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瞿琰暗中看了老僧密緘,即飛步跑進花園,投入井中,撲通地一聲響,直鉆到水底。睜眼看時,西北首一股亮光射將出來,急離水望亮光處走去,原來是一條狹路,即忙卸下冠帶袍靴,棄于道旁,急走出路盡頭,方見日色,一望時樹木叢密,曲徑迂回,行有數(shù)十里地面,才出山弄,遠遠聽鈴鐸之聲,出自對山。瞿琰定睛細看,卻是大西山山腳之下,心下懷疑,未敢前進。正躊躇恍忽間,忽見那老僧手扶竹仗,從山上緩步而來。瞿琰恭身迎候,兩下相見,備言前事。老僧道:“爾且在山頂善卷祠中寄跡,待我四下里覓了那數(shù)人,然后同往建陵棲霞洞中修煉。”瞿琰道:“弟子久居于此,誰不識這面龐?倘使朝廷知聞,難免欺誑之責。”老僧笑道:“不難。”即舉手中竹杖,劈角兒打來。瞿琰急躲閃時,額顱上中下一杖,霍然驚駭,不覺冠玉面龐變作黃瘦之臉。二人同上山頂來,老僧對守祠老子道:“這黃瘦道人乃隨我云游者,偶爾染疾,欲暫寄祠中調養(yǎng)。今先奉白金一錠,以為薪米之費,待病體痊可時,另有酬謝。”管祠文事欣然允諾,引瞿琰入一間凈室里安頓。
老僧附瞿琰之耳,授以趺坐胎息之法。瞿琰拜受,老僧自下山去了。瞿琰終日默坐于蒲團之上,暗運坎離,配成真汞。光陰彈指,不覺過了月余。
這一日,瞿琰正往龍湫閑玩,忽見那老僧攜杖翩翩而至。瞿琰迎著,忙問:“師爺向何處去了,許久方來?”老僧道:“我先赴劍南,復至蔡州,又回涿州,往返周折,豈不費了幾個日子?”瞿琰道:“師爺有騰云駕霧之能,萬里程途,不過片刻耳,何故遲延至一月之外?”老僧道:“程途雖易,人心最難。比如人在利名場中,兀誰肯急流勇退?不知費了多方引導,才得彼棄職從游。爾等相聚,便知詳細。”
瞿琰道:“今日師爺何往?”老僧道:“今與爾同至建陵棲霞洞中修道,不必在此耽擱了。”瞿琰急回善卷祠中,與管祠老者說了,即下山隨老僧同行。
老僧仍舊令瞿琰閉了兩眼,頃刻間耳畔風生,足跟云起,霎時已到建陵地界。老僧喝一聲“妝!二人從云端里飛將下來,立于城上。老僧前導,從府城望東而行,早到七星巖下。
瞿琰舉目細看,七峰列如北斗。走過了七巖之半,居中是一石洞,踅進洞門,行經(jīng)百余層奇峰深谷,始達平地,谷盡頭只見一叢茅屋,并無人跡來往。老僧引瞿琰道:“此茅屋中。”
走進第二層門內,卻是一座草堂,堂內三個道人,面壁而坐。
老僧跨入草堂,咳嗽一聲,那三人端坐不動。老僧厲聲道:“我來了!”那三人聽了聲音,忙就走迎候。稽首罷,老僧令與瞿琰相見,平禮畢,瞿琰見了那白髯道者,失驚道:“老伯卻在這里!”又見了左首官人,右首大面漢,歡喜道:“大哥和總校都在此耶!”三個道者互相廝覷,不知何意。瞿琰欲敘寒溫,三人茫然不答。老僧笑道:“爾三人認得此君否?”三人道:“素昧平生,未緣相識。”老僧舉杖向瞿琰劈頭一擊,瞥眼就復了本來面目。那三人見了,哈哈大笑道:“侍郎爺好變化也!”原來那白髯者是劍南都統(tǒng)制秋僑,那官人是閬州別駕耿憲,那大面漢是涿州統(tǒng)兵總校關赤叮四人欣喜倍常,相視而笑。老僧道:“爾等原系一家,今復聚做一處,猛力修心煉性,莫萌富貴之念。四人輪流樵爨,休行息惰。我暫回峨嵋山去,暇日再來。”瞿琰等領命,那老僧駕云而去。秋僑等四人趺坐于草堂之上,各訴往因。
瞿侍郎將向前鄂州別后事體,并做親投井根由,細說一遍。
秋僑道:“我自到劍南為官,曾征剿幾處賊寇,蒙圣恩歷升潭州驍騎都尉。前月間,挈家之任,不期渡河舟覆,宦囊漂沒,舉家溺水。幸?guī)煚斠徽忍羝穑患夷袐D等賴以保全。即勸我棄撇功名,早行修煉。我想,呼吸間險為魚鱉之食,若不及早回頭,難免無常之苦。一時立念,打發(fā)家眷回鄉(xiāng),即隨師爺?shù)酱硕粗校黄诠⒗梢严仍诖肆恕!?
