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丘躺在沙灘上,身上卻沒有被海水打濕,只是曬得滿頭是汗。林子月蹲到他身邊的時候好歹松了口氣,幸好小命還在,只是昏迷了而已。林子月將錢丘拖到沙灘邊的樹蔭底下,用葉子裹了兩塊大些的石頭墊在他脖子底下,又取出清水給錢丘稍微灌了幾口。這里的溫度比剛才林子月所在的沙灘還要高,明明沒有太陽卻熾熱得令人出汗,要是再在明晃晃的沙灘上躺下去,她擔心錢丘會中暑,那就更加醒不過來了。
林子月也趁著這個時間好好理了理這里的環境。海浪仍然那樣波浪溫柔、延綿不絕,沒有任何的不同,遠處圈住海浪盡頭的山壁仍然一樣堅硬,白光彌漫。不過這邊的樹林顯得稀疏了些,但仍然非常平整濃密,一眼望不到盡頭,或許是心理作用,林子月現在看著那重重疊疊的大樹,就頗有些刻意修飾的感覺。在這里沒有時間的流逝感,天空也沒有光暗的改變,讓人失去了對于時間的判斷,之前在樹林里轉了不少圈,游到足夠深能下潛的地方又花了遠超想象的力氣,此時的林子月知道如果自己再不休息下,恐怕之后面對更多狀況的時候會很容易出現太莽撞的判斷,這樣燥熱的環境本就很容易使人降低理智思考的能力,月杖不能用,必須得更加謹慎才行。
最重要的是這里的空間似乎沒有重力,沒有天地之分就沒有層次的差別,往上可以是往下,往左往右可能走出一段就變成往前甚至往后,真的令人頭痛。
博緹絲抬起頭四處看了看,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這里的空氣比剛才那里更熱是因為火元素變多了,越往下按理來說會越接近火山口。就之前那些火靈石來看,神廟本體的位置大概不會太遠離火山口?!?
林子月點點頭:“你應該不會怕火元素吧?”
“不怕。但是這里的那個存在比較讓我擔憂,很難想象究竟是什么東西需要用到這種顛倒空間的巨型陣法。這個陣法的能量明顯是由火山提供的,也不知道多少年,到現在才有了松動,里面關著的東西居然還活著,那很可能超脫了正常生物的范疇?!?
“反正不是惡魔就是造物,我們總不能陪它在這里吃牢飯。先找到孟離然后再去找出口就好了?!?
博緹絲看了眼地上的錢丘:“這個小胖子居然堅持了這么久……”
“也是啊,那個引誘我的幻境可比你的幻境厲害多了?!?
博緹絲有些不滿,但是卻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跟林子月多言,反正都是他吃虧:“要不要把他綁起來?如果那個意識體侵入了他的靈魂,恐怕會對你不利?!?
林子月勾了勾手指,仍然能感覺到有根隱形的線搭在她和錢丘之間,雖然錢丘那邊在不斷顫抖,但是卻沒有割斷的跡象。
“不用了,他快醒了?!绷肿釉抡f著,自顧自地也躺在一棵大樹下,閉上了眼睛,“幫我看著點,我也瞇會兒?!?
博緹絲順著林子月的胳膊爬到她肩頭,不然視線總是會被草叢擋上,他并沒有等待多久,錢丘的眼皮就抖動起來,他感覺像是作了一場美夢,然后越來越奇怪,最后就徹底驚醒了。錢丘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后才注意到自己不在夏洛特海灣家中的床上,摸著手掌下面的草苗,他迷茫地坐起來,就看到林子月剛剛好睜眼望向自己。
“你醒了?”
“呃……發生什么了嗎?”
“你覺得呢?”
“唔,我好像就做了一個夢,”錢丘的神智也開始清晰起來,“夢到特別溫暖、特別溫柔的感覺,有點像是你那天月杖的光芒,不過比那強烈好多。那個夢真的好舒服啊,簡直就像是泡完澡回家了似的,我還以為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在睡覺呢?!?
“然后呢?”
