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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月迷離

  • 新梁漢王
  • 易十四
  • 3034字
  • 2016-03-24 14:41:44

“哈哈!”那白眉老者聞言,仰天長笑道:“你我今日之遇,不過是恰逢其會而已。老朽既非望報之人,區區舉手之勞,又豈可矜然自持,夸名道姓?江湖路遠,世道罔極,日后若有緣得見,你自知之,若無緣再逢,說也無益。”

“長者豁達,小子愧不能及!”程越慨然一嘆,點頭道:“既如此,程某便失禮了。然活命之恩同于再造,長者可否稍稍解我束縛,以全在下當面拜謝之意?”

白衣老者含笑著看了程越一眼,朝他身后猶在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看的那黑衣劍士柔聲道:“阿夏,將他身上的軟鞭解了吧,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

“阿翁,可不能這么輕饒了他。”那被喚作阿夏的黑衣劍士跺腳嚷道:“此前在清歌館中,我好意為其示警,他卻恩將仇報出手想要將我擒下,難道阿翁都給忘了嗎?”說到這,他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恨,又狠狠踢了程越一腳,朝白衣老者委屈地嘟囔道:“若是知道阿翁要救的人是他,我才不會答應給你幫手呢。”

白衣老者看了眼被踢得呲牙咧嘴的程越,擺手笑道:“好了,好了。要說起這事來,你還應該向程隊主道一聲謝才是,若不是他有意留手,只怕你阿翁我也難以從容脫身。”

“什么?要我給他道謝?”黑衣劍士一聽這話,頓時激動得跳了起來,大叫道:“若不是阿翁阻攔,這小賊早被我一劍捅出個窟窿了!反正他的命也是我救的,干脆一劍殺了他算了,免得杵在這惹我不痛快!”說著,他右手一抹腰間,一柄明晃晃的長劍破匣而出,朝程越胸前直刺了過去。

不帶這么玩的吧?一語不合拔劍就殺,這哪是墨家劍士的風范啊,這是魔家劍士還差不多!程越見眼前寒光閃閃當胸而來,心頭郁悶地暗道,若不是被這軟鞭給捆住了,自己還真得好好教訓教訓他才行。

“阿夏,不可!”白衣老者見他長劍凌厲迅疾,不似玩鬧,忙大喝了一聲,身形一閃,鬼魅般搶到程越身前,駢出兩指夾住劍尖,扭頭朝他慍色道:“身為墨家子弟,豈能如此肆意妄為?!撒手!”話音剛落,那白衣老者兩指一擺,長長的劍刃猛然間被完成了弓形,驀然“嗡”地一聲清響,跳出了黑衣劍士的手掌,白衣老者倒提長劍,寬大的衣袖在程越身前一拂,粗大的軟鞭頓時如長蛇蛻皮一般打著旋褪到了他的腳邊。

白衣老者朝程越抱了抱拳,歉然道:“老朽教導無方,還請多多見諒,程隊主既已脫險,老朽這便告辭了。”說完,轉身將提在手中長劍丟給黑衣劍士,朝他沉聲道:“隨我走吧!”

程越束縛得解,心中大安,他轉動著手腕朝那黑衣劍士看了過去,只見他此刻正恨恨地瞪著自己,雖說月色朦朧,黑紗遮面看不清臉色,但想來必是深惡痛絕無疑了。

這家伙脾氣不小啊,程越暗道,不過看在你爺爺的面子上,就不與你計較了,想到這,他朝白衣老者一拱手,道:“長者保重!”說完,輕輕拍了拍被踢得生疼的腰臀,頓了一頓,朝那黑衣劍士笑道:“阿夏小娘子脾氣劍術俱佳,若他日有緣再見,程某自當討教。”

“你,你知道他是女兒身?!”白衣老者霍然回身,兩眼直勾勾盯著程越,失聲驚叫道。一語既出,頓覺失態,他忙咳嗽一聲掩了掩心頭的驚異,抬眼朝阿夏看了過去,只見他的這個寶貝孫女此刻已是全身顫抖,殺意滿盈,儼然處于暴怒的邊緣,老者不愿多事,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縱身便從城墻邊跳了下去。人尚騰空未落,老者揚手將一個黑黝黝的物什朝程越跑了過去,才叫了聲“金創藥”,余下的話語,便被一聲憤怒的尖叫聲淹沒在溶溶月色之中。

她是女兒身,這很難辨別嗎?程越見那老者驚愕之余匆匆離去,心中不由暗自嘀咕道,那嬌小浮突的身材,尖細清脆的嗓音和無理取鬧的刁蠻,豈是一襲遮面的黑紗能掩蓋得住的?別告訴我這么明顯的男扮女裝,你老自己就沒覺得是在自欺欺人啊,程越暗暗鄙視了一下那白衣老者,伸手將他拋過來的那物件抄在手里,攤掌一看,竟是一個小巧的瓷瓶,紅紅的軟木塞塞住的瓶身里,滴溜溜地滾動著幾顆手指般粗細的藥丸。

