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智斗青銅器贗品世家(4)
- 古董局中局全4冊(同名電影雷佳音、李現主演)
- 馬伯庸
- 2720字
- 2015-11-23 14:34:07
黃煙煙悄悄告訴我們,這鋪子只是個偽裝,真正的生意,都在后頭,非得有熟人帶進去不可。鄭家從不在這里公開賣青銅器,都是接洽好人以后,帶去村子里看貨,看準貨以后,從另外一條路運出去。鄭國渠的精明之處在于,他從不說自己賣的是真貨,賣的只是仿古工藝品,至于買主買了仿制品以后怎么去騙別人,那就跟他沒關系了。所以鑒古學會和警察明知他在偽造,卻也無計可施。
我們三個人走進店里,徑直朝里屋走去。一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子趕緊伸手攔住:“三位,請問想看什么物件?”
藥不然一馬當先,大聲道:“我們是有一件貨,想看你們收不收。”說完話,他指了指黃煙煙,她的無名指在一尊玉貔貅頭頂點了三點。那中年男子一看這手勢,嘴角抽了一下,笑道:“不知是什么門類的玩意?”藥不然一指招牌:“來洹朝古玩,當然是要出尊綠器。”
各地古董市場切口都不相同,安陽這里管青銅器叫做綠器,取其千年綠銹之意。中年男子一聽是綠器,表情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您帶在身邊么?”
藥不然往旁邊一指:“不是我,是她。”黃煙煙扶了扶墨鏡,不動聲色,顯得高深莫測。她自從進了這門,一直表現出高高在上的傲氣,這其中一半是演技,一半是與生俱來的氣質。
做古董買賣,七分看寶,三分看人,閱人的老江湖一掃過去,就能猜出這人可靠不可靠、手里東西是真是假。像付貴這種人,沒有古玩根基,卻能在沈陽道替人拉纖,也是靠他一雙看人的毒眼。這中年男子一看黃煙煙氣質打扮,就知道是來了厲害的角色,哪敢怠慢,立刻換上一副笑臉:“鄙人姓鄭,叫鄭重。請幾位里面品茶吧。”
藥不然卻拒絕了他的邀請,說咱們就在這看吧。斗口,就是要在大庭廣眾斗,讓所有人都看到,才能達到公開羞辱的目的。若是進了里屋,門一關,斗贏了又有什么意義?
鄭重一計不成,又施一計:“我只是個看店的,做不得主,等我們店主回來如何?”藥不然道:“那就是你們不敢收嘍?”他聲音放得很大,整個屋子里的人都轉過頭來,朝這邊看,有眼尖的注意到,那個美貌大姑娘的無名指按在貔貅腦袋上,立刻招呼左右:哎哎,快看,有人來斗口了。中國人最好看熱鬧,這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店鋪,就連外頭的人都紛紛湊過來。
鄭重臉色有些僵硬,這么多人看著,他沒法推托,只得咬咬牙道:“那您把貨拿出來我看看吧。不過您拿什么當彩頭?”
藥不然還沒開口,黃煙煙摘下墨鏡,長發輕撩,淡淡說道:“我。”
圍觀的人“轟”的一聲全炸開了。黃煙煙生得漂亮,長期習武又讓她的身材保持得極好,胸前曲線高聳,雙腿筆直而修長。她話一出口,立刻引來無數色迷迷的眼光。不少人望著黃煙煙的窈窕身材咽咽口水,心想若真把這漂亮姑娘贏回家,得有多大的艷福可以享。
我和藥不然也傻了。我們都知道這姑娘膽大妄為,但魯莽到這程度還真是沒想到!就算對那青銅爵有十足自信,押點錢或者古玩什么的也夠了,怎么把自己也押上去了?還真當這是舊社會啊。
我們倆同時壓低聲音:“煙煙你想干什么!”