“然后有個聲音……”錢丘努力地思索著夢里朦朧的情況,“問我要不要與它成為一體?我……我好像沒答應。”
林子月眼里仍然有著警惕:“為什么呢?”
錢丘不好意思地撓撓后腦勺,將自己袖子上黏著的草葉都捋了下去:“因為我問他……有什么好處,有沒有錢拿?!?
林子月和博緹絲都很無語,到底是多財迷才能在那樣沉浸身心的情況下,還要問對方自己能有什么好處啊!
“然后那個聲音就沒了,過了會兒又問了一遍,我說沒有錢的事情我不干,這是商人的契約精神,很寶貴的。”
“不,這跟商人什么精神無關,這跟你的個性……你姓錢真是名副其實?。 绷肿釉掠悬c感慨,起身將錢丘從地上扶了起來,“既然你都醒了,我們就走吧?!?
“啊哦哦,好的?!?
林子月最后又打量了一眼錢丘,她肩頭的博緹絲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看恐怕是看不出來的?!绷肿釉虏唤浺獾匕櫫税櫭?,但是沒有說話,錢丘說的話聽上去沒有什么不對,但是她卻放不下心,正因為知道錢丘本人也沒有看上去那么憨,所以她才拿不準。
錢丘打量了下樹林,指著樹林的方向問:“我們要去找那什么神廟的話,應該往樹林里邊走吧?”
林子月抬起頭,望著那飄著幾縷云霧的白色天空,與藍色的天空不同,這里的天空就是那種石壁上純白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發酸。
“正常來說我們應該往上走,但是我飛不上去?!?
“那去森林里看看?還是咋,林姐是怎么上來的?”
林子月指了指森林相反的方向:“我是游過來的,而且是往下游之后出現在這邊的?!?
“往下……?”錢丘越發迷茫了,不過林子月沒打算給他解釋,拿出好幾截繩索連成一條長繩,在錢丘身上綁了一端之后又在自己手臂上綁了末尾一端。
錢丘也知道自己幫不上什么忙,但是嘴上卻不肯閑著:“這是要做啥?”
“你拿著這頭繩索自己往森林里面走,唔,博緹絲,你跟著錢丘吧,看好他。”
“可是我現在也沒有什么攻擊力,就跟蚯蚓差不多……”博緹絲一邊抱怨著,一邊老老實實從林子月肩頭爬走,被林子月丟到了錢丘的衣領那兒,纏在錢丘的脖子邊上。
“哇!哇!這是蛇還是魔獸?居然有三條尾巴還會說話!好厲害啊林姐!不!月神!我又一次對你刮目相看了!你看我骨骼這么清奇!啥時候能收我做徒弟!我也想要這樣的寵物啊!”錢丘一邊說著,一邊想去摸博緹絲的身子,被博緹絲用尾巴狠狠地抽開了他的手。
“不是寵物,是博緹絲。錢丘你就跟他一起進樹林,可以吧?”
“那你呢?你一個人要是再陷入那家伙的幻境怎么辦?”
