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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道德真經注
  • 吳澄
  • 9939字
  • 2015-11-27 15:18:47

德經下

治大國,若烹小鮮。

小鮮,小魚也。國大則民眾,治大國當以簡靜,不可擾動其民,如烹小魚,唯恐其壞爛而不敢擾動之也。

以道蒞天下者,其鬼不神。

蒞,臨也。鬼,天地之氣。神,靈怪也。人之氣與天地之氣通為一,有道之主以道臨蒞天下,簡靜而不擾其民,故民氣和平,充塞兩間,相為感應而天地之氣無或乖戾,故鬼不為靈怪興妖災也。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圣人亦不傷之。

鬼所以不靈怪者非不靈怪,雖能靈怪而不為妖災傷害人也。所以不傷害人者,非自能如此也,以圣人能使民氣和平,不傷害天地之氣,天地之氣亦和平而不傷害人也。曰鬼曰神,皆天地之氣,名二而實一也。

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交,皆也。天地之氣不傷害人者,以圣人不傷害天地之氣也。圣人不傷害天地之氣者,以其簡靜而民氣和平也。兩者不相傷,皆由于圣人之德,故皆歸德于圣人也。

右第五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

交,會也。大國者,諸小國之交會,如水之下流,為天下眾水之交會也。

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

牝不先動以求牡,牡常先動以求牝,動求者招損,靜俟者受益,故曰以靜勝牡。動求者居上,靜俟者居下,故曰以靜為下。或曰牝字其一疑衍。

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大國不恃其尊,謙降以下小國,則能致小國之樂附;小國甘處于卑,俯伏以下大國,則能得大國之見容。下以取謂大國能下以取小國之附,下而取謂小國能下而取大國之容也。

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

大國下小國者,欲兼畜小國而已。小國下大國者,欲入事大國而已。兩者皆能下,則大小各得其所欲。然小者素在人下,不患乎不能下,大者非在人下,或恐其不能下,故曰大者宜為下。章首下流之喻以喻大國非在人下而能下者,牝牡之喻以喻小國素在人下而能下者。

右第五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

萬物之奧,萬物之最貴者。奧,室之西南隅。寢廟之制,有堂有室,室在內,故室為貴。室中之制,東南隅曰穾,東北隅曰宦,西北隅曰屋漏。奧,尊者所居,故奧為貴。道之尊貴猶寢廟堂室之奧。寶,人所重,善人向道而進修,可以取重于人。不善人向道而改悔,亦可以自保其身。穾音杳。宦音頤。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

申言善人之寶。善人以道取重于人,嘉言可愛,如美物之可以鬻賣;卓行可宗,高出眾人之上。

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申言不善人所保。不善人以道保身者,畏威寡罪,身獲全安,是不善之人,道亦何嘗棄之也。

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申言道者萬物之奧。有道之人,天命之以君師之位,.則立之為天子;君命之以師傅之職,則置之為三公,皆以有道而貴也。拱璧,合拱之璧。駟馬,一乘之馬。拱璧先駟馬猶《春秋傳》言乘韋先十二牛也。坐,跪也。朝騁之享,駟馬陳于外,執拱璧以將命曰先朝聘。以拱璧駟馬為至貴而未足貴也,不如跪而進此道之尤貴,天子三公之貴以此道,拱璧駟馬不如此道,故萬物貴之而以為奧也。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又總上三節而言。貴此道言萬物之奧,求以得言善人之寶,罪以免言不善人所保。自古所以貴此道者,何也?豈不曰善人以此道為人所寶,得遂所求邪?不善人以此道保其身,免陷于罪邪?道所以為天下貴也。天下釋萬物,貴字釋奧。

右第五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

凡以無為而為者,老氏宗旨也。身行之事,以無事為事,口食之味,以無味為味,皆演為無為一句之旨。

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

作,起也。所以得遂其無為者,能圖其難于易之時,為其大于細之時也。天下之事始易而終難,始細而終大,終之難起于始之易,終之大起于始之細,故圖之為之于其易細之始,則其終可不至于難,可馴至于大,而不勞心勞力,所以能無為也。若不早圖之,急為之于其始,則其終也易者漸難,細者不大,心力俱困,無為其可得乎?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

