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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霸占

  • 郭公案
  • 佚名
  • 12464字
  • 2015-12-12 16:18:42

改契霸占田產

嚴州府淳安縣小門,有一葉姓的,約有三百人家。葉一材,二子,長葉其盛,次葉其芳,俱府學生員。父各分食田租,田有三百余畝。盛早死,妻朱氏守制,育有遺腹子葉之蕃。城南有宦豪鄭明卿,做濉州通判,其子鄭雍,素性貪狼。但有人田地相連,即起心謀占,百計騙來。適有朱氏,有腴田一十五畝,落于鄭雍田心,累欲謀占無計。一日,一佃戶到家,遂私整酒,與他商議:”要占葉秀才之田,只假做你少我銀子,鎖你在此。

霎時我請葉公到此飲酒,那時還打你,你便叫葉相公救爾。到那中間,你說情愿寫田還我,只推不會寫字,我自有說 ?!倍松塘慷耍窗才啪齐龋苏埲~其芳來家飲酒。

不多時間,葉秀才已到。鄭雍殷勤接禮。飲酒之中,葉其芳舉頭一看,見一人鎖在后庭柱上啼哭。葉問曰 :”親長為甚鎖住此人?”鄭雍曰:”不堪告訴?!敝宦牭媚侨诉B忙叫葉相公救救性命。葉又曰:”此人果為何事?”鄭曰:”小親付田二十余畝與他耕種,經今三年,租谷一粒不還,上門去取,他倒躲開,再不能奈他何!今適來到此過,被我拿住,鎖在此間。明日帶他入縣,看他怎么還我租谷?”葉即問那人曰 :”爾實欠 了幾多租谷?”其人曰 :”實欠他八十余桶?!比~曰:”你家有甚通得的,寫還鄭相公也罷?!逼淙嗽唬骸毙∪酥挥惺當诞€落在鄭相公田心,情愿肯寫賠他。只是不會寫字,托相公金言,保小人歸去,托人寫得契來納。”鄭曰:”放了你,你倒又走去了,哪里復去尋你?”其人曰 :”又要我還租,又不放人歸去,教我把命來還?”鄭見他口強,又上前連打幾下。葉勸曰 :”打亦無益,我代你寫張文契何如?”其人曰 :”相公若肯積此陰功,小人后世不忘 ?!编嵓慈〉眉埞P來 ,已先教了那人名姓、都圖。葉問曰 :”你姓什名誰?什么都圖?”其人曰 :”小人念來,乞相公代寫。”

立文契人華可牛,系淳安縣四十一圖民。今有承受祖產民田一段,計種一十五畝。官報秋糧,民米一十石。坐落土名長埂垅,東西四至,皆至鄭雍田界。今因無銀完糧,情愿托中出賣到同都鄭名下,前去管業耕作。當日三人面議 ,賣得時值價銀一百二十五兩,正其價,兩相交付訖。

所作交易,系是二廂情愿,并無逼勒成交。其田與親房內外人等 ,并無干涉,亦無重互交易情弊。如有來歷不明,盡系出賣人一力承當,不涉買主之事。今欲有憑,立此文契一紙,永遠為照。

立契人 華可牛中見人 牛一力代書人 葉其芳萬歷甲戌二年八月 日葉其芳代他寫了文契,鄭雍放了那人之鎖,叫他打了手印,遂放他回去。那人拜了葉秀才救他之恩,竟自去了。葉亦酒醉,亦相別而歸。

時移日易,看看過了一十八年,朱氏已死,朱氏之兄朱汝 芳亦死。葉其芳年老在家,不理閑事。值逢其年大造,鄭雍執文契,改卻華可牛為葉阿朱,牛一力改作朱汝芳。遂叫家人數十 ,把葉之蕃之田在他田內者,一時俱耕過來。其葉家佃戶,連忙去報田主。葉之蕃年已二十余歲,入在縣學,聽得鄭雍占他之田,即具狀往縣。時有吳公廷光掌縣印。即告曰:告狀人葉之蕃,系淳安縣生員,告為平白占業事。父蓄腴田一十五畝,嵌落宦霸鄭雍田心,佃戶方三佃種,生員一向收租無異。突今三月初十,豪喝虎仆一群,趕逐佃人,一并耕占,詐稱先人出賣,地方周杰見證。田各有主,法無白占。假契橫兇,有業不得為主。懇天誅惡劈誣,國賦有歸。上告。

鄭雍見葉之蕃已告在縣,即將文契打點,做了訴狀,來到縣中,亦去訴。狀曰:訴狀人鄭雍,系淳安南隅民籍,訴為清理田糧事。萬歷二年 ,將銀一百二十五兩,買到葉阿朱民田一十五畝,親舅朱汝芳作中,親叔葉其芳寫契,經今一十八年,收租無異。今因大造過糧,葉之蕃自恃學霸,執糧不過,反捏平白占產 。明買明賣,文契血證。母舅雖亡,親叔尚在。

乞爺斧斷。庶使業價不致兩空。上訴。

吳爺見了訴詞,即出牌拘原、被告來審。葉之蕃青衣小帽,上堂訴曰 :”小的父雖早喪,先母治家 ,頗有薄田三百余畝。

食用粗饒,賣田作甚原故?既是先母賣田,彼時就該起業,怎么直到如今一十八年,方來過產?”鄭雍辯曰 :”當時葉其盛與小的姑表兄弟 ,后因死早,朱氏治家,四方田租未能全收。

