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夜盡無明·六十七·害群之馬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9130字
- 2025-05-18 19:24:40
皇甫衍不明白,說:“為一只兔子,你要跟我置氣。”
解憂說:“你也知我會生氣,那你為何非要惹我生氣,連只兔子你都無法忍,憑何叫我忍你三宮六院,我的東西,想送誰便送誰,你是我什么人,管那么寬。”
皇甫衍終算明白,她故意提藺之儒,又說給他養,欲瞧他是何反應,可笑的是,他一句反駁不得,只能抬出身份:“我是皇帝,天下人都能管得。”
解憂說:“你也是個男人。”她又低低諷了聲補一句:“沒種。”
聲音不大,卻也不小,馮榆等人面色驚變,慌張跪下,盼她這張嘴莫再說話,這天大的殺頭之禍,是半點也不顧。
側看跪伏的一地宮人,皇甫衍惱羞成怒,說:“滾!”
正要領著宮人出帳的馮榆還未動,解憂便先跨步出門。
皇甫衍怔了下,忽怒火中燒,馮榆正擔心案上碟子無法幸免,卻見她行至簾處,又幾步折返,去了那柜案,一言不發拎走了那兔籠子,便要離去。
皇甫衍皺眉:“你要做什么?”
解憂頭也不回的說:“你既送了我,如何處置,再與你何干。”
他當然管不著了。
次日大早,衛大前往皇帝營帳,送來了頓早膳,馮榆以為是公主為昨夜口出狂言誠懇請罪,好心做個中間人,將膳食端去給皇帝,皇帝也以為她是求和,卻在打開后,整張臉幾乎凝固在那。
這場為期三日的賽事結束,第一毫無疑問,其余組也需分名次,眾人圍榜瞧著,燕嫆那組排十三,燕麒這組排十四,燕流丹心頭有種滴血的可惜,不是可惜自己沒上榜,而是堂堂高手放水嚴重。
徐驄第十,他本人覺得丟人,連獎賞也不要了,誰喜歡誰拿去。
閆可帆勉強保在了第七,正欲去圣前請個罪,便聽見大帳里傳出陶瓷罐子的破碎聲,待他進去,見一地肉湯,對兔子這事,喻憷提過一嘴,閆可帆略聞,卻是沒料到,她會把兔子還了皇帝,只不過,是一盅燉得大補的兔湯!
嚴松原以為前五無望,卻莫名其妙撿了個第三,心想也算不辜負了,微笑著收下喻憷送來的賞金。
第一賞賜多,黃金百兩外加狩獵所得的珍稀獸皮及金銀器具鞍馬貂裘等,往年都是一人份,今年三人一組,至于怎么分,喻憷管不了,只管把東西送去。
到了解憂營帳,連門都沒讓進,衛大回稟了公主之意,公主無需這些賞賜,給另外兩位去分便是,衛三聽了,頓時心痛得要死,能抵多少頓飯啊,心痛說:“……要不勸勸公主,再商量商量?”
喻憷又送去昭平公主面前。
后者連眼皮都不抬,冷刺說:“她不要的物件,難道我得撿?”
兩位公主不對付,短暫的合作不代表什么,不管是解憂公主挑剩下的,還是不要的,哪怕是誠心平分,昭平公主都不會滿意,喻憷心里門清,尋思著,這些寶貝看來只能給那位慕姑娘了。
既來了此處,喻憷順帶也把第二的獎勵送了來,昭平公主的駙馬兼宮城衛尉統領陳牧不聲不響拿了第二,喻憷恭賀幾句,公主駙馬不愧是金陵的鸞鳳佳話,皇帝特意贈了一對雙鹿珮。
陳牧謝恩,拿走了自己那塊,待昭平公主的目光送來,他才不情不愿去取另一塊,系在她金玉腰帶上。
喻憷一走,皇甫若珂臉色微變,扯下那塊玉胡亂丟在案上,眼睛卻看著陳牧:“娶了我,你很委屈么?”
陳牧面無表情:“臣沒有。”
“沒有……”
皇甫若珂冷笑了兩聲,走近他,替他整了整輕衣便甲,差點讓他相信她竟有賢良淑德的一面,可下一句,她說:“何必讓人看出你我夫妻不睦,裝裝樣子,總會吧,真要不會,待回去了,我請人好好教你……明白了嗎?”
