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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索虜拓跋氏

拓跋氏,鮮卑別種,名索頭。惠帝元康間,分為三部,一居上谷,一居代郡,一居定襄。居代郡者猗廬,并州刺史劉琨表封代公,徙樓煩、馬邑等地,最強盛,盡并諸部。懷帝永嘉二年,將兵二十萬擊劉曜,曜中七創,伏尸數百里,因大獵壽陽山,陳閱皮肉,山為之赤。劉琨步入營門拜謝。代公乃稱王,當欲立少子比延,為長子六修所弒。子普根滅六修自立,尋卒。子郁律立。郁律西取烏孫,東兼勿吉,雄於北方,為賀傉所弒。郁律子什翼犍在襁褓,其母王氏匿褲中,祝曰:“天茍存兒,則勿啼。”兒果不啼,得免。賀傉卒,紇羅立,尋出奔,郁律之子翳槐立。翳槐卒,弟什翼犍質於趙,國人欲立其弟孤。孤自詣鄴迎犍,而愿以身代質。趙王虎義之,并遣歸。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猗廬之政,以代人燕鳳為長史,許謙為郎中令,政事清簡,百姓安之。世子寔卒,寔妻,賀野干之女也,有遺腹子,犍名之曰涉珪,奔南部劉庫仁。庫仁子顯欲殺之,珪奔賀蘭部,依其舅賀訥。訥弟染干忌其得眾心,發兵圍之,圭母謂之曰:“汝欲於何置我,而殺吾子乎!”染干慚而去。

太元元年,諸部大人共請於賀訥,以歸即代王位。時犍久卒,代國無主故也。珪改國號魏,以長孫嵩、叔孫普洛、張袞、許謙、長孫道生等分掌國事。初臣於燕,后見燕主垂老,太子暗弱,遂與燕絕。大破柔然,徙其部眾於云中。又破劉衛辰,辰走死,諸部悉降,獲馬三十馀萬,牛羊四百馀萬。

晉太和二十年,燕伐魏,珪進軍臨河,與燕太子寶相拒。時垂已有疾,珪使人邀其使者,盡執之,寶等不聞起居。珪使所執使臨河告曰:“若父已死,胡不早歸。”寶等憂恐,士卒驚擾,珪已使略陽公遵將七萬騎塞其南路。十月,燕人燒船夜遁,時河冰未合,故寶不設斥候。忽暴風,冰結,珪得濟河,急追至參合陂。有黑氣如堤,覆燕軍。沙門支曇猛曰:“魏軍將至之兆。”司徒德請為備,乃遣趙王麟帥騎備非常,麟亦不以為意。旦日,忽見魏軍登山下臨燕營,寶等大駭。珪縱擊之,略陽公遵還兵,擊其前,共擒殺五六萬人,寶等單騎免。垂力疾,自將襲魏,克平城,過參合陂,見積尸如山,軍士哭震山谷,大慚忿,嘔血,由是發疾,至上谷,卒。

秋八月,魏主擊燕,步騎四十萬南出馬邑,別遣將襲幽州。九月,取并州。初建行臺省,置刺史、太守、尚書郎以下官,悉用儒生為之。拔常山,獲崔宏,以為黃門侍郎,與張袞對掌機要。獲屈遵,命掌文誥。

安帝隆安元年三月,魏主圍中山,寶出奔,魏主進攻。是日,往亡,太史黽崇以為言,魏主曰:“紂以甲子亡,武王不以甲子興乎!”遂克中山,置行臺,得王永之子憲,喜曰:“王景略之孫也。”寵任之。又置行臺於鄴,遷都平城,遣使循行郡國,正封域,標道里,平權衡,審度量,立官制,協音律。儀曹郎董謐制禮儀,三省郎王福定律令,太史令黽崇考天象,以尚書崔宏為總裁,尊遠祖皆為皇帝,自謂軒轅之后,以土德王。分尚書為三十六曹,外署三百六十曹,令八部大人分主之,而以崔宏通署三十六曹事。珪問博士李先曰:“何物可以益人神智?”對曰:“莫若書籍。”遂大索遺書,送平城。晉安帝義熙五年,為子清河王紹所弒。紹母,賀太后之妹也,有殊色,魏主欲納之。太后曰:“過美必有不善。”竟納之而生紹,兇狠無賴。時魏主餌方士丹,火發左右,莫保朝夕。賀氏失寵,子紹遂行大逆。太子嗣誅紹,即位。珪雄勇嚴明,威行絕域,好賢納諫,稽古右文,但殘忍多殺,故及於禍。謚宣武,廟號太祖。嗣以長孫嵩、安同、奚斤、崔宏等八人共聽政,時人謂之八公。常有事於東廟,外夷助祭者數百國。宋高祖武皇帝劉裕受晉禪,改元永初,定魏元明帝嗣之太常五年,史家分為南北朝,各紀元矣。

北朝魏太常七年,元明帝餌寒食散,藥發,又災異屢見,崔浩請早建東宮,選賢公卿以為師傅,左右信臣以為賓友,入總萬機,出撫戎政。遂立子燾為太子,使坐正殿,以長孫嵩、安同、奚斤為左輔,坐東廂,西面;以崔浩、穆觀、丘堆為右弼,坐西廂,東面。百官總己以聽。

太常八年,元明帝殂,廟號太宗。太子燾即位,以羅結為侍中,總三十六曹事。時結已一百七歲,精爽不衰,性忠愨,使兼長秋卿,典后宮。年一百一十乃聽歸政,有大事,遣騎訪之,又十年乃卒。光祿大夫崔浩研精經術,練習制度,常自謂才比張良,而稽古過之,貌纖妍潔,白如美婦人,獨不喜佛法,頗修養性之術,薦嵩山道士寇謙之於魏主。

神囗〈鹿上加下〉元年,魏伐夏,取長安,執其主赫連昌以歸。赫連定走平涼,稱帝,又追滅之。二年,伐柔然,群臣多不欲嗾,太史張淵等言:“歲星襲月,太白在西方,不可舉兵。”崔浩曰:“月食宜修刑,且月行掩昴,法曰天子當大破旄頭之國。柔然、高車,正旄頭也。”公卿又慮南人伺隙,浩力辨南寇必不敢動,柔然可一舉而滅。往復百言,魏主大悅。寇謙之私問浩曰:“蠕蠕果可克乎?”浩曰:“必克,但恐諸將顧慮不能深入,使不全舉耳。”

秋七月,魏主至漠南,舍輜重,帥輕騎襲擊之。紇升不設備,遂西走,部落四散。命分車搜討,東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俘斬其眾,高車諸部前后二十馀萬落,皆降獲,戎馬百馀萬匹,畜產無算。循弱水至琢邪山而還。后聞柔然駭散,無復統理,以追兵不至,乃西遁。若前行二日,則盡滅之矣。魏主始思浩言,以浩為撫軍大將軍,常幸其家,問以災異,倉卒進疏食必為之立。嘗每指示高車渠帥曰:“此人纖懦弱,不能彎弓持矛,然胸中所懷,乃過於甲兵。朕前后有功,皆此人教也。”

