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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為古董界掌眼的神秘組織五脈“明眼梅花”(5)

我笑了笑,說:“鄭老師您看這里。”然后我把那個佛頭顛倒過來,輕輕點了一下脖頸處的裂隙。鄭教授經我提醒,啊了一聲,把頭湊近了仔細觀察。他又嫌看得不清楚,從懷里拿出一個放大鏡。看到鄭教授認真的神態,藥不然的神態有些不自然,也不吭聲,目光死死盯著那個佛頭,想看出什么端倪。

這一次鄭教授看了足有二十分鐘,然后抬起頭來,連連感慨:“小許你說得不錯,我剛才真是看走眼了。”然后他對藥不然道:“小藥,這回是你輸了。”

“憑什么!不就是個佛頭嗎?又不是核彈頭!”藥不然一聽就跳起來了,一臉不服氣。

鄭教授示意他稍安勿躁,對我說:“小許,要不你給他解釋一下?”

“其實說白了,也沒什么特別。”我先說了一句慣用的開場白,然后道,“佛頭的鑒別,除了看它的佛像樣式和石料質地以外,最關鍵的是看它的脖頸斷口。從斷口的形狀,能大致推斷看出來它佛像的姿態是如何,然后才好判斷佛頭本身的價值。”

藥不然拿著我買的佛頭,反過來掉過去地看,但還是看不出所以然。我指了指脖頸斷口:“你看,這一尊佛頭,斷口很平整,只在右側有條狹長的淺槽,石皮和其他部分顏色有細微差別。說明盜佛之人手段很高,用特質的鐵鏟從佛像脖頸右側一鏟,一下子就楔入石脖,再輕輕一掀,就把整個佛頭鑿下來了。”

藥不然這次沒繼續嘴欠,聽得很認真。

“這個鏟槽前淺后深,說明盜佛者是站在佛像右側從上至下來鑿。如果是一般的立佛,盜佛者會在左側或右側平進,鏟槽應該是直的。如果鏟槽前淺后深,略有傾斜,則說明佛像兩側有阻礙之物,盜佛者不得不選擇從佛頭上方向下鑿擊。所以這尊佛不是立佛,而是坐佛,而且右臂半抬,擋住了盜佛者的活動空間。在佛教里,如來佛祖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半抬右手,指做蘭花,是什么時候?”

“坐壇說法宣講佛法……”藥不然喃喃道。

“不錯!在這種造像里,佛祖的嘴唇是半開半合的,以示敷演佛法,經傳萬眾之耳。再看我這尊佛頭的肥厚嘴唇,上寬下窄,確實是半開之狀,與鏟槽能夠對應得上,證明確實是真的。”

多余的話,我就不必說了。唐代坐佛傳世很少,講經佛祖像更是罕見。我淘到的這尊佛頭既然是從講經坐佛上鑿下來的,價格可就與尋常佛頭大不相同,恐怕要翻上幾番了。鄭教授重新進行了評估,估完以后他給出的價格是六千元,扣掉一千七百元的成本,利潤達到四千三百元,比藥不然的兩千五百元可超出太多了。

這一次的賭斗,我是壓倒性勝利。

鄭教授宣布了結果以后,藥不然臉色非常尷尬。他眼神游移不定,先瞪瞪我,又看看鄭教授,還假作不經意地把手插進褲兜,去看來往的行人。這局他輸了,按照約定,以后不許再去騷擾我,讓我安安生生過自己的平靜日子。

我也不吭聲,笑瞇瞇地看著他。最后我把藥不然看得有點毛了,他不得不咳嗽一聲,眼神瞪著我身后的一塊牌匾,正經八百說:“愿賭服輸,我們藥家沒有食言而肥的人。這個斗笠碗算我讓給你了……”說完他頭一偏,還想吹吹口哨表示一點不在乎,結果聲音卻像一只得了哮喘的狗在喘氣。

這人就是太好面子,不肯低頭認錯。不過我不為己甚,便把碗接了過來,揣到懷里。我跟著這一老一少忙活了半天多,收點酬勞也是應該的。這小子既然是五脈中人,背景是中華鑒古研究學會,家境一定不錯,我就不跟他客氣了。

“小許,你這一招,也是《素鼎錄》里教的嗎?”鄭教授問。

“正是。佛頭的真假鑒別,很多時候光看這個鏟槽就能判斷出來。這在《素鼎錄》里,叫做‘驗佛尸’,名字聽著有點瘆得慌,大概是因為多少跟仵作、法醫驗尸的手法很相似。”

佛頭的偽造者和鑒定者,往往只關注佛頭本身的雕刻工藝和石料的做舊,卻忽略掉這個小小細節。瑞緗豐的老板和鄭教授一樣,沒留意鏟槽的位置,把它當成了普通的晚唐佛頭,差點錯失了寶物。

鄭教授把佛頭交還給我,大為贊嘆:“小許啊,年輕人像你這么有眼光的,真是不多。何必一身才學,要埋沒在琉璃廠的小店里呢?”我淡淡一笑:“人各有志。我那鋪子叫四悔齋,用的是我爹臨終前的話,悔過、悔人、悔事、悔心,所以我胸無大志,只想安生做人,能活就成。”

其實我說了謊話。

自從劉局給我透了個底之后,我對“明眼梅花”和“中華鑒古研究學會”背后隱藏的五脈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關于我許家一脈的淵源,更是十分好奇。為何我許家會家道中落?為何我父親絕口不提?為何劉局對這些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明眼梅花聚首又意味著什么?《素鼎錄》到底什么來歷?

