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禮記通論輯本(14)
- 古文尚書通論輯本 禮記通論輯本
- 姚際恒
- 4969字
- 2015-12-12 10:42:44
天子崩,三日祝先服,五日官長服,七日國中男女服,三月天下服。虞人致百祀之木,可以為棺槨者斬之,不至者,廢其祀,刎其人。
「官長」,士在其中。喪服四制云「七日授士杖」,而此云「五日」,禮言不同??资戏謩e「士之有地德深,無地德薄」,又引崔氏說分「朝廷之土,邑宰之士」,皆臆斷也?!赣萑酥掳凫胫尽挂韵?,其說不經(jīng)。(卷一八,頁一七—一八)
齊大饑,黔敖為食于路,以待餓者而食之。有餓者蒙袂輯屨貿(mào)貿(mào)然來。黔敖左奉食,右執(zhí)飲,曰:「嗟來食?!箵P(yáng)其目而視之,曰:「予惟不食嗟來之食,以至于斯也?!箯亩x焉,終不食而死。曾子聞之曰:「微與?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
此似仿孟子「?爾而與之,行道之人不受」之語造出此事,然又增曾子之說于后,大失孟子之旨矣,千古志士為之損氣。(卷一八,頁二二)
邾婁定公之時,有弒其父者。有司以告,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乖唬骸腹讶藝L學(xué)斷斯獄矣:臣弒君,凡在官者殺無赦;子弒父,凡在宮者殺無赦。殺其人,壞其室,囗其宮而豬焉。蓋君踰月而后舉爵?!?
「臣弒君」兩段,鄭氏曰:「言諸臣子孫無尊卑,皆得殺之,其罪無赦?!箍资像g之曰:「子孫無問尊卑,皆得殺之,則似父之殺祖,子得殺父矣。」陸農(nóng)師亦駁之曰:「弒父者,凡在宮子孫皆得殺之,是父子兄弟相殺,終無已時也。」其說皆是已。陸又曰:「凡在官者殺無赦,謂殺君者,同一官府亦坐焉耳。殺父放此?!箙怯浊羼g之曰:「陸謂『同一官府之人亦坐殺君之罪』,果是,逆殺之黨則自應(yīng)殺之,若不與殺謀,而一府一宮之人皆連坐刑,不亦濫乎?」其說亦是已。又曰:「在官、在宮,謂被者之群臣、子孫,非謂行弒者之群臣、子孫也。然則被殺者為祖,行弒者為父,猶之子得殺父矣?!钩扇萑粼唬骸钢T儒議論紛紛,皆因『凡在宮』句,似子亦可以殺弒祖之父,于情性有礙耳。若從疏中所云『在宮,諸本或?yàn)樵诠佟?,則于文義順矣?!勾烁挠浳?,亦不足信。又引汪氏曰:「謂討其與弒君父之人,凡聞乎故者,皆誅之而不赦,非謂在官、在宮者盡誅之也?!谷绱私庖喾潜疚牧x。愚按:諸說之中,似陸說為順,此是邾婁定公一時忿激不暇循理亦為此言,觀下「殺其人,壞其室,囗其宮」等語,正是一例,在定公則為失言,在記者可以無記。(卷一八,頁二二—二三)
晉獻(xiàn)文子成室,晉大夫發(fā)焉。張老曰:「美哉輪焉!美哉奐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國族于斯?!刮淖釉唬骸肝湟驳酶栌谒?,哭于斯,聚國族于斯,是全要領(lǐng)以從先大夫于九京也?!贡泵嬖侔莼?。君子謂之善頌善禱。