瞿琰又問耿憲道:“耿大哥何以至此?”耿憲道:“向蒙劉樞密提攜,因功除授閬州別駕。誰想閬州公務煩猥,最難整飭,兼且賄賂公行,魚肉良善,我眼界中怎能容忍?將幾家土豪惡宦盡法處置一番,為百姓雪了冤枉,隨后掛冠而回,已經(jīng)數(shù)載。一月前,正與敝友奕棋賭酌,此時酒肴畢備,正待舉箸含杯,這師爺驀然闖入,將幾上幾盤鱉肉兩手抓起,傾撒滿地。我等激怒,正欲攘臂交毆,師爺笑道:『蛇化之鱉,食者俱斃,好心救爾等性命,反行嗔怪何也?』眾人不信,急呼犬試之,果然立死。眾等環(huán)繞拜謝,師爺即勸我棄家修道。我想,若非師爺點化,幾乎命喪須臾。立刻別了妻子,相隨至此,陸續(xù)與岳翁、賢弟、關將軍相會,實出不期之遇。”
關赤丁道:“某在涿州,每提軍馬防守邊境,數(shù)載已來,寧靜無警。忽于前月初旬,山賊猝至,俺這里一時措手不及,被他殺損了數(shù)百人馬。俺徑奔山嶺而逃,一隊賊人從后掩至,俺見前無去路,只。得投于巖下。誰想這師爺站于荊棘叢里,舉起兩只褊衫大袖,把俺輕輕接住,幸而不死。師爺即勸俺修行。俺想,譬如死了一般,把家資財帛托與侄子掌管,養(yǎng)膳家眷,俺即長往。至此又得與恩主相會,何樂如之?”四人說罷,不勝欣喜,又互相詢問師爺傳甚修煉之術。
各人袖中取出一紙看時,原來俱是養(yǎng)神煉氣、固精生液之訣。上面寫道:
太極:
神氣:
精液:
神:
氣:
精:
液:
養(yǎng)神口訣:
煉氣口訣:
固精口訣:
生液口訣:
四人看罷,方知道同一體之妙,各各心解神悟,盡夜面壁趺坐,暗運元華不題。
且說瞿琰母親媚姨,并黨氏二位夫人,雖聽劉夫人解勸,暫停悲泣,這姐妹二人盡除珠翠,頭挽一窩絲;卸下綾羅,渾身穿素服。婆媳三個共居一樓,皆皈依三寶,口吃長齋,朝夕禮拜虛空,愿得夫君重會,終日靜坐,足不下樓。黨淶和媽媽商議,要接女兒回去,二女堅執(zhí)不允,立誓道:“見夫則生,如有兇信,雙雙墜樓而死。”這黨淶兩老口兒擔著一團干系,遍處求神許愿,祈保二女夫婦團圓。瞿門一家老幼,鎮(zhèn)日價懷著鬼貽,不覺白日如馳,又早三載。當下時值早秋天氣,姑媳三人正坐于樓上閑談,忽聞一陣異香,從樓下天井中沖將上來,盤繞半晌方散。看看天暮,彩云之上露出一輪皓月,姑媳三人倚窗而看。將近初更時分,忽見一道彩光,從竹叢里透起。光雖一線之細,高可燭天,直交夜半,其光方息。當夜,姐妹兩個商議:昔年花樓上小鬼作祟,及后惹出大事來。若非瞿郎解釋,險些兒家破人亡。今日之異香彩色,豈非妖孽之種?已后切不可窺覷,以招余禍。姐妹酌量已定,將窗兒緊緊掩上,終日靜坐念佛。但那一股香氣,不絕的往樓上沖來。
忽一日,太夫人媚姨正打從樓前天井中行過,只見兩只大雞,在竹根邊相斗,媚姨且坐在門坎上瞧看。那雞抵死地斗了一回,昂頭挺翅,只是在竹根邊亂抓。不知這斗雞抓土啄竹,有何奇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