林子月手上握住了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背輕輕一劃,無視了錢丘驚訝的目光:“這么辦,你們快點去,我不想到時候劃一手的疤。”
錢丘匆匆忙忙就往樹林里趕,差點沒被灌木叢拌個跟斗,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間,林子月看著地上不斷減少的繩圈,手上的傷疤恢復速度快得十分詭異,她不得不又一次劃開一小道血口,用疼痛確保自己不會睡著。等到差不多繩子被拉緊的時候,林子月便用剛好能跟上,卻又沒有完全拉緊繩子的速度往前走,捂著帶著血痕的左手。但是她手上始終沒有血珠滴落,那些傷口愈合的速度很快,甚至沒有留下疤痕,幾乎是在被劃開的時候就在自動修復,沒有片刻就結痂了,林子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意識與手杖融合后,究竟帶來了多大的改變。
但是等林子月出發了幾分鐘后,繩子忽然一頓,然后掉落在地上,林子月沖前面高喊了幾聲,卻沒收到任何回應,她再往前走了幾分鐘,看到了那截斷掉的繩子,也就是說那段空間截層就在這附近了,所以錢丘會直接被傳送走。但是既然錢丘沒有給自己回應,表明他不在附近,不然再怎么說博緹絲也會回復林子月的呼喚的,說明這一次的傳送不再是循環空間。
雖然剛找到錢丘就又走散,不過林子月并沒有擔憂,她抽出了那把備用的劍,綠色的細絲從她手掌中探出,緊緊裹挾住這把劍,然后林子月意念控制下將那些因果之線一壓縮,竟然讓它們直接融入了劍身里。
這是在軒轅彥跟孟離鉆研了好幾次后,指點林子月讓她勉強能使用的一種方法,這種情況下因果之線融入武器,便能產生接觸到任何無形物質的鋒利。雖然物理性質上仍然受到鋼材本身的影響,但是卻能直接接觸到任何陣法或者元素壁壘,專門針對防御法術或者非物理攻擊,有超乎想象的成效。所以林子月才會在亞瑟城里特意采購了一批鐵器放在她的存儲空間里,雖然那些刀劍的成色都沒有那么好,被軒轅煜嫌棄了很久,但對林子月來說作用卻極大。
劍尖一抬刺出,正常來說空氣的阻力是不會跟劍鋒有特殊反應的,但是這一次刺在空氣里,林子月看到劍尖劃出了白色的火星,跟那種恍惚的白光一模一樣,就像是這一劍砍在了某種無形的墻壁上,她知道自己找對了。之前在林子月醒來時的那個沙灘上,她正是用這把劍感應到了沙灘底下有所阻礙,所以才要往海水底下游去的。
林子月讓錢丘單獨走,一方面是用博緹絲做個試探,看著錢丘看看他究竟是否被控制,另一方面則是她需要找準這個空間間隙的位置,但是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移動,這個迷林沒有參照物,位置卻是相對的,但是留下的痕跡卻是交錯的,所以只能由兩個人分頭前進,一個在前一個在后,那么一旦空間出現斷裂的跡象,后面的人就立刻能發現。
而這個斷裂的位置,就在林子月面前,她知道,時間不會太久,這個斷裂的位置很快就會移動,所以她之前在林子里面轉出去的時候每次的時間都不相等。
用劍尖一點點往身前刺進,劍上傳來的手感跟刺入樹干的感覺很像,但是林子月眼前能清晰地看到劍身周圍的空氣中有裂縫出現,甚至時不時蹦碎出淺白的碎屑,仿佛被剝離的墻皮一樣往下掉。
當劍沒入及柄的時候,這道空間交錯的裂縫終于徹底崩裂開來,露出了兩米高的狹縫,林子月將劍橫在身前,試著在里面揮了揮,沒有感受到任何阻礙,她這才放心地往里走了進去。
里面也是個海島,四周的青草和灌木因為空間蹦碎而被絞成了一地殘渣,周圍溫度又高了一點,但是差距不大,這里頭頂的白光卻更濃郁了些。
穿過一模一樣的樹林,林子月走了沒有多久就到了沙灘,她確實發現了錢丘,但是令林子月意外的是,錢丘正倒在沙灘邊上,跟剛才林子月剛開始見到他的時候一樣,昏迷不醒,甚至就連姿勢、位置都一樣,就連身上也一樣是干的,沒有被海水沾濕卻滿臉汗水,嘴唇干裂發青,但是之前林子月喂水的時候灑在他前襟上的痕跡不見了。
林子月站在這個昏迷的錢丘身邊,低頭靜靜地看了幾分鐘,又抬頭四處張望著,沒有看到博緹絲。
真假錢丘?
林子月下意識感到沒那么簡單,因為她分明能感應到,那鏈接在她跟錢丘之間的因果線仍然存在,而且就指向面前這個人,跟之前她喚醒的那個錢丘一樣,所以兩個恐怕……都是真的。
林子月嘆了口氣,去林子里砍了些比較寬大的樹葉和堅固的樹枝,然后用繩子捆成了板將錢丘綁在上面,拖著他往之前打開的空間裂縫走去,結果林子月走到那一片狼藉的位置后,赫然發現那處空間間隙不見了。
她看了眼地上的錢丘,將他從板子上解了下來,一把清水灑下去,錢丘頓時睜開了眼,不解地望著林子月,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免得有水淌進鼻子。
“你搞什么啊!”錢丘抹著自己臉上的水,發現自己身上到處都是沙子和草葉,環繞四周才想起來之前一行人乘船進入了白光的事情,“孟離呢?那個坑我們的騙子呢?為什么我滿身沙子……你拖我過來干嘛?”