四年,立子晃為太子。太延五年,以索敞為中書博士,教貴游子弟。敞嚴而善誘,成立者眾。又命常爽置館於溫水之右,教授七百馀人,弟子事之如嚴君,由是儒風大振。命崔浩監秘書事,綜理史職,以侍郎高允、張煒參典著作。

初,魏主過長安佛寺,沙門飲從官酒,魏主命搜之,大獲釀具及窟室婦女。浩因勸盡誅境內沙門,焚毀佛像,塔廟無復孑遺。浩自恃才略,專制朝權,高允曰:“崔君其不免乎。”魏主始命浩撰國史時,曰務從實錄,著作令史閔湛、郄標佞諂於浩,請以所撰國記刻石,以彰直筆。允曰:“湛、標所營分寸,恐為崔門萬世之禍,吾徒亦無噍類矣。”浩竟從湛等,立石衢路,所書先世事甚詳,北人無不忿恚,因共譖浩暴揚國惡。魏主大怒,收浩等於獄。時太子受經高允,為之營救,密令允異詞。帝親鞫允,允曰:“浩特總裁,至於著述,臣多於浩。”帝讓太子,太子曰:“天威嚴重,高允小臣,迷亂失次耳。”帝再鞫允,又曰:“臣不敢虛,殿下哀臣,欲モ其生耳。”帝曰:“直哉,此人情所雖,而允能之臨死不異詞,信也;為臣不欺君,貞也。”特赦之。詣浩,惶惑不能對。允事事伸明,皆有條理,帝命允為詔誅浩,允不為。帝催切,允堅言罪不至死。帝怒,命武士執允,太子為之泣拜,乃解。帝曰:“微斯人,更有數千口死矣。”於是止誅浩等百二十人,夷五族。他日,太子曰:“吾欲為卿脫死,而卿終不從。帝怒不測,念之使人心悸。”允曰:“史為將來勸戒,使人主有所畏。至於書國家誤失,乃為史之大體。臣實與浩共為之,死生榮辱,義當一體。蒙殿下再造之恩,違心茍免,非所愿也。”太子動容稱贊。允謂人曰:“昔翟黑子受贓事發,吾勸之實首,黑子竟以欺罔而誅。我不奉東宮指導,恐負翟黑子故也。”后魏主亦悔誅浩。宣城公李孝伯謀議寵眷亞於浩,孝伯死,魏主曰:“李宣城可惜!”既而曰:“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

真君十一年,宋文帝用徐湛之、王玄謨策,伐魏,圍滑臺,魏主自將救之。十一月至魯郡,以大牢祠孔子,仆秦始皇嶧山碑。十二月,引兵南下,破兗、豫、青、冀等六州,殺掠甚慘,所過赤地無馀,春燕巢於林木,后及宋平。時中常侍宗愛用事,譖太子晃,以憂卒。晃子潔,生四年矣,魏主愛之,常置左右,而追悼景穆太子特甚。宗愛懼誅,興安元年二月弒帝,立南安王余,自為宰相。十月,又弒余。尚書源賀、陸麗迎於苑中,大呼曰:“宗愛弒君,皇孫已登天位矣。”眾呼萬歲,遂執愛,具五刑,夷三族。謚帝太武,廟號世祖。

二年,立子弘為太子。高允好直諫,事有不便,屏人極論。魏主曰:“高允真忠臣,朕有過,未嘗不面言。朕聞過而天下不知,可不謂忠乎!”允與游雅等同征,雅等為侯而允為郎,二十七年不徙,至是超拜中書令。時魏百官無祿,允諸子樵采自給,陸麗言之,魏主親至其家,惟草屋數間,廚中鹽萊而已。魏主嘆息,賜以粟帛,常呼為令公而不名。游雅常曰:“前史稱卓子康、劉文饒之為人褊心者,或不之信,余與高子游處四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乃知古人為不誣耳。崔司徒每謂高生豐才博學,一代所推,但乏矯矯風節,余亦謂然。乃司徒得罪,詔旨臨責,聲嘶股栗,殆不能言。高于敷陳事理,詞義清辨,人主為之動容,此非所謂矯矯乎。宗愛用事,威振四海,王公趨庭望拜,高子獨升階長揖,此非所謂風節乎。夫人固不易知,此乃管仲所以致慟於鮑叔也。”

帝承世祖威嚴之后,懷輯中外,民心復安,以和平五年殂,謚文成,廟號高宗。太子弘即位,年十二,丞相乙渾謀反伏誅,馮太后稱制,引高允等參決大政。允建議各郡立學,置博士生員。

皇興元年,魏主親政,勤於為治,賞罰嚴明,拔清節,黜貪污,於是郡守始有以廉潔著名者。三年,立子宏為太子,延興元年遂傳位於宏,自稱太上皇。時宏生五年,而顯祖好黃老浮屠,有遺世之志,始欲禪位叔父子推,君臣不可,乃傳位太子。太子雖幼,有至性,魏主病癰,親吮之。及是,悲不自勝。魏主問其故,曰:“代親之感內切於心。”上皇乃建鹿野浮屠於苑中,與禪僧居之。時馮太后恣淫,為人發其陰事,乃密鴆弒上皇,復稱制,自以失行,常夷滅大臣。高允以老告歸,尋以安車征拜鎮軍大將軍、中書監,固辭,不許,太和十一年,卒。允歷事五帝,出入三省五十馀年,未嘗有譴,雖處貴重,情同寒素,執書吟覽,晝夜不去手,誨人恂恂不倦,篤親念故,傾家賑施,卒年九十八,贈司空,謚曰文。始頒祿於百官,詔均田,改中書學為國子學。十四年,馮太后殂,魏主行三年喪,群臣諫,皆不從。修堯、舜、禹、周公、孔子之祀,養老於明堂。二十年,改姓元氏,初定族姓,范陽盧、清河崔、滎陽鄭、太原王、趙郡李為首,咸納其女充后宮,初納者皆為妾媵,代北則穆、陸、賀、劉、樓、王、嵇、尉八姓,勛著當代,位極人臣,一同五姓。立子恪為太子。后馮氏以淫廢處后宮。太和二十三年,自行御齊,還至谷塘原,疾甚,謂司徒勰曰:“吾病殆必不起,天下未平,嗣子幼弱,社稷所寄,唯在於汝。霍子孟、諸葛孔明以異姓猶受顧托,況汝親賢,可不勉之。”勰泣辭,魏主乃手詔太子曰:“汝叔父清規懋德,松竹為心,吾百年后,其聽辭蟬冕,遂其沖挹之性。”又謂勰曰:“后宮久乖陰德,吾死可賜自盡,葬以后禮。”遂死。