官府征糧甚緊,朱氏托親兄朱汝芳來說,又托親叔來說,小的念是親情,故此與他買田。況文契是他家中親叔代書自寫來的。

累年方三佃種,小的只未過糧。今遇兩解造冊,小的只得起業 過糧,怎么叫做白騙?”吳爺叫取上文契來看,果是陳的。吳爺又問葉秀才:”爾叔之字,爾可認得否?”葉之蕃曰:”此字雖是叔字,其實叔未曾賣,其中必有緣故 ?!眳菭斀凶降萌~其芳來,便見明白。即差民壯杜聞,出牌去拘葉其芳來審。杜聞來到葉宅,適其芳病危,不能說話,杜聞只得轉衙回復。吳爺曰:”既無對理,且各回去,俟我再審。”適逢郭爺同牛大巡上嚴州,葉之蕃即具狀,入分巡郭爺處告來。告曰:告狀人葉之蕃,系淳安縣東隅生員。告為欺死占產事。

先母治家,衣食饒足,無由變產完糧。禍因田嵌虎豪鄭雍田腹,節次貪謀,假捏賣契在外,裝成圈套,俟母、舅俱死,恃無對證,即統群仆,強耕食田??匏寄讣葻o賣,彼焉有買?死雖無言,佃人可證。懇天燭惡追田,不遭白騙。

郭爺接了狀詞,從頭一看,乃問葉之蕃曰 :”爾母果賣田與他未曾?”蕃曰 :”先人遺田三百余畝,家贍頗足。只因有田一十五畝落在鄭雍田腹,一向謀占未遂。今日先母死去,母舅亡過,叔今又死,故生此騙心。萬望老爺作主,庶使田不遭他白騙?!?

郭爺即出牌,拘鄭雍、方三等俱到分司。郭爺問曰 :”葉秀才母親先年果賣田與你不曾?”鄭雍曰 :”文契可證。是他母舅作中 ,親叔代書。前日縣中問詰,叔尚無恙,自知理虧,詐病不來對理。”郭爺叫將文契呈上來。郭爺將文契前后一看,又叫取葉其芳往日家中字跡來對,果俱一樣。心中心道 :”文契又真,字跡又同,這是什么緣故?不道是叔與母舅盜賣他田?”

郭爺又問曰:”爾叔與舅果皆家貲優裕否?”葉之蕃曰:”小的敵分家財,他更饒裕。母舅錢糧尚百,鄉稱富戶。就是先母當時要銀使用,亦只從舅借便足矣!何必賣田?”郭爺聽說,再把文契從頭再看,又在日光下一照,果然識出詐來。遂將鄭雍 大罵曰 :”你這欺心奴才!這葉阿朱是你改的,這朱汝芳是你改的,爾看葉字一勾兩點,阿字耳朵,朱字撇捺與勾,與汝字、芳字白明濃淡,墨跡新舊加寫,因此去縣告這假狀。欺死瞞生,意圖白賴。你且說你曾向方三說起田租也未?”喝將粗板把鄭雍重打三十,責令盡供。鄭雍情知昧心,遂供:不合捏寫文契,改換名姓 ,白占田產,欺瞞生死。所供是實。郭爺取了供狀,即援筆判曰:審得鄭雍,以豪宦胄子,播惡鄉邦。每肆貪婪,占人田產。明欺葉之蕃寡母、稚子,串合山人,捏寫文契,致哄親叔代書。始華可牛而終改葉阿朱,始牛一力而終改朱汝芳。似此移山作海,紙上栽桑。瞰其舅、叔俱故,其芳年老,對證無人,遂行占據,不思昧己天誅,詎識改涂難掩,日照詐形,方三血證。此等機心,漸不可長。擬判滿徒,贖谷一百,田還業主,眾釋寧家。

兄弟爭產訐告

敘州府宜賓縣李德裕,登進士榜,初授南昌縣知縣,繼升都察院浙江道御史,后至山東參政。歷官多年,家資富足。正妻孔氏,生子名千藩,十五歲已入敘州府學??资厦渴疽愿杆z之銀,千藩知得,遂私取去紋銀一百余兩。庶妾紀氏,生子千宣,稟質聰慧,年十五歲,入宜賓縣學。父甚愛惜之。由是,日夜積聚好銀萬有余兩,付千宣。蓋因千藩前偷去紋銀百兩余,故此多積,付于幼子,恐后長子更利害也。德裕在日,常寫分關二張,將產業、田宅,憑宗族親長,一一眼同,均分與二子管業。德裕既喪之后,千藩要分父手所積之余。紀氏曰 :”家業俱是父手分定,當初一一公派,今日安得因父不存,遂來占弟之家業乎?”千藩曰 :”父在只分田產,未曾分出銀子,況父當時做了多少年官,掌了多少年家,豈無數十萬銀來分我乎?”