此言圖之于其易。

命抱之木,生于豪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此言為之于其細。

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圣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上言事之難易,此言心之難易。始焉輕易諾人者,其終難于踐言,則寡信矣。始之多易者,終必多難,故不待至終難之時,而心以為難。雖始易之時,而心猶難之,始終皆不敢易,所以終無難。

大小多少,報怨以德。是以圣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上言事之大小,此言心之大小。雖已大而心常自小,已多而心常自少。雖有怨當報,然不自恃其大且多,而急求伸直欲報其怨,亦惟自處于小與少,而甘受屈辱姑報以德也。蓋始小而少之時,心固不敢自以為大,終大而多之時,則心亦不敢自以為大,始終皆能自小,所以能成其大也。

民之從事,常于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矣。

又承上文終無難與終不為大二終字而言。始雖以為難,至終而不以為難,始雖不敢以為大,至終而自以為大,則事幾成而敗于終者有矣。故必慎終如始,始以為難而終亦以為難,始不為大,而終亦不為大,則終無敗事也。

為者敗之,執者失之。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又承上幾成而敗與無敗事二敗字而言。有心于為其事者,意欲遂其成而或反敗之;有心于執其物者,意欲保其得而或反失之。無所為則無成與敗矣,無所執則無得與失矣。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上言為者不若無為,執者不若無執。此言圣人之欲,以不欲為欲,圣人之學,以不學為學。難得之貨,人所欲者不貴重之,是不欲人之所欲也,故曰欲不欲。眾人所趨者,我則不趨,眾人掉臂過而不顧,我則還反其處,是不學人之所學也,故曰學不學。凡此不欲學者,蓋以萬物之理無為而自然,故吾亦無為而與萬物同一自然,如輔之于輪輻相依附而為一也。章首言為無為,章末言自然而不敢為,此一章之意相始終。

右第五十四章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

有所知為明,無所知為愚。古者圣人明己之德以明民德,亦欲民之愚者進于明而有所知也。惟其愚而不能使之知,非不欲其明而固欲其愚也。老子生于衰世,見上古無為而治,其民淳樸而無知,后世有為而治,其民澆偽而有知。善為道者化民為淳樸,非欲使之明,但欲使之愚而已。此憤世矯枉之論,其流之弊則為秦之燔經書,以愚黔首。

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民之所以難治者,以其明智之多,是以法出奸生,令下詐起。,以智治國,謂聰明睿知以有臨,使其民亦化而明智,則機巧慧黠而難治,以智治國者,國之賊害也。不以智治國,謂自晦其明以蒞眾,使其民亦化而愚昧,則倥侗顓蒙而易治,不以智治國者,國之福利也。

知此兩者亦楷式。

兩者,以智與不以智也。楷者,以為模楷效法之也。式,自處于卑也。乘車者,直躬憑較則為自處于高上,俯首憑式則為自處于卑下。不自處以智而自處以愚者,不高上而自卑下也。

能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乃至于大順。

能知效法自處卑下之圣人,則為玄妙之德。玄妙之德深遠而不淺近,故人不可測知。人皆欲智,我獨欲愚,是與物相反也。相反,相逆也。不相反,相順也。與物相順而不足以為順,相逆雖不順,乃所以為順之大,故為玄妙深遠不可測之德也。

右第五十五章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故能為百谷王。

百谷之水同歸江海,如天下之人同歸一王也。江海之委在水下流,能下眾水,故能兼受百谷之水為之王也。王之所以能兼有天下之人者,亦若是。

是以圣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后之。

言下之,卑屈其言而不尊高。身后之,退卻其身而不前進。此圣人謙讓盛德,非有心于上人先人為之,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

是以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

重,難也。害,患也。圣人能下之后之,處人之上,人不以為難,處人之前,人不以為患。

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天下樂于推戴,使之處上處前而不厭惡。蓋以其卑抑退遜,不爭處上處前,故天下之人莫能與之爭上爭先者,而圣人得位得時,竟得以上人先人也。董氏曰:德下之則形上矣,德后之則形先矣。揚雄云:自下者人高之,自后者人先之。

右第五十六章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1。

不肖,無所肖似,疑若一無所能。道大似不肖,猶達巷黨人言孔子大而無一善之成名也。蓋惟大而不可名,故無可稱而似不肖。董氏曰:有所肖似,則同于一物,何足以為大。

夫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持,守而不失。慈,柔弱哀閔而不剛強。儉,寡小節約而不侈肆。不敢先,謙讓退卻而不銳進。持此三寶,故雖大而似不肖也。

