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皂隸獻殷勤水果四色皇家多護衛火神一尊
- 大清三杰
- 佚名
- 16961字
- 2015-11-20 14:40:59
鐘魯公因見徐陳二人,一同現出詫異之色,跟著問他那個皂隸在向錢夫耳邊究說何話,當下便笑答道,“你們問他所說的什么說話么?他說大凡可褫婦女下衣的人物,除了丈夫之外,只有堅夫,你若不肯自褫下衣,要我動手,你就承認我是你的堅夫,將來我得堅你一堅,以避這個晦氣。”
陳石卿聽了,就撲嗤的一笑道:“皂隸杖及婦女,本有晦氣星臨頭之話。這個皂隸,他要錢夫人自己褫去小衣,卻是做皂隸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我也聽人講過。”
鐘魯公一邊點頭,一邊又說道:“我說這個皂隸所講的這句說話,尚不甚么奇怪。最奇怪的是事情是、凡是皂隸杖責犯婦的時候,還有祖傳的四項秘訣,一樣叫做剝菱角,剝菱角就是解去犯婦的裹腳,說是若不解去裹腳,這個犯婦受杖之時,全身血脈凝滯,將來萬難生育。一樣叫做挖荸薺,挖荸薺就是將要行杖時候,用手先把犯婦的肛門大挖一丁,若是不挖這下,這個犯婦受杖之際,立時可以氣閉身死。一樣叫做栽黃瓜,栽黃瓜就是第一杖打下去的時候,犯婦的婰肉,一定飛起空中,皂隸早已留心,即將此肉拿去塞在犯婦的陰戶之內,等得杖畢,犯婦婰上,必無片肉存留,再將塞在犯婦陰戶中的那一塊肉取了出來,貼在婰上,以后方能長出新的肌肉,否則永遠不能長出新肉。一樣叫做搬柿子,搬柿子就是犯婦受杖之時,前陰伏在街沿石上,五杖一換的時候,犯婦的陰肉,摩擦石上,勢必腐爛,形似腐爛柿子一般,必須五杖一停的當口,用手從那犯婦胯下伸進,前去移動犯婦小腹,使其略易地方,否則杖未行完,犯婦已經死去。”
徐春榮苦臉說道:“此話我也曾經聽人講過,但沒如此詳細,今照魯翁方才所說,既有這種原因在內,倒也不好就怪那個皂隸凌辱犯婦。”
陳石卿也接口問道:“錢夫人既化了許多鋪堂之費,那個皂隸,難道一點沒有容情的地方不成。”
鐘魯公道:“據說這四樣秘訣,不問有無鋪堂之費,照例都須用的。不然當場打死了犯人,縣官也有罪名的。據那個皂隸事后對錢夫人說,他的容情,已到十分。因為杖犯婦是杖在婰部上的,答犯婦是笞在大退上的,若不容情,杖完之后,婰上看去,可以一點沒有皮破血出之狀,不過婰部外面盡管沒有皮破血出之狀,犯婦內部的筋骨,可以統統腐爛,連那心肝五臟,也得大大受傷,此人必成殘疾。答則不然。”
徐春榮道:“這般說來,錢夫人是不至于成殘疾的了。”
鐘魯公點點頭道:“我當時見她受杖的當口,卻也號呼甚慘,可沒一點眼淚。事后又據皂隸說,犯人無論怎樣號呼,照例不會有眼淚落出來的。這個原因,連他們做皂隸的也不明白。我后來又聽得錢夫人的心腹婢女對我說,錢夫人于受杖之后,不過兩個月,婰肉已經長出。醫生也沒本領醫治,還是皂隸藏有秘方,全是草藥。所服皂隸的草藥,每服是十五兩銀子,一共僅服了三四劑,居然就好。”
鐘魯公說到這里,還待再說,忽見徐公館的管家,呈上一封電報給他,說是這封電報是他家里打發人送來的。鐘魯公接到手中,趕忙譯出一看,見是彭玉麟打給他的,上面寫著是:四川成都縣速轉鐘觀察魯公兄鑒:別后甚念。尊夫人喪務,想已蕆事。務希見電立即東下。弟頃得軍機處函稱:奉太后面諭,來歲正月皇上大婚,典禮不妨稍稍隆重,著派彭玉麟來京,就近統帶神機營,照料大婚事務等語。囑弟從早入京,免致遺誤特旨事件。查神機營之設,原為兩宮護衛,本朝二百余年,畢屬嫡支親王統帶,其中僅有左文襄曾經仰蒙特恩一次,弟何人斯,如何敢膺如此重任,業已奏請收回成命,現尚未奉批回。若因固辭不獲,弟則不能不先朝入京,接洽一切。惟此間巡閱長江事務,極關重要,兄系熟手,無論如何,務必速來代我主持一切奏稿為要。曩歲弟因辦理孫女婚事入浙,謁仲良制軍時,浙江全省營務處徐杏林方伯,曾經為弟一卜,據爻辭云,明年為水年,弟之五行,逢水大吉,必有特別喜事,今果蒙此非常圣普,杏林方伯之卦,洵可謂絕無僅有神乎其技者矣!
兄如晤面時,可為一謝。何日起程,迅速電示。切盼。彭玉麟印
魯鐘公一直看畢電文,便把電報送與徐春榮去看,等得徐春榮看完,轉遞陳石卿去看的時候,鐘魯公忽朝徐春榮拱手笑道:“杏翁的文王卦,怎么這般靈驗。我此刻就要求杏翁代我一卜,我想不應彭宮保之召,不知可能辦得到否?”
此時陳石卿已將電報看完,一面送還魯公,一面接嘴笑道:“杏翁之卦,本來不肯輕易為人卜的,我說彭宮保既來相請魯翁,魯翁如何可以不去,何必要勞杏翁卜這一卦呢?”