獻(xiàn)文子似即趙武,然武未嘗謚獻(xiàn)文。鄭氏以「晉」為「晉君」,以「獻(xiàn)」為「賀」,殊迂。「發(fā)」,似即落成之意?!篙啞?,鄭氏謂「輪囷」,然是「盤曲」意,非「高大」也。此指節(jié)梲之盤曲。「奐」,寬廣意,詩「伴奐爾游」,此指舍宇之寬廣?!父琛埂缚蕖谷“范x為言,鄭氏謂「歌」為「祭祀奏樂」,拘也??资嫌种^「大夫祭無樂,而春秋時或有之」,尤拘?!敢I(lǐng)」,孔氏謂「古者重罪要斬」,亦非也。周穆王作呂刑,惟舉墨、劓、剕、宮、大辟之五刑,未有所謂「要斬」者。大抵「要斬」「車殉」皆起于戰(zhàn)國申商之法,春秋時亦無之。此云「要領(lǐng)」,蓋作記者之語耳。又按:晉語「趙文子為室,張老諫其礱椽」,無此頌禱之語。大抵皆附會增飾也。(卷一八,頁二四)
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貢埋之,曰:「吾聞之也,敝帷不棄,為埋馬也;敝蓋不棄,為埋狗也。丘也貧,無蓋,于其封也,亦予之席,毋使其首陷焉?!孤否R死,埋「埋」字,原誤作「理」,依今本改。之以帷。
此謂「丘也貧,無蓋」,家語亦知孔子將行,雨而無蓋。夫「蓋」之為物甚微,孔子雖貧未必至是,即至是,亦奚足為圣人重。若謂「蓋」為「車蓋」,則孔子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矣,此皆附會之言。「路馬死,埋之以帷」,亦似本「魯公乘馬,塹而死,以帷裹之」為說。(卷一八,頁二五—二六)
季孫之母死,哀公吊焉,曾子與子貢吊焉,閽人為君在,弗內(nèi)也。曾子與子貢入于其而修容焉。子貢先入,閽人曰:「鄉(xiāng)者已告矣?!乖雍笕?,閽人辟之。涉內(nèi)溜,卿大夫皆辟位,公降一等而揖之。君子言之曰:「盡飾之道,斯其行者遠(yuǎn)矣?!?
此又毀曾子而及子貢。君在輒欲闌,入而為閽人所拒,入馬而修容,因修容而卿大夫辟位,君降等而揖之,皆齊東野人之語也。(卷一八,頁二—七)
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槨。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垢柙唬骸肛偸字嗳?,執(zhí)女手之卷然?!狗蜃訛楦ヂ勔舱叨^之,從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聞之,親者毋失其為親也,故者毋失其為故也。」
前儒謂此歌即諸侯大射貍首之歌,或者是也。但其所謂「貍首之斑然」,雖不可知其義,然必非如孔疏所云「斲棺材文采似貍之首也」。「執(zhí)女手之卷然」,「女」音「汝」,謂「兩手相執(zhí)而卷然,以見親厚之意」,亦非如疏所云「孔子之手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也」。蓋詩意言「天子致親于其臣」,原壤引之,以況「己之致親于孔子」耳。
此與論語「原壤夷俟」章有不可比合而論者。蓋檀弓率多附會,難以盡信也,宋儒必欲取而較論,或謂「彼為盡朋友之義,此為全故舊之恩」;或謂「夫子周旋中禮」;或謂「夫子經(jīng)權(quán)得宜」;或謂「夷俟不可不教誨,歌乃大惡,若要理會,不可但已,只得且休」。凡此諸說為圣人解駁,皆似可已。(卷一八,頁二九—三○)
