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幾天的時間就要中考了,精神壓力更加的繁重,但這對如子來說并不算什么。唯一讓她感到遺憾和難過的事,恐怕以后再也踏不上高中的門檻了。
下午放學,總會有孤單的身影留在最后,然后提著一個裝課本的塑料袋,悠悠地走出校門。
也每當她出校,就會有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翹首企盼在校門口的遠處,身邊停靠著一輛黑色的大奔越野車,就像那個人一樣的人高馬大。
從初中開始到現在可以說三年如一日,他也學著她的默默無聞內心卻又散發著爐火的純青,這點如子可以感覺到,他從來戴著一副黑色墨鏡,一身黑色的便裝,俊酷的造型和面容,誰也不知道他是誰,還有為什么總是這么看著自己。
因為顧慮所以沒問,畢竟看來只像個遠在天涯又近在咫尺的陌生人。
“今天放學很晚啊。”他不知什么時候在她躊躇的瞬間已經來到她的身前,他摘下那副厚重的眼鏡,那有著細長眼睛,修長臉型與硬朗輪廓的他輕輕問道。
“我……”不敢回答,如子膽戰心驚地調頭就走。
“學習一定累了吧,一起去吃飯好嗎?”他及時拉住她的手腕,聲音剛毅而沉著。
從那細而黝黑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的邪念,有的只是真誠與坦然,如子縮回手,失措地點點頭。
如子生平第一次坐上汽車,而且一坐就是保時捷,內心總有說不出的悸動,但是這種悸動卻被另一種彷徨緊張給代替了。
“不要緊張,我不是壞人。”他關上駕駛座的車門,看到如子不安地緊捏雙手,伸出那雙大手握住她的小手。
第一次被陌生男人握住手,本能的抵抗在瞬間崩塌,如子僵硬地仿佛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那逐漸灼熱的耳朵和面頰。
“是不是我那么冒昧把你給嚇壞了?”看到如子越加凝重的表情,他呼了口氣,“放松點!”接著又把另一只手伸過來,一手握住她一手又輕撫她的手背。
在那寬大的手心里,如子感覺自己很渺小,渺小到就像一只受傷的小鳥,在他不斷的寬慰下,暖流不斷地滲入心里,終于把她心底的冰霜給化解。
“你……你是誰啊?”恢復冷靜的意識,如子趕緊羞澀地抽出手,發覺自己的臉燙得紅火。
“斯盧卡,西特。”他坦然地回答道。
“什么?”如子詫異地皺起眉,抬起頭看他。
如子這才發覺,這個長得特有男子氣概的人,和自己的長相還是有一些區別,確切的說不像中國人,像是哪個國家的混血兒,難怪酷的很不一般。
“其實名字并不重要,只要你相信我是來幫助你的就行了。”他已經在公路上緩緩地開出了車子。
“你是……華僑嗎?”如子仔細地打量著他,烏黑的短發,略顯黝黑的健康膚澤,濃眉細眼,但細并不代表眼睛小,這種人說話或者笑起來的時候就像天上的月亮,皎潔而明亮,特像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俊美雕像,完美地讓人窒息。
“對,我的父親是美國人,我的母親是中國人。”他簡單地回答道。
“那你怎么會來這?”如子疑惑地望著他,一臉的肅目從容,隱約能從他身上感到一種剛毅的氣質,仿佛剛從部隊的熔爐里脫離而來的那種軍人勁道。
“等會我會把所有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告訴你。”他側過臉,微微揚眉。
那短暫的言情表達,真的就像從畫里走出來的明星,或者比明星更有氣質,如子的第一感覺覺得他不像對自己另有企圖的人,因為自己身上也并沒有什么有利可圖。
車子開到一家高級的星級酒店,如子下車后被眼前壯觀的建筑物所驚呆,以前對能來這種地方恐怕連做夢也是奢望,上學路上那也只是急促地一瞥而過。
“走吧。”停下車,他輕吁一口氣,從另一邊牽起她的手,踏出堅定的步伐。
如子對來這種地方顯得更加不安,因為自己的身份與粗劣的著裝完全和這里富麗堂皇的環境不協調,可以說成了鮮明的反差,感覺連在門口問好的服務員都投來異樣的目光。
如子羞愧地低著頭,一手緊捂頭頂的帽子,生怕別外人察覺自己的另類。
突然,他停下腳步。如子因為沒有準備,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幸好被他一手拉住,才沒出大糗。