鐘魯公未及答話,徐春榮望了陳石卿一眼,始對鐘魯公說道:“石卿此言,我很贊成。非但不必卜卦,而且有件大事,要托魯翁前去面懇雪琴宮保一下。”
鐘魯公聽說,忙問什么大事,說得如此鄭重
徐春榮又朝陳石卿低聲說道:“我托魯翁去和雪琴宮保講的說話,石卿千萬不可去對我們老師說知。”
陳石卿連連點首道:“你放心,我決計不多嘴就是。”
徐春榮因見陳石卿如此說法,忙對鐘魯公說道:“兄弟家有八十多歲的老母,下有兩個孩子,大的不過幾歲,所謂仰事俯畜的事情,一樣沒有辦妥。我又自己曾經卜過一卦,爻辭上面,卻有‘生于秦而死于楚’的一句說話。倘果應了那話,我作他鄉之鬼,倒不在乎,如此一來,豈不急熬我的老母。”徐春榮說到這句,不禁轉了悲音,同時落下淚來
鐘魯公、陳石卿兩個,忙不迭的一同勸慰道:“杏翁純孝天成,快快不可如此傷感。”
徐春榮拭著淚道:“魯翁能夠應允兄弟之托,兄弟全家一定感激。”
鐘魯公極誠懇的答道:“快請吩咐,決不相負。”徐春榮道:“我們仲良老師,生平最佩服的是雪琴宮保,我想求他老人家,將我咨調到他那里,然后讓我回籍隱居。”
鐘魯公聽說,不覺現出很躊躇的顏色出來道:“兄弟平常時候,常聽雪琴宮保說起,一遇機會,他想奏保杏翁去做江西巡撫,或是湖南巡撫的。又說現在一班中興名將,已經寥若晨星,兄弟猜他之意,未必就肯讓杏翁就去高蹈呢。”
徐春榮連連的雙手亂搖道:“大凡能夠忠于君上的人物,一定能夠孝他父母。我料雪琴宮保,只要魯翁為我委曲陳情,定蒙采納。”
鐘魯公聽到這里,不禁義形于色的答道:“既是如此,杏翁放心。兄弟本因家事糾纏,不顧重行出山,再作馮婦。現在杏翁既要兄弟去和雪琴宮保一說此事,兄弟單為這個面上,也要再走一遭的了。”
徐春榮忙拱手相謝道:“既蒙金諾,還求玉成,事不宜遲,愈早愈妙。”
陳石卿也望著鐘魯公道:“我聽說,皇上大婚的日期,本來定在今年正月間的,不曉得為了何事,又改在明年正月二十六日。魯翁既已了答應了杏翁,此刻已是九月底邊了,雪琴宮保,至遲總在十一月里,定得到京,魯翁自然早到那兒,去與雪琴宮保接洽接洽為妙。”
鐘魯公正待接腔,忽又想到一樁事情,一看左右無人,便低聲的問著徐春榮道:“我似乎聽得杏翁,曾替雪琴官保卜過一卦,說他明年庚寅,有個關口難過,此話怎講?”
徐春榮也輕輕的答道:“我看那個卦上爻辭,雪琴宮保乃是水命,生平遇水必勝,遇火必克。明年歲在庚寅,恐怕難過,所以我急急的催你從早動身,便是為此。”
鐘魯公聽了一嚇道:“如此說來,雪琴宮保真的壽僅如此不成。”
徐春榮點點頭道:“大數已定,似難挽回。”
鐘魯公聽到這句,慌忙站起告辭道:“這末我就趁早回家,收拾收拾,立即動身,總要辦到雪琴宮保先把杏翁資調離川才好。”
陳石卿笑著道:“你們二位這般說話,難道雪琴宮保真的馬上就有不幸不成。”
徐春榮道:“照我替他所卜之卦,似乎很難挽回大數。要末但愿此卦不準,或是雪琴宮保積德所致,人定也可勝天。”鐘魯公不及多談,匆匆告別,一到家中,摒擋一切,即日起早東下,沿途既不耽擱,十月下浣,已抵太平府城
彭玉麟一聽鐘魯公到了,連忙奔出內堂,走到鐘魯公向來住的那間房內,發急似的說道:“你來得正好。我已奏報進京,后天準定動身,沿途稍稍巡閱一下,十一月內,定得趕到京里。”
鐘魯公便將當時應問之話,將來應辦之事,匆匆的和彭玉麟當面接洽一過,方將他在成都往謁徐春榮,以及徐春榮托他轉求彭玉麟資調離川之事,真的委委曲曲告知彭玉麟聽了,彭玉麟聽畢,也就一口答應。但因起程在即,不及趕辦,只好次年出京南下之時再辦。”
鐘魯公此時也見彭玉麟津神飽滿,就是有只猛虎在前,也能一拳打死;徐春榮的文王卦縱能十分靈驗,照此情形看去,彭玉麟未必立時就有不祥
等得送走彭玉麟動身之后,即發一封電報入川,告知徐春榮使他放心。徐春榮接到電報,又發一電進京,一則去賀彭玉麟兼統神機營照料大婚之喜,二則自己又去叮囑一番,免得彭玉麟忘記
彭玉麟到京之時,已是巳丑年十二月初五,到他預定寓中看過徐春榮的電報,也復一電,說是次年出京,必定替他辦理等語
彭玉麟發電之后,忽然自己失笑起來,暗暗忖道:杏林真在發癡,他又不是閻羅天子,怎么說他一個鮮龍活虎的人物,竟至生于秦而死于楚的亂語,他曾替我卜過一卦,也說明年庚寅,似乎我有關口,我卻不能十分相信
彭玉麟一個人暗忖至此,可巧恭親王命人前去請他,及見恭親王之后,恭親王首先替他賀喜道:“雪翁大喜,太后命你統帶神機營照料大婚之事,除了從前的左季高之外,這個特旨隆恩,真正可喜可賀。”
彭玉麟肅然的答稱道:“太后命某兼統神機營事務,已經使某受寵若驚,還要命某照料大婚之事,教某怎樣辦得下來。”恭親王笑著搖首道:“雪翁大才,何用客氣。至于說到大婚的典禮,本朝開國至今,連這一次,的確不過三次。頭一次是康熙佛爺大婚,他老人家原是七歲登基的。第二次便是同治佛爺大婚,他老人家也和今上一樣,都是從小登基的。除此三位以外,其余的皇上,都是沒有登基時候娶親的。本朝列祖列宗的成法,向來不立太子。皇子娶親,所娶的無非一位福晉,福晉的典禮,自然不及皇后的排場了。這次大婚的典禮,誠如尊論,卻很隆重的。”
恭親王說到此地,又朝彭玉麟笑上一笑道:“好在將來照料大婚典禮的人物,不止雪翁一位,咱們已經知道派出親王四人,郡王八人,貝子貝勒一十六人,都是咱們滿洲人呀,雪翁,果有稍稍不知道的地方,咱們可互相關照得拉。”彭玉麟謝了恭親王之后,忙又問道:“彭某此次匆匆進京,還未曾知道預備皇上選后的,究是那幾家呀。”
恭親王見問,便又輕輕的答話道:“咱們老佛爺的意思,她卻看中桂祥的格格,葉赫那拉氏的。無奈今上嫌憎她的相貌,不及現任江西巡撫德馨的格格來得美麗,其次也不及志伯愚詹事的兩個妹子,一個名叫瑾姑,一個名叫珍姑的漂亮。因此我們老佛爺,就命葉赫那位氏,和德馨的格格,瑾珍二姑,統統站到今上面前,由他老人家自已去賞如意。那知德馨這個老頭子,真是功名心重,他竟悄悄的叮囑他的格格,一等站到今上面前的時候,有意摔上一交,這交一摔,自然犯了失儀的處分,不但沒有后選之望,連妃子的地位,也不能夠的了。”
彭玉麟聽說,很詫異的問道:“天下怎有不愿女兒作后之人,這位德中丞,究是什么意思呢?”
