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蔭小道本來就很窄，但因為這三個人忽然相遇，卻是變得更窄了，窄得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楊陽只感覺有些暈眩，整個人第一反應就是往前走。往前走一些，就是他的宿舍。只是他恐怕都忘了，自己往前走是為了什么。

在真正接受這件事之前，他不想見到她們。可是已經遇到了，怎么能說沒見到就沒見到。楊陽只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扎了幾針。

“陽仔！”就在他想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的時候，一個高傲清冷的聲音還是把他叫住了。這個聲音或許是在宣示著什么主權，又或許是想在楊陽受傷的心上狠狠地再扎幾針。

楊陽腦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沒聽見一般，整個人依舊在向前走。但是那個聲音的主人卻是拉住了他的臂膀。

他知道有些事既然無法逃避，那么便只能去面對。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他雖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但是已經知道了該怎么做。

甩手，直接將那人推開。

出拳，直接狠狠地在那人圓滾滾的肚子上揍了一下。

干農活多年，他的身體很強壯健碩。他的力量自然比那些從小就待在溫室中的人要強得多。擋在他面前的不是女人，而是他高中時期的室友。既然如此，他認為這一拳是理所當然要還給他的。

“李曉仁，請你讓開。你再不讓開，我便會讓你帶著傷離開！”楊陽的臉上早已沒有了一絲血色，聲音冷漠，充滿了憤怒。他心想看破不說破，你為什么還要故意在我面前將現實血淋淋地撕裂開來，你到底是有多恨我，又多想將我比下去。

楊陽和他的女友莫朝雨這段時間已經是貌合神離，他也猜到了原因是什么。他一直不愿意去想這些，他知道現在的他給不了莫朝雨想要的。兩個人理念不同，對待事情的看法也不同，感情這種事也勉強不來，他們已經默認了這場戀愛的失敗，但畢竟都沒有挑明過。他知道人要學會放下，所以他選擇了將這一切壓在心里面。

壓久了，總有爆發的時候。楊陽不會選擇在沉默中滅亡，所以他選擇了在沉默中爆發。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李曉仁和莫朝雨偏偏選擇了在這個時候讓楊陽撞見。他們平時根本就不走這條路，卻忽然走了這條路。不僅走了這條路，而且偏偏讓楊陽遇到了。

楊陽在心中冷笑：“這就是你們的攤牌方式嗎？”

李曉仁長得很普通，五官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整個人有些胖，肚子圓滾滾的，一身的名牌，看起來很精神。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種暴發戶似的衣著打扮，但是莫朝雨卻喜歡。

莫朝雨長得很漂亮，身上穿了一套新衣服，整個人也學會了打扮。在和楊陽戀愛的時候，她穿的很樸素，更很少打扮自己。不知不覺中，這個人已經變了很多。她和李曉仁都大四了，她家所在的村子隔楊陽家所在的村子很近。

人都是會變的。

莫朝雨已經二十二歲了，在農村，女孩子到了二十歲還沒嫁出去，家里人就該著急著到處托人說媒了。

莫朝雨看著憤怒得即將要爆發的楊陽，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李曉仁的袖子，仿佛在請求他快些離開。她知道李曉仁從高中的時候就一直嫉妒楊陽，楊陽比他成績好，比他討人喜歡，比他更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他喜歡莫朝雨，而莫朝雨喜歡楊陽。

李曉仁揉了揉肚子，對著他冷笑：“這就是你對學長的尊重嗎？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小雨已經和我在一起了，你不要再纏著她。像你這種人，連吃飯都成問題，根本給不了小雨想要的幸福。只是沒想到你還是這么驕傲，我告訴你，現實是殘酷的，其實你什么都不是！”

楊陽大三，他們大四。他們高中時本來是一個班的，但楊陽的基礎不好，英語底子薄，平日里因為家里的事耽誤了些學習。但他運氣更不好，那一年英語難的要命，他落榜了。

莫朝雨高中的時候成績好，人也長得漂亮，是班上很多男生心中的女神。她考上了省大，李曉仁卻是買上了省大。

全家人要求楊陽復讀一年，他不甘心，所以選擇了復讀。于是在高中操場全校開學典禮的時候，他當著所有師生的面，大膽地宣告：“我要考上省大！”

那所高中的升學率不高，能考上省大的更是極少。當他一個落榜生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嘲諷和質疑如潮水般涌來。他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默然忍受著狂風巨浪。但他始終在前行著，不曾后退一步。選擇省大，一是因為這是全省最好的大學，他要呆在省內，因為家中只有他一個孩子。二是因為他知道莫朝雨會在那里等他。

