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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正交情(4)

  • 八洞天
  • 筆煉閣
  • 4367字
  • 2015-11-09 14:31:54

張氏定睛細看了半晌,也哭起來。說道:“我只道你死了,一向哭得兩眼昏花。你若不說,就走到我面前,也不認得了。不想你今日這般長成。一向在何處?今為何到此?”盛俊拜罷,立起身來,將上項事一一說明。張氏滿心歡喜,以手加額。尼姑們在旁聽了,方知盛俊是上京會試的新科舉人,加意殷勤款待。張氏也訴說前事。盛俊稱謝老尼收留之德,便叫從人取些銀兩來謝老尼。即日迎請張氏下船,同往京師尋父。正是:從前拆散風波惡,今日團圓天眼開。

盛俊與母親同至京師,尋寓所歇下了,便使人在京城里各處訪問父親盛好仁消息。只見家人引著一個人來回復道:“此人就是卜完卿的舊仆。今完卿已死,他又投靠別家。若要知我家老相公的信,只問他便知。”盛俊便喚那人近前細問,那人道:“小人向隨舊主卜官人往土木口賣貨,禍遭兵變,家主被害。小人只逃得性命回來,投靠在本城一個大戶安身。五年前盛老相公來時,小人也曾見過。老相公見我主人已死,人財皆失,沒處討銀。欲待回鄉,又沒盤費。幸虧一個嘉興客人戴友泉,與老相公同省,念鄉里之情,他恰好也要回鄉,已同老相公一齊歸去了。”盛俊道:“既如此,為何我家老相公至今尚未回鄉?”那人道:“戴家人還有貨物在山東發貨,他一路回去,還要在山東討帳,或者老相公隨他在山東有些擔擱也未可知。”盛俊聽罷,心上略放寬了些。打發那人去了,又令人到李效忠處問馮樂善夫妻的下落。家人回報道:“李千戶自正統末年隨駕親征,在土木口遇害。他奶奶已先亡故,又無公子,更沒家眷在京。那馮員外的蹤跡并無人曉得。”盛俊聽了,也無可奈何,且只打點進場會試。三場已過,專候揭曉。

盛俊心中煩悶,跨著個驢兒出城閑行。走到一個古廟前,看門上二個舊金字,乃是“真武廟”。盛俊下驢入廟,在神前禮拜已畢,立起身來,見左邊壁上掛著一扇木板,板上寫著許多訣。盛俊便去神座上取下一副來,對神禱告。先求問父親的消息,卻得了個陽圣圣之,訣云:功名有成,謀望無差。

若問行人,信已到家。

盛俊見了,想道:“若說信已到家,莫非此時父親已到家中了?”再問馮家岳父母消息,卻得了三圣之。訣云:家門喜慶,人口團圓。

應不在遠,只在目前。

盛俊尋思道:“若說父親信已到家,或者有之。若說岳父母應在目前,此時一些信也沒有,目前卻應些什么?”正在那里躊躇猜想,只見一個老者從外面走入廟來,頭帶一項破巾,身上衣衫也不甚齊整,走到神前納頭便拜,口里唧唧噥噥不知道說些什么,但依稀聽得說出個”馮”字。盛俊心疑,定睛把那老者細看。盛俊幼時曾認得馮樂善,今看此老面龐有些相像,但形容略瘦了些,須髯略白了些。盛俊等他拜畢,便拱手問道:“老丈可是姓馮?可是蘭溪人?”那老者驚訝道:“老漢正是姓馮,數年前也曾在蘭溪住過。足下何以知之?”盛俊聽說,忙上前施禮道:“岳父在上,小婿拜見。”慌得那老者連忙答禮道:“足下莫認錯了。天下少什同鄉同姓的!”盛俊道:“岳父臺號不是樂善嗎?”那老者道:“老漢果然是馮樂善,但哪里有足下這一位女婿?”盛俊道:“岳父不認得盛家的俊哥了么?盛好仁就是家父,如何忘記了?”樂善聽說,方仔細看著盛俊道:“足下十來歲時,老漢常常見過,如今這般長成了,叫我如何認得?正不知足下因什到此?那岳父之稱又從何而來?”盛俊遂把前事細述了一遍。

喜得樂善笑逐顏開,也把自己一向的行藏,說與盛俊知道。

正是:

人口團圓真不爽,目前一半囗先靈。

原來馮樂善當日同了妻兒,投奔李效忠不著,進退兩難。

還虧他原是北京人,有個遠族馮允恭,看同宗面上,收留他三口兒在家里。那馮允恭在前門外開個面店,樂善幫他做買賣,只好糊口度日,哪里有重到蘭溪的盤纏?又哪里有取贖女兒的銀子?所以逗留在彼,一住五年。夫婦兩個時常想著女兒年已及笄,不知被那過寡婦送在什么人家,好生煩惱。是日,樂善因替馮允恭出來討賒錢,偶在這廟前經過,故進來禱告一番,望神靈保,再得與女兒相見,不想正遇著了女婿。當下盛俊便隨他到馮允恭家里,見了允恭,稱謝他厚情,請岳母出來拜見了,并見了小舅延哥。是日即先請岳母到自己寓所,與母親同住,暫留樂善父子在允恭家中。等揭曉過了,看自己中與不中,另作歸計。過了幾日,春闈放榜,盛俊又高中了第七名會魁,殿試二甲。到得館選,又考中了庶吉士。

正待告假省親,不料又有一場憂事。是年正是天順元年,南宮復位,禮部尚書王文被石亨、徐有貞等誣他迎立外藩,置之重典,有人劾奏卻卻待徵與王文一黨,奉旨:卻待徵紐解來京,刑部問置,家產籍沒。盛俊聞知此信,吃了一驚,只得住在京師,替待徵營謀打點。盛俊的會場大座師是內閣李賢,此時正當朝用事。盛俊去求他周旋,一面修書遣人星夜至蘭溪,致意本縣新任的知縣,只將卻待徵住居的房屋入官,其余田房產業只說已轉賣與盛家,都把盛家的告示去張掛。那新任知縣是盛俊同年,在年誼上著實用情。到得卻待徵紐解至京,盛俊又替他在刑部打點,方得從寬問擬。至七月中,方奉圣旨:卻待微革職為民,永不敘用,家產給還。那時盛俊方才安心,上本告假省親,圣旨準了。正待收拾起程,從山東一路而去,忽然家人到京來報喜信,說太老爺已于五月中到家了。盛俊大喜。

原來盛好仁隨了戴友泉到山東,不想山東客行里負了戴友泉的銀子,討帳不清,爭鬧起來,以致涉訟。恰值店里死了人,竟將假人命圖賴友泉,大家在山東各衙門告狀,打了這幾年官司。

盛好仁自己沒盤費,只得等他訟事結了,方才一齊動身。至分路處,友泉自往嘉興,好仁自回蘭溪,此時正是五月中旬。好仁奔到自家門首,只見門面一新,前后左右的房屋都不是舊時光景,大門上用鎖鎖著。再看那些左鄰右舍,都是面生之人,更沒一個是舊時熟識,連那馮員外家也不見了。心里好生驚疑,便走上前問一個鄰舍道:“向年這里有個盛家,今在哪里去了?”

那鄰舍也是新住在此的,不知就里,指著對門一所新改門面的大屋說道:“這便是新遷來的盛翰林家。”好仁道:“什么盛翰林?”那人道:“便是卻鄉宦的女婿,如今部鄉宦犯了事,他的家眷也借住在里邊。”好仁道:“我問的是開柴米油酒店的盛家。”那人道:“這里沒有什么開店的盛家。”好仁又問道:“還有個姓甄的,向年也住在此,如今為何也不見了?”

那人道:“聞說這盛翰林住的屋,說是什么甄家的舊居。想是那甄員外死了,賣與他家的。”好仁聽罷,一發不明白。正在猜疑,只見那對門大屋里走出兩三個青衣人,手中拿著一張告示,竟向那邊關鎖的屋門首把告示粘貼起來,上寫道:翰林院盛示:照得此房原系本宅舊居,向年暫典與處。今已用價取贖,仍歸本宅管業。該圖毋得混行開報。時示。

好仁看罷,呆了半晌,便扯住一個青衣人間道:“這屋如何被卻家管業了去?今又如何歸了你們老爺?”只見那青衣人睜著眼道:“你問他則什?你敢是要認著卻家房產,去報官么?

我家老爺已與本縣大爺說明了,你若去混報,倒要討打哩!”