這一個又一個疑問,如同一群活蹦亂跳的綠油皮大肚子蟈蟈,接二連三地從打開了蓋子的草籠里蹦跳出來,在我眼前轉悠、蹦跶,讓我恨不得一個一個扣住它們,看個究竟。

但我必須得謹慎,不可輕舉妄動。今天這兩位自稱是五脈中人,可到底什么底細,我不知道,所以不可與他們牽扯太緊密,還是等等劉局那邊的消息。要知道,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父親臨終前的那八個字,就是對我的警告——當爹的不會害兒子,他不讓我涉足這個領域,一定有他的用意。

我從鄭教授那里接過佛頭,盤算著下一步該怎么辦,眼神無意中掃過佛頭后面的那一道新裂痕,心里陡然一突。

不對!有問題!

我把眼睛湊到那佛頭裂痕前仔細看了看,又嗅了嗅,把鄭教授的放大鏡借過來。鄭教授和藥不然看我面色大變,都湊過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我頹然把佛頭高舉過頭,猛然往地上一摔。只聽得“嘩啦”一聲,整個佛頭被砸到水泥地上,頓時碎成幾十塊碎石,把周圍的攤販游客都嚇了一跳,紛紛朝這邊看過來。鄭、藥二人被我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藥不然第一時間把鄭教授扯到身后,然后對我大聲喝道:“許愿!哥們兒都已經認輸了,你還想怎樣?”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是你贏了。”

“你小子還想……呃?你說啥?”藥不然一下愣在那里。

“你贏了。我讓人給打眼了,買了個贗品回來,一千塊錢都不值……”

“你這么做,是不是覺得哥們兒特可憐特悲催,所以想讓一讓?”藥不然老大不高興,感覺被侮辱了一樣,“告訴你,哥們兒吃的虧多了,這點虧還撐不死!”

鄭教授也是眉頭一皺:“小許,這是怎么回事?”我指指地上那一堆碎石:“鄭老師,您是行家,您看看這些碎塊,是否有蹊蹺。”鄭教授蹲下去用手捏起兩塊,搓了搓手指,抬起頭驚訝道:“這是……茅巖?”

“沒錯。”我一臉沮喪。

佛頭的造假中,有一種極其少見的手法,叫做茅拓法。有一種石料叫茅石,質地偏軟,可塑性強,又容易沁色,特別適合復刻佛頭并且做舊,能把青苔紋和風化紋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極難分辨。

我拿起碎片道:“茅拓法唯一的破綻,在于石質。石質相對較硬的砂巖佛頭,摔在地上,是四分五裂;而用茅拓法雕成的贗品,摔到地上會碎成幾十塊邊緣呈鈍角的碎片。我若不是無意中看到那一道新裂隙的邊緣,也發覺不了這個問題。”

鄭教授聽完我的解說,呆了半天方才說道:“原來竟還有這樣的造假之法,當真是防不勝防。”我回答說:“民國之前,這手法幾無破綻。不過現在科技發達了,只消測量一下密度、分析一下石粉成分,自然就能查得出來。”

鄭教授嘆道:“那也得先懷疑是假的,才好去做實驗。這玩意兒做得如此精致,哪里會有人想到是假的。”我苦笑到:“可不是么?這種佛頭騙的不是普通玩家,而是我這種半瓶醋晃蕩的偽專家。一時疏忽,竟著了道。”

這個作偽的人,心思很深。他不光用了茅石為底質,而且抹去了一切可能會被專家懷疑的細節,連鏟槽都精密地雕了上來,讓整尊佛頭看起來渾然天成,基本沒有破綻。

鄭教授站起身來,拍了拍雙手石粉,忽然問:“這佛頭的破綻十分隱秘。你若是不說出來,根本沒人能識破——至少我和小藥都對這些細節懵懂無知——你又為何自曝其短呢?”

我正色道:“我父親曾經告訴我,我們許家的家訓只有一句話:絕不作偽,以誠待人。所以我入了古董這一行以后,給自己立了一個規矩:絕不造假,也絕不販假。”

“洪洞縣里無好人。哥們兒就不信你那個四悔齋的鋪子里一件假貨沒有,如今哪個古董販子手里干凈?”藥不然撇著嘴不相信。

“我的鋪子里,就是一件贗品也沒有——至少是憑我眼力挑選過沒有贗品。我輸給你,自然認這筆賬。我做人有原則,誠以待人,絕不違反。”我毫不猶豫地把話頂了回去,藥不然被我的氣魄嚇住了,縮著肩膀訕訕道:“哥們兒就那么隨口一說嘛,又不是工商局來查你……”

我繼續說道:“被人打了眼買到假貨,這是命,我認。但拿贗品再去糊弄人,可不干。”

