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急，也絕不會提任何要求，她對于他的想法就是，他開心就好。至于她，他開心了，她就開心了。從第一眼見到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八年了，可她覺得，仿佛只有一天，他給她的感覺從來就沒變過。

她知道，她現(xiàn)在的地位和收入，已經(jīng)和當初的那個小保姆不可同日而語了，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影響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她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她也不想明白，她想的問題，一直只有一個：怎么能讓他高興點兒。

羅永浩見她不回答，就不再問了，也沒往心里去，對此她有點兒不安，她不是失望他不關(guān)心她，她是不安于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在接下來的事情中，不給他帶來壓力和麻煩。

自從在公司里見到豆豆后，她就很不安。她在給他打電話，告訴他這個事兒的時候，頗為猶豫。她實在是太為他擔心了。

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不說她也知道，朝夕相處的生活狀態(tài)，和對他的關(guān)心，讓他的什么事都瞞不過她，何況，他根本就不瞞著她。

他對蕊蕊的癡，她很理解，她又何嘗不癡？這樣的他，她只會更喜歡。她不怕蕊蕊回來，盡管她已經(jīng)不盼了，和他在一起時，付出自己的所有，忘記自己的感受，早已成了她的本能。

可她怕別的，她怕他因爭取蕊蕊回來，而受到傷害。蕊蕊不回來，他雖然痛苦，但至少還是安全的。她還可以寄希望于時間，在長長的時間里，她能用自己最笨拙的方式來撫慰他。

但蕊蕊出現(xiàn)了，他知道了蕊蕊的消息后，會做出什么樣的事兒來，他又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她真是一點兒把握都沒有。

那個電話，恐怕是她一生中打出去的，最痛苦的一個電話。她唯一的安慰就是，她即使不告訴他，他也會知道，那么還不如早告訴他，由她來告訴他。

他和阿恒見面后的那個晚上，他和她都是徹夜未眠。她一邊用無言的陪伴安慰著他，一邊欣慰地想，快過去了，哪怕最深的傷口又被撕裂了一次，那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只要放手，就總會有恢復(fù)的那一天。

她相信他的生命力。

可是事情就那么急轉(zhuǎn)直下，一天功夫兒，甚至是一會兒的功夫兒，一切都不同了。沒人能相信，對于阿恒的死，她小慧也是悲痛欲絕的，因為她可憐的永浩哥呀，注定又要墜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她深深懂得，蕊蕊是他的“劫”，無論在一起與否，他在她那里得到的痛苦永遠會大于快樂。他自己也未必不知道這點，只是他不愿去承認，他并不象蕊蕊想象的那般不敏感，如果他真的那么不敏感，他就不會愛上蕊蕊了。

是蕊蕊不夠了解他，或者說，不夠了解他們這類人。他之所以要不停地逃避壓制這種敏感，是因為他需要斗志。他是個褲腳上的泥水都沒干透，就孤身沖進B城的人。他要是沒有了這種斗志，他就無法生存。

等他擁有了這種斗志，又依靠它取得成功后，它就成了他的一個部分，再也無法分割。那是他的思維方式，也是他的生存方式。你不能要求一只靠吃肉活下來的狼，在愛上一只羊后，就改吃草，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公平的。

但你也不能說，吃肉的狼就欣賞不了云淡風輕，天高草綠的精神生活。他也需要，要不然，他就會變成一只真正的野獸，他必須給自己留下一點美麗的夢幻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可暫時放棄斗志，遠離爭斗，舔舐傷口，積聚力量。可這一切的準備，都是為了再次搏殺，而不是放棄搏殺。

蕊蕊的殘忍在于，她給了他這個世界，讓他看到了、享受到了，然后又拿走了。如果他一直沒機會接觸到，這種豐沛的精神和情感，做為在這方面本不豐富，又在刻意壓抑的他來說，就沒什么痛苦了。再饑餓的人，也不會因從未嘗過和看到過的東西而流口水。

他的悲哀在于，他明知道蕊蕊不可能愛他，也不愿意去承認。從感情角度上來講，有些東西是永遠都不會屬于他的，無論他怎么努力，怎么爭取，怎么把她留在身邊，她都不會愛他。

可他不能承認。因為對于從一無所有中崛起他來說，如果沒擁有的東西，不能靠爭取來獲得，那么他的整個世界，就都顛覆了。

畢竟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這世界上就沒有屬于他的東西，要是爭取已不能成為獲得的方法，那么他就得永遠在一無所有中生活下去。不，不對，事實上是，應(yīng)該在一無所有中死去，餓死了！

這些事情和道理，小慧是漸漸明白的，反正她有的是時間，而除了羅永浩，她也沒什么可想的。所以當她聽說，阿恒對羅永浩說要“愛到放手時”，她頗有些不以為然。

愛情，對于他們這種對精神要求不是很高的人來說，本就屬于奢侈品了，哦，就因為這個奢侈品讓對方感到不舒服了，就放手？這簡直就象，你給你的女朋友買了雙名牌鞋，只因為鞋夾腳就直接丟進垃圾桶。愛雖愛得純粹了，它是不是也太敗家了？最起碼，你得想到，要先修修吧！

這樣的愛情，蕊蕊享受得起，她小慧可享受不起，她是個因為吃飯時掉了幾粒米，都會被媽媽責罰的孩子，遇到這樣的愛情，容易讓她發(fā)瘋。

就是童話里的灰姑娘，不是原本也是個貴族小姐么？要是個真正的灰姑娘，估計她就有可能選個富裕農(nóng)民，而不會去找個王子，當熱鬧看看行，過日子，那是真不行！

只不過這些她都沒說。她沒有能力去分析，永浩哥的精神世界，現(xiàn)在已經(jīng)達到了什么程度，是富裕農(nóng)民？還是貴族？當然王子他是肯定不是的，要不一切痛苦和矛盾就都不存在了。他和她接近卻又比她高，這也是她迷戀他的原因。

不過她也想了，放唄，真要是能放了，永浩哥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回到他自己應(yīng)該待的世界里。

當阿恒出事后，羅永浩再次為得到蕊蕊而努力時，小慧雖然很為他感到擔心和悲哀，但也清楚地知道，這是他的宿命。而她能為他做的事，就只有讓他在這種折磨中好過一點兒。所以她幫他爭，幫他照顧蕊蕊，幫他打理振宇。

她早就預(yù)見到她會有離開家的一天，這是他爭取蕊蕊的必經(jīng)步驟，她只是在幫他計算和把握，什么時候走這一步合適。走早了，他太累，容易影響結(jié)果，走晚了，她會成為他的麻煩。

但她是不會離開永浩哥的，所以她打算在B城買一套房子，這樣，當他再遇到麻煩需要她時，他隨時都能找到她，而他只要是和蕊蕊在一起，那么他的麻煩是少不了的。

吃晚飯的時候，羅永浩交待小慧給豆豆收拾東西，準備去穆家過年。小慧問，“過完年什么時候回來？我好安排保姆的假期。”

羅永浩想了想，“說不準。”小慧就明白了。

豆豆睡下后，小慧走到了主臥的門口，自從蕊蕊從S市回來后，他已經(jīng)不去她的房間了。他見她有話要說，就和她去了書房。

“你不在家里過年了吧。”她問，卻是陳述的語氣。

“啊。”

“那我先走了，公司也快放假了。”

“行啊，你也好幾年，沒回家過年了。都是讓我耽誤的，今年早點回去吧，多住幾天，家里也沒什么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