請人兩字格外沉重,陳牧皺了眉,終低下了音:“臣記住了。”
…………
慕晴雖屬羽林騎,卻不跟同僚同住,她帳子偏遠,和幾個宮婢共鋪,這時辰,其余宮婢已出去忙活,慕晴正要給自己上藥,衣裳剛卸下半肩,忽嗅到一把窺探的目光,抓起長劍,掃向后面。
喻憷剛進來,發誓什么沒看見,微笑著把劍挪開:“慕姑娘,見外了吧。”
待看清了人,慕晴才愕然,收回劍,回應了一聲:“喻將軍,何事?”
喻憷又出去,把那些東西一摞摞搬進來,放置她床腳邊,見他舉動,慕晴又愣又疑:“喻將軍?”
喻憷把事說了遍:“兩位公主鐵定不要,你若不拿,這事呈上去,鬧大了不好,再且,你拿了,也可說兩位公主仁厚,對下有體恤之心。放心吧,稍后在你主子面前回稟,我會好好說話。”
慕晴聽了,又是一愣,如此區分,說的好像她主子不是他上司一樣。
她點了點頭,終是收下謝恩,物件多,地太小,擺放不下,尤其是那十錠黃金,身上裝不下,也無地可藏。
喻憷曉她顧慮,忽說:“黃金貴重,這兒人多眼雜極為不便,不如,我替你存著,待回去了,我再送去你……”
宮中有她的住所,小小的一間,她時常不在,容易遭賊惦記,可里頭空空蕩蕩,明明是個女子,非得男子裝扮,一點珠寶首飾也沒有,她也曾住過瑯琊府,還是府衛領頭,瑯琊府破敗后,她又到處跑,更是居無定所了。
喻憷頓了頓,才緩緩說:“你何時要用,隨時可來找我。”
…………
解憂悶在帳子里,心不在焉擦拭那鋒利的小袖箭,一支支裝進去,又一支支發出去,看著那根被當靶的木樁,蝶蘭心驚膽戰,伺候完盥洗梳妝,才鼓氣賀聲說:“公主得了第一,當高興才是。”
解憂說:“高興什么?”
蝶蘭吸氣說:“公主漲了俸祿,全府上下該高興,可公主不高興,我們也不知該不該高興,莫非這不算喜事?”
解憂說:“你見到皇帝旨意了么?沒有白紙黑字加印鑒,別喜太早。”
“下旨不是遲早的事嗎?”蝶蘭啞了啞,實不明白:“難道圣上會反悔?為何?公主心系圣上,方才還送去了早膳,公主心意,圣上豈會不知。”
蝶蘭知二人如何關系,皇帝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誰能見了不想攀附,若公主將來做個正宮娘娘,風頭無兩,做為瑯琊府的婢仆,自也榮獲莫大身價,蝶蘭嘆口氣,公主還得加把努力往上爬。
解憂不知蝶蘭腦瓜里亂想什么,一副如癡如醉模樣,若曉得她對皇帝干了什么,估計想死的心都有。
練了片刻袖箭,手腕累得慌,正要回床再躺躺,衛大進了來,很是擔憂,兩人正聊著,衛三入帳,卻是一頭興奮至極。
解憂說:“什么事,這么高興?”
衛三便把事說了遍,昭平公主看上了高驪王子的寶馬,任憑如何游說,王子就是不給,昭平公主找來皇帝,三言兩語,高驪王子便又說,他愿意將寶馬當貢禮進獻,只不過得看晉國是否有能人將其征服,于是,在草場擺了箭靶,放了話說,誰若能騎上汗血馬,且在最短時間內連射中十靶,這匹馬就歸誰。
衛三當時在旁湊熱鬧,大將軍徐中尉等臣子也在,這一堆人自娛自樂,有熱鬧不嫌大,忽就切題聊到解憂,說她射豹彘覓仙獸拔得頭籌,如今又有此等引領風騷的事,當她為先,若其余人見她風采俱佳,甘心折服,他們這些凡人便不必上場爭這匹馬。
幾人差遣衛三去請,衛三方聽得夸聲一片,就被一頓忽悠,覺得自家公主應該上,也好讓人瞧瞧公主如何厲害。
解憂聽了,瞪衛三一眼,轉身就回榻裝死般躺著,說:“不去。”
衛三:“啊?這樣拒絕不太好吧?那么多人都在等公主,公主若不去,教人怎么看?我怎么去回復圣上?”
