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沒在國公夫人的院子里，也沒在靈堂。

見過程蘊后，他去了祠堂，和蘇霓的神主牌默默相對無言。

祠堂不允許非程姓踏足，狗腿子們又被留在外面等候，心里有鬼的碧草眼睜睜地看著程蘊兩姐妹進去，心中不住地罵蠢貨。

說好的要給程蘊找茬，找著找著，居然找到祠堂來！

無腦的八小姐就是靠不??！

還有小廢物，她一定對八小姐說了不得了的話！

“爹。”祠堂里，姐妹倆同時出現，打斷了定國公的沉思。

定國公看了她們一眼，目光掠過八小姐，在程蘊身上停留了兩秒，問：“阿蘊，找我有什么事？”

程蘊開門見山：“我想和您談談與蕭三公子的婚約?！?

定國公想了一下，推開隔壁小房間，道：“進來這里談?！?

程蘊跟著進去，八小姐寸步不離。

看到她，定國公微微皺眉，道：“小八，你又有什么事？”

受母親影響，八小姐是有點怕爹的，進了祠堂見到爹，剛才的神氣勁全沒了，低著頭不敢說話，也不想出去。

程蘊代她回答：“八姐想嫁給蕭三，我要與蕭三解除婚約?！?

定國公這段時間都守在靈堂，府里鬧著要選出一個人替了程蘊的嫁，這事他還是知道的，并不意外，只是后半句……

“你真的不想嫁給他？”他狐疑地看著程蘊，“是不是小八私底下威脅你解除婚約？”

躺槍的八小姐表示：我敢對天發誓，我什么都沒干！

“父親，我的決定與八姐無關?！背烫N道，“今年暮春，寧國公府主動提出，要將我和蕭明熙的大婚提前三年，日子定在今年初秋，此事已經得到您的點頭。”

“確是。”當時的程蘊鬧著要見他，為的就是求他答應寧國公府將婚事提前，定國公沒有見程蘊，次日與寧國公府達成一致。

程蘊說道：“投河自盡前三天，我去了麓山學院，親眼看到蕭明熙和葉凝月抱在一起親親我我。蕭明熙說，他厭惡我，即便娶我為妻，也不會碰我一下?！?

定國公頓時黑了臉。

他刻意逃避與程蘊有關的一切，對蕭明熙和葉凝月的私情完全不知情，只以為寧國公府要求提前婚期是對這樁婚事誠意十足，蕭明熙對他和蘇霓的女兒有感情。

八小姐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她倒是知道麓山學院的兩位天才有暖味，可她不知道蕭明熙會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程蘊頓了頓，說道：“父親，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和葉凝月的親密舉止。您可以詢問八姐，她是麓山學院的學生，對他們的了解比我多。”

“你妹妹所言，可與事實一致？”定國公馬上向八小姐求證。

“女兒不清楚實情，不過，女兒經常見到他們走在一起，有說有笑?！卑诵〗憷蠈嵳f道。

“好一個蕭三！好一個不要臉的長平侯府！”定國公氣得不輕，冷聲道，“楊樞，馬上去把這件事查清楚！我要看到證據！”

陰影里，定國公的影子護衛低低應聲，再無動靜。

程蘊看著定國公臉上的憤怒，心中只覺得諷刺。

如果她沒有死了這一回，如果她沒有回來要求與蕭明熙解除婚約，定國公能發現未來女婿一腳踏兩船？

這樣的一個爹，實在無法給予敬重。

壓下心底的酸澀，程蘊冷靜地闡述事實：“我從麓山學院出來，去了寧國公府找大夫人，想通過她斷絕蕭明熙與葉凝月的來往。大夫人沒有立刻見我，我等了一個多時辰，從小丫鬟口中得知她在我坐下等待的時候出門了。”

“次日，我見到了大夫人。她說，我配不上蕭明熙，想嫁給他就得安分守己，最好做一個瞎子聾子啞巴。當時在場的有尚書夫人和晉王妃，您可以詢問她們?！?

“第三天，也即我投河那天，我找到葉凝月，希望她能離開蕭明熙，葉凝月什么都不說，只是流眼淚。蕭明熙趕來，一句話都沒問，先打了我一耳光，安慰葉凝月兩句，指責我心思惡毒，要對葉凝月不利?！?

“我覺得生無可戀，投河了，沒死成?！?

闡述完畢，程蘊望著定國公的眼睛，問他：“父親，您希望我履行婚約嫁給他嗎？”又問八小姐，“八姐，你還想嫁給他嗎？”

八小姐把頭搖得就像撥浪鼓：“不嫁！不嫁！絕對不嫁！”

她又不是有??！

她又不是非蕭明熙不可！

這種男人腦子長草，誰嫁誰倒霉！

定國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應該拿怎樣的態度面對程蘊，就連胸中的憤怒都是如此可笑無力。

如果他將程蘊當成寶貝，蕭明熙能有機會傷到程蘊？

女兒的遭遇，全是因他對她不聞不問造成的。

“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定國公覺得自己無顏再見蘇霓的神主牌，狼狽地避開程蘊的目光，低聲說道，“明天早上，我帶你去寧國公府退婚！”

“希望您說到做到?！背烫N起身見禮，提起第二件事，“父親，娘親當年給我留了嫁妝，我現在要拿回來?！?