好仁道:“你們說的是什么話?我哪曉得什么報官不報官。只是這所房屋,原系我的舊居,如何告示上卻說是你家老爺的舊居?又說向曾典與卻家,這是何故?”青衣人道:“一發好笑了。我家老爺的屋,你卻來冒認。我且問你姓什名誰?”好仁道:“我也姓盛,叫做盛好仁。五六年前出外去了,今日方歸,正不知此屋幾時改造的?我的家眷如何不住在里面?”青衣人聽了,都吃一驚,慌忙一齊跪下叩頭道:“小的們不知是太老爺,方才冒犯了,伏乞寬恕。”好仁忙扶住道:“你們不要認錯了,我不是什么太老爺。我哪有什么翰林兒子?”青衣人道:“原來太老爺還不曉得。”遂把上頭事細細稟明。好仁此時如夢初覺,真個喜出望外。青衣人便請好仁到對門大宅里,報與夫人馮氏知道。小桃大喜,便出堂來拜見了公公。那時卻家住居已籍沒入官,所以小桃引著卻家眷屬,都遷到甄家舊屋里暫祝當下小桃收拾幾間廳房,請好仁安歇。好仁遂修書遣人至京,報知兒子。盛俊看了書信,又問了來人備細,歡喜無限。

正是:

果然靈囗答無差錯,真個行人已到家。

當下盛俊喚了兩只大船,一只船內請母親與岳母及小舅乘坐,一只船內自己與卻待徵、馮樂善乘坐。樂善見了待徵,稱謝他將女兒收養婚配之德。因訴說往年甄奉桂倚仗貴戚,欺負窮交,攘取庫樓資財,勒盜住房原價許多可笑之處。待徵道:“這些話,不佞已略聞之于令愛,但此皆奉桂與小僮輩串通做下的勾當。就是令婿,亦深受其累。如今天教不佞收養兩家兒女,正代為奉桂補過耳。不佞今番歸去,當取奉桂名下之物,歸與兩家,還其故主。”盛俊道:“不肖夫婦俱蒙大人撫養,既為恩父,又為恩岳,與一家骨肉無異,何必如此較量!”待徵道:“不佞近奉嚴旨,罪幾不測。今幸得無恙,皆賴你周旋之力,亦可謂相報之速矣!”盛俊逡巡遜謝。

不一日,待徵到家。此時住房已奉旨給還,便將家眷仍舊遷歸。向來所占甄家貲產,盡數分授與盛俊夫婦。盛俊便劃幾處產業與馮樂善,以當庫樓中所賴之物。又把馮家舊宅,并甄家住居的屋,仍欲歸還樂善,自己要遷到對門舊居中去。樂善見他舊居狹隘,遂把甄家的住房送與盛俊,以當女兒的嫁資。

自此馮家依舊做了財主,盛家比前更添光彩。至于好仁夫妻重會,小桃父母重逢,骨肉團圓,合家喜慶,自不必說。正是:馮家財寶甄家取,甄氏田房卻氏封。

誰識今朝天有眼,卻還歸盛盛歸馮。

馮樂善前番失火之后,童仆皆散。今重復故業,這班人依舊都來了。老奴馮義亦仍舊來歸,又領一個兒子、一個媳婦也來叩頭投靠服役。樂善問道:“你一向沒兒子的,今日這對男婦從何而來?”馮義道:“這兒子是路上拾的。小人向隨劉官人出外做些買賣,偶見這孩子在沿途行乞,因此收他為兒,討了個媳婦。”樂善聽說,就收用了,也不在意里。次日,恰好盛俊到馮家來,一見馮義的兒子,不覺吃驚。你道他是何人?

原來就是甄奉桂之子甄福。盛俊想著當初與他同堂讀書幾年,不料他今日流落至此,好生不忍,便對樂善說知,另撥幾間小屋與他夫婦住下,免其服役。可憐甄奉桂枉自欺心,卻遺下這個賤骨頭的兒子,這般出丑。當初曾將他許與馮員外做書童,今日果然應了口了。又曾將女兒阿壽許與盛俊,今女兒雖死,那馮小桃原系抵當他兒子婚姻的,今配了盛俊,分明把個媳婦送與他了。正是:向后欺心枉使去,從前誓愿應還來。

盛俊欽假限期已滿,將欲起身赴京,因念當時甄家掘藏,原在劉家屋內掘的,今聞劉輝收心做生理,不比從前浪費,便叫馮義去請他來,劃一宗小產業與他,以當加絕不產之物。又念戴友泉能恤同里,遣人把銀二百兩往嘉興謝了他。然后與家眷一同起身入京。到前覆舟之處,又將百金施與寶月庵,就在庵中追薦了康三老。及到京師,又將銀二百兩酬謝馮允恭。真個知恩報恩,一些不負。至明年,朝廷有旨,追錄前番隨征陣亡官員的后人。盛俊知李效忠無子,就將小舅馮延哥姓了外祖的姓,叫做李馮延,報名兵部一體題請,奉旨準襲父爵。馮樂善便也做了封翁,稱了太爺。后來盛、馮兩家子孫繁衍。可見好人自有福報,惡人枉使欺心。奉勸世人切莫以富欺貧,以貴欺賤。古人云:“一富一貧,乃見交情;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故這段話文,名之曰《正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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