解憂閉著眼睛,想也沒想,說:“說我病入膏肓,正吐血,快死了。”
衛三:“呸呸呸,公主好端端的,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衛大:“公主為何不去?”
解憂抬著左手枕在額間:“做人需知揚長避短,我這樣子,射得準嗎?”
蝶蘭趁空插嘴說:“怎么不準,那些小袖箭一個不落扎樁子上,換是奴婢來,只怕是一個也不準。”
衛大忽懂了,說:“公主只會弩,不會弓,普通的弓,需張臂拉弦,高驪王子既出了題,定不會讓人用弩,即便公主能降服那匹馬,可公主傷未好全,若射不中出糗,既可挫公主銳氣,又能證明豹彘非公主所殺,這剛得的大晉第一,便真真是浪得虛名。”
解憂說:“聰明。”
她這第一不費吹飛之力,有多少人對她虎視眈眈,恨不得踩兩腳。
衛大皺眉:“可如此躲著,也非辦法,只怕要說公主遇事不上,是縮頭……”后面兩個字咽了下去。
畢竟沒有人親眼見過她殺生,也沒親眼見她抓了仙獸,底下還有人說,肯定是喻將軍抓了綁腿放在那,特意讓她贏,好叫皇帝名正言順嘉獎。
衛三不敢去撒謊,衛大去了,說公主偶感風寒,臥病在床,且家府也有烈馬,于汗血馬不感興趣,讓眾人自娛便是。
這謊話誰也不信,燕流丹含笑說:“昨夜公主銳氣凜凜帶回瑞獸,今兒個卻病了,什么風寒得這么快,別是推托之詞,剛逞威風,卻不給小王面子。”
說著,瞟了眼皇甫衍。
皇帝坐在草場大帳內,大帳敞開寬闊,容納了眾人,卻氣場低迷,低得一眼就能瞧出今天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聽及燕流丹之言,皇甫衍才抬眼瞧人,他本是過來坐一坐,權當是心情差,找點什么平復下,可惜,這里人煩,那里人也煩,哪里都煩,他不知皇姐為何非要這匹馬,也不知燕流丹又在弄什么鬼,心說高驪的面子算個屁。
不過,他正愁怎么見她。
本就是他換走兔子,有錯在先,誰知她戳他肺管子,罵人便也罷了,還送兔湯,仿若在告誡他什么,他心一冷,說:“病了,走不過來,抬來便是,去叫個太醫來瞧瞧,到底怎么個病。”
第二次請,解憂不得不來,是走來的,來之前,讓蝶蘭化了個淡妝,簡單挽了發,搭了身白衣,顯得臉白。
皇甫衍見了她,一時分不出,有些心疼說:“你這是怎么,真病了?”
解憂輕說:“嗯,被人氣的。”
皇甫衍登時皺眉。
到底誰氣誰了?
難不成還要他服軟求和?
燕流丹笑著靠近她,明知故問說:“誰敢惹公主生氣,可得問責。”
解憂一見他便無比嫌棄,他那點花花腸子,一清二楚,一連兩次輸了,不甘心,且都是她從中作梗,又弄今日這死出,大抵要爭回兩分面子吧。
春三月的風吹過,仍夾雜一兩絲的冷涼,解憂輕撫額角,只覺一陣暈眩,腳步不穩。眾人以為她迎風要倒,燕流丹離得近,正猶豫是扶還是不扶,不料她自己倒了過來,緊緊抓了他臂膀才站穩。
前頭的皇帝面色冷硬,燕流丹一動不敢動,沒見過這么碰瓷的,當下也不敢把她甩開,萬一她裝腔作勢扭頭摔出了什么,豈不是怪他頭上。
燕嫆以為她是真生了病,從另側扶住,解憂卻不松開他,燕流丹心都快綠了,面上卻得保持關心之色,暗暗伸手費勁,才把她手拿下,送到燕嫆那邊,長長松了口氣,立馬離了丈遠,以后需得謹記保持距離,誰知她會作什么妖。
眾人見到的,則是燕流丹王子微笑有禮扶住她,不知為何,兩人還短暫牽了手,公主也道了聲多謝。
皇甫衍只覺肺部充了氣,臉色鐵青鐵青,說:“站不住,便過來坐。”
皇帝開口賜座,宮人在左側擺案。
解憂剛坐,馮榆也恰請了太醫來,太醫伏至她眼皮底下,盼她伸手切脈。她卻看向皇帝,說:“你確定,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我請脈?我倒是無所謂,反正一無所有,百無顧忌。”
這句話說的奇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昭平公主正奇怪,瞄了眼皇帝發愁的神色,又順勢瞧她篤信堅定模樣,莫名想到什么,該不會……又有孕了?回來恰足三月,極有可能啊!