紀氏曰:”父平生積銀數萬,與大娘共埋地中,俱是你取去了。

如今哪有一分紋銀在?”千藩曰 :”我納一前程,不過去一千兩。自后積了這許多年,其銀何可算數?必要拿來均分,千宣安得獨占?”紀氏不聽其言,千藩大怒,遂將紀氏罵曰 :”我為嫡子,爾為庶子,嫡子不得承受父銀,庶子乃敢坐占,天地間有此理乎?我必去告官府,與你討個明白 !”遂作狀,往按察司去告:告狀人李千藩,系宜賓縣籍,告為弟占兄財事。故父家資十有余萬,前后積銀不止十萬。身居嫡子,弱冠納粟,授任汝寧經歷,未涉家務。父寵幼妾,偏愛幼子,先年分關止開田業,余銀俱存,議定后分。不料,父陡病故,惡 弟心狠,獨吞銀兩,毫不見分。以弟壓兄,以庶欺嫡。乞吊父帳,查明出入數目,明算均分,庶使肥瘠得勻。上告。

王爺一見千藩狀詞,知其必以嫡欺庶,遂準了狀子。千宣見哥子告狀,亦具一狀來訴:訴狀人李千宣,系宜賓縣生員告為轄弱強占事。鱷兄千藩,素恃嫡長,貪縱殘毒,欺凌庶孽。父共嫡母,埋銀數處,通計近萬有奇。父沒母私指示,鱷兄翻皆取去,毫無所分。身亦父出,兄獨吞銀,嫡強銀盡兜去,弟弱毫厘不沾。乞天憐憫,各斷均分,亡父瞑目。哀哀上訴。

王爺準了訴詞,遂拘原、被告審問。千藩曰:”吾父在日,私寵幼妾,溺愛少子,當時分居止分田產,所積銀兩,一毫未分。今弟一一占去,反說我私掘銀。父雖死去,二母同居一房,欲掘從何下手?掘銀有何證見?”千宣曰 :”當時分家時,小人住在新居 ,父與二母同兄住居。祖屋所積之銀,隨身不離,豈有身與長子同居,而銀又藏幼子之房屋乎?兄私取銀,鄰里皆知,何為無證?”王爺遂問干證樂和、傅達。達受千藩囑托,和受千宣囑托,兩下言語俱不得理。王爺又見二子,皆李公胤嗣,難以動刑。兩下爭競,遂至經告無已。

及王公亮轉遷入京待命,郭公自浙而來蒞任。千藩、千宣兄弟又來訐告。郭爺曰 :”你兄弟爭財多年,我已曉得。爾是非明白,今當為爾判決,永杜爭端。爾兄弟可將父手分關及家中各項簿帳,所置器皿物件,諸般鎖鑰,并兩家親丁,不論男女、老小、婢仆,俱要到司一審,時刻即放回去,便可絕爾數年之爭 ?!鼻Х⑶烂?。各抬家眷人口見官,各以分關、鎖鑰、田莊、記籍、簿書,一一遞上。郭爺乃問千藩曰 :”我觀爾兄弟分關田地諸般,件件相當,無有不平。爾獨苦苦告弟,必是為弟多得了銀子。”千藩曰 :”故父遺銀,’弟獨藏去,情 理難堪,故屢來奔告。”郭爺曰:”爾弟得銀,盡藏于家乎?抑寄在人家?”千藩曰:”弟銀俱在家中?!惫鶢斣?:”吾盡追弟銀與爾,肯罷訟乎?”千藩曰:”若得弟銀,再不敢纏告?!惫鶢斢謫柷唬骸睜栔嫘郑卣f兄騙銀甚多,心中不忿。”千宣曰:”父所埋銀,皆為兄得,小人甚不甘心,故此來告。”郭爺曰:”吾取爾兄之銀,盡數典爾,肯歇否?”千宣曰:”若取兄銀出來,小人永不敢爭!”

郭爺已知兩人心事,遂大罵曰:”爾這兩兄弟,狼心狗肺,不念手足同胞,兄說弟得銀多,弟疑兄多得銀,今我公斷,今以千宣分關等項,悉付千藩,即刻入弟之宅,管弟之業;以千藩分關等項,悉付與千宣,即刻入兄之宅,管兄之業。若有半言反悔,我即提本籍沒爾家財,家屬盡流口外 。”斷罷,遂差十數牢子,押住千藩、千宣,各自換易。

誰知二家婦女都只思戀自家器物,都不肯換。大家哭訴于郭爺之前曰 :”小人兄弟不才,激惱老爺。今蒙更相換易,誠至公至明,無一點偏私,小人無不聽從。但小人家中婦女,用慣自家舊物 ,住慣自家舊屋,今后永不敢爭。只愿各人掌業,不愿換易,倘再爭訟,情愿甘當大罪。伏愿天臺乞憐恩宥 !”

郭爺曰 :”吾已斷定,誰聽你誑言!”千藩、千宣復叩頭懇訴。

郭爺大怒曰 :”爾兄弟這個爭多,那個爭少,今日更換,便多少得均矣!又都舍不得自家己業,豈非骨肉相殘,徒把父財作勢乎?先人如此刻苦得來,如今兄弟這般爭執,質之于官,財為悖逆之民;求之于父,則為不孝之子。本該各責二十,以懲刁風。但據二人各稱父遺家業十有余萬,姑各罰銀一萬,以充國用,解入朝廷 ,再不許爾爭訟,方準爾兩家更換 ?!鼻Х?、千宣畏郭爺威明,遂甘受罰準息。郭爺判曰:難得者兄弟,易得者錢財,故古人不欲以外物而傷天 性,此單宰之所以化成人也。今李千藩、李千宣,母雖嫡庶,父則均恩。夫何不念手足、懿親,同愾大誼?兄則告弟獨吞父生前之銀,弟則訟兄私掘父已藏之窖。角弓外向,棠棣中枯。不念父功刻苦,惟知財利迷心。語訐告則屢年仇讎,語更換則一家號泣。固知不從貿易者,乃兩家俱非不足;好為爭執者,實二人倚勢在財。今依理斷,各罰贖銀一萬,輸送入官,以充朝廷糧餉。立按取供,毋再自賊。

