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月站在駕駛間里，面前是那混沌一片的屏幕，她的手完全是下意識地劃出一道道弧線，隨著腦海里坐標(biāo)指引，牽扯著那些色彩越發(fā)靈動起來，像是雪球般越滾越壯觀。她的身后一邊站著不放心的小雨，一邊站著已經(jīng)恢復(fù)冷靜的K，一大一小的兩人時不時帶著警惕互相望一眼，林子月卻沒有那個關(guān)注他倆的心情，而是眼神發(fā)愣，她的眼眶仍然因為剛才哭泣而泛紅。

K雖然說是明白了林子月的心情，但是他此時的情緒仍然萬分復(fù)雜，一方面放不下林子月這個人，另一方面卻又不不可能放棄自己重生的這次機會，似乎除了看著她的背影，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小雨上前兩步，抬頭看著林子月的臉：“你都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說實在的，你上一次吃東西是什么時候？”

林子月這才回過神來，將腦海里與影子舞蹈、軒轅煜有關(guān)的畫面趕出去，她沖小雨點了點頭：“知道你在關(guān)心我啦，我沒什么事兒，我好像……”

這么一說，她確實很久沒吃了，睡覺倒是因為昏迷過好幾次，反而不怎么困，但是也沒有饑餓的感受。

“我剛才讓老板娘去下了泡面，她也就只有這一門手藝最好，你將就著吃點吧，我擔(dān)心你再這樣下去，會把自己的身體掏空。雖然法杖的力量超乎尋常，那也是建立在你的身體和精神強度上的。”

林子月雖然很想拍拍小雨的頭，但是因為忙著操縱觸控屏，沒有辦法挪開手：“我真的沒事啦，我感覺自己似乎不是那么需要吃的東西，小說里叫什么來著……大概是辟谷？我真的沒關(guān)系的，別擔(dān)心。”

小雨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瞪了邊上的K一眼，然后才走出了駕駛間。

K也舒了口氣，終于有了跟林子月獨處的時間，他立刻開口：“你明明什么都不記得，為什么會知道時空折線的操作方法？這還是當(dāng)初我跟你還有Z一起——”

“不是我知道，是命運之書知道，我只是跟隨任務(wù)指引選擇路線而已?！绷肿釉旅鏌o表情地打斷了K的話，稍微撒了個謊。說不討厭K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這個家伙玩心太重惹了禍，說不定L和C現(xiàn)在還好好的，也就沒有這么多破事兒了，就算自己不存在，至少軒轅煜和自己曾經(jīng)的朋友們，也不會被C設(shè)計得下場凄慘了。

“你在生我的氣嗎？”

K的語氣似乎又在不自覺間露出了委屈，對于他這種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態(tài)度，林子月感覺更加煩躁，沒好氣地道：“我有什么好生你的氣？我跟你本來也沒多深的關(guān)系?！?

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沒有持續(xù)多久，在K再開口之前，就有人走進(jìn)了駕駛間。

軒轅彥捧著幾本書，陰森森地瞪了K一眼，然后才在靠里面那側(cè)墻角坐了下來，剛好是能看到林子月正臉又能看到K動作的地方，他無精打采地說：“小雨喊我換班，你們孤男寡女在里面，我們仨都不放心?！?

由于實在不想再尷尬地沉默下去了，林子月只好有話沒話地跟軒轅彥聊了起來：“你在看什么呀？”

“老板娘的收藏，有一些冥界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我想提前看看有沒有能幫到我們的地方?！?

由于擔(dān)心再跟人吵架惹得林子月不高興，K強忍著沒有開口，明明他在這里就是最強力的向?qū)?，但是居然沒有人搭理他，這讓他再度感到被孤立的郁悶，不過他天性異?；顫姌酚^，倒從來不會因為被孤立受打擊，畢竟以前四個監(jiān)察使，另外幾人也嫌棄他的幼稚不愛帶他行事。

林子月有些雀躍：“哦？如果真能有什么消息那可幫了大忙了。冥界聽上去就是個很玄的地方，說實在的，我心里真的沒底?！?

“冥界可以說是六界最神秘的地方，但它的神秘來源卻是生物必經(jīng)的死亡之路，所以眾生對死亡的畏懼在冥界這個存在上達(dá)到了最大化，自然沒有多少人愿意去了解冥界了。”軒轅彥的手指在書頁上輕點著。

“如果我想的沒錯，輪回的概念就是來自冥界吧？”

軒轅彥點點頭：“生死惶惶，生物因為存在而成物，卻是因為靈魂的存在而得以生。靈魂這種力量的本質(zhì)，至今無人參透，除了冥界的那些人?！?

K插進(jìn)了兩人的對話：“冥界是Z創(chuàng)造出的世界，她本人的生命概念便是輪回，于是與我們幾人達(dá)成協(xié)議，將靈魂這種最接近意識形態(tài)生命的物質(zhì)，采取最便捷的循環(huán)利用，使生命永遠(yuǎn)生而不息。她告訴我們，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絕對持恒的元素，那就只會是靈魂了?！?