他每天看書到凌晨兩點，做了無數的習題，最終如愿以償地考上了這座省大，粉碎了所有的嘲笑和質疑。

當他拿著錄取通知書給父母看的時候，父母樂開了花。他永遠都忘不了父母那激動得流下眼淚的臉龐，他們的兒子考上了重點大學咧，他們的兒子可有出息咧，他們一家人在全村面前都可以抬起頭來了咧。

那一次，他哭了。那一次，他告訴自己，他已經長大成人了。他要用自己的雙手，讓全家人過上好日子，要讓他們得到應得的尊重。

陰差陽錯，他被調劑到了哲學系。這是個很高大上的專業，好友楊楓便是瘋狂地迷戀這個專業。但這個專業就業率低得都沒有誰愿意去統計，可謂是冷門中的冷門，這也就意味著他的就業前景慘淡。

楊陽并不是楊楓，他想有個好工作，他想快些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兼職和獎學金都只能解燃眉之急，他不是不喜歡錢，他拿到工資會很興奮。創業是埋藏在他心底里的夢想，整個大學他都在學習。

大學就是個小社會，除了專業知識，其他的學習同樣很重要。他一直在學習，一直在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也在努力攢下自己的第一桶金。他會沖動，但他也懂得準備和積累。

一無所有的人更適合去做賭徒，創業是一場賭博，但他會做好最充足的準備，不會做無謂的犧牲。他還年輕，所以有一次機會，但也只有一次機會。

三個人站在這里，李曉仁便代表了錢，莫朝雨便代表了臉，楊陽便代表了才干。李曉仁的錢是父母的，莫朝雨的臉也是爹媽給的，但楊陽的才干卻是自己的。

楊陽臉上的陽光轉變成了黑夜一樣清冷：“尊重是相互的。你們想在一起我不會阻攔，感情本來就無法勉強。但如果你想用這樣的方式來羞辱我，那我真的對你很不屑。其實我以前真的有些自卑，但是見到你后，我想通了。我想我的確應該值得驕傲，至少我沒有你那滿身的銅臭味！更加可笑的是，你到現在還想羞辱我，那說明你還是在嫉妒我。我憑什么不驕傲？”

楊陽沒有看李曉仁，也沒有再看莫朝雨。

他能理解莫朝雨，莫朝雨家里情況比他還要差一些，而且她性格軟弱，更希望得到的是依靠和幫助。她喜歡牡丹，而自己喜歡的是蓮花，兩個人分手已經是早晚的事情。

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莫朝雨愛的是富貴，但現在的他，給不了莫朝雨想要的。盡管他相信自己以后一定可以，但莫朝雨等不了。所以她選擇了李曉仁。

理解并不代表不在意，這是他的初戀，而且維持了這么久，怎么是能說放下就放下的。

至少這樣的攤牌方式，讓楊陽很不喜歡，因為李曉仁和莫朝雨今天是狠狠地在打他的臉，他們或許認為楊陽的尊嚴是很容易踐踏的東西。但楊陽很在乎自己的尊嚴，并且認為尊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過往的行人有些多，那些人似乎是在幫李曉仁嘲笑楊陽。

莫朝雨夾在兩個人中間有些為難，她的性格太軟弱，以至于竟然鬼使神差地跟著李曉仁一起過來了這邊攤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局面。

她很美，但此刻她的臉卻是很蒼白，看上去很可憐。她確實有些可憐，因為她選擇了低頭。

莫朝雨低下了頭。低頭，是一種姿態。

面對嘲諷和羞辱，楊陽始終是昂首挺胸，腰桿子很正、很直。

李曉仁或許是壓抑得太久了，他依舊不依不撓：“我怎么會嫉妒你？你哪點比得上我？我吃好的穿好的，畢業后就會到家里的公司歷練，不久后整個公司都會是我的。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沒有！你穿的是十幾塊錢的衣服，吃的是白菜豆腐，整天只能做些苦力活。楊陽，現實是殘酷的，你一無所有，我為什么不能嘲笑你！你身上的汗臭味，讓我感到很惡心！”

楊陽沒有再理他，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很幼稚。朋友妻，不可欺。他搶了自己的女朋友，現在竟然還能如此高姿態地站在這里羞辱自己。或許兩個人高中時候關系是不好，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如此無恥和可笑。

他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他根本就不需要去理睬他。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朋友楊楓，那個永遠溫文有禮、一心讀書的楊楓。心想著都是人，差距怎么會這么大？

楊陽握緊了拳頭，再送了他一拳，便轉身離開了。他只留給了李曉仁和莫朝雨一些話。

“我也喜歡錢，但我喜歡的是自己掙來的錢。我還有一雙手，我還有夢想，我還有尊嚴。你可以嘲笑我一無所有，但我總有一天會讓你明白，這會是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