恭親王笑道:“照本朝的定例,凡是國丈,僅能賞給三等承恩公的爵位而已。德馨因為一個三等承恩公的俸祿,不及江西巡撫的收入百分之一,所以有意教他格格失儀的。”
彭玉麟道:“彭某知道凡是選后的時候,本人因是將來的一位國母,自然不應失儀,若是妃子,似乎不要緊吧。”
恭親王道:“雪翁所說甚合例子,但是咱們老佛爺因惡德馨的格格,太覺妖嬈,倘若做上今上的妃子,恐怕圣躬因此不能保重,于是就在選后的第二天,已把德馨的格格特旨配與景善之子為妻,以死今上之心。”
彭玉麟道:“現在可是桂祥的格格,應了后選的么。”恭親王點點頭道:“她是老佛爺的嫡親內侄女,因親結親,自然好些。老佛爺也防今上不甚愿意,因準今上選了志伯愚的兩個妹妹為妃。”恭親王說到這里,又輕輕的說道:“瑾珍二妃,聽說就是江西才子文廷式的女學生呢。”
彭玉麟聽了大喜道:“怎么瑾珍二妃,就是道希孝廉的學生么。道希現在何處?彭某很想見他一見。”
恭親王道:“他就住在志伯愚的家里。本朝的定例,凡是選定之妃,除了父母弟兄之外,其余統統得回避;只有受業師傅,可以不用回避。這也是咱們列祖列宗重視人師的至意。”
彭玉麟聽到這里,忙又敷衍一番,出了恭邸,急到志銳的家里,去拜文廷式孝廉
原來這位文公,自從出了浙撫幕府,即到北京會試,無奈他的文章,雖然名滿天下,可是時運未至,連會兩次,均為額滿見遺,他又回到廣東一次,復又入京。志銳因慕他的才名,將他請到家中,適館授餐,備極尊敬。瑾珍二妃,未應選時,也常見面,及至既選之后,文公乃是外省舉子,照例須得回避,只因志銳不愿一刻離開文公,想出一個法子,當即奏明太后,說是文公是瑾珍二妃的受業師傅,所以不必回避,至今猶寓志銳家中
當時文廷式接到彭玉麟拜會名片,馬上請見,彼此互相談過仰慕之話,文廷式又將志銳介紹與彭玉麟相見,彭玉麟因為志銳確是一位滿洲才子,倒也相見恨晚。這天一直談到深夜,彭玉麟忽然想到他在內城,正待告別,志銳和文廷式一同笑阻道:“此刻城門已關,宮保只好再坐一時,倒趕城出去的了。彭玉麟無法,只得再與志銳、文廷式二人談些文學之事,志銳忽在口上念出一首七律道:“吾弟看山夙多興,導我名勝窮優微;賞心泉石境漪美,聞根桂槿香依稀。蓍蔡示兆無咎悔,霏雨需才寧-肥;緬懷清芬起恭敬,良游惜別還沾衣。”彭玉麟不待志銳念完,搶著大贊道:“好詩好詩!若是置諸《山谷集》中,誰人分得出來。”
志銳把嘴指指文廷式,笑答道:“這是我們道希兄的二令姊蕓英女史做的。”
彭玉麟更失驚道:“怎么,如此說來,天上才只一石,文氏一門,卻占八斗矣。”
廷式忙謙遜道:“此是今年八月十八那天,我與二家姊同游橫龍洞時,偶有所作,二家姊和我原韻的。”彭玉麟道:“快把尊作念給我聽。”
廷式便念出道:“濟尼能說林下韻,往往輟塵登翠微;秋深既雨城郭凈,寺僻無僧鐘磬稀。優巖香高桂空老,放生泉清魚自肥;徘徊父祖舊游地,日暮風緊可添衣。”
彭玉麟又大贊道:“此詩卻有仙氣,可惜沒有一朵紅云,捧他上天。”
志銳即把他手向著東方一指道:“那兒不是一片紅光么。”文廷式道:“怎么今上晚上,這般短法,難道已經天亮,太陽出來了么。”
廷式的一個么字,尚未離口,陡見一班管家奔入報告說:“不好了,正陽門走水,聽說不到一刻,統統已經化為灰燼。”
彭玉麟急向窗外一望,猶見半空之中,黑煙如芝,很是可怕,便即告辭出城,不及安睡。第二天大早,前去進謁七王爺以及各位軍機大臣的時候,路過地安門,始知不是正陽門失火,乃是太和門失火。不禁一嚇,暗中自忖道:太和門即在宮禁,既已化為灰燼,明年正月二十六的那天,皇上大婚,如何趕造得及。等他回轉寓中,只見志銳、文廷式二人,已在候他好久
彭玉麟忙問二人道:“你們二位,可曾曉得昨天晚上燒的不是正陽門呀。”
二人點頭道:“我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彭玉麟道:“這末明年正月大婚,怎么趕造得及。”
二人一同答出一句說話,更把彭玉麟奇怪不置。正是:
金城銀闕奚為貴
鬼斧神工始是豪
不知二人究說何話,且閱下文。
第一百〇一章 硬鐵頭朝房揮涕泗騷韃子妝奩炫奢華
彭玉麟因聽文廷式、志銳二人和他說,宮保不必這般著急,這是天上的火德星君,來賀今上大婚之喜來的,即所謂愈燒愈發是了。當下始笑著答話道:“二位既是如此幸災樂禍,我是一位奉旨特派的照料大婚人員,為自己的考成計,惟有據實奏參,幸勿見怪。”
志銳聽說,也和彭玉麟開著玩笑道:“我卻是位簇新的國舅,恐怕皇上瞧在我的兩個舍妹分上,不準你奏,也未可知。”
廷式接口道:“宮保,我有一句說話,你可相信。”彭玉麟忙問何話
廷式道:“我說的就是那座太和門的工程,今年年內,一定能夠造好。”
彭玉麟不信道:“天下斷沒有這般快法的工程。我也曾經干過幾次監造水師營房的委員,若說這座太和門的工程,最快也得半年。”
志銳道:“宮保且不管他,到了年底再談。”志銳說著,即從袖內取出一張詩箋,交給彭玉麟去看道:“宮保請瞧此詩作得怎樣?”彭玉麟接到手中一看,見上面寫著是:昨偕志伯愚詹事左笏卿刑部煦廷堂郎中同游極樂寺望西山率賦二絕
地貧僧守半殘庵,雨過山流深色嵐;且喜飛蝗不相害,稻田旆旆似江南
西山變態有千萬,吾輩交親無二三;不問花開問花落,夕陽無語只紅酣
萍鄉文廷式未定草
彭玉麟順口吟哦了一遍道:“這又是道希兄的佳作,我說只有從前的袁隨園和現在的敝親家俞曲園二位,可以敵他。這且不說。”彭玉麟說著,即把那張詩箋,一面交還了志銳,一面又笑著說道:“我此刻倒想拜讀拜讀伯翁的佳章呢。”志銳收藏了那張詩箋,方才說道:“元白在前,教我怎樣班門弄斧,還是請宮保的大筆一和吧。”
彭玉麟不待志銳說完,連連的雙手亂搖道:“我是武夫,如何敢和。”
廷式插口道:“宮保為什么如此謙法,你當年的那首十萬軍聲齊奏凱,彭郎奪得小姑回之句,何等雄壯,豈是我們這班腐儒風花雪月之作可比。”
彭玉麟聽說,便很高興的說道:“什么叫做可比不可比。你們二位,今天倘肯和老夫比試拳頭,老夫倒可奉陪。”
志二人一同大笑道:“宮保乃是一位擎天之柱,所以太后才命宮保統率神機營事務,照料皇上大婚的。況且現在又是八方無事詔書稀的時候,何勞我們三個打仗。”
彭玉麟也大笑一會,又問文廷式道:“我知道道翁,不是曾和敝友徐杏林方伯,在浙江同過事的么,現在可還通訊?”