“怎、怎么了?”如子咽了咽口水,慌張地環顧周圍又看他的模樣,膽小的就像一只小松鼠。
“怎么變得那么自卑膽小,還是你從來都是這樣生活?”他鎮定地抓住她的手,靜靜地看她。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如子抽回手,顫了一下,“我還是回去吧,這種地方不適合我來。”說著,轉頭便跑。
他一個快步擋在她身前,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將如子往他胸膛深深地涌入。
“剛才是我的話太過火了。”緊緊擁抱著她,他感到深深地抱歉。
溫熱地談吐在額頭上方漂移,如子感覺身子骨由僵硬變得酥軟,這樣的擁抱更是讓人不能抗拒,尤其是對一個永遠處于孤獨邊緣的女孩子,何況從他身上散著男性獨有的荷爾蒙味,很容易讓一個女生心馳神往。
他的擁抱并不十分心潮澎湃,反而像一望無際的田野上,撥開身前綠悠悠的芳草,瞭看天地間最純凈廣闊的視線,還有聆聽鳥兒安靜地從頭頂掠過的聲影。
“沒事吧?”他釋懷開她,定定地看她。
“沒,沒事。”如子猛地驚醒,低著頭,倉皇地用雙手捂了捂頭頂的帽子,“我……我不太喜歡來這種地方。”狼狽地找一個不知由地借口。
“放心,我絕對會給你一個安靜的空間。”他很肯定地說道,說著再次慎重地牽起她的手。
不知為什么,如子在被他牽起手后,連本能的反抗也失去了,就這么乖乖地被他牽著往前走。心中莫名地感覺,他很像一個大哥哥,能給人安逸從容的態度。
他帶著如子來到了二樓的西餐廳,這個餐廳面積很大,桌子間隔間的距離很寬,形成一個個獨處的形態與位置,而且布置很有美感,再加上從頂上折射而來的霓虹燈光,剛進來就仿佛被抽走了疲憊的神態。
“好美啊……”如子展望這片夢幻般地餐廳,情不自禁地稱贊道。
“會嗎?”他隨意瞟了一眼,感覺很自然,看中一處不錯的位置,就帶著她走過去。
剛坐下,熱情的服務員就走來詢問他們,需要點什么。
“怎么,還沒欣賞夠嗎?”他輕輕一拍坐對面如子的肩膀,“要吃點什么?”
“我……”如子這才醒過神來,茫然地看著他,又有點膽怯地瞟了一眼身旁的服務員,生怕服務員對她的這副窮酸樣而抱來不屑的神色。
“那就先來些甜食,還有果汁,別的再來些……肉狗和烤肉。”他看著如子,完全在考慮她的吃食,“這些夠嗎?”他看著她問道,語氣里滿是深情關懷。
如子則茫然地點點頭,因為她覺得自己實在沒資格開口的必要。
“那就先這些吧,等會有需要再點。”他給服務員叮囑了幾句,回頭又不忘加上一句,“麻煩請盡量快些,謝謝!”優雅地一聲道謝。
自從點了東西,兩個人就等待著,如子沉默地低著頭,兩只手在底下不停地撥弄著,顯得焦躁不安。而他,則靜靜地看著如子的一舉一動,仿佛在仔細地觀察她身上的所有,包括每一個毛孔的起伏或是細胞地微動。
如子知道他一直盯著自己在看,卻不知道該怎樣去首先開口,羞紅著臉只能選擇沉默。
“一直以來你都這樣嗎,如子?”他終于開口,仿佛欣賞完了她所有的缺點或者表示憐憫。
第一次聽到從他口中飄出自己的名字,那特有磁性的嗓音喊出自己名字的時候,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如子愣著發呆,竟也傻傻地應了句:嗯。
“為什么不試著去改變,女孩子開朗點不是更好嗎。”他持著他應有的觀點,認真地說道。
“你到底是誰啊?”沒有隨著他的問題而陷下去,如子吸了口氣,問他。
“我?不是在來的路上已經告訴過你了嗎。”他局促一笑,聳聳肩。
“這些年,你一直等在校門口,難道就是為了看我?”想起這個很重要的疑問,如子怯怯地望著他,當然她也知道自己完全沒有那個魅力會讓任何一個人為自己而翹首期盼,而且他還是一個成熟的完美男人。
他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微微點頭,“對,我一直看的就是你。”口氣平淡的自然。
“為什么?”如子認為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讓一個陌生人從三年來一直觀察著自己。
“因為我得保護你。”他很坦然地說道,目光深邃且黝黑的發亮。
這就更無法解釋了,如子搖搖頭。