黑暗島位于炎祖大陸和蠻荒之間，是兩塊大陸交流往來的咽喉要道，富可敵國。

蘇氏雖不是黑暗島第一世家，但蘇霓嫁給定國公，她的嫁妝比當時深得老皇帝寵愛的公主還多。

程蘊是蘇霓唯一的后裔，日子過得比體面的下人都不如，柜子里的衣裳全是穿舊的，很多都不合身，一日三餐不求干凈新鮮味道好，只求果腹。

緋雪說的送餿水稍微夸張了些，但腐臭變質的食物，她是吃過不少的。

如果營養趕得上，此時的程蘊也不至于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霓霓給你留的嫁妝，我沒有動過一個銅子?！倍▏f給程蘊一顆精巧的骨質玲瓏球，道，“這是她讓我保存的鑰匙，另一半鑰匙在拍賣行寶庫，嫁妝單子、賬冊、花名冊、房契地契等也在那里，你可以自己去取，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他給得很干脆。

程蘊接過玲瓏球，沒發現它與普通的玲瓏球有什么不同。

緋雪說道：“上面刻有神紋，太小了你看不到……咦，不對！神紋怎么錯了！錯了好多，將近八成神紋都是寫錯的，你確定它是真貨？”

程蘊對神紋的了解不多，窺了定國公一眼，把疑似出問題的玲瓏球遞了回去，道：“父親，還是您帶我去拍賣會取回嫁妝吧。”

“好?！倍▏c頭，“還有別的事要和我說嗎？”

他想知道程蘊這幾天的經歷，又怕惹了女兒不高興，沒有問。

程蘊想了想，說道：“我住的院子需要工匠們修繕一遍，這錢應該由公中出，請您和夫人說一聲?！?

定國公道：“她會知道怎么做的，別的事呢？你是我的女兒，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都不會讓你失望。”

他期待地看著她。

淪為布景板的八小姐捏著一角衣袖，心中嫉妒。

#嚶嚶嚶，蠢爹又偏心#

#快！我需要《子女爭寵一百零八式》#

“父親，八姐也是您的女兒?！背烫N不需要定國公的寵愛，淡淡說道，“夜已深，請父親早點休息，女兒告退。”

她起身離開。

八小姐覺得自己也該走了，趕緊見禮，打算開溜。

“小八，和我聊聊?！倍▏珱]有放她走。

“爹？”八小姐疑惑，爹和她不親，留她干嘛？

定國公沒有說話，認真地打量著自己的女兒，片刻后，問她：“你怨我嗎？”

祠堂在前院，程蘊住后院，兩個地方的距離有點遠，步行需花費二十分鐘有多。

走到距離院子還有三分之二路程的林蔭道路口，她遇到出來散步的九小姐。

九小姐長得高挑美艷，身上穿著易于行動的獵裝，手里提著一根火紅色的軟鞭，打扮和姿態都像極了黑勢力大姐頭。

四個戴著獸皮手套的丫鬟跟在她身后，她們沒有帶武器，衣袖緊緊綁在臂上，頭發在腦后盤成圓髻，看起來與程蘊身邊的女衛沒有差別。

九小姐甩了甩細長的鞭子，離開樹木投下的陰影，站到路燈下面，雙眼盯著程蘊，隱含三分探究：“十一，你和八姐找伯父說了什么？”

“無可奉告。”程蘊平靜說道，“九姐，你擋了我的路?！?

“擋路？”九小姐仿佛聽到了笑話，唇角微彎，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呵，幾天不見，你不僅死了一次，骨頭也比從前硬了。”

“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程蘊說道，“讓開。”

“區區一只狗，也學會了跟人叫囂？看來你忘記了我的鞭子。”九小姐冷笑不已，手中鞭子狠狠抽來，對準了程蘊在燈光下更顯得柔美漂亮的面孔。

這廢物只有一張臉長得好看，毀了她的臉，寧國公府會愿意讓她進門？

“十一小姐！”

兩個女衛怎么也想不到九小姐會忽然對程蘊出手，嚇得大驚失色，意欲救人，卻被同時撲來的四個丫鬟纏住。

程蘊神情依舊，在鞭子抽過來的一瞬，張開五指把它抓住，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再迅速松開，緊接著拍出一掌。

九小姐沒料到程蘊能接下鞭子。

感覺到鞭子傳來的力度，她以為程蘊要奪走自己的武器，立刻加大力氣，試圖將鞭子搶回來。

卻不想程蘊忽然松手，九小姐打了個踉蹌，險些往后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