一片眾臣也都這么以為,只差要把荒唐兩字說出來,太不像話!
燕嫆不知眾人神情何意,深感擔憂,說:“看病是件隱私事,且解憂又是女子,萬一把出疑難雜癥,這位太醫一股腦全往外說,叫人如何自處,大晉皇帝真要驗病,不妨設簾。”
皇甫衍愁色漸漸淡了下來,說:“既病了,就在此休息吧,不必上場。”
這意思便是承認她病了不用把脈,太醫病也沒瞧著,又被請回去。
皇甫若珂更認定了心中所想,臉一沉,只聽皇帝又說:“汗血馬,大晉多的是,前兩日西北進貢了一批,皇姐想要,朕吩咐人送兩匹去府上。”
皇甫若珂一謝,皇帝又跟燕流丹說:“聽聞高驪近來兵強馬壯,三王子來了多日,朕還未曾見過英彩之姿,不如,三王子先行上場,讓諸位一睹為快。”又掃一圈站著的人,說:“大晉猛將何其多,區區小賽,不在話下,陳牧,你去與高驪王子比一輪,贏了有賞。”
陳牧出列:“是。”
燕流丹啞巴了一下。
皇帝真要護人,誰也沒辦法,三言兩語,不僅護人,還反擊,陳牧統領位居第二,算是給足面子,若連他都比不過,談何敢讓第一出手。再而,陳牧贏了,這匹馬最終也會歸昭平公主。
可皇帝哪里是護人,分明是他自己不順心。一來,燕流丹處處試探下套,好似比一兩場就能在晉國呈上風,不像嚴松真誠以和為貴,起初皇帝還能陪著玩一玩,誰料蹦跶兩天還不知收斂,現在皇帝煩他要死,二來,皇甫衍總覺燕流丹與解憂有點什么,說不上來,她沒給過燕流丹好臉色,燕流丹也總有意爭對她,如此拉扯有來有回,讓皇帝不爽。
解憂再看燕流丹,好心說:“汗血馬尤為剛烈,三王子莫閃著腰。”
燕流丹覺得她在咒他,皇甫衍覺得她在關心,汗血馬早已被馬房訓得服帖,燕流丹輕易躍上,十發十中。
一看沙漏,才下了半刻。
這半刻里,解憂沒眼看他是何英姿,自顧自沉思,皇甫衍懶得看,只盯著她。解憂知他目光,并不睬他,撇向帳外。鹿臺山下,草場廣闊,一望無垠,她看向燕嫆燕麒,那兩人仍是形影跟隨,仿似有回到奴桑的錯落感。
可是……
燕麒有所覺察,回首瞭望。
解憂沒料他會回頭,避開目光,猛的喝了口茶,一入口,就似有什么抵在喉間,壓不住,咳嗽了一聲。
而后越發控不住連咳。
皇甫衍皺眉說:“真病了?”
