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趙將那名由于車禍重傷而被送進ICU，最后還是因為搶救無效而死亡的年輕男孩兒身上大大小小的管子除下之后，病房里的醫生護士們便都沉默著離開，只留下男孩兒的父親和保姆為他整理衣物遺容。

等到那個永遠都停留在十九歲模樣的男孩子被推出ICU的科室大門之后，從頭到尾都紅著眼圈的程寶寶便又是一陣哽咽。

此時程寶寶已經哭的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拉著賀南風衣袖凄凄楚楚的樣子即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化百煉鋼為繞指柔了。

程寶寶很清楚的知道，在這個時候，沒有什么是比女人的眼淚更能俘獲男人的心了。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一個男人的心早就已經不在他自己身上，即便是你哭干了眼淚，也于事無補。

所以，如此頂著滿眼眶的水霧迷濛又看了賀南風一會兒之后，程寶寶就聽到男人不緊不慢的對著身旁的李小萌開了口：“李護士，程護士的睫毛膏哭花了，你找張紙巾給她擦擦吧。”

賀南風這一句話說完之后，程寶寶眼里的淚水便忽的一下全都涌出了眼眶。

李小萌看著程寶寶紅著臉接過她遞來的紙巾的尷尬模樣，便不由得撇了撇嘴，默默的在心里給這位院長千金的情路又多加了一道曲折。

而一旁的趙趙看著程寶寶那越擦越多的眼淚，也是在心里默默的給賀南風毒舌、喜怒無常的標簽后面又加了一條完全不懂憐香惜玉。

將手里的工作忙完之后，趙趙看著仍舊紅著眼坐在護士臺里面神情低落的程寶寶，便坐到她身邊，然后從護士臺的抽屜里翻出了一塊水果軟糖遞給了她：“吃點兒甜食吧，有助于調節心情。”

“謝謝。”程寶寶接過趙趙遞來的水果糖，卻只是拿在手里心不在焉的看著。

于是，趙趙微微嘆氣：“雖然我不知道你會在ICU待多久，但是既然到了這個科室，那么你就必須要做好準備，隨時面對死亡。我理解你剛剛的心情，但是作為一個醫護人員，你剛剛的表現卻并不是很合格。”

“可是趙趙姐，他……可是他死了呀……”程寶寶顫著聲音開口，一句話沒說完眼眶便又是一紅。

雖然程寶寶過來ICU為的是釣上賀南風這個金龜婿，但畢竟是二十一二歲的年輕女孩子。眼睜睜的看著一個生命就這樣在自己面前飛速消失，說不震驚那是不可能的。

而原本以為會在自己眼淚攻勢下溫柔安慰的男人，卻只是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程護士的睫毛膏哭花了”，自小都被萬般呵護著長大的院長千金也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失落感。

如今被趙趙這么一說，程寶寶心中的委屈便在瞬間就化為了波濤駭浪，混著淚水一起涌出了眼眶。

趙趙看著已經又是哭得稀里嘩啦的程寶寶，便一邊給她遞著紙巾一邊溫溫柔柔的開了口：“可畢竟哭泣和眼淚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不是么？而且換個角度想想，如果你是病人的家屬，在本來就那樣傷心難過的情況下，又見到滿屋子醫生護士都哭得稀里嘩啦，你又會是什么感受？”

語罷，趙趙看著已經止住了眼淚，但仍舊哽咽著看向她的程寶寶，便扯了扯身上的工作服：“所以，既然穿著這身衣服站在了這里，我們就必須要學會用最理性的態度去面對最感性的生死。我說的這些，你能明白么？”

聽了趙趙的話之后，程寶寶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由紅著眼哽咽了幾下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于是，趙趙微笑，又遞了一張抽紙給了程寶寶之后便繼續柔聲開口：“把眼淚擦一擦，然后你去看六床的病人吧，他的情況比較穩定，看起來不會很累，這樣你還可以順便調節一下自己的情緒。”

看著程寶寶起身去了六號病床之后，趙趙便也起身，卻不想才轉身就看到了賀南風正站在距離護士臺最近的一號病床的隔離間的門口，眼睛里明滅不定的神情看得她不由得后撤了一小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有，有事么，賀老師？”

“沒有。”賀南風不緊不慢的開口，向前走了幾步與趙趙隔著一個護士臺相視而立：“只是沒想到這些話你還能記得這么清楚。”

趙趙微微一頓，然后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剛剛和程寶寶說的那些話，正是之前她在三零一實習的時候，賀南風對她說過的。

那時候，趙趙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雖然在醫學院的時候她已經可以毫無障礙的做到上完尸體解剖課之后照常到食堂吃飯，但是當到了ICU，多次近距離直觀的面對死亡之后，趙趙還是在負面情緒影響的作用下，在科室里當著去世病人家屬的面哭了鼻子掉了眼淚。

然后，悲傷情緒在實習學生里面便以燎原之勢蔓延——費心費力又是照顧又是搶救的病人，最后的結果就只是一條變成直線的心電圖，由此形成的頹敗感逐漸累積，如今終于遇到一個破口。幾個年輕女孩子也就一個接一個的掉了眼淚，以至于科室主任不得不讓幾個實習學生們集體到醫院的小花園里面去穩定情緒。

等到趙趙坐在醫院小花園的假山后面第十一次抹掉了臉頰上的眼淚之后，賀南風便忽的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并且對著趙趙說出了之前她對程寶寶說的那一番話。

而回想到這里，趙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其實那天賀南風和她說話的語氣神態，也是十分正常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

那一天的具體情形趙趙已經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自己低著頭坐在一塊假山石上，賀南風則是站在她身旁。偶爾微風過處，她就能看到他白大褂的衣擺在她視線里一晃而過。

一顆心因為記憶里那一晃而過的潔白衣角而莫名的漏跳了一拍之后，趙趙便下意識的看向了護士臺另一邊的賀南風。

“你剛剛做得很好。”賀南風開口，語氣堅定，眼里卻是……滿滿的溫柔。被科室里那暖白的燈光映著，便有了流光浮動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