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我打開房門伴著木質結構特有的聲響,門檐略低只能弓背踏出,氣候不熱偏涼,伸個懶腰,樓下小院靜悄悄。昨晚沒睡好,因為隔壁旅客于后半夜才抵達,搬行李入住時鬧哄哄,本想今早多睡會兒又被誦經聲吵醒,沒辦法,客棧緊鄰普賢寺。
起床梳洗睡眼惺忪,陽光普照整個麗江古城,白晃晃越發想睡覺。
深呼吸,空氣乍寒,涼得滲入胸腔微微顫抖。整理衣著和背包來到二樓露天陽臺,隨處是土塵粒,可想夜晚的風有多大。此時晴空萬里沒遮擋慶幸帶了帽子,我暫時無興趣逛古城,順勢躺進竹藤吊椅里發呆,瞇眼眺望黑瓦屋頂上露出的少許山巒,真是個面山而眠見山而起的好地方。
五分鐘后自己將圍巾蓋在頭上再裹著脖子,只露出倆眼睛便下木梯至小院。
“喵……”
一聲輕喚,不難察覺左邊仿古鏤空彎腳羅漢床榻上的動靜。它應該是昨晚竄出來唬我的那只,黑灰條紋雜交的家貓,懶散俯臥柔軟舒服的印花墊子上望一下又閉目養神。我悄悄走過去生怕嚇跑它,沒想到這小東西安然自若,蹲下撫摸它的毛發,貓咪將頭放低枕于墊上任我玩弄。
我趁著空隙環視庭院,黃土作墻,曲徑通幽,鵝卵石凝砌的袖珍池塘流水潺潺映出藍天白云,偶爾風過泛起層層漣漪。桃樹底木桌上擺放精致茶具,罐中盛滿不知名的茶葉,粗陶蓮花插上小香輕煙裊裊,芒編籃里的橙黃枇杷還沾有水珠,藤椅后有一排四格書架,石階邊堆置小盆栽,多數已損壞,根莖外露卻不顯落魄突兀。這個時節雖不及五六月份鬧花災,倒也是蔥郁滿目,古樸雅韻融合現代設計,大概就是麗江古城里客棧旅店的風格,怪不得很多人來了便不想走,無論身在麗江古城何處,只要捧一本書,沏一壺茶,心若空凈,無拘無束,麗江的美在于靜,而不在于動。
“起來了?”管家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轉頭時她已倚靠門框,還未回應就感覺屁股上有團東西在蹭,一扭身嚇得坐在地上。
“別怕!它不咬人?!惫芗乙宦晠柡穑骸岸济艨。貋??!?
一只比我坐著都高的黑家伙立于面前,嗅了嗅后乖乖回到管家腳下臥守。
“都……都敏???”我驚魂未定也不敢動:“藏獒?”
管家見我害怕的樣子,安撫解釋:“不是,松獅。我家老板之前看《來自星星的你》取的?!?
我仔細瞅著,也看不清黑家伙的眼睛,總之一臉憂愁,頭圓頸粗,耳小尾翹,胖乎乎不停流口水,呆萌呆萌。
我站起拍掉身上的灰,膽子大了直接走到管家身邊蹲下,喚:“都敏?。俊?
黑家伙不搭理我,高冷。
“那它叫什么,不會是千頌伊吧?”我指著院里的貓問。
管家咧嘴笑,回答:“華妃[1]?!?
我一臉驚悚。
“今兒打算去哪兒玩?”管家打個哈欠后笑問。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只答先逛古城。
她聽后點頭:“古城里有木府,時間多的話還可以去束河、玉龍雪山、拉市海?!?
晨曦透過庭院中央的桃樹桿打在她身上,除了那一臉的膠原蛋白像學生外,整個人早被古城慵懶散漫熏染,懶洋洋。
我聽著沒什么概念準備出門。臨走時,她又叫住我:“晚上你回來后我引你去酒吧,千萬別去什么酒吧一條街,Low爆了,我帶你去看全麗江最‘騷’的男人?!?
“最‘騷’的男人?”我反問。
她笑笑,滿臉老道:“玩的開心?!?
我揮手離去。
淡季的麗江古城,又逢清晨,仿佛是一座空城,石板深巷門庭緊閉,偶有一團微煙的地方,那定是店家在鋪頭外生炭爐,爐上放著大竹盤,蒸著當地的小吃糕點,旁邊擺放的木板早已被發黑的油跡布滿,紅色筆書寫的菜飯價格格外醒目。
“姑娘,想吃什么?”老板娘一身納西服飾,熱情地招呼我。
我盯著那些剛炸好的食物瞅了半天也不知道吃什么。
“納西粑粑,好吃的,來一個?”老板娘極力推薦。
我點頭說好,還要了碗粥。
吃完早餐,繼續逛又害怕不認得路回來,路人零零散散,最勤快的還屬拉客的當地人,多以婦女為主,手上拿著五顏六色的彩辮繩先是以編辮子為由,接著慢慢套近乎介紹聽起來便宜地道的旅游路線,還好出來前客棧管家已經叮囑過差點上當。
我覺得早起逛古城是明智決定。這座茶馬古道上重鎮驛站山風狂襲幡布飄搖,晨霧在稀薄的陽光下慢慢消散,凹陷不平的五花石板由腳下延伸,拼接無縫被人踩馬踏磨得光滑,小巷蜿蜒曲折,四通八達。順勢而下,可以透過狹窄的街道俯望低處密集的白墻黑瓦,早櫻在墻縫中綻開,紛紛揚揚灑落于過往有人的肩上,人少寧靜,洗凈鉛華。
麗江一到晌午太陽最毒,在陽光下站一陣就黑大圈,空氣干燥導致嘴唇很快便起皮,風干硬殼扎著肉難受。當地人都躲在店里不出來,只有游客傻了吧唧的在古城里游蕩,當然這也包括我。背著包在古城里瞎轉悠,該看的景點都瞧了,一整日轉來轉去也沒發現有什么好玩的去處,最后的希望落于當地美食,賣相倒是好看,可真吃到嘴里頓時失望一半,或許沒找對地方?;斡浦僚酝砘乜蜅P菹?,星月當空,有種昨晚剛到的感覺。
“汪……”狗從屋里跑出來停于院中狂吠。
我嚇得不敢前行,只聽溪水聲。
“回來了?”管家端著一個大碗從大廳里探出來,見來者是我,立馬朝黑家伙訓:“再叫不給你吃飯?!?
