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我拿著工作證提前進入影視基地熟悉環境，逛到桃園行宮時氣溫已明顯驟降，甚至下起陰雨導致基地里多數劇組將原定的外景戲臨時改拍室內戲。這個地方是我和張蘊筱上午見趙哥的片場，一座金磚紅瓦雄偉壯觀的宮殿在很多古裝戲中都作為皇宮出鏡。

雨仍在下，城內灰蒙，空曠肅靜。

我登上長階便可見穿戲服的群演候場，掃視一遍發現趙哥正巧站在大殿門外跟五六個二十多歲的女孩交代事情，此刻他看到我立馬招手，自己隨即小跑過去。

趙哥擱著人群講：“你們幾個現在趕緊去化妝，準備下場戲。”

女孩們露出興奮的表情，相互逗笑。

“快快快……”趙哥焦急喚：“小李，帶她們過去。”

這時從另一撥人群堆里跑出一個戴著工作證的男生，他快速組織女生們趕去化妝，我雖茫然卻緊跟她們屁股后面。我們從大殿外側的長廊來到一廣場的空地，四周是堅固的城墻，這里停了幾輛大卡車和藍色遮陽避雨棚，很多劇組工作人員在兩者之間來回忙乎。其中一卡車后方走出一位四十多歲拎著化妝箱的黃卷發女人，鼻梁上架著一副金色細框眼睛，面無表情似年長古板的教師，她進雨棚發現我們這群人，臉色不悅朝小李責怪：“快，帶過來化妝先。”

小李隨即轉頭對我們講：“趕……趕緊……化……化妝，化……化完妝立……立馬換……衣服，聽……聽明白了嗎？”

我們才知道他是個結巴，可大伙沒空理會這些，一個個按順序照小李的指引上了一輛內部早改裝成臨時化妝間的大卡車。我是最后一個化妝的，小李還特意跟化妝師說了幾句，進去發現車里加黃卷發女人一共三個化妝師，她和一個叫‘小凝’的女孩正在幫一位男生補妝。我被安排坐在男生旁邊，偷偷瞟大方鏡中的他，二十出頭，長相俊俏偏韓風，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應該也是《白頭吟》組里的演員，居然還有助理在旁打點，男助理略胖，看起來很親切。

“頭不要動，抬一點。”這時負責我的化妝師提醒，我立馬正襟危坐，不料又聽見化妝師在耳邊嫌棄嚷：“娥姐，這有個短發！”

車內人被她這么一喚，眼神都投過來，男生本閉目養神也側頭凝望。此時黃卷發女人走來，我的化妝師立刻將標有‘錦瑟’名字的角色定妝圖遞給她，她站在化妝臺前抬了抬鼻梁上的眼睛專注于畫稿不出聲，我的心‘咯噔’一下，緊張了。

“你過去幫忙，這個我來！”下一秒，娥姐開口說話。

我的化妝師雖遲疑但還是按照娥姐的指令做事，她心里納悶，因為圈內人都知道娥姐向來只負責給大牌或交情好的演員化妝。

緊接著，娥姐真的開始給我上妝，二十分鐘后精致小淡妝在臉上呈現，眉心貼花鈿，嘴角酒窩處點二小點胭脂，嬌俏可愛。由于我是短發，她用黑毛線將假發分兩股束縛小柱子給我梳了個雙環望仙垂髻，假發髻上的髻飾花以粉紅色為主，鬢唇垂于鬢邊，精巧嬌羞，惹人憐愛。可惜美是美，但頭上遭罪，假發重的脖子都直不起來，小柱子雖支撐發髻卻戳的頭皮痛。

“第一次拍戲？”娥姐一邊檢查整理妝容，一邊問。

我在鏡中抿嘴笑。

“戴久了就習慣了。”她輕聲安慰不似之前那般嚴肅。

我怕弄壞發型不敢吱聲。

“這怎么有紋身？”我之前那位化妝師正來收拾化妝箱又發現了新問題，看來我跟她八字有點沖。

娥姐拿著梳子皺眉。

“要是被拍到了……”那位化妝師用提醒的語氣講。

而本該在幫男生弄發型的小凝走來觀察一番，道：“應該問題不大。”