“有些東西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對這個年齡的你來說,健康快樂才是重要的。”他宛然一笑,坦然地讓如子更是一頭霧水。
這時,服務員端上熱騰騰的剛從鍋爐出來的美食,芳香四溢的氣味讓如子忍不住猛地咽下口水。
“吃吧,愛吃多少就多少,不夠再點。”等服務員走后,他把所有的美食全部端到她的眼前,“看你那么瘦,就知道家里一定吃的不好。”他一眼洞穿,本想關心地揉摸她的肩膀但下意識地又縮回手,叮囑了句,“吃吧,等會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見他這么熱心,也不好意思推卻,從沒吃過如此豐盛的食物,在幾秒的矜持后,如子再也忍不住拿起筷子便囫圇吞棗起來。
看著吃得狼狽又津津有味的如子,他放在桌上雙手,慢慢地握在一起,嘴角微微抽動。
“你叫什么?我忘了。”吃到一半,如子突然想起什么,馬上抬頭問他。
“斯盧卡,西特。”
“外國人的名字念著太麻煩了,我干脆叫你‘大西’吧。”如子用餐巾紙抹去嘴角邊的油膩,便又吃了起來。
“什么?”剛喝了一口果汁,聽到這個另類的名字,他差點噴了出來。
“不好嗎?”如子再次抬頭看他,嚼著口中滿滿的食物。
“呃……隨你喜歡吧。”他咳嗽了聲,拿起紙巾抹去嘴角邊溢出的水,本想告訴她自己的中文名字叫韓宇川,不過這個名字夠讓自己歇菜的感覺。
“我覺得你挺像模特的,又是西方人,所以就叫你大西來的簡單。”如子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莫名其妙地揚揚眉,為這個不知是理由的借口而感到彷徨。
“你多大了?”如子腦子里再生疑問,這次她把口中的食物嚼干凈才問。
“比你大八歲。”他看她,覺得她問的問題挺逗。
“八歲?”如子在腦子里細算,突然高興地一聲驚呼,“你二十四了。”因為自己才十六。
這個答案有那么奇怪嗎,他臉上露出一副單板到快抽搐的神色。
“對了,你為什么要到這里來?這三年里跟我有關系嗎?”如子感覺自己吃的已經很飽了,對于他請客的豐盛晚餐,很是感激,不過腦子里一下子盤旋出更多的疑問。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有些東西還是不知道的為好。”他拿起紙巾伸手往她面頰處輕輕抹去,吃東西竟能吃成大花貓,真是個挺逗的女孩子。
“但你這也不讓我知道,那也不讓知道,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壞人。”如子推開他溫熱的手,不滿地奴起嘴看他,雖然怎么看都不像個壞人,還是就像電影里所說的《這個殺手不太冷》的相似。
“我……”突然,眼角的一絲余光察覺到周前方一絲異樣,他警覺地瞇了瞇眼,又故作冷靜,“吃完了,就可以走咯。”
“你在看什么啊?”如子發覺他一瞬間藐視的眼神,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臉去看個究竟。
他一手擋住她將要轉過的臉,微微一眨眼,示意不要回頭看。
如子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看著他謹慎的模樣也只能照做。
“對了,差點忘記給你一樣東西。”他從凳子處拿過自己的背包,取出一樣東西。
一個用塑料袋包裝的小袋子,遞給她。
如子遲疑后才收下,打開一看,竟然是一頂白色的帽子,精美的絲織工藝,光滑如羽毛的細膩手感,錯落有致的線條邊紋,怎可以用一個美字形容,如此做工精細的帽子別說很難買到,看都很難看到。
“喜歡嗎?”他輕聲問道。
“很漂亮!”如子發出情不自禁地贊嘆,更是對手里的帽子愛不釋手。
“我想你也會喜歡的,那等回家了把它帶上。”他欣慰地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就像廣告里的那樣明亮。
“你是說送我?”如子困惑地看他。雖然很喜歡這個禮物,但對于陌生人不收取任何東西是她對自己的警戒,當然做人也一樣。
還是不要了,如子心一橫,咬了咬嘴唇,不舍地撫了一下,她搖搖頭,伸手遞還給他。
“傻丫頭,你的這頂帽子,已經太破了,本來早想給你的,一直沒有機會。”他伸出兩手,撫了撫她現在戴著的那頂破舊帽子,尤其把耳朵邊緣處更是往下扯了扯。