廷式見問,不覺露出抱歉之色的答道:“我和他一別數年,真的天天要想寫信,只因上次會試不上,以致無從寫起。”
彭玉麟正待答話,忽見一個家人來報,說是剛才軍機處打發人來通知,說是太后傳旨,明天辰刻召見老爺,彭玉麟點頭答應,文志二人,因見彭玉麟次晨既要應召,自然須得預備預備,便不再坐,告辭而去
第二天五鼓,彭玉麟即到朝房守候,等得叫起的當口,太后因為彭玉麟確是一位碩果僅存的中興名將,首先慰勞一番。及至提到太和門失火之事,便覺有些不快活起來。彭玉麟奏對道:“皇上大婚,自有百神到來護衛,此乃蓬勃興發之象,很可喜的。”
太后聽了,方才微笑道:“這末你是一員福將,所以咱們要你照料大婚事務。”
彭玉麟免冠叩頭道:“臣謝太后金口,將則不敢辭,福則未必。只有皇上,一過大婚之期,定兆三多之喜。”太后點頭道:“但愿能夠如此,大家都好。”
太后說著,又望了彭玉麟一眼道:“你現在的津神還好么?你替咱們也辦了好幾十年的事情了,咱們閑一閑的時候,也得替你找件較為安逸的職務辦辦去。可是還有什么人才,你得保舉幾個上來,讓咱們好用。”
彭玉麟忙奏陳道:“江西舉子文廷式,就是一位人才。”
太后笑笑道:“此人還是皇上新選妃子的受業師傅,且俟他會試之后再講吧,余外還有沒有呢?”
彭玉麟又奏陳道:“還有現充四川全省營務處的徐春榮,素隨督臣劉秉璋辦理軍務,也是一位封疆之材。”
那知彭玉麟的一個材字,猶未離嘴,已見太后陡然大變其色的發話道:“你怎么也來保舉他起來,咱們從前聽得曾國藩、左宗棠兩個,說他會卜什么文王卦,本也想用他一用的。后見劉秉璋去做江西巡撫,就奏請派他做江西的全省營務處,一步不能離他,只好緩緩再講。那知道到如今,不是七王爺來說,咱們真的還當他是個好人呢。”
彭玉麟一直聽到此地,不禁在他腹內暗叫一聲不好道:這樣說來,我倒反而害了杏林了。彭玉麟一邊這般在想,一邊就忙不迭的問著太后道:“徐某并沒什么壞處,太后何以疑他不是好人。”
太后又恨恨的說道:“他在外面,口口聲聲的,在說咱們是滿洲人,你想想瞧,可氣不可氣啦。”
彭玉麟聽了太后這句說話,不禁很詫異的說道:“太后本是滿洲人,徐某這句說話,似乎也不講錯。”
太后道:“光是滿洲人的一句說話,自然沒什么關系,他的在分咱們滿漢,明明是要想造反啦。”
彭玉麟更不為然的奏答道:“徐某幫著督臣劉秉璋,曾經打過十多年的長毛,他倘要想造反,何必又替國家出力。”太后道:“長毛又是長毛,造反又是造反。他又不是咱們大西后此時自然不料文氏將來要做光緒之忠臣,一聽彭玉麟奏保有才,所以很是許可,及至戊戌政變,文氏去職時,若非瑾珍二妃從中為力,事亦甚險。清朝的老祖宗,為什么要他來管滿漢不滿漢啦。既是在恨咱們滿洲人,他就有思想明朝之意。”
彭玉麟道:“太后如此說法,莫非聽了什么人的讒言不成。照老臣的愚見,現在的人才,很是缺乏,莫說此話是否徐某所說,臣還不敢就信。即是他說,似乎也沒什么歹意。”太后道:“徐某乃是劉秉璋的心腹,又不是你的心腹,你又何必如此幫他。咱們現在要辦皇上大婚的事情,沒有工夫去和這個妄人算帳。”
彭玉麟一嚇道:“難道太后真的還想懲辦徐某不成?”太后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何況咱是一國之主。”
彭玉麟道:“太后放心,老臣愿以身家性命保他。”
太后搖頭道:“此事不是咱們不相信你,只怕你已經為他所蒙。”
彭玉麟只好磕上一個頭道:“先帝在日,曾說老臣和曾國藩、左宗棠三個,尚有知人之明。老臣既蒙先帝獎諭,似乎不致為人所蒙。太后若是信臣,就是不用徐某,也請勿以亂臣賊子之名加他。若不信臣,臣愿同著徐某一齊領罪。”太后聽了一愕,略過一會,方才說道:“此是小事,你且下去辦理照料大婚之事。因為同治皇上大婚的妝奩,后來照單一點,少了二三十件啦。”
彭玉麟聽說,只好磕頭退出,一到朝房,正遇仁和王文韶,善化瞿鴻兩個,剛從軍機處散值出來,大家寒暄幾句,王文韶先問彭玉麟道:“雪翁今天奏對很久,太后講些什么?”彭玉麟老實相告