解憂平復了下,身子是有點滾燙的熱,裝著裝著,怕不是真給整出了病,她淡淡的壓聲一應:“嗯。”
皇甫衍說:“回去休息吧,沒必要在這里吹風吹得頭疼。”
解憂覺得他這人是真有病,非要她來,來了又讓她走,遛狗都不帶這樣的,忽既,她撇首向外,說:“高驪的流丹王子英姿奪目,我再看看。”
皇甫衍拉著臉,那邊的燕流丹下馬歸來,早換陳牧上了場,她又說:“若是陳將軍贏了,高驪必定會讓燕麒再上,這個人,也很有趣。”
在大帳右下就座的皇甫若珂瞧出苗頭,這二人吵架,遭殃的準是旁人。
輪到陳牧,馴服汗血馬花了點時間,而后幾次三箭連發,又快又猛,不足半刻,便一舉拿下十靶。
眾臣齊聲喝彩。
有陳牧領先,高驪也果然用了燕麒,為了近點看,解憂起身去了臺子邊,相對于陳牧,燕麒無需馴馬,也是三箭齊發,照這么下去,情況不妙。
眾臣一下冷場。
全場太安靜,就在燕麒第二次舉弓待發時,燕流丹忽聞一陣古怪的音律,燕麒底下坐騎仿似接受了什么指令,蹄子一抬,燕麒手身抖一偏,兩支箭落在靶子邊緣,另一支卻是空了。
燕流丹尋聲看人,只見她手里頭有個小破東西,許是樂器,燕流丹想起來了,那天摔馬掉泥坑,他也聽到過,起初以為是深林中古古怪怪的音,便沒多想,如今真相大白,他氣急了臉:“解憂公主,你以音律故意擾亂,這是何意?”
目的達成,解憂收好骨笛,在她面前,別想耍帥,面對燕流丹的怒氣沖沖,她大大方方朗朗了聲說:“燕少俠帥氣逼人,我心中慕仰,決定給他伴奏。”
燕流丹:“少強詞奪理,你明明是故意,晉國竟用如此卑鄙手段!”
解憂嘖了聲:“三王子說話客氣些,你可沒定規則不能吹笛子,再說草場鼎沸嘈雜,你怎偏認定是我驚了馬?”她又含混地補一句:“技不如人,輸了便是輸了,怎好意思找借口賴別人。”
燕流丹聽到了:“你!”
很好。
是她先一次次惹毛了他。
燕麒下了場,耷拉著腦袋,規規矩矩立在燕嫆面前:“公主,我輸了。”
燕嫆跺了下腳,方才聽得一清二楚,心知是解憂搗亂,生氣說:“做什么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解憂去了二人跟前,燕嫆扭頭不想理人,燕嫆處處維護她,誰承想她不擇手段替晉國贏,是真生氣了。
解憂再看燕麒,說:“這比賽,先是馴馬,再是騎射,燕少俠騎射不差,只是控制不住馬兒,有些可惜了。”
燕麒不廢話,說:“我認輸。”
陳牧得了汗血馬,自然而然提出獻給自己妻子,眾臣夸贊這對夫妻伉儷情深,昭平公主笑了笑,欲騎上去一試,汗血馬卻怎么也不肯。她狠狠抽了一鞭子,幾乎是皮開肉綻,血汗不分,馬兒嘶咧吼聲,更是不愿意了。
連續下了三鞭,仿若抽在了解憂心坎上,汗血馬似又要被折磨,解憂立即皺眉,說:“既然是千里寶馬,當該好好對待,怎能如此殘忍。”
昭平公主說:“只有抽打,畜生才會聽話,難不成,要我把它供起來?再言之,我馴自己家的畜生,你倒還心疼起來了,怎么,這匹馬跟你有關系?”
解憂從臺上下去草場,汗血寶馬偏向了她,她在鬃毛上安撫摸了兩把,片刻后,面朝皇甫若珂說:“好了,你騎吧。”
汗血馬平靜了許多,對人不抗拒了,昭平公主冷了眉眼:“你什么意思?是覺得自己很厲害無所不能嗎?”