金瘡藥?這可是好東西!程越長舒了口氣,往城垛外望了望,倚著女墻坐下身來,胸腹間被弩桿造成的創傷,在經歷過緊張而劇烈的搏殺后越發疼痛起來,這舊創才愈又添新傷,如不好生料理,一旦落下病根來,自己縱有扛鼎之力也將無從用起了。看來,這白衣老者的藥丸送得還真是時候,程越慶幸地想道,南墨的金瘡藥,想必定是不尋常之物。

果然是好寶貝!程越將瓶塞拔開,一股濃濃的藥香味頓時撲鼻而來,熏得他心頭一振。他雖不曾學過醫家之術,但卻隱隱辨別得出這藥丸的主要成分應該是三七——這種藥材在后世被人說得神乎其神,甚至曾有一種流傳甚廣的說法,說常服三七粉能養顏美容,延年益壽乃至于百病全消,這種說法對不對姑且不論,但就這三七來說,確實是一味難得的療傷良藥。只不過,這三七在漢家醫典中大行其道卻是明代以后的事了,這個時候的三七,應當還深藏于滇桂山區為土人所享,不為中原人士所熟知才對。這南墨之中竟能用三七制作金瘡藥丸,且隨隨便便贈與他人,看來還真是很不簡單。

程越從藥瓶中倒出兩粒藥丸,一仰脖吞了下去,將剩余的藥丸連同藥瓶珍而重之地藏在腰帶內,閉上眼睛靜靜地思考起當前所面臨的形勢來:襄城縣中的這一次遇險,可見高澄在圍困潁川的同時,已經將手腳伸到了與宇文泰交壤的地域最東邊,雖然說這里理論上還是侯景控制的河南之地,但西至南陽郡界,無異于行于敵國之境,自己一行人蹤跡已暴,意圖已顯,未來之路,必是艱險異常。

就當前局勢而言,要想繼續完成西聯宇文泰的任務,尚有三條求援的路線可走:其一溯汝水北上漢廣郡,繼而西行經廣州魯山之南陽;其二南走江夏郡,過東荊州直取荊州;其三則是沿汝水下葉縣,過方城至南陽。這第三條路線最為短捷,是柳昕行前就已經與眾人計議好了的路線,也是之前他曾與劉無敵約定,讓他救下柳昕后,便奪船下汝水所去的路線。

之所以會讓劉無敵從這條路線突圍,自己是有經過深思熟慮的:在襄城縣暴露行跡之后,因韓軌和高岳通過被殺的兩名護衛掌握了柳昕原定的路線計劃,柳昕脫險之后,在是否繼續西經葉縣之事上必將有所猶疑,從而將西去的方向選到北邊的漢廣或者南方的江夏。漢廣郡在北,更接近于高澄實際掌控的地方,江夏郡在南,南梁或者宇文泰對那里的掌控均要遠高于高澄,從表面上來看,就這三條路線來說,最險者當為過葉縣,其次往漢廣,最為安全則當屬南趨江夏。但兵家常有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詭道之論,最危險的地方或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葉縣雖險,卻值得一搏。

只是不知道柳昕他們現在情況如何了,劉無敵是否將自己的謀劃告訴了柳昕,他們又是否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徑直取道葉縣,這一切都是未知之數。程越想到這里,有些擔憂地站起身來靠在低矮的女墻上朝城外望了過去:淡淡的月光下,目力所及之處朦朧一片,襄城的郊野就像是一個被蒙了一層白紗的盒子一般沉悶而虛幻,一條條一簇簇的火把在這個巨大的盒子邊緣來來回回地移動著,遠遠地看上去光怪陸離的,像極了后世夜間街市上一條一條的霓虹。看樣子,高岳他們還在汝水河邊逡巡。

汝水河河面寬闊,河汊眾多,此時又值夏五月,正當汛期,一葉扁舟藏于其間,雖在月夜,被發現的可能性也是不高的,況且河北岸并無敵蹤,柳昕等人只要隨便找個地方棄船上岸,便可有驚無險地避過沿著南岸不停搜索的敵騎。

程越深吸了口氣,覺得胸腹間那股灼熱的痛楚減輕了許多,想來是白衣老者給他留下的金瘡藥起作用了,他俯下身來,將解脫在地的軟鞭撿在手里,從女墻上探出頭去打量了一下城墻的高度,將軟鞭的一頭綁在墻垛上,另一頭在腰間纏了一圈,緊緊攥在手里,遠遠地朝西邊看了一眼,雙臂在雉堞上一撐,整個人便像猿猴般朝沿著城墻滑了下去。

此時月上中天,一群被喧鬧聲驚起的夜鳥撲棱棱從襄城縣中飛了出來,啼叫著越過城垣,消失在如煙似霧的月華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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