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后且先,死矣。

慈者似怯而不勇,乃所以為勇;儉者似狹而不廣,乃所以能廣;器有形之物,長為之上也,不敢先者,居人后而不為長,然自后者人先之,乃所以首出庶物之上而為器之長也。舍而不用慈儉退后之寶,而剛強以為勇,侈肆以為廣,銳進以求為先,則將不能保其生,皆死之徒也。

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慈者,生之道,七之德,為三寶之首,此下專言慈之一寶,而二寶在其中矣。慈者,人人親之如父母,豈有子而敵其父母,攻其父母者哉?故以慈而戰守,則人不忍敵攻,是能勝能固也。縱有來敵來攻之寇,人助其父母者多,亦必能勝能固,或人力不逮,天亦將救助之,不令其敗且潰。天所以救助之者,以其能慈而衛護之也。曹操苻堅吞噬無厭,不慈之甚,吳晉雖非能如圣人之慈,其御寇也不得已而應之,比之曹苻,則此善于彼亦近于慈者。赤壁風火勢順而北船毀,青岡風鶴聲聞而氏眾奔,吳晉雖弱,挫曹苻百萬之兵,是亦天救之也。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申言慈之寶。四句四善字,三句言用兵,一句言用人也。古者車戰為士,甲士三人在車上,左執弓,右持矛,中御車掌旗鼓,皆歌其強武。戰卒七十二人在車下,將戰,必激發其眾,欲其奮怒,然后能與敵爭雄而取勝。慈者之用兵則不以此為善也,士不欲其強武,戰不欲其奮怒,勝敵不待與之對陣較力,兵刃不施,彼將自屈。吾之智能雖在人上,歉然若不智,己雖有能,退然若不能。自處于其下,用他人之智為智,用他人之能為能,不武不怒不與為敵而自勝者,以不爭爭德,如天之不爭而勝也。為之下者,不恃智能而用人之力成己之事,如天之無為而成,故曰配天。惟上古圣神之至極者能如此,故曰古之極。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仍無敵。

又申言慈之寶。不敢字言用兵,用兵有言者,用兵者嘗有是言。為主,肇兵端以伐人也。為客,不得已而應敵也。進寸,難進也。退尺,易退也。仍,就也。不為首兵但為應兵,雖為應兵亦不欲戰,不敢近進,寧于遠退。進戰者,整其行陣而行,攘臂以執兵而前進以仍敵#2。不行則雖有行如無行,不攘則雖有臂如無臂,不執則雖有兵如無兵,不仍之則雖有敵在前如無敵也。無行音杭。

禍莫大于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行三軍臨事而懼,不敢輕敵也。輕敵則輕戰,以至殺人而喪吾慈寶矣,禍莫大焉。雖未進戰,然一有輕敵之心,則已有殺人喪寶之漸,故曰幾喪吾寶。抗,舉也。哀者,慈心之見。蘇氏曰:兩敵舉兵相加,而吾出于不得已,則有哀閔殺傷之心,哀心見而天人助之勝矣。蓋慈者之勝不慈,非戰而敗之,不戰而屈之即勝也。

右第五十七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老子教人柔弱謙下而已,其言甚易知,其事甚易行也。世降俗末,天下之人莫能知其言之可貴,莫能行柔弱謙下之事者。

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

宗貴于族而統一族,君貴于國而主一國。柔弱謙下可以為眾言之統,如族之有宗;可以為諸事之主,如國之有君。老子嘆時人愚而無知,是以不知我言之可貴也。

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圣人被褐懷玉。

既已嘆之又若幸之,非幸之也,深嘆之爾。謂知我言之可貴者少,此我之言所以為貴。若使人人能知我之言,則我與眾同,不足貴矣。褐,毛布,賤者所服。人不知圣人,但見其外之所被如褐而不之貴,不知其中之所懷如玉而可貴也。

右第五十八章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知而若不知,上智之人聰明睿知,守之以愚,故曰上。不知而以為知,下愚之人耳目聾瞽,自謂有所聞見,故曰病。

夫惟病病,是以不病。

病病猶患其所患,以不知為知病也。以為病而病之,則不復有此病矣。

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圣人生而知之,雖知猶若不知,豈有不知為知之病乎。其不病也自然而然,非由病病而然也。圣人不恃其生知,己雖無病可病,然見不賢而內自省,于眾人有病之可病者,亦惕然以為病而病之,以其病人之病若己之病,是以自己始終不病也。

