‘其妻趙氏怒之曰:“正坐此口,以至于此,奈何復爾!’始日:“皇后,自古豈有不破之家,不亡之國邪?‘行刑者以刀筑之,仰視曰:’崩即崩矣,終不改帝號。‘“此與吾鄉所傳古田人,口吻一一相肖,聊錄之以資劇談。前后遙遙千百年,古今人真未嘗不相及也。

杏仁《癸辛雜識》載松雪云:“杏仁有大毒,須煮令極熟,中心無白為度,方可食用,生則能殺人,凡煮杏仁汁,若飲犬貓,立死。”又寧都魏際瑞詩《石山人畫蓮絕句》注:“蓮身皆藥,惟心食之,令人煩雜。”按此二味,今醫家所常用,而此說則鮮有知者,因亟錄之。憶余在吳門時,門下士魏巡檢邦魯(默深之父)

通醫理,而時時勸余飭合家人毋飲杏酪,毋嚼杏仁,蓋有見及此者也。

螟脯浙東濱海,最重烏賊魚,臘者行遠,其利尤重,嘗聞主人呼之為明府,不知其故,或以為腹中有墨,似縣官之貪墨,今縣官率稱明府也,余已筆之于書矣。

頃閱《七修類稿》,云烏賊魚暴干,俗呼螟脯,乃知此稱,自前明已然,今人不考,誤沿為明府耳。

閩諺吾鄉土諺有最俚俗而無理者,曰“丈母傷寒炙女婿腳后跟”,而不料杭州亦有此諺,惟“傷寒”作“腹痛”耳。梁山舟先生曰,女婿,女膝穴之訛也。見《癸辛雜識續集》“針法”條下,送窮日《四時寶鑒》云:“高陽氏之子,好衣敝食靡,時號貧子,正月晦日死于巷,世作糜粥敝衣,是日祝于巷,曰除貧。故退之《送窮文》曰:“正月乙丑晦‘。

姚合詩曰:“萬戶千門看,何人不送窮?‘竟如寒食競渡之事止于此日也。”

水味歸安孫遲舟先生,名承恩,乾隆壬辰以第二人及第,其從祖屺瞻司空在豐,康熙庚戌亦以第二人及第,里人因目遲舟為“小榜眼”。有《種紙山房詩集》,中有《選溫明府之崇安詩》云:“御茶堪配昆侖水,絕品人間或未知。最是官齋清絕地,一甌啜向退衙時。”自注:“茶味武彝第一,水味黃河第一。”此論不知出何典,抑躬親品定之歟?

中郎有后《晉書。羊祜傳》:“祜,蔡邕外孫。討吳有功,將進爵,乞以賜舅子蔡襲,詔封襲為關內侯。”則中郎未嘗無嗣。而《蔡克別傳》亦云:“克祖睦,蔡邕孫也。”克再傳為司徒謨,則中郎后裔,且蕃盛于典午之代,何得云無嗣哉?又《代醉編》載:“羊祜父道,先娶孔融女,生子發,后娶蔡邕女,生承及祜,適發與承俱病,度不能兩存,乃專心養發,承竟病死。”邕女之賢如此,而《后漢書。蔡邕傳》無聞,《列女傳》止載文姬沒胡中生二女、贖歸重嫁董祀事,而亦不及羊道之婦,史之漏略如此。

本紀何元朗云:“太史公為項羽作本紀,非尊之也。夫所謂紀者,即通歷之紀年也,如不立《項羽本紀》,則秦滅之后,漢未得天下之先,數年之歷,當屬之何人耶?蓋本紀之立,為通歷,非有項羽也。”王東溆云:“陳承祚《三國志》亦然。三國之中,惟吳之立國最早,在漢獻未禪之先,已久與中國抗衡,至吳與蜀并峙,其歷年無幾,若必以蜀漢為統,是不得詳三國之始末矣。況三國并列,不分彼此,其不帝魏之意,固已隱然言外乎?”

送春詩杭州城東有藥園,康熙中,毛西河先生會同城諸名士,于立夏前一日集此,作送春詩,橐筆者數十人,多有佳句,末坐錢景舒杲年甚少,獨集唐句為之,如用王建、杜甫句云:“每度暗來還暗去,暫時相賞莫相違。”又用翁綬、白居易句云:“百年莫惜千回醉,一歲惟殘半日春。”先生極賞之,錄入《西河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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