瞿鴻太息道:“徐杏林方伯,還是我的老譜兄。我去年放四川學差的當口,就知道松藩臺與岐將軍兩個,很在和他作對,在我們這位老譜兄之意,早就想辭差歸隱的了,無奈劉仲良因他辦熟了手,確實不能離他。”
王文韶接口道:“我們這位敝同鄉,他在我們本省做了好幾年的營務處,據小兒輩的來稟,說他極能辦事,何以太后有此諭旨。”
瞿鴻道:“鳥盡弓藏,本是老例,我們這位老譜兄,他的文王卦,真是無次不準的。他曾自卜一封,爻辭上面,卻有一句生于秦而死于楚的說話,難道現在真要……”瞿鴻說到這里,雖然連連把話停住,但已有些凄慘之色呈出
彭玉麟睹此光景,忽也想到徐氏說他明年庚寅,有個關口,不覺悲從中來,竟至無端的涕泗滂沱起來
王文韶笑慰道:“雪翁不必傷感,我知道你有那個彭鐵頭的綽號,誰也硬不過你的。我說對于太后面上,也不可不事和順,這就是朝廷之上,貴有諍臣的意義。”
彭玉麟聽說,仍作悲音的答道:“我已說到情愿陪同徐某一齊領罪,太后依然未消怒意,叫我也沒法子。”
瞿鴻正待接腔,忽見醇親王已經搖搖擺擺的走將進來,只好同了大眾肅然相迎。醇親王僅僅把頭略點一下,即向正首一坐,又把他的二郎退一蹺,連向左右搖著,笑對瞿鴻說道:“子玖,人家都在稱您為三國先生,咱說這個話兒確不寒糊。”
瞿鴻未及答話,又見奔入一個內監,對著醇親王說了一句,老佛爺有旨,召七王爺進宮問話。醇親王單朝彭玉麟將腰微彎一彎,仍舊大搖大擺的同著那個內監進宮去了
彭玉麟一等醇親王走后,便對王文韶、瞿鴻二人冷笑了一聲道:“老七的架子真大,我卻瞧不下去。”
王瞿二人,不便接腔,彭玉麟也知他們怕事,就不再說,單問王文韶道:“老七方才說我們瞿子翁什么三國不三國,我可不懂。”
王文韶笑上一笑道:“三國者,乃是華國的文章,敵國的富強,傾國的妻房。”
彭玉麟聽完,忙朝瞿鴻拱拱手道:“失敬失敬。”瞿鴻連稱不敢道:“宮保不可相信我們王相國的瞎話。”
彭玉麟還待再說,因見時候不早,只好匆匆的別了王瞿二人,出了朝房,回到寓中,很是不樂,卻又一時想不出搭救徐氏的法子。第二天告知文廷式、志銳二人,文廷式聽了也是一嚇道:“這倒不好,怎樣辦呢?”
志銳接口道:“我雖有個法子,不知有用沒用。”文彭二人忙問什么法子
志銳忽尷尬其面的說道:“我們兩個舍妹,都蒙皇上自己選中的。等得她們入宮之后,我叫她們一面暗暗留心,果然聽見有了不利于徐方伯的事情,飛即送信給我。我就聯合全體的翰詹科道,一同諫阻。一面再由兩個舍妹暗中懇求皇上,再由皇上去求太后。”
廷式道:“這個法子雖好,但恐緩不濟急,我的意思,宮保再去拜托恭親王和李少荃制軍一下。”
彭玉麟聽了,話都不及答覆,先去晉謁恭王,恭王也怪醇王多事,答應遇機設法
彭玉麟又向太后請了幾天事假,親到保定去托李鴻章幫忙。李鴻章皺眉的答復道:“此事我才知道,且俟明正皇上大婚當口,等我見了太后,見機行事。”
李鴻章說著,又問彭玉麟道:“劉仲良為什么死死活活的不放杏林回家。我的意思,杏林如果回家,似乎較為穩當一些。”
彭玉麟道:“這也難怪仲良,一則杏林跟他多年,一切的事情,都辦熟了手的,二則仲良又未知道松壽、岐元、七王爺等人,都在太后面上咕嘰。”
李鴻章點點頭道:“這末這個信息,姑且莫給杏林知道,否則豈不把他氣死。”
彭玉麟太息道:“人家打了幾十年的天下,落了這個結果,真正使人寒心。”
李鴻章即留彭玉麟住在簽押房內,二人又商量了幾天,彭玉麟方才回京,急將李鴻章之話,又去告知文廷式、志銳二人,文志二人稍稍放心一點
時光易過,已是封印之期,這天大早,李連英命人來請彭玉麟、志銳二人,去到宮里瞧那大婚時候的妝奩冊子,防有疏失等事。及至彭志二人,經過太和門的當日,彭玉麟陡見那個工程,果已完峻,不覺連連稱奇起來道:“天下怎么真有這般快法的工程呀。”
志銳忽然大笑道:“宮保,您覺得這個工程,可和從前的一樣?”
彭玉麟忙又仔仔細細的看過一遍,復又用手摸過道:“真正的一模一樣。”
志銳又問一道:“真的一模一樣么?”
彭玉麟很快的答復道:“自然真的一樣,不見得還是紙扎的不成。”
志銳把臉一揚道:“偏偏是紙扎的,你又怎樣?”
