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蘇離。
“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蘇軾的姓,筆下的詞,文人氣息十足。當然,這只是巧合。我媽說最開始是叫蘇力,后來覺得念起來像女孩的莉,不夠陽剛,大家一合計就改成離了。
最近BJ的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小雨不斷,身邊很多人抱怨,可是我卻感覺不錯。其實我小時候喜歡晴天,太陽曬在身上暖烘烘的,可自從十多年前有位女孩一臉熱情一本正經地告訴我小雨天多么浪漫后,我竟逐漸喜歡上這樣的陰雨天。小雨輕輕撲打在臉上,無聲無息,卻能慢慢把頭發潤透,把心浸濕。
校園里總有不少學生一對兒一對兒,手拉手漫步在雨中,男生會舉起衣服擋住女生的頭,女生則很羞澀的靠著,這樣的情景總讓我想起十幾歲的自己。
那時的我還很靦腆和害羞,應該說,我從小就是一個偏內向的男生。我喜歡運動,當然與運動員還是有很大的差距。從小我就堅持跑步,一開始是受我媽影響,后來成習慣了,那時的運動會我絕對是班級長跑主力,大學后幾乎每年會參加馬拉松,這么看來,我還算是一個比較有毅力的人。
長大一點,特別是初三后,喜歡打籃球。說起來很好笑,我覺得中學時期男生喜歡打籃球一大半是女生促成的,她們在場邊的嘰嘰喳喳和竊竊私語給了男生無限的想象空間,更給了他們一個釋放的舞臺。尤其是打得不錯長得還可以的,就像好朋友吳磊,他的名言就是球可以不進,但姿勢一定要帥。
那時候女生給男生送水是標配,當然我也有人送水,對于她們的好意,我只是心領,不過我從小是偏靦腆和害羞的,尤其是面對女孩子,我不知道說什么,更不知道怎么拒絕。
我想,我能被一些女孩子關注,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爸媽把我教成一個好人吧,比如勤奮向上所以成績不錯,比如樂于幫同學忙所以口碑很好,比如不斤斤計較所以人緣不差。其實我對自己的評價幾乎都來自一個女孩,她鬧鬧騰騰的,跟誰都好像自然熟。
她說:“蘇離啊,你真是一個勤奮向上的好青年,能做到你這樣的太少了!”那是她發誓要學我每天早上跑步,結果兩天后,拼命夸我一通然后放棄時說的。
她說:“你簡直就是個助人為樂的活菩薩,來來來,幫忙一定要幫到底。”她有求于我時,就會這樣嬉皮笑臉,雖然她知道我一定會幫的。
她還說:“蘇離,你云淡風輕的感覺,真好,很踏實。”
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這句評價,有可能比較特別,有可能是因為她說的不多,但是每次表情都很認真,好像是在說著特別了不起的發現,我每每都暗笑,這樣形容一個男生好嗎?不過她說的對,很多事情我都不那么在意,反而一直以來感覺很輕松。
可是,我總有很在意而難以淡然的事情,比如她,這個叫關小雅的女孩。
有時候回想起來,覺得她可以算是我人生的異數。
什么叫異數呢?比如一個把頭發染成金黃色的對全班規規矩矩黑頭發同學來說是異數;比如大夏天穿了件棉襖的你在清涼的人群中是異數;再比如說,熱情似火的她碰上悶葫蘆的我,也是個異數。
人的記憶很奇怪,我記不清當年高考的作文題,記不清坐了幾年的教室是哪一間,記不清大學學了多少門課,卻清清楚楚記得高中第一次與她見面她穿的是件白體恤和牛仔褲,記得和她第一次熟悉是因為周杰倫的愛在西元前,甚至連她坐在球場旁邊抱著我哪件衣服都記得。
我有時會想如果當年和她一直只是好朋友,現在會不會更好一些?會不會聯系得多一些?不過我很快否定了這個可能,我倆的性格一個太放一個太收,如果當年沒有在一起,那么,我們只會是普通陌生的同學而已。
關于友情和愛情,我的想法一直沒變,即使結局是冷漠的分開,但曾經感情的炙熱是真實的,我并不后悔,否則,整個高中不會那么珍貴和獨特。那時候,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女生的頭發是帶著淡淡清香的,夾在耳朵后,只留出的半邊側臉是微紅羞澀的;原來有一個女孩笑著對你說謝謝時,可以讓你忘了所有煩惱;原來女生的手和男生的手不一樣,柔軟得像一條小蛇,小小的,會調皮地附在掌中輕輕蠕動。
美好的回憶總是會伴隨著痛苦和傷心。其實,我們的故事沒有什么特別的,大學后的異地生活,最大的障礙是那1200公里的距離。所有的思念只能化為短短的幾個文字和寥寥幾句語言中。我想,電話里的我一定很悶,幾天一次的電話中,幾乎都是小雅在說話。相比于我喜歡在學校安安靜靜的打球看書,她的生活豐富多了,她參加很多活動,新生晚會、話劇表演、院干部競選、社團俱樂部等等。
如果高中的我們是遷徙中的候鳥,那她一定是飛的更快的那只。
電話里,她說了越來越多的人,我也聽出了頻率很高的一位學長,她的語氣是帶著崇拜的,我沒辦法告訴她,男生對待一個女生很特別時意味著什么,可是我知道,即使我不告訴她,她這么聰明一定會知道的。可是知道后呢?別看小雅平時沖動地跟女俠似的,其實她挺沒安全感的,內心很希望有個人保護她,所以特別需要陪伴,通常什么都不說,默默地陪著她就好。相對于我會用信念支撐一些沖動的想法,也許她一開始就做出了理性的判斷,這讓當年的我無法抗拒也無可奈何。
距離無法產生美,它只能一次次在你感冒了我不在身邊,你難過了我無法即時安慰,你受傷了我甚至無法為你貼上一枚創可貼后,將彼此推得越來越遠。
我們倆電話越來越少,時間間隔越來越長,我忽然發現,當小雅在電話里不再那么熱熱鬧鬧找話題的時候,我們居然可以沉默那么久。
我很無力又很恐慌,直到元旦的前一天。
在電話里面彼此再一次沉默后,我居然莫名地問:“小雅,你喜歡上別人了嗎?”
