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說符 (1)
- 沖虛經
- 列御寇
- 2734字
- 2015-11-20 18:48:23
子列子學于壺丘子林。壺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則可言持身矣。」列子曰:「愿聞持后。」曰:「顧若影,則知之。」列子顧而觀影:形枉則影曲,形直則影正。然則枉直隨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謂持后而處先。
關尹謂子列子曰:「言美則響美,言惡則響惡;身長則影長,身短則影短。名也者,響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爾言,將有和之;慎爾行,將有隨之,是故圣人見出以知入,觀往以知來,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度在身,稽在人。人愛我,我必愛之;人惡我,我必惡之。湯武愛天下,故王;桀、紂惡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門,行不從徑也。以是求利,不亦難乎?嘗觀之神農、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書,度諸法士賢人之言,所以存亡廢興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嚴恢曰:「所為問道者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紂唯重利而輕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語也!人而無義,唯食而已,是雞狗也。疆食靡角,勝者為制,是禽獸也。為雞狗禽獸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則危辱及之矣。」
列子學射,中矣,請于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以曰:「弗知也。」關尹子曰:「未可。」退而習之。三年,又以報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關尹子曰:「可矣,守而勿朱也。非獨射也,為國與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的以然。」
列子曰:「色盛者驕,力盛者奮,未可以語道也。故不班白語道失,而況行之乎?故自奮則人莫不告。人莫之告,則孤而無輔矣。賢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盡而不亂。故治國之難,在于知賢而不在自賢。」
宋人有為其君以玉為楮葉者,三年而成。鋒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中,而不可別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國。子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葉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鄭子陽者,曰:「列御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饑色,君遇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也哉?」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魯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學,其一好兵。好學者以術干齊侯;齊侯納之為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悅之,以為軍正。祿富其家,爵榮其親。施氏之鄰人孟氏,同有二子,所業亦同,而窘于貧。羨施氏之有,因從請進趨之方。二子以實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術干秦王。秦王曰:「當今諸侯力爭,所務兵食而已。若用仁義治吾國,是滅亡之道。」遂宮而放之。其一子之衛,以法干衛侯。衛侯曰:『吾弱國也,而攝乎大國之間。大國吾事之,小國吾撫之,是求安之道。若賴兵權,滅亡可待矣。若全而歸之,適于他國。為吾之患不輕矣。「遂刖之而還諸魯。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讓施氏。施氏曰:「凡得時者昌,失時者亡。子道與吾同,而功與吾異,失時者也,非行之謬也。且天下理無常是,事無常非。先日所用,今或棄之;今之所棄,后或用之。此用與不用,無定是非也。投隙抵時,應事無方,屬乎智,智茍不足,使君博如孔丘,術如呂尚,焉往而不窮哉?」孟氏父子舍然無慍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晉文公出,會欲伐衛,公子鋤仰天而笑。公問何笑。曰:「臣笑鄰之人有送其妻適私家者,道見桑婦,悅而與言。然顧視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竊笑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師而還,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晉國苦盜,有郄雍者,能視盜之貌,察其眉睫之間而得其情。惡侯使視盜,千百無遺一焉。晉侯大喜,告趙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國盜為盡矣,奚用多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盜,盜不盡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群盜謀曰:『吾所窮者郄雍也。「遂共盜而殘之。晉侯聞而大駭,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盜何方?」文子曰:「周諺有言: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且君欲無盜,莫若舉賢而任之;使教明于上,化行于下,民有恥心,則何盜不為?」于是用隨會知政,而群盜奔秦焉。
孔子自衛反魯,息駕乎河梁而觀焉。有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弗能游,黿鼉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將厲之也。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弗能游,黿鼉弗能居也。意者難可以濟乎?」丈夫不以錯意,遂度而出。孔子問之曰:「巧乎?有道術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對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從以忠信。忠信錯吾軀于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復出者,以此也。孔子謂弟子曰:「二三子識之!水且猶可以忠信誠身親之,而況人乎?」
白公問孔子問:「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問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吳之善沒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澠之合,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人故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何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夫淺知之所爭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于浴室。
趙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勝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謁之。襄子方食而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憂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過三日;飄風暴雨不終朝,日中不須臾。今趙氏之德行,無所施于積,一朝而兩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夫憂者所以為昌也,喜者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后世。齊、楚、吳、越皆嘗勝矣,然卒取亡焉,不達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為能持勝。」孔子之勁,能拓國門之關,而不步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勝者,以強為弱。
宋人有好行仁義者,三世不懈。家無故黑牛生白犢,以問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薦上帝。」居一年,其父無故而盲,其牛又復生白犢。其父又復令其子問孔子。其子曰:「前問之而失明,又何問乎?」父曰:「圣人之言先迕后合。其事未究,姑復問之。」其子又復問孔子。孔子曰:「吉祥也。」復教以祭。其子歸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無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圍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壯者皆乘城而戰,死者大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圍解而疾俱復。
宋有蘭子者,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見其技,以雙枝長倍其身,屬其踁,并趨并馳,弄七劍,迭而躍之,五劍常在空中。元君大驚,立賜金帛。又有蘭子又能燕戲者,聞之,復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異技干寡人者,技無庸,適值寡人有歡心,故賜金帛。彼必聞此而進,復望吾賞。」拘而擬戮之,經月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