高祖性至孝,獨行三年喪,待諸弟始終無間,愛民好士,制禮定樂,卓有太平之風。彭城王勰力辭相位,魏主強留之,常凄然嘆息,然清正儉素,門無私竭。北海王詳密譖勰大得人情,乃詔勰以王歸第,而魏主左右幸臣茹皓、趙修、高肇等始用事,魏政寢衰矣。永平元年,魏主因夜宴,鴆殺彭城王勰,高肇譖之也。行路士女,皆為流涕。二年,子詡生。魏故事,子為太子,母賜死。胡充華有娠,同列勸去之,充華不可,私誓曰:“若幸而生子,身死不恨。”果生詡。延昌元年,立為太子,自是子立不復殺母。

四年,高宗殂,詡立,高肇伏誅,尊胡充華為太后,稱制。后以其妹尚書元乂妻為女侍中。后聰悟,能文章,政事皆手筆自決。時征西將軍張彝之子仲瑀上疏裁抑武人,羽林虎賁士聚尚書省下詬罵,索仲瑀等,以瓦石擊省門,又至彝第,曳彝捶辱,焚其第。彝僅有馀息,再宿而死,遠近震駭。高歡時在京師,見之,還河朔,傾貲結客,曰:“魏政亂矣,財物可常守乎!”胡后嘗逼淫清河王懌,使懌專政,元乂與宦官劉騰等謀誅懌,幽胡后於宮,隔絕進奉。劉騰死,禁防稍疏,詔解元乂兵柄。太后復臨朝,發劉騰棺,散其骨,賜乂死,以鄭儼、徐紇、李神軌為中書舍人,皆得幸於后者也。時嬖幸用事,盜賊蜂起,封疆日蹙,太后自以所為不謹,母子之間嫌疑日深。而秀容川酋長爾朱榮兵最強,官至車騎將軍、六州大都督,劉貴、段榮、尉景、蔡囗〈亻雋〉、高歡、慕容紹宗皆從之。歡遂勸榮舉兵清朝,魏主亦密召之。太后乃鴆弒孝明帝,立臨洮王世子釗,生四年矣。榮與并州元天穆立彭城武宣王之子子攸,擁鐵騎十萬,長驅至洛。徐紇、鄭儼亡走,太后落發出家。榮執后,并幼主沉於河陰,引丞相高陽王雍而下二千馀人皆戮之,欲謀篡位,不覺形神恍忽,乃稱天柱大將軍,歲庚戌,與元天穆皆伏誅。爾朱世隆、爾朱兆聞榮死,以六鎮反,立長廣王曄,而弒子攸于晉陽,是為孝莊帝。是年,復廢曄,立廣陵王恭,殺司空楊津、太保椿,夷其族。高歡立元朗,自為丞相,討爾朱氏,滅之,廢其主恭,又廢朗,而立平陽王修,遂弒故主曄及朗、恭三帝。歲甲寅,適南朝梁武帝中大通六年也。

魏主修為高歡所逼,奔長安,依宇文泰。歡立清河世子善見,是為東魏孝靜帝。西魏主修復與宇文泰有隙,泰鴆弒之,是為孝武帝,而立南陽王寶炬。寶炬卒,謚孝文帝。子欽立,欽廢,弟廓立,是為孝恭帝。以丙子歲禪于周公宇文覺,稱西魏者二十二年而亡。孝靜帝以庚午歲禪於齊王高洋,稱東魏者十七年而亡。

自代王猗廬建國於晉元康初,凡百年而珪入中原,稱大魏皇帝。自魏太祖珪至孝莊帝,凡九主百四十年而魏分東西。分東西者又幾二十年馀,而拓跋氏始亡。

玄羽逸史曰:拓跋氏以代北索頭小丑,據蕞爾之地,魏晉之初,寥寥部落,僅如鼠噍穴中耳。乃猗廬一奮,值晉室陵遲,劉越石表授代公,遂有精銳二十馀萬。方曜虜盛時,而大破其兵,使曜中七創,幾至擒獲,尸橫伊洛之野,血赭壽陽之山,可不謂雄乎!勤王之功,此為第一,所以開二百馀年之基也。什翼犍褲中馀喘,能修猗廬之業,代用以強。時東渡奄奄,而犍雄代北,無乃牛代馬之讖乎。太祖珪竄伏流離,瀕死不死,是天之所興也者。殄滅大燕,盡有中原,規模措置,何遜於兩漢哉。太宗守文,足為令主,而太武雄才大略,威服四夷。高宗承之以寬,顯祖鎮之以靜,至於高祖,則彬彬乎有太平之風矣。夫子立母死,此雖胡法,而亦弗陵鉤弋之故智也。胡充華何物女子,乃獨不畏死,而求生男,男立而竟不死,豈非天乎。魏之社稷,卒靡於斯人手矣,惜哉!魏自猗廬來,俱殘忍好殺,凡十六七傳,而其主遇弒者十二,沉河者一。爾朱入洛,戮元宗過半。東西既分之后,在齊者盡滅於文宣,在周者卒殄於天元,蓋天道好還不爽已。

羌姚氏

姚氏,羌也,居南安赤亭。懷帝永嘉六年,姚弋仲東徙榆眉,戎夏襁負隨之者數萬戶,遂降於趙主曜,封平襄公。成帝咸和三年,后趙中山公虎滅其主之族而代之。時弋仲與蒲洪俱降后趙,為六夷左都督、奮武將軍。虎自立,弋仲稱疾不賀,累召乃至,正色謂虎曰:“弋仲嘗謂太王命世英雄,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奪之耶?”虎雖不平,然察其誠直,亦不之罪。永和元年,以為冠軍大將軍。趙謫戍梁犢反,所向奔潰,長驅至長安,眾已十萬。趙將盡銳攻之,大敗,虎懼,命弋仲與蒲洪等討之。弋仲將精兵八千,至鄴求見,虎責讓之,因策馬南馳,不辭而出,擊斬犢,封平西郡公。

虎死,養子冉閔滅石氏,國號魏,石祗稱帝於襄國,閔攻之,急求救於燕及弋仲。弋仲遣子襄救之,誡襄曰:“冉閔棄仁背義,若不梟擒,必不復見我也。爾才十倍於閔,慎毋縱之。”襄與燕大破冉閔,斬獲十馀萬。閔單騎走還鄴,弋仲怒其不擒閔,杖襄一百。趙將劉顯弒祗,弋仲曰:“我受石氏厚遇,當為復仇。石氏無種矣,我何歸。”遂遣使來降,詔以為車騎大將軍,子襄為平北將軍。時穆帝太和八年也。