彭玉麟還不十分相信,忙又用手再在壁上掐了幾下,方始覺有些不像磚瓦造成的。便問志銳道:“伯愚,你快老實對我說了。”
志銳道:“宮保,您是在外省做官的,難怪您不知道京里扎彩匠的本領。他們真正好算得天下第一的了。莫說宮保不知就里,自然瞧不出他是紙扎的,就是老在北京的土著,若不和他們老實說明,誰也瞧不出他是假的
彭玉麟聽了,不覺驚喜交集起來,忙又抬頭再去打量一番,只見那座紙扎的太和門,非但是高卑廣狹的地方,和那磚造的無少差異,甚至那些榱桷的花紋,鴟吻的雕鏤,瓦溝的深淺,顏色的新舊,也沒走了一絲樣子,更奇怪的是,那天適在發著很猛烈的朔風,倒說刮到那座高逾十丈有奇的紙扎墻上,竟能一點不致動搖。彭玉麟至此,方才信服文志二人所說十天再談的說話,并非欺人之言
彭玉麟還待鑒賞一會,志銳卻與他一同走到李連英那兒。李連英一見彭志二人到了,忙將一部妝奩冊子,雙手交與彭玉麟道:“宮保趕快過目,還得交還承恩公的府邸里去呢。”
彭玉麟慌忙鄭重其事的接到手中一看,只見寫著是:上賞金如意成柄、進上金如意二柄、帽圍一九一匣、帽檐一九一匣、又一匣、各色尺頭九疋一匣、又一匣、又一箱、銅法-太平有象桌燈成對、紫檀龍鳳玉屏風銅鏡臺一件、紫檀雕福壽鏡一件、金大元寶喜字燈成對、金福壽雙喜執壺杯盤雙對、金粉妝成對、金海棠花大茶盤成對、金如意茶盤成對、金福壽碗蓋成對、黃地瓷茶盅成對、黃地福壽瓷蓋碗成對、金胰子盒成對、銀胭脂盒成對、金銀喜相逢檳榔盒成對、玉人物盆景成對、紅雕漆太平餑餑~}成對、脂玉夔龍插屏成對、黃面紅里百子五彩大果盤成對、古銅獸面雙環罐成對、脂玉葵花御制詩大碗成對、古銅三足爐一件、古銅蕉葉花觚一件、脂玉雕魚龍一件、脂玉雕松鶴仙子一件、翡翠大碗成對、漢玉松鶴筆筒一件、碧乘福祿圓花璧一件、郎窯大碗成對、漢玉雕八仙插屏成對、青花白地西蓮大碗成對、漢玉雕和合仙子一件、璧瑕雕荷葉雙蓮一件、碧脂玉鑲嵌侞璧~}成對、漢玉雙環喜字獸面爐一件,璧瑕雙獸面蓋瓶一件,翡翠瓷觀音瓶成對、漢玉獸面方爐一件、碧玉盤龍扁瓶一件、古銅周云雷鼎一件、古銅周父癸鼎一件、金轉花西洋鐘成對、金四面轉花大洋鐘成對、銅法-大火盆成對、翡翠坑案成對、翡翠嵌事事如意月圓桌成對、珊瑚嵌花茶幾成對、白玉紫檀八寶椅八張、琉璃琴桌成對、香玉蓮三鏡成對、金面盆成對、金銀翠玉匣子成對、紫檀嵌玉箱子一百只、紫檀金銀玉嵌大柜十對、進上玉如意成對、領圈一九一匣、又二、四匣、針黹花巾一九一匣、又二、四匣、瑪瑙喜字燈成對、珊瑚福壽連三鏡成對、金小元寶福壽燈成對、金玉油燈成對、金漱口盂成對、金抿頭缸成對、金香水瓶成對、金粉盒成對、金牙箸八又、金喜字羹匙八雙、金壽字叉子八雙、金飯碗成對、玉漱口盂成對、金SL斗成對、金洗腳盆成對、金痰盂成對、金漚子罐成對、金靴刷成對、金恭桶成對、銀便壺成對、玉恭桶成對、翠便壺成對、金玉翠瑚子孫器成對。彭玉麟看畢之后,將那冊子遞還了李連英道:“倒底不愧皇家,真正的滿目琳郎,美不勝收。”
李連英笑答道:“這還是老佛爺再三吩咐過從儉省的呢。從前同治皇上大婚的妝奩,就多一倍;至于康熙皇上的,那更不用說了。”彭玉麟笑道:“如此說來,我的責任,豈不十分重大。”
李連英、志銳兩個,且不答話,只把四只眼睛,朝里在望。正是:
漫道皇家真富貴
須知宮闕降天仙
不知李連英、志銳究在望些什么,且閱下文。
第一百〇二章 忠臣返本大義炳千秋孝子歸真全書結三杰
彭玉麟因見李連英和志銳兩個,都把各人的眼珠,朝著宮門之內在望,于是也將他的雙目,跟著李志兩個所望之處望去,卻見一隊異乎尋常美貌的宮女,都在那兒奔進奔出,忙忙碌碌的不知干些什么,正待去問李連英的當口,同時忽又聽得有那很千脆的聲音在說:“這個老頭子,就是大家喊做彭鐵頭的硬頭官兒啦。”
他就一邊笑著,一邊問著李連英道:“這班究屬什么人物,怎么也在背后嘰嘰喳喳的議論老夫。”
志銳接口笑答道:“這班人物,都是新皇后葉赫氏的貼身宮娥,因為大婚之期已近,特來擺設妝奩的。”
李連英也笑答道:“彭宮保,您這彭鐵頭三個字的綽號,真不寒糊,連這一班新皇后的宮娥彩女,也都知道了。”
彭玉麟還待再問,又見宮中有人出來,說是太后在喚李連英進去,彭玉麟見李連英有事,只好匆匆的忙與李連英接洽一下,即同志銳出去辦他應辦之事
沒有幾天,已是正月二十四了,彭玉麟既是在忙那照料大婚的妝奩事務,志銳也在忙他兩位妹子,先期進宮的事情,文廷式此時,又在會試期內,所以彭志文三人,都少見面。等得二十六的上午子正,光緒皇上,已與新皇后葉赫氏,行過大婚典禮,同時吃過長壽餑餑子孫面,當天晚上合爸喜,因有瑾珍二妃,遵著清室列宗列祖的成法,大概已將皇上須與皇后行那周公之禮的事情教會,自然十分美滿
太后因見這位新皇后是她的內侄女兒,一切賞賜的典禮,反比那位同治皇后來得隆重好些。又因彭玉麟此次照料大婚事宜,所有進呈幾百抬的妝奩,毫沒一點遺失,也賞不少珍玩;并下一道懿詔,說是彭玉麟須俟皇上新婚滿月之后,方準交御神機營差使,出京回任。彭玉麟既奉特詔,便也安心供職;當時又碰著一件最高興的喜事,就是文廷式已經點了庚寅科的榜眼,后來又知道文廷式,本已可望點元,嗣因錯寫了一個字,雖已臨時設法改正,但因此故,遂至改為一甲第二
彭玉麟既得此信,前去替文廷式道喜的時候,還替他十分大抱委曲。幸虧文廷式是位名士,對于失去狀頭之事,毫不介心;所最關心的,倒是不知道李鴻章究在太后面前,已替徐春榮討下人情沒有。彭玉麟更為關切,即把他已見過了李鴻章,李鴻章說是太后已經應允不傷徐氏性命之話,告知文廷式聽了。
廷式聽畢道:“太后之話,想來不致反悔,好在杏林方伯,本來早想辭官歸隱,就是將來功名上有些甚么不利之處,卻也不在他的心上。”
彭玉麟聽到這句,忽然皺著雙眉的說道:“道翁,我這個人,恐怕真被徐杏林的那個文王課說著了呢。”
廷式忙問此話怎解
彭玉麟道:“前幾天,我在神機營里看躁的時候,內中有個將官,對我不守營規,我就把他軍法從事,誰知全營的將官,都去和我為難;當時雖由恭王趕到喝止,沒鬧甚么亂子,可是我已因為此事一氣,這幾天常常的口吐鮮血。徐杏林說我今年一關難過,我怕要與道翁就此長別了呢。”彭玉麟言罷,似有唏噓之意
廷式忙安慰道:“宮保不必疑慮,莫說宮保為官清正,為友忠心,皇天不負好人,自然壽登耆賾。只有清室的一班少年皇族,自恃或是皇子皇孫,或是椒房貴戚,早把我們漢人,不放在他們眼中,物必自腐,然后蟲生。”文廷式說到這里,便又低聲說道:“昨天我接到廣東發來的家報,說是那里的香山縣中,出了一位名叫孫文的少年志士,對于清室,似有革命之意。宮保此番出京回任,對于此等人物,須得暗為維護。”
彭玉麟聽了大驚道:“如此說來,徐杏林確有未卜先知之明的了。他本在說清祚恐怕不能永久。太后恨他,原是為此。目下既出一位少年志士,我必不讓他做呂留良第二便了。”文廷式點首道:“宮保能夠這樣最好。我當乘機奏明皇上,趕速親政,和善外交,總要辦到太后撤簾罷政,這就是我們的百姓,將有好日子過了。”
彭玉麟聽到此地,忽又色喜起來道:“道翁既是這般說法,我當一俟大婚滿月之后,即行出京。因為我倘能夠多活一日,便好多辦幾個貪官污吏。”
廷式聽說,便又誠誠懇懇的慰藉了彭玉麟一番。彭玉麟也就告辭回寓,預先收拾行裝。及至大婚滿月,立即陛辭請訓出都,回到他那太平府的巡閱行署。只見鐘魯公替他所辦之事,都極井井有條,毫未誤事。當下一面慰勞鐘魯公,以及告知在京諸事,一面便發一份電報去給川督劉秉璋,說明自己在京得病,要調徐春榮東下幫忙,那知劉秉璋的回電,竟不允其所請。電中并述川邊順慶一帶的蠻子,又有蠢蠢發動之勢,徐某既任全省營務處之職,自顧不遑,焉能東下云云。彭玉麟看完電報,便問鐘魯公如何辦法?