右第五十九章

民不畏威,大威至矣。

威,可畏者,損壽戕身之事。大威,大可畏者,死也。人不畏其所可畏,必戕身損壽,以速其死,有大可畏者至矣。莊子曰: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飲食之間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

無狎其所居,無厭其所生。

無毋通,禁止辭。狎,玩習。所居,身之所處。厭猶惡而棄之也。平日所處,凡損壽戕身之事,無所畏憚,狎習為常,安然為之,言不畏威也。厭所生謂傷生速死,是厭惡其所生而棄其命,大威至矣。

夫惟不狎,是以不厭。

不狎,舊本作不厭。廬陵劉氏云:上句不厭當作不狎。今從之。夫惟不狎其所居而畏所畏,是以不厭其所生,而大可畏者不至矣。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自知,自知愛身之道。自見,自顯著所知以示人。自貴即后章貴生,言貪生之心太重也。圣人于自愛之道,雖自知于中,然含德襲明,知若不知,亦不表表示人自見于外。雖自愛之篤,然體道自然,若無以生為,亦不切切貪生自貴之過。彼謂自見自貴,此謂自知自愛,上文言不畏則有大威之禍,不狎則有不厭之福,皆為眾人言爾。若圣人,則不待畏而自無可畏,不待毋狎而自無所狎,內有自知自愛之實,內無自見自貴之跡。所無者,所去也。所有者所取也。

右第六十章

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

此言用刑力之過人者勇也。敢,敢為惡。不敢,不敢為惡。設言二人皆麗于法,其一勇于敢者,敢為惡之心過于人,蓋怙終故犯之人也,則當殺之。《虞典》以為賊刑,《周誥》以為非眚,惟終乃不可不殺是也#2。其一勇于不敢者,不敢為惡之心過于人,蓋眚災誤犯之人也,則當活之。《虞典》謂眚災肆赦,《周誥》謂非終,惟眚時乃不可殺是也。刑故宥過,兩者帝王之刑。老子之意則又不然,言此兩者一利一害,利謂勇于不敢而活之者為宜,害謂勇于敢而殺之者恐或誤殺也,然則不敢者固宜活之,敢者亦不宜殺之也。

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猶難之。

敢為惡之人乃天所惡,然天之所惡深昧難測,何以知其果為天所惡之人乎?其人雖可殺,圣人猶有難之之意,而不敢輕易殺之也。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綱恢恢,疏而不失。

圣人不輕易殺之,則為惡者皆得漏網,而天網不漏也。天之于惡人,非如人之以力與爭,而天定自能勝人,非如人之以口與言,而其應如響應聲。其報應之速不待召之而自來,至惡有惡報,雖用智計不可逃免。天雖無心,坦然平易,而巧于報應,有非人謀之所能及此。天網恢恢,廣大似若疏而不密,然未嘗失一,惡人無得漏網者,圣人雖不殺之,而天自殺之也。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

奇,不正也。使愚民常有畏死之心,而奇邪為惡者,吾得執而殺之,則人人知畏,孰敢為惡?然雖殺惡人,而人之敢為惡者不止,則是民愚不知畏死。雖為惡者必遭刑殺,彼亦無所懼上之人,奈何以死懼之而輕易殺人乎?

常有司殺者。夫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希有不傷手矣。

不以死懼其人,為惡者可不殺乎?曰:有司殺者在。司殺者,天也。惟天為能殺人,惟大匠為能斲木,人欲代天殺人,猶代匠斲木也。代斲者手必多傷,以譬代殺者身必多害也。蓋不有人禍,必有天刑。

右第六十一章凡五節,一節言用刑正例,不可盡從,蓋衰閔過厚之意。二節言天之不可知而不輕殺。三節言天之能為人殺者以示教。四節言民不可懼而不輕殺。五節言人欲代天殺者,以示戒大哉。老子之慈乎。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

食謂君所食于民者。稅則民之所出,以供上之食者也。上多取于民,則民饑且貧矣。

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

上有為,以智術御其下,下亦以奸詐欺其上,故難治也。

人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輕死。夫惟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也。