二月,弋仲卒,詔襄屯譙城。襄單騎見謝尚於壽春,尚幅巾待之,歡若平生。襄博學善談論,名重江東。時殷浩北伐,襄以燕秦方強,未可輒動,乃廣興屯田,訓厲將士。浩忌之,遣客行刺,客反以情告襄,浩又陰令將軍魏憬襲之。襄斬憬,并其眾,而遣參軍權翼使於浩。浩曰:“身與平北共為王臣,平北舉動自專,甚失輔車之理。”翼曰:“平北英姿絕世,擁兵數萬,而遠歸晉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輔賢明故也。今將軍信讒,隙端在此而不在彼矣。”浩曰:“平北生殺自由,又掠吾馬,隙豈在我!”翼曰:“奸宄之人,亦王法所不容,殺之何害。聞將圖平北,故取馬以自衛耳。”浩笑曰:“何至於是。”浩遂帥眾七萬伐秦,以襄為前鋒。襄伏甲襲之,浩奔譙城,襄濟淮,屯盱眙。詔桓溫討之,襄敗於伊水,匿精銳水北林中,遣使言曰:“承親帥王師,襄奉身歸命,愿敕三軍小卻,當伏拜路左。”溫曰:“我自開復中原,展敬山陵,無豫君事。欲來便來,何須使人。”襄拒水戰,敗,奔北山。襄勇而愛人,雖屢戰屢挫,民知襄所在,扶老攜幼,馳而赴之,溫追不及。弘農楊亮在襄所相失,奔溫。溫問襄之為人,亮曰:“神明器宇,孫策之儔,而雄勇過之。”升平六年,襄欲圖關中,進屯杏城,秦民歸之者數萬,遂據黃落。秦遣廣平王黃眉、東海王堅、將軍鄧羌等御之,羌曰:“襄恃勇可激而擒也。”遂以三千騎壓其壘門,襄怒出戰,羌佯敗,襄追至三原,羌回騎擊之,斬襄,弟萇降。

秦丞相王猛臨終時勸秦王曰:“鮮卑、西羌,我之仇讎,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不能用。”太元七年,秦王堅謀伐晉,權翼、石越、陽平公融皆以為不可,不聽。融又泣言曰:“晉未可滅,昭然甚明。且臣之所憂,不止於此。陛下寵育鮮卑、羌、羯,布滿畿甸,太子獨與弱卒留守京師,臣懼變生肘腋。”又不聽。八月,大舉伐晉,朝臣皆以為不可,獨姚萇與冠軍垂力勸之行,遂以萇為龍驤將軍,督梁、益諸軍,謂之曰:“昔朕以龍驤建業,未嘗輕以授人。卿其勉之!”竇沖曰:“王者無戲言,此不祥之兆也。”堅默然。秦果大敗於淮南,慕容泓兵起,堅遣鉅鹿公睿討之,以竇沖為長史,姚萇為司馬。泓聞秦兵至,懼,帥眾將奔關東。睿粗猛輕敵,欲馳兵邀之,萇曰:“鮮卑思歸,故起而為亂,宜鳴鼓攝之,將奔潰不暇,急則必致死於我矣。”睿不從,反為所殺。萇遣長史詣堅謝罪,堅怒殺之,萇懼,走渭北馬苑。於是天水尹緯、尹詳,南安龐演等糾煽羌豪五萬馀家,擁萇為主,自稱秦王,旬日得眾十萬。堅自將擊之,萇屢敗。軍中無井,堅命塞安公谷,萇兵多渴死。會天大雨,萇營中水三尺,營外寸馀而已。堅曰:“天亦佑賊乎!”太元十年,秦王堅奔五將山,萇圍之,執堅以歸,幽之刖室,求傳國璽。堅叱之曰:“五胡次序,無汝羌名,璽已送晉、不可得也。”萇復遣右司馬尹緯說堅,堅問緯:“在朕朝何官?”曰:“尚書令史。”堅嘆曰:“卿王景略之儔,而朕不知,宜其亡也。”堅數罵萇求死,萇遣人縊之,太子弘、中山公詵、張夫人皆死。

十一年,萇稱皇帝。時苻丕聞變,即位,竟為其下馮該所弒。而苻登則堅之疏屬也,亦稱帝於南安,與萇相拒。萇獲其后毛氏,色美而勇,善騎射,秦兵入,猶彎弓跨馬,殺七百馀人,以眾寡不敵,被執。萇欲納之,罵萇而死。萇置酒高會,諸將皆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賊至今,陛下將牢太過耳。”萇笑曰:“吾不如亡兄者有四,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將十萬眾,望麾而進,前無橫陣,二也;溫古知今,講論道藝,收羅英俊,三也;董帥大眾,人盡死力,四也。朕所以能建功立業者,正望算略中有片長耳。”十七年,萇寢疾,殺諸將有威名者。登聞萇病,秣馬厲兵,進逼安定。萇小瘳,自出御之,登駭而還。長夜引兵躡其后,旦而候騎告曰:“賊營已空矣,不知所向。”登驚曰:“彼何人,去來不令我覺,謂其將死,忽然復至,吾與此羌同世,何其危哉!”

太元十八年,萇卒,太子興秘不發喪,帥兵擊登,殺之,即位。興勤於政事,延納善言,杜瑾等以論事得顯拔,姜龕等以儒學見尊禮,古成詵等以文章參機密,秦國亦治。又以龜茲沙門鳩摩羅什為國師,奉之如神。羅什翻譯經論,大營塔寺,由是州郡化之,奉佛者十室而九。興寵廣平公弼,弼結納朝士,收采名譽,以傾東宮,國人惡之。時熒惑不見八十馀日,魏主召名儒議熒惑所詣,崔浩曰:“春秋記神降於莘,以其至之日推知其物。今熒惑之亡,在庚午辛未二日之間,庚午主秦,辛為西夷,熒惑其入秦乎!”后果出東井。姚弼、姚愔作亂,伏誅。秦王興卒,太子泓立。次年,為晉義熙十二年,太尉裕纂嚴伐秦。八月發建康,十月檀道濟克洛陽,王鎮惡大破姚紹、沈田子,入武關,太尉裕率諸軍入長安,秦主泓出降,姚氏亡。

秦地僭國(赫連、乞伏二氏附)

初,匈奴劉淵族子劉衛宸,擁眾漠北,魏主珪擊殺之,少子勃勃奔薛干部。薛干送於沒奕干,沒奕干以女妻之,乃臣於姚氏。勃勃魁岸,美風儀,性辨慧,興一見而奇之,與論大事,寵遇逾於勛舊。興弟邕曰:“勃勃不可近也。”興不聽,果叛。據朔方,自以大禹之后,稱大夏天王,改姓赫連氏。擊破薛干等部,其臣請定都高平,以固根本。勃勃曰:“姚興亦一時之雄,未可圖也。今專固一城,彼必并力於我,不如以驍騎風馳,出其不意,使彼疲於奔命,待興死,我徐取,長安在吾計中矣!”於是侵掠嶺外諸城,得秦參軍王買德,問以滅秦之策。買德曰:“秦德雖衰,藩鎮猶強,愿且蓄力以待之。”勃勃以為軍師,以叱于阿利領將作大匠發夷夏十萬人筑城於朔方黑水之南,曰:“朕方統一萬方,名統萬城。”阿利殘忍有巧思,蒸土筑城,錐入一寸,筑者皆死,造兵器衣甲亦然,造成必有死者。