突然被碰到敏感處,如子馬上用雙手擋住,用慣有的敵意瞪著他。
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干笑著問道,“再過些時間考完試了,準備好去哪里讀高中了沒有?”他煞是關切地詢問道。
想起這事就一臉掃興,如子心一冷,重重地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垂下頭。
“別擔心,我會幫你安排好的,你只要用心考完試就行了,別的不用管,家里也別和他們拌嘴。”經過長時間對如子家庭的觀察和了解,他知道不提及她的傷痛處才是最好的,因為對她來說她的家等于一個噩夢或是地獄,能幫她盡快擺脫那是再好不過了。
如子看著他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傻丫頭,別想太多了,我先送你回家。”他露出一絲難得的暖笑,摸摸她的頭。
一段本來不長的回家之路,坐在舒適的越野車內卻顯得漫漫長路,并不是堵車而導致的情況,而是像警匪片里面的追逐與躲貓貓。
如子實在搞不懂,如果像是往常自己走路回家,既平坦又自然,不像今天就像是做賊似的逃荒。
雖然困惑不解,但看著身邊這個自信又坦然的男人,那雙深邃黝黑的眼睛就像森林深處的堡壘,能讓自己很信賴的住在里面,不會有任何的驚悸。
也不知道在這個不大的小鎮上轉了幾圈,進行了幾次完美弧度的漂移,看著身邊的建筑物和樹木一遍又一遍重復著光顧視線。
最后終于在一處熟悉的地方停下了車,在這個伴隨著自己已經十六年的小巷。
“前面就是你家了,快點回去吧。”他幫她打開車門,牽出她的手,溫和地囑咐道。
并不奇怪他為什么會知道自己家的路,也許某種隱形的信賴已經慢慢地嵌入如子的心里。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如子不經意地問道,原本想直接說再見的。
“會的,只要你需要,我隨時會在你身邊。”他親善地揉揉她腦袋。
“雖然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相信你是個好人,很好的人。”最后一句話如子提高了聲調,看著他鄭重地說道。
“如子,有你這句話,我相信沒看錯你,你是個好女孩。”他抿了抿嘴角,提起手想再次牽住她的手,但遲疑了一下還是執著地放了下,望了眼昏暗的天際,“看,天已經快黑了,快點回去吧。”
細細地叮嚀讓如子的心底倍感溫暖,點了點頭,還想說些什么,但她認為美好的感覺還是深藏在心里比較浪漫,對著他委婉地勾勒起美麗地唇角,轉身踏出輕松地步子。
仿佛有種踏上云端地愉悅,她再次回眸想記清楚他的容貌,好在夢里告訴他,他就像一個大哥哥,很善良寬厚地哥哥。
遺憾的是,只留下了那條空蕩綿延地小巷,他走了,就像一陣秋風吹走的落葉,剛剛的經歷就像是一個夢。如子傻傻地哼笑了幾聲,感覺自己真傻,就一點的好處和相處時間就可以把自己的心寄托給一個完全不清楚的陌生人。
“大西……”難道大洋彼岸的異國之人,都是如此風情浪漫的嗎。
一片在枝頭懸掛已久的落葉,在晚風輕拂下,晃晃悠悠地飄蕩在無聲的世界里,磕磕絆絆,斷斷續續,若即若離般地躺入一處落葉滿堆的伙伴叢中。
視線隨著落葉慢慢往上抬起,這是隔壁楊奶奶的家,平日那小院子給人的感覺總是眼前一亮,可如今怎么變成如此的邋遢又凌亂,而且雜草早已淹沒了整齊的花叢。
突然想起好久沒見過楊奶奶了,如子這才想起平日里這個待自己如親生孫女一樣喜歡的楊奶奶,一種急切的思念立刻縈繞在心頭。
看見大門只是虛掩,如子這才決定去看望一下楊奶奶,順便帶上大西專門買給自己的水果去孝敬一下奶奶,那也是應該的。
“奶奶……”輕聲打開大門,進入正門,屋內昏暗幽靜的光線環境令自己感到壓抑。
“是如子嗎?”臥室里傳來虛弱的咳嗽聲。
楊奶奶住的地方不大,一個狹小的客廳連接著簡陋的廚房,還有兩間才十幾平方米的臥室,從如子開始記事起,這里面的東西好像從來沒變更過,十年如一日,一種溫馨但又充斥著隱隱的苦澀讓如子來到這里,心頭總是泛疼。
“是我,奶奶。”如子回應道,環顧著四周,平時干凈清潔的地方,突然多了幾層厚厚的灰塵與發霉的味道,她忍不住摸摸鼻子。
進入臥室,臥室里焦黃色的燈光讓人感覺皮膚被風干的樣子。