追究惡弟田產

順慶府孝義坊 ,有一敖姓,亦大族人家。親丁二三百人,地字房有。敖富生二子,長敖文明,次敖文信,俱習儒業。后文明登進士第 ,除授延安府洛川縣知縣,淑人章氏同行之任。

后文信因兄出仕,家中無人,遂在家暫理農桑。文明每事必親信無疑,蓋以手足至親也。文信常來任所,文明所得俸資罰贖之銀,每付弟歸置業。前后數次,積銀一萬余兩。指望后歸養老過活。誰想文信將銀買田置業,皆用自己名字,此時已懷無兄之心。

不想數年文明乃卒于官 。淑人章氏生子敖毅,年只四歲,自洛川搬柩歸家,宦囊蕭然,母子實難度活,遂致殯葬之資亦不能措辦。乃問叔取些銀兩周濟。文信即時翻轉臉皮,遂不認帳,對嫂曰 :”前往任所看兄,我念骨肉,東西常來詢問,原非借銀。就是兄亦無數萬之金?況兄臨卒,又無片紙只字為證。

我今在家,胼手胝足,櫛風沐雨力農,多少辛苦,方才討得這口飯吃。哪有銀子與你?”章氏見叔昧己瞞心,分毫不與,思量夫死又無簿可查,受氣不過,乃著家僮到章宅,請得兄弟章旦,前來商議 。章旦曰 :”爾叔獸心,當日付銀,與他歸來,他用自己名字買了田產 ,我已知其心有今日。如今若不告官,爭論理決,難得他銀子!”章氏即托弟,抱狀赴南充縣去告:告狀婦章氏,系南充縣在城中隅民籍。告為欺死絕生事。故夫敖文明,官任洛川縣尹。屢積俸資一萬余兩,付叔敖文信,前后挈歸置產。豈夫卒于任,扶柩空歸,哀取前爭塋葬,分毫不認。看叔坐享膏腴,母子孤苦待命。奔 告爺臺,追銀殄惡,生死銜恩。上告。

時縣尹是晉江蔡思元作宰,接得章氏狀詞,哀情慘怛,遂為準理。出牌來拿敖文信。文信即具狀訴曰:訴狀人敖文信,系南充縣在城中隅民籍。訴為仇害事。

信與兄明 。分家十年,刻苦勤勞,僅堪度日。兄為清官,不幸病故,家資蕭條。嫂聽血弟章旦教唆,捏情仇陷,誣騙兄宦金,私買田業。兄銀既無收票,田產又無兄名。平空唆嫂,妄起占端。乞爺究唆杜占。激切上訴。

蔡爺準了訴詞。遂呼兩家人犯,到堂聽審。蔡爺曰 :”親戚只好勸和 ,你怎唆他叔、嫂訐告?”章旦曰 :”婦人告狀,自然有抱狀之人。章氏兒子又小,小的又系姊弟,安忍不代為訴告?況他嫂、叔乃敖家人,小的則姓章,總是敖家財物,決不分我章家。小的親戚,只好往來照顧,安肯教唆使他嫂、叔成仇?憑爺爺審我姐姐,果系我教唆不曾 ?”蔡爺起身問曰:”章淑人怎么說?”章氏曰 :”小婦人忝為命官妻子,若非大不得已,豈肯對簿公庭?不特羞及亡夫,抑且玷辱朝廷!今日之告,蓋謂夫在宦時,信叔來任數次,每次寄銀二千余兩歸家,此乃小婦人親手遞過 。夫以手足至親,并無疑忌,亦無簿帳。

誰知他今日欺心,分文不還。若非我夫寄銀,他數年居家,安能發得許大家財?”敖文信曰 :”小人與兄分居十年,所積家財不過二三千數目,皆系自家辛苦得來。雖到兄任所打秋風數次,不過得他盤費三百兩。果若寄與我歸家買田,我必有領帖,買田之后,我必交文契與他??v兄不要領帖、文契,似此利害,嫂嫂豈肯饒過小的?乞老爺想情。嫂嫂只因夫故囊空,欲取前次小的打秋風之銀,第聽惡親章旦教唆,哄告假狀。若非章旦,決無此狀 。”蔡爺曰:”汝家今有萬余多家資,可謂富厚之甚。

爾嫂、侄今日貧難之極,可分三百金與你嫂嫂濟貧 ?!卑轿男?曰 :”小的之家,皆日逐辛苦,逐分攢起來的,怎么就分得三百金與嫂?”蔡爺曰 :”爾與爾嫂本是至親。即如你做官,侄兒來打秋風,爾獨叫他白手回歸乎?若不聽說,除打在外,問你一個重罪!”文信見蔡爺發怒,連忙稟曰:”小的情原辦三百兩與嫂 ?!辈虪斀醒撼鋈秮?。章氏心中不甘,走出外面,乃呼弟章旦曰 :”此事除非按察司郭爺處去告,方得明白 ?!闭碌┞犳⒅裕磿r往成都郭爺處去告。來到成都,正值放告日期,遂跪二門進狀:告狀女章氏,系順慶府南充縣在城民籍。告為亟救孤寡事。故夫敖文明,洛川宦歿。一貧徹骨,歸櫬莫能營葬。