輕,易也。生生之厚,求生之心太重也。賢猶勝也。貴生,貴重其生,即生生之厚。求生之心重,保養太過,將欲不死而適以易死。至人非不愛生,順其自然,無所容心,若無以生為者,然外其身而身存,賢于重用其心以貴生而反易死也。

右第六十二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人生則肌膚柔軟,而活動可以屈伸,死則冷硬而強直不能屈伸。草木生則枝莖軟脆,死則枯槁堅硬,因言人而并及于草木。

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上文言人與草木生柔而死堅,推此物理,則知人之德行,凡堅強者不得其死,是死之徒也,柔弱者善保其生,是生之徒也。

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共。

用兵示弱者謀深而工,敵輕而玩之,故勝。恃強者慮淺而驕,敵懼而備之,故不勝。兵法始如處女,敵人開戶示之弱也;后如脫兔,敵不及距則能勝之矣。秦兵過周,超乘三百,竟敗于殽。齊兵入晉,桀石投人,竟敗于。此恃強不勝之驗也。共,兩手所圍也。木之弱而搖動者,為近末之小枝,強而不搖動者,則為近根合拱之大干也,因言兵而并及于木。

故堅強處下,柔弱處上。

上文言兵強者為人所勝,是處下也,不能如勝人者之處上。木強者近根之干,是處下也,不得如小枝之處上。推此物理,則知人之德行,凡堅強者矜己凌人,必蹶其貴高而反處人下矣,柔弱者眾所尊戴而得處人上矣。

右第六十三章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抑之舉之二句言張弓,有余不足二句言天道。凡弛弓俯其體,則附在上,弰向下,張之而仰其體,則附向下,弰在上。是抑附之高者使之向下,舉弰之下者使之在上,天道之損有余如抑其附而使之下,其補不足如舉其弰而使之高。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

天道虧盈而益謙,人則并寡以益其多,吞小以益其大,取貧以益其富,此所以逆天道也。

孰能以有余奉天下?惟有道者。

有道之君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不自有其貴富,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為天下惜財而不茍費;制田里,教樹藝,薄稅斂,使民家給人足,是以己之有余而奉天下也。

是以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其不欲見賢邪?

圣人之功能蓋天下,此有余者也。不恃其所為之能而若無能,不居其所成之功而若無功,不欲顯示其功能之賢于人,皆損己之有余也。

右第六十四章

天下柔弱莫過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以其無以易之也。

金石至堅強,然磨金石皆須用水,是水為攻堅強之第一物,莫有能先之者,雖欲以他物易之,而無可易之者也。

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

水為至柔弱之物,而能攻至堅剛之金石,此柔弱能勝剛強。天下之人莫不知之,而莫有能行柔弱之事者,蓋欺之也。

是以圣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

垢,污穢也。不祥,不吉善也。污穢不吉善,人所恥賤以為卑辱,圣人則不然,雖一國以污穢不吉善之名歸之己,皆受之而不辭,蓋能柔弱,甘以卑辱自處,非如剛強之人欲以尊榮上人也,然神所歆享而可以主社稷,民所向往而可以王天下。剛強者神怒民叛而失國失天下,柔弱者神佑民附有國有天下。此柔弱勝剛強之效也。

右第六十五章

正言若反。

老子以反為道之動,德之玄,故雖正言之每若反于正。正而若反,亦如明而若昧,進而若退,直而若屈,巧而若拙之類,蓋若昧乃所以為明,若退乃所以為進,若屈乃所以為直,若拙乃所以為巧,若反乃所以為正。下文言和怨者正欲救助善人,而反不足以為之,此正言若反也。舊本以此為上章末句,今按:上章圣人云四句作結,語意已完,不應又綴一句于末,他章并無此格,絕學無憂章、希言自然章皆以四字居首為一章之綱,下乃詳言之,此章亦然。又反怨善三字葉韻,故知此一句當為起語也。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為善?

和,平之也。怨,有所憤恨于人。大怨,其怨深至。余怨,其怨藏宿于中而不盡為,如夫子為衛君乎之為猶言救助之也。善,善人也。怨者兩相仇,必和而后解。兩善人自無怨,而何待于和。兩惡人有怨,則惡貫滿盈而自相殘,或一勝一負,或俱傷兩敗,旁人靜觀之可也。惟善人不幸與惡人有怨,善人平恕,雖無仇惡人之心,惡人忿狠,必有仇善人之事,惡人報怨則善人受害矣。故有心救助善人者,必須和其怨,使之解仇釋憾,意欲為善人也。然阻遏惡人報怨之心,使不得逞,中有藏宿不盡之怨,暫和于今,暴發于后,是今日之和怨不能已其它日之報怨也,而安可以為善人乎?