……
我多么希望聽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可是她卻沉默了。
我壓抑心中的洶涌,再問了一次:“是嗎?”
“恩。”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通話,就這個嗯。
一個字,在腦中如地震般轟響,心被徹底打碎,我慌亂地想摁掉電話,手指卻不聽使喚,不知道到底摁了哪個才掛掉。耳朵是燙熱的,似乎放進咕嚕咕嚕的開水煮過一樣,焦痛焦痛的。
我記不清當時在想什么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只是下意識地買了一張火車票,是的,BJ到上海。
身上除了手機和錢包什么都沒帶,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我把見面的場景想了無數次,但是所有所有都只匯成一個對話:還回得來嗎?
小雅的宿舍很容易找,三個月前的國慶節我來找過她,三個月,12個星期,90天,卻什么都不一樣了,尤其是當我看到了她和他。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手里,就像當初藏在我手心一樣,一直沒有收回,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生氣,而他一直在逗著,直到她笑。
她笑了,我哭了,是回BJ的火車上旁邊一個老大爺說的:“小伙子,你哭什么呢?什么事都能過去的啊。”
是啊,什么事都能過去,關小雅也從我生命中過去了。
到BJ的時候我已經四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了,我渾身在發抖,腿也似乎走不動了,在車站的我舉步維艱,怎能不狼狽,我整個大腦好像在嗡嗡作響,如果不是人來人往撞到我,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我那一刻只想到肖驍,他肯定都知道,他肯定可以幫我,幫我什么呢?幫我挽回小雅嗎?我想啊,真的想。可是見到他那一剎那,我卻說:不要告訴小雅我去找過她。
他也只說一句:都過去了。
我懂了。
那天晚上,我喝得爛醉,如今對那晚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回宿舍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我一直在回憶一直在說話一直在喊著一個名字。那是我人生第二次買醉,第一次是高中畢業那次散伙飯,當時看著小雅,頭耷拉在她旁邊,問:“相,信我嗎?”我隱約知道大家都聽錯了,但是已無力解釋。
窗臺的百合已經枯萎,那是本來打算養好送給她的,如今也沒有意義了。一盆花幾天失去水分都會枯萎,更何況感情呢。
只是我們說好的,你答應的,我們26結婚,28歲生小孩,我們說好的一輩子呢?
關小雅,你都忘了,對嗎?
從那天起,我沒有再聯系過她,也沒有聯系過肖驍等高中同學,有一種傷是需要捂著慢慢愈合的,碰一下就撕開,又要重新來過。
我選擇徹底不碰它。
療傷沒我想象中那么難更沒有那么久,學習、旅游、運動、認識新朋友,生活在一點點前進。當我有天想起小雅時,心不再痛了,我知道,傷口結疤了。
都說愛一個人,可以把自己低微到塵埃里,很遺憾,年少的我們從來都不敢說愛字,所以沒辦法做到那么卑微。
多年以后,我看了一部電影,有一句話莫名挑動了久違的心弦:你只問我是不是喜歡別人,怎么不問我還喜不喜歡你?
問了又如何呢?結局會有變化嗎?
再后來,我遇到了現在的她,一個溫柔、聰明、恬靜的女孩,那時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歸宿感。
其實這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如果不是小雅這次來BJ,我以為自己都忘記了。
我們聊著高中的點滴趣事,聊著大學各自的種種經歷,聊著工作和生活,聊著都曾愛好的小說,聊著跑步和游泳等等。我很驚詫十年不見,那份熟悉感卻絲毫沒有減少,她也說我還是那個熟悉的我,好像這十年對我們沒有影響一樣。但是我知道,我們只是刻意隱去了彼此的變化,故意忽略對方的變化,就像彼此默契地不去說現在的他和她,更加不去提當年我倆的親密和誓言。
她還是那樣,理性的同時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面,只要觸碰到她那感性的神經,所有的情感會如決堤一般奔騰,她在手機里哭著喊著一遍遍說對不起一遍遍罵自己混蛋一遍遍回憶,我心底的小河那一剎也被攪得波濤洶涌。
如果說不被觸動是假的,然而,世界上最無效的就是對不起三個字,如果我沒有釋懷,那天晚上我根本都不會出現,既然我出現了,就表示,我還是那個淡然的我,我們之間不需要對不起。
那時候一心想,長大了我們就能真正在一起了,卻不曾想我們沒有一起長大的時間。
曾經,看你披上婚紗是我最想見的畫面,而最終站在你身邊牽起你手的人,卻不是我。
你走進機場的那個背影曾經是我年少時午夜夢回里多少次的徘徊,如今,我卻能笑著說:
再見,我的年少時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