軒轅彥皺起眉頭：“但是靈魂這種形態(tài)，存在著無法被勘測、無法被徹底理解的特性，就算是監(jiān)察使……”

K挑了挑眉：“我們本就是概念態(tài)生命，理解靈魂對于有形生命來說或許很困難，但是那是我們的原生形態(tài)，就像是你在渺無人煙的荒漠，看到一個披著獸皮舉著木棍的半人猿，你基本不會把它當(dāng)人看，但你并不介意去教他些東西或文明、對它的存在和生活方式進(jìn)行更深入的研究和探索吧？”

林子月眼角跳了下：“雖然你的比喻挺傳神的，但是還是讓人很不舒服，謝謝。”

K聳聳肩，他這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拥故歉庌@彥有三分相似：“冥界就是這樣一個地方，Z教了一群自己的學(xué)生，然后把冥界交給分工明確的他們管理，自己去六合鎮(zhèn)守中間，之后才有了六合之王的稱呼出來?！?

“所以說冥界就是個將靈魂采集并重復(fù)投入生命形體，以達(dá)到重復(fù)利用的地方？”林子月吐了個槽，“垃圾回收站嗎？有用的就收回去，沒用的就銷毀啊？”

軒轅彥在書里飛快翻了起來，然后念了一串書上的注釋：“‘靈魂本質(zhì)仍然是不可循環(huán)的，只是在經(jīng)過冥界凈化后會回到未啟靈的狀態(tài)，但是破損的靈魂下場是什么，至今仍然是冥界也無法回答、忌諱莫深的話題’，這就顯得很奇怪了，難道說破損的靈魂因為沒辦法被凈化，不會到冥界去？”

K看著林子月的眼光突然變得深遠(yuǎn)起來：“那是我們幾個的協(xié)商……本來破損的靈魂會流入六合被封閉起來，以免發(fā)生爆炸引起靈魂亂流，擾得六界都不得安寧，但那些靈魂直接流入六合的同時，也會將各界的生機或者靈氣牽引著強行灌入六合，所以過了很長時間后，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六合日益壯大，六界卻漸漸蕭條，禍亂與戰(zhàn)火不斷……也就是在那個時候，C找到了L的前身，之后又追尋到轉(zhuǎn)世的L，他想要培養(yǎng)一個能鎮(zhèn)守六合的本土生命，同時賦予她我們四個人的力量。再后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神界被封印的同時，有位馬戲團成員化作了深淵，鎮(zhèn)守在六合之下。六合分裂成表里，表六合就是原本的六合，而深淵就成了那些破損靈魂的歸處，我懷疑他們最終流向了里六合?！?

一時間駕駛間又回歸了寂靜，軒轅彥繼續(xù)翻著書，林子月卻是在思索剛才K的那些話，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是K確實讓她有了更多對六界現(xiàn)狀的認(rèn)知。

大概在十幾分鐘后，林子月雙手才離開了控制屏，神色卻是異常疲憊，不知道為什么，到冥界的路程，居然比她去人界穿越時間的時候艱難了幾十倍，她除了打斗時感受到的疲勞，這還是第一次在沒有跟人交手的情況下感到這么累。

K下意識想伸手?jǐn)v扶她，卻在林子月視而不見的情況下，訕訕地放下手，老實地跟在她身后出了駕駛間，軒轅彥靠著墻壁坐在地板上，臉上也滿是疲憊地將書本往身前一丟，下意識摸了一根煙出來點上，嘴里吐出白霧，那白霧卻是繞著他頭頂飛了一圈，最后倒灌進(jìn)他的發(fā)根里，他的身體越發(fā)凝實了些，之前被K打散的力量正漸漸恢復(fù)。

冥界之行，至少自己得保護(hù)好小姑娘才行，在小老弟能……能回來前，這任務(wù)還真不放心讓那該死的K搶了風(fēng)頭……

想到這里，軒轅彥狠狠地一拳錘在身旁的墻上。

林子月一走出來，就有股泡面香味撲鼻而來，雖然她仍然沒有饑餓的感覺，但卻精神一振，這東西還真的是提神利器啊。

老板娘和小雨看到她出來，趕緊招呼林子月到沙發(fā)上坐下，K也毫不在乎地在對面?zhèn)z人冷淡的眼光中擠到林子月邊上，沒多久軒轅彥也胳膊夾著幾本書出來了，幾人沉默地吃完了泡面，收拾好桌子，林子月才說起正事兒。

“這一次來冥界，時間線是正常的，也就是說我們已經(jīng)回到了我來眾生行間之后十幾分鐘的時刻，所以現(xiàn)在的六界應(yīng)該還是正常運轉(zhuǎn)的狀態(tài)。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究竟改變了多少歷史，這個恐怕只能跟命運之書求證了。”林子月又想起了小九和蘇九九。

小雨站了起來：“我跟你去。”

林子月?lián)u搖頭：“小雨你不行，你一定要留在這里陪著老板娘，眾生行間在這里不安全，在我們離開后，你們盡快離開這里。冥界的制度太嚴(yán)格了，一旦被人抓到，我更怕你們陷入危險?！?