宦任所得俸資,遭叔文信吞去。告縣,止判還銀三百。竊思叔家銀萬,皆夫遺銀,惡欺孤兒寡婦,盡騙不與。懇臺提究。上告。代姐抱狀人章旦。

郭爺接了狀詞 ,細看一遍 ,叫章旦近前親審 。章旦曰:”小的姐夫在洛川做三年知縣 ,所得俸資、罰贖,僅有萬余。

以叔至親 ,來縣數次,悉付與彼,帶歸置產,全無領字收票。

蓋以至親故,無心提防。況此銀俱系姐姐親手交付。后不料姐夫任故,遺子止有五歲。姐姐扶柩歸葬,宦囊蕭然,家無擔石之儲。與叔取討前銀葬夫,誰知他當時買產,但用己名,今日昧了心腸,毫不肯認。狀告本縣,蒙蔡爺止斷三百。姐姐心中不甘,故來奔告爺臺?!惫鶢斣唬骸奔扔写嗽?,爾可出外店中靜待,不要張揚使人知得。待我即去提來問斷 。”章旦聽郭爺吩咐,乃出司來,討店安置。

郭爺即叫刑房吏手曰 :”寫一道關文,徑往南充,速將窩主敖文信并劫賊審問 。”文書一到 ,蔡知縣即拿敖文信起解。

星火奉行。敖文信到按察司,來見郭爺。郭爺怒罵曰 :”汝為窩主,窩藏劫賊王際明,又同劫賊葉再生打劫五年,故爾今起 家巨萬。今兩賊既拿,交口扳爾,既為窩主,又同打劫。牢子取重板過來,先打四十,然后取出兩賊對理 ?!卑轿拿髀牭么苏f ,驚得魂不附體 ??峙鹿鶢斨匦?,傷己性命,連忙呼曰:”乞容小人一言分辯,死亦甘心 !”郭爺曰:”爾且說來。”文信曰 :”小人原系宦門子弟,平生良善,家有萬余產業,有家兄在洛川縣做官 。付來之銀,小的置買田地,皆有出入簿帳,何嘗敢為窩主?敢做劫賊?”郭爺叫拿簿帳來看。文信遞上簿帳,上載某次寄銀幾多 ,某次寄銀幾多,共有一萬零二百兩。

其買田業,某處買田幾多,去銀若干,某處用銀若干,買田幾十畝,簿上悉載明白。郭爺曰 :”爾哪里有兄做官?哪里有銀寄爾?一片胡說?!蔽男旁唬骸毙〉募疑┡c侄可證 ?!惫鶢斔炀姓率夏缸觼韺?。文信見嫂、侄俱到,乃哭訴曰:”嫂侄在此,乞爺爺超豁窩劫之罪。”郭爺曰:”你非窩劫,怎么窩兄之銀而劫嫂侄?”文信白知理虧,低頭認罪。郭爺曰 :”如今我饒你之罪,那田產凡系兄銀所買,將文契上來 。”郭爺叫戶房一一用了印信,交付章氏子母。郭爺又代算過田業價錢,止有九千,還有一千二百。吩咐文信 :”你這多年田上花利 ,饒你不追,這銀卻要還嫂侄 ?!蔽男潘炜薷嫔┰唬骸蔽姨婺隳缸觿摯水a業,也費多少心機 ,今日悉皆交還,這些銀子乞嫂嫂念骨肉至情,把與我也罷?!闭率夏朔A郭爺曰:”文信系夫親弟,田產今已蒙爺斷還。所遺之銀,情愿不領,以還折謝叔買產之勞,庶不傷先夫同胞之情,叔侄一體之親 ?!惫鶢斔煸收率现垺I┦寰惆葜x郭爺而去。郭因判曰:審得文信,實文明之嫡弟也。明尹洛川,俸資悉付弟歸。蓋以事同一體,信必能為己創業垂統也。故屢付銀而無記載,嫂親授而無疑忌。明后宦殂,家計日蹙,信即當撫侄供嫂 ,合食同堂,則嫂安忍訴告追產,而前日之田, 信亦可收其一半矣!胡為欺死瞞生,遂滋騙心?此等餐噬之毒,罪曷逭焉?原產九千,悉付章氏子母掌理;余銀千二,權允章氏準為謝資。各釋寧家,罪姑不究。

豪奴侵占主墳

云南府昆明縣七都嵩川蕭馨 ,有一祖墳山,落在安寧村,乃馨之六世祖蕭望、六世祖婆胡氏合葬于上,地名伏虎山。當時置有祭田百畝,墳屋三宅,池塘、菜園一應全備。當時遂撥老家人蕭富夫婦,帶家人蕭松、蕭竹、蕭梅,一同居住,種田守墓。蕭望脈下,有禮、樂、射、御、書、數六房人丁,傳到蕭馨,已有二千余人。年年到此來祭掃一次,有六十余里遠路,來時止住一晚即去。經今二百余年。蕭富三子分作三房,亦有上百人煙,家資亦盡殷富。松、竹、梅三房,下出幾個剛惡后生,便不肯甘為人下,說 :”蕭馨家中亦是人,我松、竹、梅家中亦是人,怎么他來祭掃,我們眾人都要服事他,俱無坐位?