林子月沉默了,明顯錢丘根本不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或者說那個錢丘不是這個錢丘。不行,再想下去就要被自己繞進去了。林子月索性拽著這個家伙往森林里走,邊走邊說:“你剛才應該也沉入了那個東西的幻境,不過沒事,現在醒了我們就得趕快找出口了。這里的幻境特別炎熱,你之前躺在沙灘上我怕你中暑,所以把你拖進來了?!?
錢丘回頭看著那片碎成渣的草葉,訕訕地道:“那什么,剛才是不是發生戰斗啦?我看那里一片亂……我睡得這么死嗎居然都沒醒?”
林子月撇了撇嘴,但是卻不再直走,而是將劍來回地在身前一百八十度劃著:“沒有,我在那邊試驗新劍術來著,待會兒演示下給你看?!?
錢丘砸了咂嘴:“不過……說真的啊,雖然這話不太好,但你這個劍術的姿勢有點蠢啊林姐?!?
林子月頓時在心里埋怨起自己,讓錢丘昏著就得了,她又不是拖不動這個小胖子,這不是弄醒了給自己添堵么。
看到林子月臉色不太好看,錢丘“嘿嘿”干笑了兩聲,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后,沒有走太遠,林子月的劍尖又出現了那種白色的火星,明顯是劃到了某種空間夾層,她臉上卻沒有明顯的高興,反而因為這種堅實、穩定的觸感而感到沉重,這說明小空間不只一處,而且同層空間也不只一處。林子月的好運氣可能在最開始那里用完了,一游下去就是上層的空間,但現在錢丘在這里……
林子月再度用融進了因果之線的長劍蹦碎了這處空間夾層,露出一個跟剛才類似的通道,錢丘在她眼神的威逼下不情愿地走了過去,林子月卻眼看著他邁過去的腳逐漸消失,然后是腿、軀干、手和頭,但是錢丘自己卻沒有任何感覺,甚至最后回頭的那個眼神,還很平和地想要跟林子月說“跟上”。
然后錢丘就消失了,在跨越了那道縫隙后消失不見了。
林子月的心徹底沉了下來,她再次踏入了這道空間裂縫,周圍一樣因為空間力量的崩壞而有不少植物遭了秧,頭頂依然沒有太陽或者天空,穿過樹林的陰影走上沙灘,白色的光溫柔地落在肩頭,只能讓林子月越發煎熬。
這里也有一個錢丘,昏迷倒地趴在沙灘上,臉上都是曬出來的汗,看著油呼呼的卻又非常憔悴,沒有要清醒的樣子。林子月身上那種鏈接的線仍然在,這說明這個錢丘也是真的,不然因果線不會這樣指向他??墒侵暗腻X丘呢?每一個居然都是真的錢丘,這讓林子月直感覺頭要炸了。
看著錢丘還在夢里流口水,林子月真的羨慕起他來了,她也想直接倒在沙灘上兩眼一閉,睡到孟離或者博緹絲找到自己為止,雖然那兩個惡魔現在的情況大概不會比她好多少。
這里又是一個小空間,但是卻并不獨立,雖然每一個小空間都有各自的痕跡,彼此都不影響,但是……
每一個小空間里恐怕都該死的有一個人!都有一個錢丘!
那這里到底有多少個小空間?有多少個真錢丘需要她帶出去?
不應該的,想要穿過這里肯定還有別的方法……
林子月嘆了口氣,將這個錢丘也拖到邊上的樹蔭底下,用指尖點著劍身,因為多次劈開空間,這把劍上面已經出現好幾處缺口了。
缺口……
林子月將劍身抬到眼前,隱隱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腦海里劃過,但是卻看不真切,她閉上了眼睛,細細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