黑家伙貌似聽懂了,轉身跑回管家身邊。待我進入院子立于燈光下,管家問:“好玩嗎?”
我沒看她,而是望著碗里紅通通,這辣椒應該好吃。
她見我的讒樣隨即問:“要吃嗎?自己做的米線?!?
我不好意思,搖搖頭。
“你等會兒,我吃完就帶你去酒吧,還有兩個女孩子也要去?!?
她說完這句,我才想起今早的事,她的異常熱情讓我有種要被拉去宰的感受,本想拒絕,可有難以開口。我回房間放好白天買的東西,磨蹭一會兒便下樓,管家和那兩個姑娘已在院里等候。看樣子我是里面最大的,姑娘們打扮得濃妝艷抹,管家一身圓領復古棉麻淺綠連衣裙,這種裙子倒是在麗江隨處可見,手繞石榴紅佛珠,腳踏人字拖,我覺得她腳上缺一條銀鈴鏈,一走一響,叮叮當當該有多好。
黑家伙老老實實跟在管家身邊走街串巷,穿梭煙柳繁華之中。原來晚上比白天要熱鬧多了,水車永轉,河燈燃燃,石板路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流光溢彩,好不熱鬧。
拐了彎,過了橋,下了坡,隨著溪水而行,到處是歌手抱著吉他獨自吟唱。不知兜了多久,管家繞過幾個正抽煙的年輕人直接進了一小門,我們趕緊跟上進去后才發現是家人氣爆棚的酒吧,兩層樓大概加起來四百多平,燭光幽暗只映出各自面前的酒杯,空氣中彌漫煙酒味,電子音樂震耳欲聾。此刻管家在吧臺跟一男子附耳交談,那人望著我們點頭,管家走過來說:“你們玩,下面沒位置了,他帶你們上去?!?
我還未回神,管家清婉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怪不得她這般好心,原來是和酒吧有業務關系,應該是按人頭抽中介費。既來之則安之,麗江的酒吧倒也‘規矩’,酒水肯定是貴的,不比深圳便宜。一同來的那兩姑娘是西安人,大三結伴出游,性格都是自來熟,所以也不生疏。我們坐在兩樓正正中央,前面是個投影屏,播著一樓臺上表演的畫面,投影屏下面是空的,正好是一樓表演舞臺。酒吧里的氣氛很活躍,個個都在興頭上。不多時樓下起哄才知道管家口中的‘麗江最騷的男人’出場了,我看了他的表演不過就是說一些挑逗性的話語并做出下流齷蹉的動作罷了,全場被引得氣氛高漲。最后他唱了一首粵語歌,張學友的《李香蘭》,靜靜聽著,倒還唱出了些韻味。這時的表演完全與剛才嗨翻全場的神情不同,他是認認真真唱完卻無人留意。
我拍了段關于酒吧里的小視頻發到微信朋友圈里,很快有了評論。
張蘊筱說,趕緊滾回來。
我回復,年輕,任性。
易煬川突然留言,找趣找樂找死。
我回了個流血的刀,以示警惕。
從酒吧出來已凌晨一點,街上的人少了許多,冷。那兩姑娘住的客棧還好也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她們分別后,一個人走在深巷里,每家門外都掛著幾盞亮著的燈籠,燈光恍恍惚惚,抬頭望向天空,星疏月朗,遠處喧嘩嬉鬧聲漸行漸遠。自己晚上喝了酒,暈暈乎乎,走路有點顫悠,哼起白天在古城里聽見的歌曲,這首歌大街小巷都在播,店里的姑娘小伙一邊敲著非洲鼓,一邊跟著唱招攬生意。
“就在這一瞬間才發現……你就在我身邊[2]?!蔽覄偝竭@兒突然搖了搖頭,整個人定在原地瞇眼傻笑。
咦?那人是……
“你瘦了。”這是易煬川說的第一句話,我以為在發夢。
“臉頰都凹進去了。”這是易煬川說的第二句話,我要不是暈酒就直接上前去揪他的臉。
月色朦朧,他靜立深巷間,影子被燈籠的光拖得長長,沒入黑暗中。我慢跺慢跺走近,借著月光伸手摸著他生滿胡須渣的臉頰,輕拍幾下,額頭頂在易煬川胸前低聲嘟囔。
“我被他甩了……”
眼淚終于不爭氣的流下。
注:[1]華妃:《甄嬛傳》人物
[2]《一瞬間》,小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