解憂說:“我只是不喜歡你馴馬的方式,教你什么是正確的。”
昭平公主說:“畜生就是畜生,馴服不了,就不該留著。”
說著,從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刀,對著馬兒長頸就要扎下去。
解憂一驚,誰知他姐偏激起來,跟他不相上下,真是一家子遺傳,解憂空手就去接,刀沒扎下去,握在她手里溢出了血跡,皇甫若珂狠色漸漸一暗,忽的松開刀子,愣呆須臾。
大帳臺上,‘嘶’聲一片,好似那刀子扎在自己身上,徐驄不禁笑出聲,昨日還是隊友,今日就撕破臉,挺有意思的。
皇帝則第一個起身飛奔,眾人一見,也跟著一道往前去。
就在這時,汗血馬突然發瘋,朝昭平公主撅了蹄子,昭平反應極快,閃身一避開,眼見馬兒還要來撞,倉惶回臺上。
陳牧想要控制,剛跨一騎,就被摔下來滾了兩圈,便又聽見一聲聲叫鳴,周圍養著閑散的馬都不約而同橫沖直撞,場上欄桿被撞斷,它們一起涌進來,發起瘋來,誰也不分。
解憂還站在場中,抬手啟用骨笛,皇甫衍心急如焚,卻與她隔著數十匹滾滾而動的馬,根本過不去。
隨之,馬越來越多,從十多匹,百匹,千匹……馬廄處養著的馬,跟受了什么指令似的,都越獄而逃,紛紛聚集在此。
解憂發誓,這一定跟她沒關系。
燕嫆見此,催著燕麒:“解憂有危險,你快去救一下她!”
燕麒不動。
燕嫆急死了:“快去啊!”
燕麒說:“那馬,是解憂公主的。”
燕嫆不知他說這個干什么,下意識說:“真的?你怎知道?”
燕麒:“馬兒很聽她的話。”
燕嫆覺得眼下貌似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又催促說:“現在不是一匹馬了,萬一被踩傷,那會要人命的!”
燕麒覺得完全沒必要,但見她擔憂得恨不能長翅膀飛進去,心一軟,展身進入馬兒圍住的圈子,和解憂匯面,說明緣由,要把她帶出去,與此同時,皇甫衍拉住了她手臂,燕麒見狀,識趣退后。
那些馬眼無一物,撞人撞欄桿,馬群也有馬群的興奮,完全不聽指令,馴師見了束手無策,眼瞅著皇帝被困,喻憷陳牧閆可帆等人驚矢一色,紛紛出手去控馬匹,要將它們趕回去。
這些馬匹卻是越來越興奮,解憂不知怎么回事,試圖找出是哪匹害群之馬,然后,發現那領頭馬……
正是自家的?
解憂頓時心火旺,它爺爺個腿兒啊,這跟大鬧天宮有何區別!
再觀察了一會兒,她猜測,它不是在鬧,它只是在表演才藝,簡單來說,就是求偶之后的狂歡,力求證明,在所有馬中,它才是最配的,因為汗血馬也加入了其中,與它并排馳騁,仿若馬中之王,和它新認的王后,引領著子民徜徉自由。
這一會會兒,它已經成了馬群之王,有其他公馬想挑釁,被小野馬兩蹄子送走,公馬們在地翻滾,又拍拍灰塵站起來,繼續委屈地跟在后隨。
解憂心力交瘁,還覺離譜。
要不,還是閹了吧。
正這么想,手被牽住,皇甫衍要帶她離開這危險的中心,解憂見馬傷人,再不控制,便真有死傷,她承認馬有靈性,卻并沒有人性。
草場雜亂,四處馬蹄狂亂,耳朵嗡隆隆的響,骨笛聲她自己都不見了,這玩意只有相對安靜時才有用,管不得那么多,解憂甩開皇甫衍,翻身上了一匹馬,去追逐正瀟灑撒歡的小野馬。
“解憂!”
皇甫衍叫不住她。
她追上小野馬,上了它的背,如何驅趕,它不肯停,一時半會兒冷靜不下來,草場人太多,她便折了路線,隨手扯下一把紅綢當揮舞的旗幟,引領著,把它們帶去人煙稀少的草原。
她淺白的背影,被紅綢揮舞纏繞,紅紅火火,張揚肆意,她似乎回頭看了一眼他,明眸如初,沒有停太久,便又轉了頭繼續前行,隨著千百馬兒晃動,她人若隱若現的淹沒在千百馬群之中,帶走了這場爆發的動亂。
燕麒閆可帆追去了,喻憷陳牧追了一半又回來,留下來處理這遭事,爆亂之后,一地狼藉,喻憷去了皇帝跟前,皇甫衍的目光還在看著那處,都快化了神,而后久久,他慢慢沉下目,回去臺上。
衛三哆嗦站角落里。
衛三:“……咱公主,還回來嗎?”