我們今年大家將這山禁住,預先祭掃掛紙,只說今年輪我該祭?!?

眾人擺布已定,但見時值清明,蕭馨合族宰豬殺羊,俱來祭掃。

時松房蕭罄 、竹房蕭色、梅房蕭督,統領各房親丁五六十人,阻住蕭馨眾人,不許上山,說道 :”這山上祖公,如今排當我祭,與你無干!不消上山 ?!笔捾昂仍?:”強奴不得無禮!爾要思量祭墳,今日尚早?!笔掦赖仍唬骸本闶亲婀?,俱是支下子孫,安得爾祭多年,我獨不祭?”六十余人各執耙棍,兇狠棱棱。蕭馨子、侄俱是衣冠文弱,恐與他廝鬧,反受其辱,遂權忍氣,暫挑禮物歸家。蕭馨到家,與六大房會集祠堂,商議曰:”蕭罄這伙畜生,他往日取名,俱與我等同字,便有今日之意。

此等惡奴,若不府中告他,明日此山決被占去 !”遂寫狀往府去告。

告狀人蕭馨 ,系昆明縣五都民籍。告為奴占祖墳事。 六世祖蕭望,夫婦合葬安寧村伏虎山。當委老仆蕭富夫婦住居管理,撥田百畝贍祭,經今二百余年。豈后輩惡奴蕭罄等,恥為人下,妄捏祖該彼祭。至日統率群兇,執棍趕阻,不容上山。奴勢浩大,祖祀遭梗。懇臺明法究奸,庶使良賤安生。上告。

時山西王重茂在云南作太府,準了蕭馨之狀。遂出牌,差鄭良、黎勉,去提蕭罄等對理。蕭罄等見王府尊來提,即同差人,具訴狀來訴:訴狀人蕭罄,系昆明縣七都民籍。訴為究復祖祀事。

始祖蕭望夫婦,葬伏虎山。置有祭田百畝,支下子孫輪祭收租,議定每支以二十年為率。祖議血證。今年例該身祭。

馨捏奴占祖山,聳臺祖祀。祖非一脈,何以脈出同源?既分主仆,必異名諱。顯見強宗抗族。乞爺鋤強扶弱,追復祖祭,死生冤明。上訴。

王府尊看了訴狀,乃叫蕭馨同來對理。蕭馨曰 :”小的六世祖夫婦合葬安寧村二百余年,子孫二千,年年致祭。誰不知蕭罄是小的老奴之孫?今罄等非惟不甘為人仆,造謀設意,企欲占山占田,雄據一方,以圖風水。”蕭罄曰:”小的祖公支下,共九大房。蕭馨六房,住居祖屋;小的三房,遷居安寧。往常他祭六年,小的祭三年:后來小的貧難,他便一概祭去。今年本該小的祭祖管田,他便不容小的祭掃。均是祖祀,均是祖產,怎么他們六房人眾,公然占去?若是主仆,祖上怎么有此公議?”

王爺曰:”拿上公議來看?!鄙陷d:立議約人蕭蔥、蕭薇等。今有墳山一所,坐落土名安寧山。塋葬祖公蕭望、祖婆胡氏于上,祖田百畝池園,一應九房互為管守 ,每房例管十年。周而復始,毋得爭占。

舊居六,所居三房,各道公議。如有不公不法,房即以不 孝,赴官理論。洪武三年,五月初五日,立公議。七世孫蕭蔥、蕭薇書。

王爺看了議約,乃問蕭馨曰 :”爾祖宗已有議約,則蕭罄不為假爭。怎么見得是爾奴仆?此必是你房數人多,他的人寡,你故不肯認他!不然主仆怎敢脈脈同字?”蕭馨曰 :”此奴來到小的家內,便不敢將大名來叫,只報乳名;況且去此六十余里,哪里知他冒名冒諱?”王爺曰 :”你有二千余人,他止七八十人,怎么阻得你住,不容你祭?必是你以強凌弱,叫拿山鄰里長來此再問 。”差人即去拘得里長汪廣和山鄰冠儒、習詩到府。王爺問曰 :”蕭馨、蕭罄爭山,哪個是真?”誰想三人俱受蕭罄之賄,即偏證曰 :”小的不知山是哪個的?只是見蕭罄家中年年祭掃,小人俱受他酒肉之惠。蕭馨家中,間了數年,亦來祭掃一次。來則人伴甚眾,每近方親鄰,各送胙肉。此都是小人知的。其余山之真假,乃蕭家遠年之事,小的實是不知?!?