勃勃聞裕伐秦,曰:“裕取關中必矣,然不能久留。若令子弟及諸將守之,吾取之如拾芥耳!”裕果還。勃勃遣兵向長安,裕子義真歸建康,勃勃稱皇帝。性驕虐,視民如草芥,群臣迕視者鑿其目,笑者抉其唇,諫者截其舌,而后斬之。常征隱士韋祖思,祖思恭懼過甚,勃勃怒曰:“我以國士待汝,汝以非類遇我,汝昔不拜姚興,何獨拜我!我在,汝猶不以我為帝王,我死,汝曹弄筆墨當置我何地耶!”遂殺祖思。元嘉二年,子昌立,魏人取統萬,昌走上邽。魏人盡獲其王公卿將婦女以萬數,馬牛羊千萬頭匹,珍寶無算。追擊昌於上邽,執之以歸。赫連定稱帝於平陽,復取長安。吐谷渾襲定,執之以獻於魏主,夏赫連氏亡。

鮮卑乞伏氏,居隴西勇士川,有國仁者事苻秦為前將軍。堅敗於淮南,乞伏部叛,命國仁討之。國仁更與之合,眾至十萬,據隴右,自稱單于,置將相,號西秦。太元十三年,卒,弟乾歸立。乾歸為姚興所破,奔亡利鹿孤,復降於秦。秦使之鎮苑川,惡其漸強難制,以為主客尚書,以世子熾磐監其部眾。五年逃歸苑川,以熾磐鎮抱罕,復稱王,加焦遺太子太師,使參軍國大謀,謂其子曰:“焦生王佐才也,汝事之當如事我。”義熙八年,為乞伏公府所弒,熾磐討公府而自立。十年,襲南涼,執殺禿發傉檀,并殺其子虎臺。常謂群臣曰:“宋雖奄有江南,憂雖雄據關中,皆不足與也。魏主奕世英武,賢能為用,吾將舉國而事之。”遂遣使入魏,貢黃金二百斤,并陳伐夏方略。元嘉五年,熾磐卒,子暮末立。元嘉七年,夏滅之,西秦乞伏氏亡。

玄羽逸史曰:崤函四塞,自周秦以來,世為帝王所都,晉氏不競,淪於左衽者百五十年。苻氏之后,又為姚萇所有。太尉裕以益世之才入秦,如風掃殘葉,若能鎮以數年,綏輯遺民,收其豪俊而用之,關中自安。關中安,然后據江淮之資,引梁益之粟,下函秦之甲,東向以制天下,而魏人亦且斂衽,況勃勃等輩乎!乃以河山百二之地,付之乳臭子,而又令其將帥相圖,縱勃勃不來,關中亦不能守,崔浩之徒蓋料之審矣。姚氏三世,最英特者襄,而僅死,此不可以成敗論。弋仲誠直,有古人之風,興能守文,又有器略,萇則狙詐之雄也,基淺本撥,何以亢宗。乃勃勃豺狼,梟獍幸免其身,雷霆且破其棺,蓋神人共滅之哉。乞伏之強,本不足齒於二氏,顧所據亦關中地,為附之云。

五涼(附)

前涼張軌,烏氐人,仕晉為散騎常侍。以時方多難,陰有保據河西之志,乃求刺史涼州,用宋配、汜為謀主,威著西垂。懷帝被執,遣宋配帥步二萬趨長安,表請速發大軍,以清中原。進太尉、涼州牧、西平公。愍帝建興二年,卒,子寔嗣。復遣兵入援京師,聞愍帝兇問,令牙門蔡忠奉表建康勸進。太興三年,寔為妖人劉弘等所殺,寔弟茂討弘,誅其黨與。左司馬陰元等以寔子駿尚幼,立茂,茂以駿為世子。大寧元年,趙主曜帥戎卒二十八萬擊涼州,茂出拒之,以眾寡不敵,稱藩於趙。趙封茂為涼王,乃大城姑臧。二年卒,世子駿嗣。茂臨終謂駿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順著稱,晉室雖微,不可悖也。”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茍以集事,死之日,當以白袷入棺。”駿立,以重華為世子。駿勤修庶政,總御文武,咸得其用,民富兵強,遠近稱為賢君。西域諸國皆詣姑臧朝貢,駿遂上疏請北伐。永和元年,自稱涼王。是年,卒,子重華嗣。

趙將麻秋等伐涼,重華悉境內兵使裴垣御之。張耽曰:“用將不必推宿舊,惟其才耳。主簿謝艾,文武兼資,可用也。”乃遣艾以五千人出,有二梟鳴於牙中,艾曰:“六博得梟者勝。”遂進,大破趙帥。秋又帥眾八萬來攻,圍塹數重。重華遣謝艾帥步騎三萬進軍臨河,艾乘軺車,戴白舀,鳴鼓而行。秋望見,怒曰:“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命黑槊、龍驤三千人馳赴之,艾左右大擾。艾據胡床處分指揮,趙人疑有伏,不敢進,遂乘勢奮擊,大破之。趙人益軍二萬,命孫伏都會秋長驅,艾又破之。趙主虎嘆曰:“吾以偏師定九州,今以九州之眾困枹罕,彼有人未可圖也。”永和九年,重華卒,子曜靈嗣。庶兄張祚與嬖臣趙長深相結,謝艾被譖,出為酒泉太守。上言權幸用事,公室將危,乞聽臣入侍。祚、長等矯遺令以長輔政而不召艾,祚遂廢曜靈自立,殺重華妃裴氏及謝艾。河州刺史張瓘起兵,將軍宋混應之,祚殺曜靈,瓘等立其弟玄靚而殺祚。瓘既殺祚,肆為苛虐,宋混因眾怨殺之,而自輔玄靚。玄靚生八年矣。混忠亮質實,升平四年卒,薦其弟澄輔政。張邕殺宋澄,欲作亂,重華幼弟天錫年十五,有才氣,討邕,誅之。以天錫為大將軍輔政,玄靚庶母忌天錫,天錫殺庶母及其黨,并弒玄靚而自立,遣司馬詣建康請命,又稱藩於秦。既驟得大位,遂荒於酒色,不親政事,又舍其嫡而立嬖妾之子大豫為世子。太元元年,秦王堅遣將軍茍萇、梁熙伐之,先使諭天錫降,天錫殺其使者。母嚴氏諫,不聽。乃以馬建帥眾二萬為前鋒,掌據以三萬眾軍於洪池。建先迎降,據弗能支,大潰,西向稽首,伏劍而死。秦兵至姑臧,天錫降封歸義侯,前涼張氏亡,凡九易主。