鐘魯公道:“杏林方伯,雖然急于辭官,但他是位富有責任心的人物,川中既有蠻子蠢動之事,只有等他辦完軍務,再行計議。”
彭玉麟道:“只好如此,別無他法。”
鐘魯公道:“職道近見宮保的津神,似不如前,何不趕緊廷醫診治。”
彭玉麟聽了大笑道:“我現在正擬出巡長江,要去好好的懲治一班貪官污吏,惡霸土豪,倘一服藥,便須在署養病,如何使得。”彭玉麟便不聽勸,即于第二天溯江而上,先到金陵,次到安慶,再次到九江,再次到漢口以及武昌等處。當時彭玉麟正在做那個包龍圖第二工作的時候,正是徐春榮也在四川順慶一帶,做他大殺蠻子的時候,不料徐春榮的工作,還沒蕆事,可憐這位三朝元老,現任巡閱長江大臣的彭玉麟宮保,竟至不能再與徐氏一見,業已撤手西歸去了
北京得信,兩宮輟朝三日,以志其哀,并賜謚剛直,諭知湘撫,行查彭氏子孫名單,以備服滿時,送部引見。一班百姓,一知彭玉麟逝世的消息,無不如喪考妣一般,甚至有人以身殉的,也屬不少
徐春榮因在川邊,得信較遲,及見官報所載,方始伏案大慟道:“雪琴宮保,你老人家真的先我而去了么。”說了這句,哭至暈去
左右幕僚,爭相救醒安慰道:“彭宮保不幸去世,朝廷失去一只臂膀,固屬可痛,不過營務處這里,現在大敵當前,似且暫時節哀,先治軍務要緊。”
徐春榮聽說,因見左右既以大義相勸,只好去顧軍事。那知徐春榮的生平打仗,全憑那個文王課的爻辭為旨,所以能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自從弱冠之歲,投筆從戎以來,從未吃過一次敗仗。只有這次,因為傷感彭玉麟去世,急切之間,無暇再去卜其實長江流域應到四川之重慶江頭為止,前清既以上地點為限,彭氏遂不入川。而后戰,總算吃了一次大大的敗仗。這仗一敗,自然給了那些蠻子戰略上的一個便利,害得徐氏一直打到第二年的冬天,始將川邊一帶的蠻子,治得伏伏貼貼,班師回省。去見劉秉璋的時候,劉秉璋不及慰勞,即緊執了徐春榮的雙手,很抱慚的說道:“杏林,你可不要怪我。”徐春榮陡聞這句無頭無腦的說話,當然不解
劉秉璋又嘆上一氣的接說道:“我的留你在川無非為著國家之事,并不是為我個人之事。無奈卸任入京的岐元和那松壽,總是死死活活的與你作對。”劉秉璋說著,急在簽押桌上,拿起一封京電,遞與徐春榮去看道:“此是瞿子玖私下拍給我的,你且看了再談。”
徐克榮忙將那電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是:
仲良制府勛鑒:馬密
昨日晨正,岐元松壽,均蒙叫起,太后垂詢川事甚久。事后探知,岐松奏對之辭,進讒杏林方伯遺誤軍事,克扣餉糈,買官鬻爵,輿論沸騰等語。猶慮太后不信,又說成都東門之杏林堂藥店,即杏林方伯受賄過付之機關。并且牽涉錢玉興軍門,謂其開設玉興錢店,與杏林方伯通同舞弊。太后本已深恨杏林方伯,所以不即立下嚴旨者,尚顧彭剛直在日,力為求情暨李合肥為之再四辯白。今太后又聞岐松之誣奏,遂觸舊恨,已派貴畹香侍郎,入川密查。此案不派漢人而派旗人,杏林方伯與玉興軍門,恐極不利,特此飛電奉聞,務希注意
弟叩
徐春榮看畢,將那電報,交還劉秉璋之后,始淡淡的笑道:“此事怎好怪著老師,既派欽差來川密查,自然容易水落石出。”
徐春榮說到此地,忽又失笑道:“門生卻知道成都省里,并沒甚么杏林堂藥店,以及玉興錢店的呀。”
劉秉璋恨聲答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照我之意,最好是你就在年內請假回去。”
徐春榮搖頭道:“這倒不必,我若一走,反而像個情虛畏避的了。”
劉秉璋正待答話,忽見一個戈什哈送上一份京電,譯出一瞧,見是文廷式拍來的,內中大旨,也與瞿鴻的相仿。徐春榮略略一看,單對劉秉璋說道:“門生近來有兩三個月,沒有接到家慈的平安信件了,此刻急于回到寓中一查此事。”
劉秉璋急急揮手道:“這是我那四位門生媳婦,連同三個小門生,何嘗不在惦記于你。”
徐春榮趕忙回到寓中,四位夫人尚未知道欽差入川密查之事,只因已有兩年不見,一旦奏凱回來,自然喜形于色。徐春榮先問近日有無家報到來,萬氏夫人忙去拿出兩封童太夫人的手諭,徐春榮看畢,因見老母尚安,方始放心,略談出差之事,才把瞿文二人電中之話,述給四位夫人聽了。四位夫人聽說,一齊笑說道:“我家果然有錢去開藥店,太夫人豈不早早責備。”
徐春榮微蹙其額的說道:“只要沒有性命之慮,得能歸見老母一面,于愿即足。”
四位夫人譬解一番,陳石卿也來勸慰,等得貴欽差秘密入川查過,回京奏覆,說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太后據奏,火氣略退一些。李鴻章,曾紀澤也求慶親王代為緩頰,文廷式又去聯合一班翰詹科道,一同上折伸辯,太后卻不過眾人之情,始將徐春榮,錢玉興二人,革職永不敘用,了結此案