趙文子與叔譽(yù)觀于九原。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誰與歸?」叔譽(yù)曰:「其陽處父乎?」文子曰:「行并植于晉國,不沒其身,其知不足稱也?!埂钙渚朔负??」文子曰:「見利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我則隨武子乎,利其君不忘其身,謀其身不遺其友。」晉人謂文子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勝衣,其吶吶然如不出諸其口。所舉于晉國管庫之士七十有余家,生不交利,死不屬其子焉。
此與晉語多同?!覆⒅病苟帜恕噶薄苟种?。(卷一八,頁三二)
叔仲皮學(xué)子柳。叔仲皮死,其妻魯人也,衣衰而繆绖。叔仲衍以告,請繐衰而環(huán)绖,曰:「昔者吾喪姑姊妹亦如斯,末吾禁也。」退,使其妻繐衰而環(huán)绖。
以子柳為「皮之子」;以上「其妻」為「子柳之妻」;以「衍」為「皮之弟」;子柳之叔以告,為告子柳;以「請」為「子柳請」;以「曰」為「衍答」;以「退」為「子柳退」;以下「其妻」亦為「子柳之妻」,此鄭孔之說也。以「子柳」為「皮之子」;以上「其妻」為「子柳之妻」;以「衍」為「子柳之兄弟」;以「告」為「告子柳」;以「請」亦為「衍請」;以「曰」亦為「衍語」;以「退」為「子柳退」;以下「其妻」亦為「子柳之妻」,此近世成容若之說也。以「子柳」為「皮之師」;以上「其妻」為「皮之妻」;以「衍」為「皮之弟」;以「告」為「告子柳」;以「請」亦為「衍請」;以「曰」亦為「衍語」;以「退」為「衍退」;以下「其妻」為「衍之妻為夫之兄服」,此郝仲輿之說也。以「子柳」為「皮之師」;以上「其妻」為「皮之妻」;以「衍」為「皮之子」;以「告」為「告其母」;以「請」亦為「衍請」;以「曰」為「皮妻答」;以「退」為「衍退」;以下「其妻」為「衍之妻為舅服」,此孫文融之說也。按:如鄭氏及成氏之說,皆以首句「學(xué)」字訓(xùn)作「?」字,解未安。而鄭作「衍既告子柳,又請衍又告」,更迂折。如郝氏孫氏之說,于首句順矣,但郝說無子柳之答,似疏;孫說于首句之子柳全失照應(yīng),更?。且皆以兩「其妻」為「兩人」,亦不協(xié)。四說之中似成說較直捷,然終以「學(xué)」字未安為難通耳。大抵檀弓系高才人手筆,不肯為旨明辭順之文,故時似脫略,其義卒難通曉,解者各竭所見以求之,而終不可盡通,則非解者之故,乃作者之故矣。然于此亦正見古文之妙。鄭氏以此章「魯人」為「魯鈍之人」,尤鑿。上「邾婁考公」章猶為「男子」,此則「婦人」難這以知禮,豈亦以魯鈍論耶?蓋檀弓必魯士所作,以魯為知禮之國,故特舉此婦人亦較勝于男子,為「衣衰繆绖」之重服,而不為「繐衰環(huán)绖(「绖」字,原誤作「經(jīng)」,今徑改。)」之輕服也。(卷一八,頁三三—三四)
樂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惡乎用吾情?」
鄭孔以「樂正子春之悔」為「悔其不以實(shí)情,勉強(qiáng)而至五日」,似非語氣,當(dāng)以「悔其不能如曾子七日」之說為是。(卷一八,頁三五)
歲旱,穆公召縣子而問然,曰:「天久不雨,吾欲暴?,而奚若?」曰:「天則不雨,而暴人之疾子,虐,毋乃不可與?」「然則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則不雨,而望之愚婦人,于以求之,毋乃己疏乎?」「徙市則奚若?」曰:「天子崩,巷市七日;諸侯薨,巷市三日。為之徒市,不亦可乎?!?
此附會左傳僖二十一年「公欲焚巫、?」之事。(卷一八,頁三六)
孔子曰:「衛(wèi)人之祔也,離之;魯人之祔也,合之,善夫?!?