娥姐二話沒說直接拿起粉底將我左耳乳突骨的‘霍’字一層一層蓋住。

三分鐘后，如果不特意去看，紋身已不見了。

“演丫鬟可惜了。”娥姐突然朝鏡子里的我說道。

其她化妝師雖沒應聲，眼神卻是贊同。

“快去換衣服吧！”娥姐淡淡督促。

而我頂著一頭假發居然站不起來，笨拙的姿態將旁人逗笑，小凝趕緊上前攙扶，可我走路還是歪歪扭扭。隔壁男生的妝發也弄好了，盤髻于發頂，清秀俊朗，特別精神。他的助理朝在場化妝師連聲說謝謝，男生也微俯身表示感謝，禮數周全。化妝師們心里歡喜，畢竟難得見到這般懂事的新人。

隨后，男生跟助理走前面，我跟在后，外面竟傳來一陣陣尖叫聲。男生順利下車朝著周圍不知哪鉆出一大批冒雨前來的粉絲揮手，引得女生們發瘋狂叫，粉絲手中舉著牌，上面居然還有韓文，至于對應的中文我就看懂了兩個字‘吳昊’，幸好現場工作人員已做好了安保工作。稍后，男生的助理走上前去跟粉絲們說了幾句叮囑注意身體，粉絲們竟乖乖安靜了許多并將手中的禮物爭先恐后遞給助理，胖助理收完雙手抱在胸前點頭表示感謝。

而此刻男生站在車門邊突然轉身朝我伸出手騰在半空，粉絲們又是一陣羨慕尖叫，我瞬間錯愕，心中猜測他難道想幫我，可又不敢肯定，畢竟彼此不認識。還好他微笑示意，周圍的尖叫聲一直未停過，就連現場的女性工作人員也不淡定了。我一手扶著假發髻，一手小心翼翼放在他手心上，男生緊緊握住，我在他的扶持下下車道謝，他沒說話依然微笑，最后各自上了旁邊另外兩輛大卡車上換衣服。

我和之前的那幾個女孩們演的是宮女，所以服裝一樣，這些戲服質量很差感覺是在網上批量淘的，稍顯陳舊且拿近便是一股汗臭味，幸好衣服能遮住我肩上的抓痕。上著檸檬黃窄袖短衫，下著淺青拖地襦裙，裙腰高系于腋下，腰間垂紅色帶與朱唇共映，外披淺青帔帛，雙腳穿仿唐三彩卷云式高縵鞋。

當我踏出卡車門時熙攘吵雜的現場稍稍安靜了許多，粉絲少了一大半，可能是男生已離開，但現場其余人都將目光投向我，我很不自在，畢竟是自己第一次穿古裝，還被這么多人注視。

“好……都好了就……就跟我回……片……場。”小李的聲音傳來，他拿著本子結結巴巴提醒，惹得躲雨棚內的工作人員和女孩們嬉笑。

天墨灰色，雨還在落，貌似停不下來。身上的戲服單薄，我忍不住哆嗦，隨即將帔帛拉緊裹于身上。靜望眼前嬌美可人已穿好宮衣的女孩們，心中頓感唏噓，現在的場景正如《白頭吟》劇本里所描繪的情節：一群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懷著有朝一日能成為太子妃的憧憬初次踏入李唐王朝，盛世浮華過眼云煙，宮外看恩寵富貴，宮內知步步為營。

小李開始點人名，他望我一眼后低頭看本子，念：“月……月亮？”

名字是我讓張蘊筱報給劇組的，既然霍天曄這么煞費苦心為我取的，我哪能白白浪費。

“好！人……人都……齊……齊了，挨個……排排好，走！”小李揮著手中的本子催促。

我努力讓身體保持平衡去適應頭上假發套的重量，同時簡單整理衣裙后抬頭挺胸，露出光潔白皙的頸脖，雙手疊合至于腹前，一步一步朝宮女隊伍走去。

從這一刻起，我既是月亮亦是錦瑟，韜光養晦，只為復仇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