后涼呂光,亦臨渭氐也。秦王堅平涼州,以梁熙為刺史。而晉太元七年,呂光已奉堅命帥眾十萬伐西域,大破西域諸國,威振窮荒,先世所不能臣者,皆來歸附。入龜茲,據其城。城中如長安,市邑宮室甚盛,光欲留居之。天竺沙門鳩摩羅什曰:“此不足留,將軍歸,自有福地。”光乃以駱駝二萬馀頭載外國珍寶,驅駿馬萬匹,還行至涼州,梁熙謀閉境拒之。楊翰曰:“光新破西域,聞中原喪亂,必有異圖,宜守高梧谷口,奪其水道,彼既窮渴,可以坐制,此上策也。不然,伊吾關亦可據,度此二厄,雖有子房之策,無所施矣。”熙不聽。張統曰:“行唐公洛,秦王介弟,有勇力,若奉為盟主,則光不敢亢。”亦不聽。光初聞翰謀,不敢進,杜暹曰:“熙文雅有馀,機鑒不足,可急趨之。”光至高昌,翰以郡降。熙方遣兵拒之,其將彭濟執熙降於光。光殺之,入姑臧,自領涼州刺史。主簿尉傾險好讒,乃讒殺諸名士,涼人由是不悅。

孝武帝太元十一年,秦王堅被弒。光聞之,舉軍縞素,自稱酒泉公,尋稱三河王。次年,稱涼天王,置百官,以禿發烏孤為河西都統,沮渠羅仇為尚書,段業為建康太守。后三人見呂氏政衰,皆叛之。隆安三年,光寢疾,謂太子紹曰:“今三鄰伺隙,吾沒之后,以太原公纂統六軍,常山公弘管機政,汝恭已無為,委重二兄,庶幾可濟。若內相猜忌,禍起蕭墻矣。”乃以纂為太尉,弘領司徒,誡二公以輯睦輔導太子,乃卒。呂超曰:“纂久典兵,弘得眾心,二人得兼將相,非少主能駕御也,不如早除之。”紹雖好讀書,謙恭而文懦無斷,將聽之。猶豫間,纂、弘已覺,乃弒之。超奔廣武,纂自立,弘欲討之,纂竟殺弘,以妻子賞將士。侍中房晷曰:“弘雖悖逆,亦陛下友慈未至,今弘妻陛下弟婦,弘女陛下侄也,奈何使無賴小人辱為婢妾乎!”纂改容謝之,遂得撫養於宮中。

隆安四年,超自廣武將兵入涼州,弒纂而立其兄之子隆,超自都督中外,錄尚書事。纂后楊氏出宮,超逼取玉印,曰:“已碎之矣。”后楊桓之女,有殊色,超將納之,謂桓曰:“后若自殺,禍及卿宗。”桓以告后,后曰:“大人賣女與氐,以圖富貴,一之謂甚,其可再乎!”遂自殺。楊桓奔河西。隆、超多殺豪望,人不自保。魏安人焦朗說秦姚興請討之,秦使姚碩德將兵直趨姑臧,大敗涼兵,隆嬰城自守。於是西涼公暠、河西王利鹿孤、張掖公蒙遜各奉表入貢於秦,涼王隆降。元興二年,秦征呂隆為散騎常侍,以王尚為涼州刺史,后涼呂氏亡,凡二傳四主。

西涼公暠,姓李氏,隴西人也,好文學,有令名。初為效谷令,溫毅有惠政,北涼段業以為敦煌太守。索嗣言於業,曰:“暠不可使處敦煌。”業以嗣代暠,使帥五百騎之官。暠遣宋繇逆擊之,嗣敗走,暠因表業請誅嗣,稱涼公,是為西涼。元興元年,西涼公聞呂隆敗,降於秦。義熙十三年,卒,子歆立,以宋繇錄三府事,請命於朝,詔以歆為鎮西大將軍。歆用刑過當,又好治宮室,於是災異頻仍,張顯、汜稱皆諫之,不聽。北涼王蒙遜欲襲之,先引兵攻秦浩亹,既至,潛師還屯川巖。歆聞蒙遜出,謀乘虛襲張掖,其母尹氏曰:“汝新造之國,自守猶懼不足,況蒙遜非汝之敵,豈得輕為舉動,非但喪師,殆將亡國。”不從。宋繇嘆曰:“大事去矣!”歆將步騎三萬東出,蒙遜曰:“入吾術中矣,然聞吾歸,必不敢前。”乃詐為露布西境云已克浩亹,將進攻黃峪。歆聞之,喜,急進都督澗,蒙遜擊之,大敗。或勸退保酒泉,歆曰:“吾違老母之言以取敗,不殺此胡,何面目見老母。”更勒兵戰於蓼泉,為蒙遜所殺。蒙遜收禮涼州舊臣,以宋繇為吏部侍郎,掌選事,還姑臧,見尹氏而勞之。尹氏曰:“吾老婦人,國亡家破,豈復惜生,愿請一死。”蒙遜厚撫之,娶其女為子牧犍婦。西涼李氏亡,凡二傳。

南涼禿發氏,鮮卑別種也。初,呂光據涼州,稱三河王,時以禿發烏孤為河西都統。烏孤雄勇有大志,外雖奉光,而內實陰俟其隙,徙都廉水川,以廣武趙振為左司馬,曰:“吾得趙生,大事濟矣。”振好奇略,教烏孤據涼州。光以烏孤為益州牧,烏孤不受,自稱西平王。趙振勸烏孤盡取嶺外五郡,稱武威王。隆安三年,武威王烏孤卒,弟利鹿孤立。義興二年卒,弟傉檀立,以馬三千匹、羊三萬頭獻秦,求鎮姑臧,姚興許之。征王尚還,尚主簿胡威言曰:“臣州僻,遠仗良牧仁政,保全至今,奈何以臣等賣羊馬乎。昔漢武帝傾天下之貲,開拓河西,以斷匈奴右臂,今無故棄五郡忠良華族,以資暴虜,非計之得也。”興悔之,使人馳止尚。而傉檀已軍五澗,逼王尚行矣。傉檀入姑臧,宴群臣於宣政堂,仰視嘆曰:“作者不居,居者不作。”孟祎曰:“昔張文王始構此堂,今百年十有二主矣,惟履信思順者可以久處。”傉檀善之。姚興欲取傉檀,遣韋宗覘之。辱檀與宗論當世大略,縱橫無窮,宗退嘆曰:“奇才英器,不必華夏;明智敏識,不必讀書。吾乃今知九州之外,五經之表,復自有人也。”歸,言於興曰:“涼州雖敝,傉檀未可圖也。”興不聽,果為所敗。后辱檀以蒙遜之逼,遷樂都,而焦朗即以姑臧降於蒙遜。義熙十年,傉檀欲襲乙弗部,孟愷諫曰:“今年饑饉,南逼熾磐,北憂蒙遜,百姓不安,遠征雖克,必有后患,不如俟時而動。”傉檀謂太子虎臺曰:“蒙遜不能猝來,熾磐兵少易御,爾守樂都,吾不過一月,還矣。”乃大破乙弗等部。熾磐聞傉檀出,帥騎二萬攻樂都,比傉檀歸,城已陷。熾磐遣使郊迎,待以上賓之禮。歲馀,鴆之,并其子虎臺。南涼禿發氏亡,兄弟相代,凡三主。