小雨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但是我在冥界有認(rèn)識的人，要是你帶著我，說不定……”

林子月很堅決：“不行，牽涉到靈魂力量還是太危險，我不能讓你們陪我冒險?！?

“K，你的話……”林子月猶豫了下，但還是下定了決心，“你就跟老板娘一起走吧，讓老板娘開啟傳送，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就是L的身邊，也就是說離你最近的地方?！盞面不改色地說，說完還無辜地眨眨眼。

林子月搓了搓身上惡寒的雞皮疙瘩，沒好氣地道：“那隨便你吧，那至于老煙你，打算怎么辦？”

“當(dāng)然得跟你一起去，放你一個人跟這個冒牌貨在一起，沒人能放心吧？”軒轅彥很自然地走到林子月和K的中間，隔開了兩人的視線，林子月倒是無所謂，但是K卻是恨得牙癢癢，看來這個巨大的電燈泡是怎么都甩不掉了，本來還指望著來幾出英雄救美，至少讓林子月改觀——

“K，要不你留下吧，我跟老煙就夠了?！?

“不行！休想！萬一他對你有歪心思怎么辦！”

“我呸！那是我弟妹！”

“誰是你弟妹！別胡說！”

林子月紅了臉，一把拉開門走了出去，軒轅彥和K互相瞪了眼，也冷著臉不肯讓步地一起擠出了門。

門外的景象，卻讓林子月也是一陣恍惚，眾生行間的門竟然落在一處樹屋上面，這棵枝條虬曲的大樹至少有十米高，光禿禿的枝條像是干枯的手掌要捧起天空。迎面吹來刺骨的微風(fēng)，風(fēng)里挾帶的寒意并不是要結(jié)冰吹雪的溫度低，而是種要讓人思維凝滯的冷意。林子月召出手杖，嘗試著放出黑霧來控制身下的大樹，卻如同接觸到石頭般毫無回應(yīng)，這大樹里似乎沒有任何可以溝通的生命力，甚至是任何微弱的一絲靈魂。

林子月握著手杖的手緊了緊，自己最大的倚仗去了八成，冥界都是這樣沒有靈魂的存在嗎？

她放眼望去，樹下是一大片鐵灰色的草原，天空是陰沉沉的模樣，沒有云卻也沒有太陽或者月亮，甚至沒有任何星星，灰色的天空散發(fā)著灰蒙蒙的光，仿佛是一場沒有染色的夢，在無邊無際的空洞里，孤零零地存在著。

身旁的軒轅彥伸出手，示意林子月抓住他的小臂，接著他半個身子化為淡煙，竟然帶著林子月的身體也飄了起來，兩人緩緩落往地面。K就沒這么麻煩了，他關(guān)好眾生行間的門，直接往前面的半空一指，他額前的鑰匙形狀再次出現(xiàn)，他便往半空一跳，頓時出現(xiàn)了在林子月和軒轅彥兩人的身邊，兩人連腳跟都還沒來得及落地呢。

“K，冥界有生命嗎？”

K聽到林子月稍微緩和的語氣，雖然明白這是她有求于他想知道答案，但仍忍不住小小地得意了下：“冥界本就是死界，怎么可能有生命？Z最早那些徒弟們，本來就是群不死不滅的靈魂體，不然他們怎么可能輕松地回收靈魂元素?！?

軒轅彥點破了林子月的憂慮：“你放心，雖然靈魂體聽上去很強悍，但是也是可以被禁錮的。”

K極為難得地點了點頭表示贊成：“而且看似不死不滅，但靈魂體最容易被消耗，甚至可以被破損……也不是沒有六界的眾生修行過針對靈魂的戰(zhàn)術(shù)，但是大部分都被我們監(jiān)察使，嗯……處理掉了。”

林子月?lián)u搖頭，對這個話題沒有太大興趣：“說到底只是為了維持你們自己的小世界穩(wěn)定而已?！?

“難道你不是么？為了自己的理想，為了C的腳印，穿過時間跨過六界來到這個死地?！盞遠(yuǎn)眺著那泛灰的天空，心里有點煩悶。

“如果復(fù)活軒轅煜要犧牲你，我仍然會猶豫，但如果復(fù)活他要犧牲我，我恐怕會毫不猶豫，這大概就是我們的差別。如果我告訴你，犧牲我能復(fù)活L，你會猶豫嗎？”

K怔了怔，自己明明有最引以為傲的口才，此時卻被噎得說不出話。

半晌，他才低聲念叨著：“要是犧牲了我能復(fù)活L，我可能也會猶豫?！?

林子月毫不掩飾話里的嘲笑之情：“虧你還是個超越眾生的監(jiān)察使?！?

K卻搖搖頭：“我自己一個人承受生死兩隔是我的事情，我不能將這份痛苦交給L，那個什么軒轅煜至少還有我身邊這位，但是L失去我和C，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林子月和軒轅彥都瞥了眼K，兩人維持了默契的沉默，淡淡的悲哀環(huán)繞著這三個人，他們就這樣踏上了死者往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