鄭教授聽完我的這一席話,激動地握住我的手,連連點頭道:“好小子,有風骨!你可知道,五脈從創始至今,一直替整個圈子扛鼎掌眼,從未含糊。時至今日,這‘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牌子依然鎮得住場。靠的是什么?靠的正是你這種絕不沾偽的鐵則。”

這個我大概能猜得到,這些權威的鑒定機構,都有這么一條原則:絕不造假。試想一下,一個鑒定機構靠的就是公正中立的信譽,如果自己也造假,那豈不是等于自己給自己當裁判了么?再者說,鑒定古董的人,必然對造假手法熟稔于心,如果他們起了偽贗之心,那危害將是無窮無盡。

所以好的鑒寶名家,都絕不敢沾一個“贗”字——只要有那么一次犯事,就能把牌子徹底砸了。

“許愿這話真假我不知道,可鄭老師你說五脈從不沾偽,可是有點一廂情愿吶。”藥不然忽然別有深意地插了一句嘴。

鄭教授皺了皺眉毛,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么說。藥不然問我:“你這佛頭哪里買的?”我回答:“那邊數起第四個鋪子,叫瑞緗豐。”藥不然用手指頭擦擦鼻子,面露不屑:“嘿嘿,耗子窩里生不出貍貓,果然是他們。”

我有點不明就里,再看鄭教授,發現他也是眉頭緊鎖,一臉嚴肅。我問到底怎么回事,藥不然道:“嘿嘿,你看到那名字,還沒想起來么?”

瑞緗豐……瑞緗豐……瑞緗豐。

緗者,淺黃也。難道說,這家店鋪,是五脈的產業,屬于黃門?

可是黃門不是分管青銅明器么?怎么賣起佛頭來了?那應該是我許家的專業范圍啊。

“哎呀,那是老黃歷了。自從改組為中華鑒古研究學會以后,打破了家族體系,這五脈的專業分得沒那么細了,彼此之間都有融合。”鄭教授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改組以后,五脈有些外支旁系,遂破了‘只鑒不販’的規矩,自己偷偷在外頭辦個買賣,倚仗著學會的門路賺點錢。”

藥不然接口道:“鄭老師你說得太委婉了。什么賺錢,根本就是騙錢。這人心吶,一沾到‘利’字,就變了味道。有些人敢為了點蠅頭小利,不顧學會的規矩。這個瑞緗豐是黃門的產業,我可耳聞了不少他們的劣跡,想不到今天居然騙到咱們頭上來了。”

嘿,不知不覺地,我和藥不然竟然成了“咱們”了。

“走,走,去找他們去。我就不信,黃字門明目張膽地搞這玩意兒,學會的那群老頭子們會不管。”藥不然很氣憤地揮動手臂。

我暗暗有些心驚。沒想到一次賭斗,居然牽連出了玄、黃二門。看那個佛頭,偽造之法十分高明,絕對是出自行家之手。也只有五脈這種積數百年鑒寶經驗的專業學會,才能做出如此高仿的手段來。

鄭教授一把拽住藥不然的胳膊:“小藥你不要沖動,現在佛頭已經摔碎了,人家認不認,還不知道。再說你直接打上門去,也不合規矩。還需請學會的理事們仲裁。”

“等到那些老頭子仲裁出個結果,黃花菜都涼了!”藥不然嚷嚷起來,“佛頭摔碎了怕什么?茅石就是茅石,砂巖就是砂巖,把那些殘骸歸攏到一堆拿回去,他們還能不認賬?”

“還是算了……”我說。

古董不是去百貨商店買皮鞋,不滿意了可以退換。這圈子的人都知道“貨錢兩訖,舉手無悔”的道理。只要你交了錢,離了店,這東西就是你的了,無論它是真是贗,是好是壞,都不能反悔了——如果不幸買到假貨,對不起,那是你眼拙,跟店主沒關系。錯買了假貨還要上門討還,這是棒槌才會做的事。

再者說,直覺告訴我,這似乎涉及學會內部的歷史恩怨,我還是少插手的好。

藥不然見我不甚積極,不由得大急,揪著我衣領道:“你腦子進水啦?好幾千塊錢呢。你還自詡行家,這讓人給忽悠了,傳出去得多丟人。”

“我就開個小店,沒什么知名度,丟人就丟人吧。”我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藥不然大怒,把手臂一擺:“哥們兒今天輸給了你,你要是被他們打了眼,那不就等于間接說我不行嗎?好!你們不去!我自己去!我就不信這個邪!”說完他把我甩開,自己一轉身,怒氣沖沖地朝著瑞緗豐走去。

我和鄭教授面面相覷,在原地愣怔了一陣。鄭教授道:“小許,我得跟過去看看。小藥的脾氣有點直,我怕他惹出什么亂子。這些鋪子盤根錯節,背后都藏著勢力,一個不好,他就有可能吃虧。”

說完鄭教授也匆匆跟了過去。我心想這藥不然性格雖然有問題,倒是個難得的直爽人,現在他跑過去找瑞緗豐的人理論,說到底也是為我出頭。如果我無動于衷,有點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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