北涼沮渠羅仇者,匈奴沮渠王之后也。呂光稱天王時,置百官,以羅仇為尚書,弟鞠粥為三河太守。鞠粥勸羅仇勒兵取西平,羅仇曰:“吾家世忠孝,呂主雖信讒猜忍,然寧人負我,無我負人。”已而光果殺羅仇并鞠粥。羅仇弟子蒙遜,雄杰多籌策,淑書史,以二喪歸葬,會者萬馀。蒙遜泣謂眾曰:“呂王無道,多殺不辜。我欲雪二父之恥,諸君許我乎?”眾皆稱萬歲,遂起兵,據金山。從兄沮渠男成亦合眾,共攻建康,說太守段業曰:“呂氏政衰,瓦解在目,府君奈何以蓋世之才,欲立功於垂亡之國。若俯臨鄙州,某等愿奉以為主。”業許之,遂推業為涼州牧,而業以男成為輔國將軍,蒙遜為鎮西將軍,稱北涼,取晉昌、敦煌、張掖諸郡。蒙遜陰勸男成攻段業,男成不忍,蒙遜詐令人誣男成謀反,段業收之。男成曰:“蒙遜必不利於公,不如暴男成罪惡,云已誅之,而密使男成討蒙遜,蔑不勝矣。”業不聽,殺男成,蒙遜泣謂眾曰:“吾兄何罪!”遂將兵攻殺段業,而自稱張掖公。

義熙十三年,蒙遜誘李歆出,襲而殺之,獲其母尹氏,禮用其舊臣,於是河西皆為所有,西域諸國畏之,皆詣蒙遜,稱臣奉貢。時魏主珪奄有中原,威行異域,蒙遜又遣使稱臣,奉貢於魏。魏主執崔浩手謂涼使曰:“汝聞吾崔公乎,此則是也,才略於今無比,朕動止咨之,預陳成敗,若合符契。”魏主遂遣李順至涼。延和元年,復至,蒙遜箕坐隱幾,順正色言曰:“不謂此叟無禮至此,不憂覆亡,而敢陵侮天地,魂魄逝矣,安用見之。”握節徑出。蒙遜止之曰:“傳聞朝廷有不拜之詔。”順曰:“齊桓一匡天下,天子致胙,命無下拜,桓公不敢失臣禮,登拜,受之。君偃蹇若此,豈社稷之福耶!”蒙遜遽起拜。順歸,魏主問涼事,順曰:“蒙遜控制河西逾二十年,綏輯荒裔,群下畏服,雖不能貽厥孫謀,猶足終其一世。然禮者,敬之輿,敬者,身之基也。無禮不敬,不復年矣。”魏主曰:“何時當滅?”順曰:“蒙遜之子皆庸才,惟敦煌太守牧犍器性粗立,繼蒙遜者必此人也。比於其父,皆云不及,殆天所以資圣明乎!”魏主悅。

次年,蒙遜卒,國人以世子菩提幼弱,立牧犍為嗣,請命於魏。魏主謂李順曰:“卿言皆驗,朕滅沮渠不遠矣。”牧犍立之次年,有老父授書敦煌東門,求之不獲。書曰:“涼王三十年若七年。”張慎曰:“昔虢之將亡,神降於莘,愿陛下崇德修政,以享三十年之詐,不然,恐七年將有大變。”魏太武太延五年,牧犍通於其嫂而進毒魏公主,魏帝大怒,謀於左右崔浩等。浩力贊討之,李順以為未可,浩、順詰難於朝,卒從浩議。魏主使穆壽輔太子監國,使將軍嵇敬將精兵二萬屯漠南,以備柔然,以源賀之祖曾牧河西,使賀為向導,招慰諸部,魏主自將圍姑臧。九月,城潰,牧犍帥文武五千人面縛請降,北涼沮渠氏亡。自蒙遜稱王,凡二傳。

玄羽逸史曰:昔晉室多難,張軌欲保據河西,而張氏九主俱能翼戴本朝,若茂、若駿、若重華,忠孝相傳,賢能為之用,故四海鼎涕,而河西小康,其永世而久也,宜哉!呂光驕虐,一傳而亂,李暠乘時挾詐,段業文懦無斷,及身幸矣,奚后之垂。蒙遜狡焉起疆,奸足以惑眾,力足以摧鄰,崛強三十載,神人先為之卜歷乎?何敦煌老父之書與虢降於莘者如出一轍也。傉檀雄桀,籌略亦長,人多感慕而從之,功業未就死於暴虜,此如劉虞見戕於公孫,姚襄受戮於鄧羌,要不可以成敗論。夫區區河西,五涼分割,以五小郡而與中原抗衡,劉、石、苻、姚,亶亶虎視,至魏而始定,此其故何也?蓋其士饒,饒則畜牧蕃;地險,險則關河隔;俗勁,勁則士卒獷悍。由是無事勤耕牧,有事便技擊。又有忠孝智勇之士,起而維持。當漢之衰,馬超提一旅,曹孟德幾為所摧,況其馀乎?嗚呼!此涼之所以為涼也。

西蜀(附)

李特,巴州宕渠氐也,特弟庠、流,皆有材武,善騎射,性任俠,州黨多附之。及齊萬年反,關中薦饑,略陽、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入漢川者數萬家,道路有疾疫,特兄弟賑救之。由是得眾心,流民至漢中,上書求寄食巴蜀。朝議遣侍御史李苾持節慰勞,且監察之,不令入劍閣。苾受流民賂,表言流民十萬馀口,非漢中一郡所能容,且令就食巴蜀。及散在梁、益,不可禁止。特至劍閣,太息曰:“劉禪有如此地而面縛於人,豈非庸材耶!”

時詔征益州刺史趙廞為大長秋,以成都內史耿滕代之。滕謀據蜀,遂厚遇李特兄弟,自稱益州牧,置僚屬,易守令。李庠勸廞稱尊號,廞以為大逆,斬之,而復用特為督將。特攻殺廞,縱兵大掠。初,梁州刺史羅尚表廞非雄才,敗亡可待,遂以尚為益州刺史,督廣漢太守辛冉等入蜀。特聞之懼,迎獻珍玩。辛冉勸尚因會除之,毋滋后患。尚不能從,仍用為將。時朝廷符下秦雍,召還入蜀流民,遣御史馮該督之。特兄弟屢為流民請緩期,兼納賂於馮該、羅尚,而辛冉則欲殺流民取其資,與李苾其白尚設關搜索,流民遂附李氏。特為大營於綿竹以處之,與流繕甲治兵,冉、苾合兵襲其營,特發伏,大敗之。遂稱鎮北大將軍,承制封拜,與蜀民約法三章,施舍賑貸,禮賢拔滯,軍政肅然,蜀民大悅。殺廣漢太守張微,又敗羅尚等兵,據成都外城。蜀相聚為塢者,皆送款於特。特分流民就食諸塢,尚掩擊,斬特。特子蕩、雄與李流復稱益州牧,擊破荊州救兵,取成都。青城山處士范長生常資以軍食,故其眾敗而復振。流死,雄欲迎長生為主,長生不可,雄乃稱成都王。光熙元年,稱帝,國號成,執手板郊迎長生為丞相,號曰天地大師,時年百歲,國人奉之如神。雄后任氏無子,有庶子十馀人,群臣請擇而立之。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統,有奇才大功,不幸早世,朕常悼念。今子班仁孝好學,堪荷大任。”太傅驤諫之,不從,退而流涕曰:“亂自此始矣。”咸和元年,雄死,太子班立,李越弒之而立其弟期。班有賢行,蜀人惜之。期自得志,輕諸舊臣,信任小人,雄業遂衰。