“奶奶,您怎么了?”見奶奶躺在床上,多日前那個開懷硬朗的老人如今變的欲成黃鶴西去的容顏,一臉的憔悴仿佛來自黃土坡的沙土松塌而稀疏,如子的心猛地一咯噔,慌張的趴到奶奶的床頭前。
“前些日不小心滑了一跤,摔的挺重的,還以為就這么去了,沒想到還有幸活下來,看來人老了也不中用了……”奶奶沉沉地嘆息道,又從被窩里伸出手去握住如子那光滑的手,仿佛在走之前還想看看這個不是自己孫女的孫女。
“奶奶,不會的,您會活到一百歲的,不,或者更長。”如子趕緊反握住奶奶那干癟又滿是褶皺的手,從小把她當奶奶一樣看待,不想再失去一個對自己好的親人。
“活那么長有什么用呢,只要走完想走的路,那也沒有遺憾了,該去的也遲早要去。”奶奶欣慰地抬起手,撫摸如子的腦袋和面容。
奶奶知道如子有對蝶耳,在她認為如子不僅不是怪物,更是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精靈,美麗而善良,事實也是如此。
“奶奶,您別說了,不會的。”淚水盈上眼眶,如子握緊奶奶的雙手,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立馬抬頭問道,“奶奶,你沒去醫院看過嗎?”
“傻孩子,奶奶不還沒死嗎,哭什么,哪怕死了,奶奶也不想看到你哭,那樣奶奶會心疼的。”奶奶輕柔地揉去掛在她眼角兩旁的淚滴,訕訕地說道,“看過醫生了,畢竟我也已經老了,不像你們那么年輕可以摔倒了再重來,人老了,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來了,不是我們不想啊,身體不允許,可能蠟也已經燒到盡頭了吧。”奶奶望著天花板上向下垂的烏燈,在橘色的迷茫中仿佛能看到盡頭末的又一次璀璨,渾濁的眼球里多少充滿著飽滿的鎮定。
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想起提來的水果,如子高興地說道:奶奶,我給你削個蘋果,你吃后肯定能康復的更快!
說著一邊削蘋果,一邊陪奶奶閑聊。
楊奶奶是個可憐的人,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死了丈夫,那時別人說他丈夫是賣國的資本家,他的丈夫從祖上就有遺留下豐厚的財產,那時人們稱之為地主,可他家是本分的生意人,從來都是,她的丈夫沒在平反前就怨死在了獄中。有幸的是她有一個兒子,不過兒子得了一場大病早早地去世了,可喜的是死之前剛剛誕生她的孫子。
他的孫子比如子大四歲,今年也就是二十,那小子天生俊俏可人,如子從小跟著他玩耍,自然而然也喜歡上了他。
記得如子十二歲那年,他問如子,長大后你做我的老婆好嗎?給我洗衣服,做家務,生孩子好嗎?我會好好地伺候你一輩子,你要什么我都為你去做。
如子羞澀的心早已小鹿亂蹦,猶豫了很久才咬牙答應,好的,不過你要好好對我,不許打我罵我!
就這樣兩個家伙從小約定,也許是兒戲,也許是懵懂中的誓言,如子從來都沒有忘記那個盛夏的傍晚,那晚他吻了她的小臉頰,小臉頰通紅的就像落日的彩霞,美麗而妖嬈。
他贊美她是天上掉下的仙子,一個有著蝴蝶耳朵的仙子,他不嫌棄她,說她永遠是最美的,要她等待他某天開著漂亮的汽車來迎接她的日子,那個日子就是太陽變紫的時候。
當太陽變紫了,也就是快落山了。這事她幾年以后才知道,也一直翹首期盼每一個快變紫的落日。
就在那年,秋風掃落滿天的楓葉,通紅的色彩簡直把天都給染紅了,就像心一樣的紅。
男孩子突然地不知所蹤,就像人間蒸發。
她焦急地問奶奶他去哪了,奶奶回答她,他被他媽媽帶走了,帶到大城市去了,去那里發展學業和未來的錦繡前程。
在那時如子才知道,她和他的距離有多么遙遠,遠的就像天上的月亮和眼前的自己,好美,卻永遠摸不著邊。
所以每次來奶奶家,如子總會有種欣喜地期盼,期盼他的突然出現,欣喜他幾年不見變樣了,變得更加成熟帥氣了,變得讓自己認不出那個時髦的人竟然是他了。
也許還變得讓自己不知所措,變得冷若冰霜,變得似曾相識……
“如子,奶奶問你,你還喜歡志超嗎?”奶奶干澀的唇口慢慢地咀嚼著如子削的蘋果,酸甜爽口的味道滲入心底。
頓時,臉頰一片緋紅,如子羞澀地把臉轉過去。
奶奶的孫子就叫田志超,一個很堅毅的名字,志遠天下,超乎常人,這是以前經常聽他發的誓,他說一定要做不一樣的人,一定要比任何人強!