王爺曰 :”據山鄰之言 ,則新舊人居,果是一族。照依議約,共祭便是。何必再爭?”蕭馨見王知府不能辨奸,乃權時應曰:”悉憑老爺公斷 ?!彼斐龈T ,寫狀竟往都察院郭爺處去告。

于是寫了狀詞,進入都院去告:告狀人蕭馨,系昆明縣五都民籍,告為辨奸事。老奴蕭富三子,看守祖墳,耕種祀田百畝,二百余年。突出蕭罄兄弟,不甘奴分,冒充九房支系,墳田悉霸,不容祀掃。

奴占主山,祖歸非類,天地大變。叩天辨剪奸頑。上告。

郭爺見了狀詞,即呼蕭馨上堂,親審問曰 :”爾這山經過丈量,載有字號 、畝數未有?”蕭馨曰 :”小的此山及田園,一概俱是萬歷八年七月,憑五都十個排年公正里長,逐段量過,記載縣中魚鱗冊,十分明白?!惫鶢斣唬骸奔扔袃约?,爾且出外俟候 。”郭爺即出牌,仰本縣速解縣中實徵魚鱗冊及蕭罄等赴 院。知縣即時解至都院。郭爺坐堂,吏呼原、被告聽審。蕭罄等俱于堂下聽候。郭爺乃將縣冊前后看過。見上載有來字一千三百號:”墳山一段,二名安寧,計丈八百二十畝,業主蕭馨。

安寧山祭田 ?!庇值脕碜忠磺僖惶?:”土名山前,計丈三畝。業主蕭馨 。”又來字幾號田及來字幾號魚池、菜園,俱寫業主蕭馨。佃仆蕭罄,并無蕭罄管業等名。又觀蕭罄戶下,某山、某田、某地,俱八都,水字,某字、某號,方載業主蕭罄名色。郭爺便叫蕭罄問曰 :”你既都是蕭氏子孫,怎么這丈量時分,俱載佃仆蕭罄?明白主仆之分,截然不紊,安得強附支系,瞞心冒占?叫牢子每人與我重責三十,供招上來 ?!笔掦酪姽鶢斈米×怂罟?,爭辯不得,只得直供曰 :”不合冒襲名諱,妄霸主山,脈扯九房,紊亂良賤。所供是實 。”郭爺見了供詞,大罵蕭罄曰 :”你這欺心奴才!明知縣有弓口字號,憑某官問斷 。可即去勒石刻碑,豎于爾祖墳前。六房各執一張,我與你用了印信 ,免得年久又起爭端 。”蕭馨即遵郭爺吩咐,出外寫下七張官約 ,郭爺與他用了印信,遂將蕭罄兄弟三房,各罰谷五十上倉。山鄰、里正受賄,各問不應。郭爺乃判曰:以賤凌貴,以仆犯主,漸不可長。況敢重行不義,霸墳阻祭,而奪亂世系乎?蕭罄兄弟,本蕭馨老奴之嫡傳奴類,則奴自安奴分,胡為遽逞雄心,不堪人下,以百人而思拒二千人?此蓋兇狠頑慢,不啻化外禽獸矣!買賄里鄰,哄誑官府,豈知丈冊明徵,愚難行詐?此不待知者,而奸可立灼也。墳田等項仍著蕭罄子孫看守。明刻碑文,永革紊亂。罄各納谷五十,姑示薄罰。里鄰各擬不應。

佃戶爭占耕牛

海陽縣九都鄉下,有一石姓人家,名曰石尚友。專喜愛小母牛,租與人養,牛大便取回孳生。

時一鄰人吳茂正無牛耕田,乃托相知人,到石尚友家,討一母牛去養。議定三年供大交還。誰知養到二年,母牛長大肥壯,又生一小牛。吳茂心中歡喜,又得牛耕田,又有利息,愈加愛惜甚重 。及至養至三年,石尚友見吳茂牛大,又生一子,遂來取回 。吳茂見財起心,遂對石曰 :”這牛白白養它兩年,今才得用,爾便要取去,可將一兩辛苦錢還我。若肯再與我養兩年,我便貼爾一兩銀子?!笔唬骸鼻澳隊栶B一年,那便說得小舊年,便替你耕田一年,又生一小犢與爾,爾心不足,還說要取辛苦錢 !”石尚友說罷,即牽牛歸去。吳茂見石牽牛,即來搶奪,硬爭曰 :”誰人不知,我將價錢與爾,買得此牛?今日又來白騙。世間哪有這等強人 !”兩下即扭住亂打,同扯到縣里去見官。

不想行至街心,撞著郭爺道到,二人即喊叫伸冤。郭爺乃帶轉府中,問曰 :”二人怎么扭結,牽牛在此 ?”石尚友曰:”小的前年買得此牛,被吳茂串中來討去養。養至舊年,牛力已大,又生一小犢 。今年小的止取牛母回去,他又得牛耕田,又得一小犢,還說要與小的取辛苦錢,不許小的牽牛歸去。因此扭打 !”吳茂曰:”小的前年將價銀一兩五錢與他買了此牛。