初,巴西處士龔壯父叔皆為李特所殺,壯欲報仇,積年不除喪。成主期誅殺大臣,尤忌李驤之子壽。壯常不應聘,至是往見壽,壽問自安之策,壯曰:“蜀本晉民,節下若能發兵西取成都,稱藩於晉,則福流子孫,名垂不朽,豈徒脫禍而已。”咸康四年,壽襲成都,期縊而死。壽盡殺特、雄子孫而自立,改國號漢,以安車束帛征龔壯為太師,壯不仕,遺贈亦不受。建元元年,壽卒,太子勢立,殺其弟廣,并殺諫臣馬當、解思明。思明、當有智略,好直諫,臨死曰:“國之不亡,以我數人在也。今其殆矣!”自是驕淫不惜國事,讒諂并進,刑罰苛濫,中外離心。群獠始出犍為、梓橦等郡,布滿山谷,大為民患。加以饑饉,四境蕭條。永和二年,桓溫帥師伐漢,將佐皆以為不可,江夏相袁喬曰:“夫經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智者了於胸中,不必待眾言皆合。李勢無道,且恃險遠,不設備,若以精兵萬人疾趨,可一戰擒也。”溫拜表即行,朝議多以深入為憂,惟劉惔以為必克。或問之,惔曰:“以博知之。溫善博者也,不必得則不為。但恐得蜀之后,專制朝廷耳。”溫軍至青衣,蜀諸將欲設伏以待,將軍咎堅不從,引兵向犍為。袁喬勸溫棄釜甑,赍三日糧,示無還心。於是溫直指成都,三戰三捷。咎堅聞之,亦潰。勢悉眾戰於笮橋,矢及溫馬首。眾懼,欲退,鼓吏誤鳴進鼓,遂大破之,長驅燒其城門,漢主勢狼狽出降,李氏亡,凡五主。

安帝元興初,毛璩為益州刺史。桓玄反,璩起兵討之,攻梁州,誅玄,自領梁州刺史,復兼益州,據蜀、巴西。譙縱有重名,為侯暉所逼,欲以為主,縱懼而不當,走投於水,暉引出而請之,至於再三,遂以兵逼縱於輿上。攻璩弟西夷校尉瑾於涪城,城陷,瑾死之。縱乃自號梁秦二州刺史。璩聞縱反,自洛城步還成都,遣參軍王瓊率三千人討縱,又遣弟瑗領四千兵繼瓊后進。縱遣弟明子及暉拒瓊於廣漢,瓊擊破暉等,進至綿竹。明子設二伏以待之,大敗瓊眾,死者十八九。益州營戶李騰開城以納縱。毛璩既死,縱以從弟洪為益州刺史,明子為鎮東將軍、巴州刺史,率其眾五千人屯白帝,自稱成都王。明年,遣使稱藩於姚興,將順流東寇,以討車騎將軍劉裕為名,乞師於姚興,且請桓謙為助,興遣之。九年,劉裕以西陽太守朱齡石為益州刺史,寧朔將軍臧喜、下邳太守劉鐘、蘭陵太守蒯恩等,率眾二萬,自江陵討縱。初謀元帥,僉難其人,齡石資名素淺,裕違眾拔之,授以麾下之半,臧喜,裕妻弟也,位出其右,反隸焉。齡石次於白帝,縱遣譙道福重兵守涪。齡石師次平模,去成都二百里,縱遣其大將軍侯暉、尚書仆射譙悅屯平模,夾岸連城,層樓重柵,眾未能攻。齡石謂劉鐘曰:“天方暑熱,賊今固險,攻之難拔,只困我師。吾欲蓄銳息兵,伺隙而進,卿以為何如?”鐘曰:“不然。前揚聲言大將由內水,故道福不敢舍涪,今重軍逼之,出其不意,侯暉之徒已破膽矣,正可因其機而攻之,勢必當克。克平模之后,自可鼓行而前,成都必不能守。若緩兵相持,虛實自見,涪軍復來,難為敵也。進不能戰,退無所資,二萬馀人,因為蜀子虜耳。”從之,翌日,進攻,皆克,斬侯暉等。於是遂進,縱之城守者相次瓦解。縱乃出奔,其尚書令馬耽封倉庫以待王師。及齡石入成都,誅縱同祖之親,馀皆安堵,使復其業。縱之走也,先如其墓,縱女謂縱曰:“走必不免,只取辱焉。等死,死於先人之墓可也。”縱不從,投道福於涪。道福怒謂縱曰:“大丈夫居如斯功業,安可棄哉。今欲為降虜,豈可而得。人誰不死,何懼之甚!”因投縱以劍,中其馬鞍。縱去之,乃自縊。道福謂其徒曰:“吾養爾等,正謂今日蜀之存亡,實系在我,不在譙王。我尚在,猶足一戰。”士咸許諾,乃散金帛以賜其眾,眾受之而走。道福獨奔廣漢,廣漢人杜瑾執之。朱齡石徙馬耽於越棧,迫殺之。耽之徙也,謂其徙曰:“朱侯不送我京師,滅眾口也,吾必不免。”乃盥洗而臥,引繩而死。須臾,齡石師至,遂戮尸焉。終晉之世,李氏之后,譙氏再亂,旋亡。

玄羽逸史曰:李特兄弟雖包藏禍心哉,令處置得宜,不過雍梁間一大俠。饑民流寓,何代無之,備御之策,發賑之政,殊未之聞,而顧使特小惠得行,蓋已倒持太阿之柄矣。朝議紛紛,獨云無使入劍閣,不知縱入劍閣者誰也。既縱之入,又驅之出,司馬氏之遠略,一至是乎!當其憑高撫膺,嘆劉禪之庸材,是高隼解其條籠,巨魚舍之大壑,況有趙廞授以兵柄,辛冉激而成亂,羅尚首鼠進退,李苾、馮該前后納賂,是拱手而授之以蜀也。賢哉,龔壯,可謂智士,忠孝兩全,蜀人不多得也,仇恥既雪,榮利亦遠,壯一出而李氏有亡形矣。夫特、雄皆不御之才,乘機際會,憑恃天險,且難永世,不知譙縱何所能為,而敢效井蛙之鳴,奮螳臂之勇,以抗衡於中國也。嗚呼!徒苦生靈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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