鄭孔以「祔」為「合葬」,以「離之」為「有以間其?中」,以「合之」為「合葬兩棺置?中」,皆似臆說。陳用之曰:「衛(wèi)之俗有存于殷,魯之俗一本于周。殷之所尚者尊尊,故凡昭穆之附于廟者,離之而不親;周之所尚者親親,故凡昭穆之附于廟者,合之而不尊?!拱矗捍苏f雖辨,但昭穆既附廟,又何以離之?義亦未允,當(dāng)闕。(卷一八,頁三七—三八)
王制
說者多以周禮、王制、孟子三書并言,為之較量異同,此無識之士也。乃有信周禮疑王制,甚至有信周禮、王制疑孟子者,尤無識之甚者也。王制非周禮可比,孟子又非王制可比;出于王莽、劉歆之書,寧足敵漢文令博士所集之書;漢文令博士所集之書,又寧足敵孟子之書耶?又曰:「王制所言皆周制也,其與孟子異者,以其故易孟子之文故耳;其與周禮異者,則以周禮本非周制也?!灌嵤辖馔踔?,盡舉而歸之于夏、殷;朱仲晦解孟子,則又以其與周禮、王制異,而疑之而闕之,何哉?
按:史記封禪書云:「文帝使博士諸生剌六經(jīng)作王制。」唐陸氏、孔氏皆謂出盧植所云,未悉其由來也。
「王制雖采剌群言而成,然其中之文有同有異,其義有得有失?!蛊澨卦敒槊鞅嬖?。(卷一九,頁一—二)
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
按:周室爵祿之制,孟子有之,然謂:「諸侯去籍,僅聞其略?!?jié)h博士去孟子又?jǐn)?shù)百年,且經(jīng)秦火,豈反得聞其詳?此義固夫人知之矣。故其言「爵祿」,大率依仿孟子,其與孟子異者,愚必以孟子為正,為之詳別其下,然其所以與孟子異者,皆是欲避雷同之?耳,非有他義也,知此可盡免紛紛之疑矣。
此取孟子之文而小異之也。孟子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雇踔迫ァ柑熳印狗帧阜帧埂改小篂槎喾参宓?。孟子曰:「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姑献友浴赋肌?,王制言「諸侯臣」;孟子連「君」為六等,王制去「諸侯」為五等,凡此皆與孟子異也。然上何以不連言「天子」合「子男」為五等,而「諸侯臣」之爵,即「王臣」之爵,下何以不言「王臣」,而言「諸侯臣」?且以不連言「諸侯」為六等?其如此者,所以避雷同之?也。然而辭異則義亦異,而是非出焉矣,故必當(dāng)以孟子為正。
今按:后儒解此節(jié),牽合王制以從孟子者,曲說也;反以王制為正者,悖見也。如孟子首言「天下之爵」,列「天子」與「君」亦為一位,以見先生制爵與群臣共天下而不自私之心,今去之,則失其義矣。陳用之曰:「此言制爵之法。孟子言班爵之法,制出于天子,故不必言天子,班首于天子與君,故兼天子與君言之。」按:「制爵」即所以為「班」,「班」即出于所「制」,「班」「制」二字有何分別?此曲說也。徐伯魯曰:「天子制禮,君與臣異,則王制為長?!?,此悖見也。又如孟子以「子男」同祿,故亦同爵,曰「同一位,列為一等」,王制分為二等,未免近混。方性夫曰:「孟子以『子男』合為一,此則離為二者,蓋彼所言者,位之等;此所言者,名之等?!拱矗好献友浴敢晃弧梗瞬谎哉?,文從省耳,安得泥孟子「位」字,而于此添一「名」字乎?此曲說也。又如王制不言「王臣」之爵,言「諸侯臣」之爵,下又言「王臣」之祿,前后參差,亦較孟子為疏??资显唬骸竿醭急臼鞘峦?,今王制統(tǒng)天下,故不自在其數(shù),謂制統(tǒng)(「制統(tǒng)」,原誤作「統(tǒng)制」,今徑改。)天下之君及天下之臣,取君臣自相對,故不取王臣也?!拱矗合扔型醭级笥刑煜轮?,若不取王臣,何以通明爵制?且下言「王臣」之祿,何以又不取君臣相對乎?周希圣曰:「王朝之臣入則為公卿,出則為公、侯、伯、子、男,而其祿又同,故言五等之,君則兼之矣?!拱矗骸赋觥埂溉搿贡緹o常法,非可舉以為論爵祿之制,內(nèi)外相維安得云「言外則兼內(nèi)」乎?此皆曲說也。(卷一九,頁七—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