黃煙煙沒理睬我們,面無表情地盯著鄭重道:“夠了?”鄭重沒有被美色沖暈了頭,他聽明白了黃煙煙的意思,這賭注不是她的身體,而是她的命。彩頭越大,代價越大,這漂亮女人居然肯以自己性命為賭注,可見對這間鋪子的圖謀極大。能夠抵償這種賭注的,不是稀世珍寶,就是洹朝古玩這塊招牌,或者另外一條命……
他有心不接,可聲勢已造了出去,欲要退縮已不可能。
我終于明白,黃煙煙為何如此篤定鄭國渠會出現——拿人命為斗口的彩頭,還是個美女,這種聳人聽聞的消息一傳出去,整個安陽的藏古界都會被驚動。她這不是以青銅爵為餌,分明是以自己為餌。
我忽然想起之前藥不然在自家樓前的感嘆,不免多看了她一眼。這次的選擇,真的是她自己做的嗎?還是說,又是家族意志的一次體現?黃老爺子一聲令下,黃煙煙可以毫不猶豫地舍棄自己最心愛的青銅掛飾,那么為了家族而把自己置于險地,也不是沒可能的吧?
這時候周圍的人開始起哄,一齊有節奏地喊著:“接著!”“接著!”還有人唱起民間小調,里面的詞兒低俗不堪,逗起陣陣笑聲。鄭重退無可退,終于拱手道:“您既然這么看得起,那么我們就接了。請您亮寶吧。”
店鋪里的聲音霎時安靜下來,大家都屏息寧氣,等著看這美女出手。黃煙煙從袋子里拿出那一尊龍紋爵,緩緩擱在桌子上,對鄭重道:“請你過過眼吧。”
這爵一出,氣氛立刻變得大不一樣。在古董市場混跡的人,都多少有點眼光,一看這爵形,就知道氣度不凡。鄭重默默地把青銅爵捧起來,左右端詳,又伸手去摳那銅銹,他低聲吩咐旁邊一個小伙計,讓他去屋里取來一套工具。
過不多時,小伙計拿來幾件鋼制的細長工具,造型都很奇異,很像是江南吃大閘蟹用的蟹八件。有些工具我知道,比如那個像是大號牙簽的尖頭釬,是用來剔器物縫隙的,器物縫隙里的銹跡不易做偽,假銹輕浮,若能刮削下來,則說明是贗品。但有些工具,我就完全不明白其用途了,這次也算是開了眼界。
鄭重又是刮,又是聞,又是摳,還拿起刷子蘸著熱堿水來回刷了幾遍,一會兒額頭就沁出汗來了。看得出來,他與我的鑒定水平差不多,已經黔驢技窮。要知道,斗口不是斗真假,而是斗你能不能看出來這是假的。明知這青銅爵是贗品,可就是看不出破綻,實在太摧折人的意志。若是接不下來,洹朝古玩牌子可就徹底砸了。
眼看他用盡了各種手段,仍是沒有定論,周圍的看客都興奮起來。洹朝古玩在安陽也是赫赫有名的鋪子,行事很霸道。眼看他要吃癟,以前吃過虧的人都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思。
藥不然的嘴最欠,這會兒更是不閑著:“我說您要是沒金剛鉆,就別攬著瓷器活兒。四九城多少老專家,那都恨不得修成正果了,排著隊過來鑒定,都沒說出個不字兒。美國的科技牛不牛?月亮都登上去好幾十年了,到北京這兒機器一開,也查不出來啥,臨走還翹著大拇指,說一句OK!”
在這內外夾攻之下,鄭重終于抬起頭來,一言不發,轉身進了里屋,托出一件宋代鴻雁銀制香囊,盯著黃煙煙道:“拿這個封一天的盤,您看成么?”圍觀人群發出起哄聲。
封盤本是圍棋術語,指的是雙方比賽中斷,棋盤被封,中途休息后再戰。引申到藏古界,是指在斗口的時候,被斗的一方若是鑒不出來,又不甘心認輸,就會提出封盤,緩上一段時間,可以趁這期間去找外援。但是封不能白封,必須得拿出一件東西補償給對方。補償多少,得看斗口的器物鑒定難度有多高,彩頭有多大。
像這個青銅爵的斗口難度,鄭重拿出宋代的銀香囊來封盤,已經算是低了。黃煙煙看也不看,把香囊扔到我手里,然后把青銅爵拿回來,在一大群人的灼灼目光下離開。
回到旅館以后,我關上門,沉著臉質問她:“黃煙煙,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黃煙煙不回答,低頭抱著龍紋爵緩緩摩挲。
“你拿自己做賭注!這算是什么意思?”我很生氣。我們此行是接觸鄭國渠,拿到那枚銅鏡,不是砸他的招牌。黃煙煙把自己押上去,無異于把我們與還沒露面的鄭國渠推上完全對抗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