今日他見牛大,又生一子,便思想要將原價贖去,小的因此執住不給 !”郭爺見他兩人各爭一端,遂心生一計,叫 :”你兩人且帶牛在外,下午再問?!倍€牽牛去了。 郭爺遂吩咐皂隸曰 :”爾去外面叫人,私將他牛打傷,看他哪個傷心,便來報我 。”皂隸于通出去,見牛系在府前店鋪門首。于通遂叫鋪中人客人 :”你與我將此牛重打幾下,我買酒請你!”客人曰:”不要惹禍 。”于通曰 :”有我在此,不怕他!”客人乃佯罵曰 :”什么人將牛系我店前 。”即拿起大棍,將牛連槌幾下。石尚友連忙上前,護住道:”你不要打傷我牛,我即牽開便是?!眳敲谂裕蛔鞑豢匆娨话恪S谕慈敫畠?,將打牛之事報知郭爺。郭爺即叫帶爭牛的來問。二人帶牛俱至府內。郭爺問吳茂曰 :”此牛爾還未曾著了價錢,還是討來養的。只是爾見這牛又能耕田,又能生子,又肯長成,故此不肯把還尚友。此情是實?!眳敲唬骸毙〉奈娜ャy一兩五錢與他買來。”郭爺曰 :”既是你買的,怎么全然不愛惜?”吳茂曰:”小的常時珍重此牛,朝夕不倦。”郭爺曰:”你既珍重,怎么才時鋪人打牛,你乃袖手不顧?此可謂珍重乎?你可直直招來,我饒你打!若再強爭,三十大板,重責不恕 !”吳茂見郭爺識出奸情,遂不應聲,乃直供曰 :”小的不合養他耕牛,既得其子,又欲占其母,貪心不足。所供是實 。”郭爺見他認了,即饒了他刑。判曰:審得吳茂租石尚友母??答B,原為耕田計,而實非出價買斷也。養過二年,牛已生犢,則茂喜力耕有資,而孳息又倍矣。見石來取,豈不大拂其仰望之初心乎?故強爭償價,執牛不還。宜乎!愚夫之見利迷心,而不知久假不歸,有明訓也。若系己牛,驟前遭棰,胡為有隱、不隱之異情乎?牛還舊主。吳茂欺心妄賴,取供不準。

鄰舍爭占小駒

杭州武林驛,有葛、沈二姓,同廒接棟居住。葛殷、沈樞兩家,俱養有牝馬,后兩馬俱生小駒,而小駒常混作一起,交互吃乳 。一日沈樞牝馬死去,其小駒即帶在葛殷馬群中養大。

時常雜亂,晚夕一同吃乳。后因小駒俱教得鞍,沈樞將禮謝殷,求取此駒。葛殷頓起歹心,便對來人說:”爾家小馬多時死去,這馬俱是我馬生的。拜上你家老官,這禮我也不敢受 。”來人到家,對主人說知此事。沈樞曰:”有這道理?我親自去取?!?

即至葛家親來取馬。葛殷曰:”前日你的小馬,實因無乳死去,我未把信報你?!鄙驑性唬骸边@馬明明是我的,怎么賴得?”葛殷曰:”馬值幾何 ?但物各有主,我豈賴你?”沈樞曰 :”你真不還,我不得不鳴之于官?!备鹨笤唬骸庇H長既要告官,小人不得不來訴明?!鄙驑腥●R不來,心中忿忿,遂寫狀入府去告。

適逢郭爺下衙,遂攔馬頭告曰:告狀人沈樞,系仁和在城東隅民籍。告為欺占事。馬死 ,小駒寄養惡鄰葛殷牝馬食乳。兩鄰通知。今馬已長,禮取歸家教鞍。惡執不還,妄捏雙胎。身辯觸怒趕打。竊思物各有主,白遭騙去,冤屈難伸。懇天作主,究馬鋤兇。

上告。

郭爺見了狀詞,遂帶沈樞入司,乃出牌,去提葛殷來審。

牢子肖璽,即去提得葛殷到臺。葛殷遂出狀訴曰:訴狀人葛殷,系仁和東隅民籍。訴為爭占事。身畜牝馬,生兩小駒,眾皆共見。禍因獸親沈樞,三月將小馬寄養,不料死去,已經數月,忿殷身駒并育,伊馬獨死。妄··捏騙馬不與,竦告爺臺。竊思駒原有母,物豈堪賴?強欲騙生償死,冤屈何伸?叩天白冤。上訴。

郭爺見了訴詞,問曰:”爾馬果并育兩駒乎?”葛殷曰:”果然雙生兩駒。”郭爺曰:”沈樞果亦以駒寄爾養乎?”葛殷曰:”三月他牝馬死了,果將幼駒仰小人看養。養至六月死去。

小的失于報信,所以有今日之爭。”沈樞曰:”他家止生一駒,并小人的,才是兩駒。怎么把小人的亦認作他的?”郭爺叫手下帶馬前來,說:”爾二個俱不必爭,我自能識得真偽。”叫把兩駒綁在兩廊柱上,卻把牝馬,系在中央月臺之上。令人將兩駒任意鞭撻,且看牝馬如何?只見小駒被撻之時,那牝馬只咆哮,趨顧東邊之駒。郭爺又叫將兩駒放開,只見那牝馬,與東邊之駒沾作一塊,似相眷戀之意。那西邊小駒,一直向外走去,牝馬亦不知顧惜。郭爺看破,叫二人上堂問曰:”爾看那畜生,親者便相垂念,其非己出者,略不介意。沈樞何得執葛殷之駒而不還乎?本該問爾大罪,姑罰不應。以戒爾后?!迸性唬合雕R千駟弗視,義利分明。千乘棄而不顧,身家清白。

今葛殷惟知貪昧,不恤比鄰,一駒能值幾何?意圖白賴。

千金難買鄰舍,心全未思。寄養者把重,蓋在親情。捏死者詐誕,妄欺天理。葛殷擬問不應,沈樞領馬自牧。立案在公懲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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