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三千癡情種,總成空,青絲寸寸折,化夢度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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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傭人都退下去了,兩人在圓形的餐桌前對坐,相對無言。
伊默看著扒拉著瓷碗里的飯粒的沈洛,默不作聲的夾了一筷子菜心給他。菜心被剝到只有兩指大小,嫩生生的顏色,味道脆脆的。
沈洛看一眼,良久之后才乖乖吃下,順帶給伊默夾一筷西芹百合。
“蘊棠,我前兩日太忙了,疏忽了你。沐元在此給夫人賠罪了。”沈洛看她默默地將碗內的百合夾起來遞到唇邊,抬頭聽他插渾打科的語氣輕輕的斜他一眼,亂不正經的笑了笑,連忙從袖口掏出一個鏤空雕花的銀制小方盒推到女子手邊。
伊默抬眼看他,拾起盒子打開看了一眼“怎么突然想起來送我發冠,這上面的玉石是極品紫色翡翠?”發冠上是雕刻的兩朵打苞的紫色喇叭花,翡翠透亮的質地配上微雕的技藝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奪目,鋪底的帝王綠雕刻的葉子和藤蔓細致靈巧。
喇叭花,又名夕顏,其生命有如曇花不過一現罷了。伊默撫摸著上面藤蔓交纏的兩朵花苞,漂亮的美眸流光閃過,神色晦暗不明。
沈洛沒有看見,聽見她這么一問自若的回答道:“上次看你帶的用極品春帶彩雕刻的發冠覺得還挺漂亮的,我覺得紫色襯你蠻不錯就買了。你不喜歡?”問到最后沈洛緊張的抬頭凝視著她的眸子,好似深怕女子面上顯出一絲不喜和勉強的神色。
“沒有。”伊默這才笑起來,將盒子扣上,“云郎送的發冠很漂亮,我很喜歡。”
女子從凳子上起身穿過廊道到臥室那邊的梳妝臺前將盒子放置好,這才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長條的錦盒來“可巧了,今日上街的時候我也幫云郎看中了一樣物件。”
伊默重新踱步回來,白色的漢服內襯裙后裾長長的拖在地毯上,將她穿著白色錦絲繡花鞋的小腳淹沒在層層疊疊的白色裙擺之下。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沈洛下意識想起這句話,眉目間染上得意的神采。
錦盒打開,沈洛取出里面的白玉骨折扇扇骨是用難得的羊脂白玉制成的,玉質光滑無一絲雜色,上有雕刻精致秀美的古樸花紋,花紋是與白玉的天然紋路相輔相成的,看上去既自然又美觀。東西是老的了,扇骨因為經常被人撫摸把玩而油滑潤澤,但是玉質好觸手微涼,兩面絹畫保養得當,意境深遠幽美。
沈洛很是興奮得把扇子取出來,別在腰間。卻沒料伊默遲疑了良久才喏喏問他。
“元郎,你已經有了更加喜歡的人了嗎?”
沈洛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愣愣的問:“什么意思?”
伊默坐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我不喜歡別人騙我,尤其是你。”
“阿棠你在胡說什么啊?”沈洛徹底懵了。
伊默眼底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話到了嘴邊卻突然變了“是嗎,那就當我是胡說好了。”
沈洛皺皺眉,想說點什么,思慮半天還是調轉了話頭,起身攬住女子的腰,將臉埋在女子頸窩深吸了一口氣。
伊默笑了笑,斂去眼底多余的神色,伸手撫上男子圈在自己腰肢上的手,偏頭用臉頰蹭了蹭他的側臉。
氣氛陡然就變轉了味道。
沈洛眸子染上一抹深意,低頭在女子寬大的漢服露出的白嫩頸窩上印下一吻。
……
第二日一早,晨光熹微,沈洛剛剛睜開眼就看見伊默穿著白色的褻衣坐在梳妝鏡前正在梳發,女子海藻似的一頭青絲一直垂落到地上,同地板上特意鋪設上的雛鳥絨的地毯親昵的交織在一起。
恍然間他好像回到二人在桃村辦完婚禮的第二日晨起,伊默也是如此,端坐在那兒,自己就站在她背后,為她梳妝。
沈洛起身,自己著好衣袍踱步到女子身后,突然很想重溫當日的情景。
伊默倒是和他想到一處去了,也沒有讓任何仆人進來,將手上的鈿頭銀篦遞給他“云郎,幫我綰發嗎?”
沈洛順勢接過,這次倒是沒那么安靜的給她梳妝,想了半天還是開口,“阿棠,當初為爹治病的那種藥,你還有嗎?”