徐春榮既見保全性命,不覺大喜,即于光緒十八年三月初一那天,叩別劉秉璋,率眷回籍。及到白巖,童太夫人,早已得信,一見兒媳孫子等等,平安回家,索性諭知大家不準再提四川之事,免去煩惱;只是每天的寒飴弄孫,享受團圓之樂
徐春榮本是孝子,便于承歡色笑之外,又把所有官囊,分做了二十份均攤,太夫人得一份,六弟六妹,各得一分,祠堂祭掃之費得一份,族中恤貧之資得一份,其余幾份,留作自己過活。太夫人瞧見她的愛子安排公允,自然更加高興,這樣一來,日子過得便快,轉瞬之間,已是十九年的八月中旬了
徐春榮因見到家已有年余,并無甚么疾病發現,本月中秋,就是老母八秩晉三的壽誕,他這個人,竟能生于秦而并未死于楚,心里很覺快活,當下便命四位夫人,中秋那天,須得好好的替他老母祝壽,四位夫人自然照辦。中秋的那天大早,徐春榮便率領四妻三子,以及六弟六妹,去與童太夫人拜壽,午間開出壽筵,童太夫人坐了正中,所有兒孫,連同女兒女婿,分坐兩旁四席,酒過三巡,童太夫人笑對徐春榮說道:“弟老,為娘活到八十三歲,要算今天第一快樂了呢。”
春榮公忙與童太夫人敬酒之后,方始寒笑答道:“國家承平,家庭無事,你老人家身體健康,都是祖宗的積德。”大姑太太插嘴道:“大哥方才所說,果是人生難得之事。現在,再望我們這三個內侄,早早成名,那更好了。”春榮公微蹙雙眉的答道:“大妹如此期望,自是正理。可惜你的這三個內侄,年齡太小,不能繼我之學。”
大姑太太方要答言,只見做書的手執一封信札,由外走入,雙手呈與祖母。童太夫人,即命春榮公拆開觀看,春榮公看畢,不禁喜動顏色的對著童太夫人說道:“孩兒剛才正愁你老人家的三個孫子,年紀太小,兒子又是風中之燭,不及教訓他們學業。”說著,以手指信接說道:“文道希現在已放了江南正主考了,他的學問,勝過兒子十倍,將來三個孫子,如遇不知之學,不妨前去就正于他。”
春榮公說到此地,又把信中附著的一張詩箋,遞給做書的道:“你把此詩,解給祖母聽聽。”
做書的慌忙接到手中一看,只見寫著是:奉命典試江南出都門作:九朝文獻重三吳,常譬人材海孕珠;況是明時須黼黻,要令奇士出葫蘆
不才恐負文章約,經亂庶幾民物蘇;雨后西山添爽氣,山靈知我素心無
做書的看畢,即將詩意,解與祖母聽過,祖母笑著道:“汝弟尚幼,汝雖只有十歲,大家都在贊汝能吟小詩,汝父方才之言,須得牢牢記著。”
做書的謹敬受命
一時席散,春榮公這天微有醉意,晚餐既罷,即由萬氏夫人,扶著上床安睡。剛剛入夢,忽見一位紅袍紗帽的官吏,寒笑走入道:“徐方伯,下官奉了三杰之命,來請方伯前往議事。”
春榮公忙問三杰何人,那個官吏道:“見后自知。”
春榮公不便盤問,只好同他出門,一時到了一座公廨,尚未走入大堂,已見曾國藩、左宗棠、彭玉麟三位中興名臣,降階相迎,邀入一所簽押房中,一同笑著道:“杏林方伯,我們中國的劫數,正在方興未艾,以后事情正多,須得你來幫忙。”
春榮公聽了不解其意,順眼看去,只見案上擺有甲午劫數人名錄、戊戌劫數人名錄、庚子劫數人名錄、辛亥劫數人名錄的四本簿子,正待去番。曾左彭三公,一齊按住道:“天機不可漏泄,此時還早,杏林方伯,快快回去安排身后之事。兩來復后,定當飭人相迓。”
春榮公不覺一嚇,已經驚醒轉來,方知做了一個奇夢,當時默憶夢境,猶覺歷歷在目,急把夢中之事,詳詳細細的告知萬氏夫人。萬氏夫人大驚,竟至不能對答說話。春榮公卻又正色的說道:“自古皆有死,我已安然到家,侍奉老母年余,此正我的意外之幸也。你們即從明天起,好好替我預備后事,不到我的臨歿那天,不準去給太夫人知道。”
萬氏夫人寒淚答應,第二天暗暗的告知汪葛劉三位夫人,以及做書的弟兄三個,那時候兩弟很小,做書的業已十歲,略知事務,但又不敢高聲哭泣,以違老父之命,心中所希冀的,只有盼望此夢不準而已。及至八月大盡日的那天白天,春榮公仍與往常一般,并沒甚么可異之處,做書便悄悄的安慰萬氏夫人道:“母親放心,父親之夢,未必應驗。”
萬氏夫人急問何以見得,做書的申述己意道:“父親前曾卜過一卦,爻辭所載,說是生于秦而死于楚的,此卦既不應驗,此夢難道會準不成。”
萬氏夫人聽說,也認有理。誰知一到九月初一上午的子時,春榮公陡然雙頰生火,料知有變,即把做書的召至榻前,遺囑道:“為父夢中曾蒙曾左彭三公諭以天機不可泄漏,但是對此舐犢之情,不能無言。甲午、戊戌、庚子,辛亥,這四年之中,既有劫數字樣,國家必有大亂,汝年尚幼,趁此在家侍奉重堂,并須好好念書。”
春榮公說到此地,氣息已經僅續,又諭知做書的道:“為父平生最佩服的文人,只有你那文道希世叔,你的世兄文永譽,字公達,現在僅比你長兩歲,不過他是名士才子之子,將來的學業,當然在你之上,你好生求之。”
春榮公說完,竟至無疾而逝,做書的寫至此處,一則因為曾左彭三杰之事,已經敘畢,二則若要再寫,便是我家徐姓孤兒寡婦之辭,就是要寫,恐也不能成文了。正是:
野史只宜觀事跡
吾生原不擅文詞
即以此句,作為本書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