如子相信他,他一定能做到的,也許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大老板了也說不定。
“奶奶從來就知道你們倆間的小秘密,一起玩,一起吃飯,希望志超哪天在奶奶還沒走之前把你給接走,那奶奶真是可以松了最后一口氣,也可以放心走了。”奶奶不禁遐想起過去的歲月,在自己這個不大的地方看著曾經兩個小家伙有情有愛,長大后一定是很般配的一對,自己的眼光從來不會錯的。
“奶奶,志超沒有回來過嗎?”羞澀地沉默后,如子終于開口問道。十二歲那年的不告而別,四年的光陰一縱即逝,世事滄桑,誰變了也說不定。
“沒有啊,自從他媽把他帶走后,就一直沒回來過,以前還打來幾次電話,后來連電話也沒了。”心頭不禁泛起隱隱不安,但又被狠狠地抹去,奶奶確信一定是孫子學業太忙,所以沒時間顧到奶奶,這是可以原諒的。
還想問的再深入具體些,見奶奶一臉虛無茫然的表情,如子知道自己所想要地答案恐怕也難以解答。
“奶奶,要是以后志超打電話給您的話,能幫我傳達一句話嗎?”想了想,如子征詢著奶奶的意見。
“你說吧,我會替你傳達的。”在奶奶眼里,如子早已是孫媳婦的不二人選,有什么事情可以推托的呢。
“你就說‘太陽已經變紫了很久,它落山后還會再回來嗎’。”閉目沉思,躊躇半天,如子吞吞吐吐地呻吟出一句話。
聽了這段話,奶奶的表情一臉困惑,但隨后想想,也許這是年輕人的暗號,不禁開心地抿了抿松弛的嘴角,點點頭。
“如子,乖孩子,奶奶給你幾句話,你要聽嗎?”奶奶用掛在床頭的布塊擦了下手,輕輕地問道。
“嗯。”如子認真地點點頭。
“有時候,人要學著勇敢和命運做斗爭,不要總是屈服在一個環境里,那樣你永遠也長不大,永遠只會被人壓抑地活著,永遠會被人看不起。”奶奶心疼地撫摸著如子的手,記得以前總是看見她的手臂烏青紅腫,甚至被龍飛鳳舞般欺凌后的慘象,她知道如子一直生活在被壓迫和惡劣的環境里,她心疼她,可有時候一個外人真的無能為力。
“奶奶,我知道,您放心,我會為自己活著,不會讓別人永遠看不起我。”如子吸了幾口氣,信誓旦旦地對著奶奶做保證。
“來,奶奶把這個給你,希望能給你帶來好運。”說著,奶奶從消瘦的手腕上捋下那串琥珀色的瑪瑙珠鏈,給如子戴上。
“奶奶,你這是干什么?”如子立即拒絕。
“孩子,請收下。”奶奶溫馴地抓住她的手腕,幾乎是懇請的語氣,脈脈地點點頭,“這是奶奶的心意和愿望,希望你快快樂樂地長大,如果你希望奶奶以后去的安心,就收下這不算值錢的禮物,就當奶奶永遠陪在你身邊,保護你,愛護你,好嗎?”最后一句從心底感嘆而來的‘好嗎’徹底把如子的矜持化為無形。
“奶奶,您是我永遠的奶奶,這輩子是,下輩子也是……”心底流過幾絲酸澀,如子緊緊抱向奶奶,淚水傾瀉地一塌糊涂。
如子原本的家不在奶奶的隔壁,而是在偏遠山區里,后來因為自己的出生導致母親的去世,父親認為那地方不吉利,花了一半的積蓄在這個小鎮外的郊區處定居下來,因為是鄰居才認識奶奶和他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