是以圣人執左契,而不責于人。

執左契不責于人,無心待物也。契者,刻木為券,中分之各執其一,而合之以表信。取財物于人曰責。契有左右,左契在主財物者之所,右契以付來取財物之人。臨川王氏曰:《史記》云操右契以責事,《禮記》云獻田宅者操右契,則知左契為受責者之所執證。謂執左契者,己不責于人,待人來責于己,有持右契來合者即與之,無心計較其人之善否。和怨者有心于為善人也,不若無心待物,如執左契而不責于人,靜中觀物而任其自然也。

有德司契,無德司徹。

有德,無心待物。無德,有心待物。徹,通也。古者助法,一井之田分為九區,八家各受私田一區,其中一區為公田,八家同耕公田而各耕私田,私田百畝所收,或食九人,或食八人,或食七人,或食六人,下食五人,由其各家丁力多寡強弱不同故也。周改助為徹法,恐八家私田所收之不均,故八家私田亦令通力合作而均收之,八家所得均平而無多寡之異。司左契者任人來取,無心計較其人,故曰有德司徹。法者患其不均,有心計較,故曰無德。和怨者恐善人受害,有心為之,亦如司徹者有心于為力弱之家,恐其所得者寡矣。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與猶為也。圣人無心待物,不遏惡人之報怨,忍坐視善人之受害乎?曰:天道無所私親,常救助善人。圣人雖無心于為善人,而天常為之,必不令惡人得以肆毒也。前言圣人不用刑而天殺惡人,此言圣人不和怨而天為善人,老子之道無為自然,一付之天而已。然天之殲惡佑善,豈若人之有心哉。惡者必禍,善者必福,理之自然而然爾。

右第六十六章

小國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十人為什,百人為伯。什伯之器,重大之器,眾所共也。不用者,不營為,不貪求,則重大之器無所用也。重死者,視死為重事而愛養其生。不遠徙者,生于此,死于此,不他適也。老子欲挽衰周,復還太古,國大則民眾難治,得小國寡民而治之,使其民毋慕于外,自足于內如此也。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

舟輿甲兵,非一人所可獨用,謂什伯之器也。無所乘,無所陳,不用也。無所往,則無用乎舟輿;無所爭,則無用乎甲兵。

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民淳事簡,上古結繩之治可復。雖有書契亦可不用,不但不用什伯之器而已。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

此言重死而不遠徙也。以所食之食為甘,以所服之服為美,充然自足,愛養其生,言重死也。以此身之居為安而安之,以此地之俗為樂而樂之,言不遠徙也。惟老死于所生之處,孰肯輕易遠徙哉?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使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此言民皆懷土。雖相鄰之國,目可以相望,雞犬之聲,耳可以相聞,如此至近,至老死不相往來,不但不遠徙而已。

右第六十七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辨,辨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言之實者不飾美,言之美者#4必虛飾而非實。實有能者口不好辨,好辨以夸者非實能其事也。實有知者學不務博,務博以廣者非實知其理也。此書卒章其言如此,則其書和平簡約,不辨不博,蓋實善實知,故皆真實之言,而不虛飾以為美也。

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不積謂虛而無有。為人以所善言,與人以所知言。虛而無有,故所應不窮。以積為有,則所應有限,豈能愈有愈多也哉。莊子曰:以有積為不足,無藏也,故有余。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

利者,害之對,有利則必有害。天之道雖利而不害,以不利而利之,是以不害。為者爭之端,有為則必有爭。圣人之道雖為而不爭,以不為而為之,是以不爭也。

右第六十八章總結二篇,以見五千言之意皆不出此。

老氏書字多誤,合數十家校其同異,考正如右。莊君平所傳章七十二,諸家所傳章八十一,然有不當分而分者,定為六十八章,云上篇三十二章,二千三百六十六字,下篇三十六章,二千九百二十六字,總之五千二百九十二字云。臨川吳澄題。

#1其細:粵雅本作『其細也夫』。

#2而前進:『而』原作『不』,據粵雅本改。

#3不可不殺:『殺』前原脫『不』,據粵雅本補。

#4言之美者:『者』字原脫,據粵雅本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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