伊默久久沒有說話,沈洛也不著急,細致的為她整理發絲,誰知剛剛順了兩下就聽見她悠然淡雅的聲音,自然而大方。
“云郎,你覺得城西首輔葉家三千金葉曦筠如何?”
沈洛手一頓,手拿發篦的力道控制不住,猛的往下。
伊默透過昏暗的銅鏡看到沈洛臉上乍然失了神采,呆呆的滿是驚愕。她勾勾唇角拿過男子手上的篦子,將頭發撥到自己身前,順手拿下被男子拔落的那把發絲,打了個結。
“佛曰:萬發緣生,皆系緣分。可是你我二人緣分,好似就如這斷發,已經盡了。”
沈洛這才看見那墨發上有絲絲血痕,可是女子好似沒有感覺到痛苦,臉上的笑意如昔。
沈洛突然就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這個人。她的喜怒哀樂從來不展現出來,臉上一直都是這樣,淡淡的笑容,優雅大度。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乎這一切事件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一般。可她若是都明白為什么沒見她有絲毫制止,反而像是不在意一般。這世上所有的不在意都是因為沒有放在心上,或者說自己在她心里已經不重要了。
沈洛呆愣在那里,突然就不敢再開口。
女子悠遠的聲音重新響起:“記得父親身子不適的時候我曾經給過你兩顆藥丸,而當初我告知過一顆足以多用反而不妙,依你對家里的在意,想必還有一顆,而今你問我這話,意味何在呢?”
伊默已經利落的為自己挽好回心髻,頭上是兩支沈洛初見時的羊脂玉的素雕簪子,女子說到這兒頓了一下,那雙清澈的美眸閉了閉。
沈洛也頜唇不談,他這才發現,伊默自嫁到沈家來,除了沈府當家夫人的稱號沒有得到絲毫。甚至現在的沈家日見提升的財富勢力都是伊默帶來。
他虧欠她良多。
“云郎,我早說過,我唯一要求你的事情便是,不要瞞我。”伊默扭開手邊的雕著素簪花的銀盒,食指沾上一抹晶瑩的膏體慢慢抹在眼角處的位置。那兒原本淡淡的傷痕早就不見了,倒是展現出一朵花苞的形狀來,若隱若現的,被伊默手上的膏體一蓋就被遮掩住。
伊默已經梳妝得宜,起身穿戴好衣裙披上一件水綠色漢服長裙,將沈洛按到椅子上,拿過一把小巧的乳白色象牙梳慢騰騰的為他束發。
鑲嵌有打磨過的壽山老坑凍原石的發冠被扣上冠后的暗扣,伊默這才起身想要離開。
沈洛被暗扣閉上的“咔噠”聲驚醒,眼疾手快的拉住女子的手,嘴唇翳動半晌只發出兩個單音來“蘊棠。”
伊默不動了,也不說話,就這樣被他拽著,靜靜的聽完男子的話,看他良久沒有其他解釋,忍不住仰頭望望頭頂華麗的穹頂,眸子里的光芒一絲絲磨滅,漸漸被一抹水光替代。
“你一直都知道,我總是拒絕不了你的。”伊默用力閉了閉眼睛,伸出右手去撥開男子覆在自己手腕的大掌,“你想要的,你所期望得到的,我都會給你。”
沈洛懵了,還沒體會她話里的意思就看見女子已經走到了門口。
空氣里還有女子身上清淡的海棠花夾雜草木的香氣,而她離開這個房間的最后一句話百轉千回才傳到沈洛腦海里,讓他忍不住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想讓情緒泄露出來。
女子的聲音空靈而清明
“云郎,我會幫你,讓你順利求娶到葉三小姐為妻!”
最后一個字她說的清晰,沈洛也聽的明了,男子只覺得身上一股無力感泛上來,眉頭眼稍都是滿滿的歉疚和默然。
可是,明明一切并不該這樣的……
…………
給父母請過安用過膳食后,兩人分別進了自己的書房處理事物。
“憐秋”伊默喚來了自己身邊的侍女,遞給女子一個囊封“這封信你先收著,過些日子我會同老爺回一趟桃村,屆時你幫我送去給城西葉府。”
憐秋是被洛氏教養的,從小受的是大家的禮儀規矩,主子吩咐的事情向來都不多問,只是默默照做收好。
伊默贊賞的看她一眼,起身離開桌案踱步到房中的香爐前,自己揭開鼎蓋加了一勺子香料,用一旁的銀制長匙攪了攪,一股氤氳的細白煙霧升騰起來,屋子里原本淡淡的沉香木的香氣立刻被幽深的海棠花氣息代替。
伊默伸手將煙霧朝自己這邊扇了扇,深深吸進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