衛大:“難說。”
衛三:“一千戶,夠賠嗎?”
衛大:“恐怕不夠。”
燕流丹處處碰壁,心悶至極,這會兒逮著機會說:“昨日大將軍說解憂公主騎射無雙,小王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真是如此,小王聽聞,公主騎術還是奴桑北汗手把手教的,教得如此出色,那韓馀夫蒙不愧是草原上的王。”
接觸到皇帝冷冷的眸子,燕流丹又說:“晉王滅奴桑,與之相比,必是更勝一出,不過——”轉折之后,才是重點,說:“解憂公主也喜歡那汗血馬,昨日還向小王討要,畢竟那曾是韓馀夫蒙的坐騎,解憂公主難免念舊情,小王方才瞧公主看那汗血馬的模樣,倒像是相思病呢。”
徐驄頭一回見有人比他還狠,是真逮著她的命往死里整。
皇甫衍牙齒顫了聲,問:“你說什么,那匹馬是誰的?”
燕流丹含糊了下:“晉王不知?”
現在知道了。
怪不得,她親手接刀子!
…………
解憂也不知跑了多久,又跑了多遠,待到淌了水,過了河,四處皆是翠綠的山丘,再看后面的馬兒,跟的整整齊齊,小野馬停了下來,解憂下馬,立在山丘頂尖,小野馬和骕骦一左一右,如王般巡視那一片馬群。
馬群興奮度降下來,喝水的喝水,吃草的吃草,一下安靜愜意了幾分。
燕麒與閆可帆皆在下面看著馬匹,見相安無事,才去她跟前,解憂說:“燕少俠先回吧,替我謝過燕嫆。”
燕麒沒說話,見她無大恙,只稍稍點了頭,掉頭便回去了。
山丘上,只剩二人。
解憂掀衣盤坐,似乎沒打算這么快就回去,皇帝心情差,她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閆可帆靜悄悄立在一邊陪她,盡管他不懂,她與皇帝之間的相處模式,很奇妙,為一只兔子,也能大吵。
隨即,他又看向她的手,握著拳,指縫里的血跡一塌糊涂,左手那一大塊的剜傷才剛結疤,右手又添一刀。
解憂自己也知道,破不了命途多舛的命格,能有命活著就不錯了,見他盯著,解憂把手微微撐開,送去他眼皮下。
他人是站著的,低首愣住片刻,原以為她會自己處理,不會讓他碰。
愣過后,他明白意圖,緩緩蹲下,直接撕扯自己的青衣,他隨身也帶了藥,簡單包扎,順便囑咐交代幾句,她只是‘嗯’兩句低低地應著。
她忽問:“你可聽過梟鷹羽?”
他抖了下,說:“有耳聞。”
皇帝和勾弋在他面前提過白衣女子,其余更深入的,便不知了,之前她身邊或許潛伏了不少,但如今,除了那神出鬼沒的白衣女子,無法奈之何,其余的,恐怕已經所剩無幾。
她也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問了,過了會兒,反而說:“銀楹今日回府了,春獵結束,是你們婚期。”
閆可帆低說:“臣知道。”
徐太后希望大小姐與她保持交集,徐諶卻并不希望女兒與她牽扯,眼見女兒參與那獵事,還上了榜,覺得太過張揚,尤其婚期將至,還跟著她這般瘋瘋癲癲的玩鬧,沒一點沉穩,便叫大小姐回府學規矩,怎么做好大將軍的夫人。
解憂說:“你,能不娶么?”
閆可帆:“臣,無法做主。”
解憂說:“你可以做主,只是為一個徐大小姐,葬送辛辛苦苦得來的前程,你不愿意,我說的,對嗎?”
閆可帆說:“大小姐也可以不嫁,公主何必逼臣做選擇,站在高處,便有這一處的責任,與之對應,也會犧牲必要舍棄的東西,即便不是徐大小姐,也可能是高小姐,陳小姐……臣娶誰,由不得臣。”
解憂說:“我呢?”
閆可帆抬眸,音顫:“……什么?”
她說:“娶我啊。”
山花爛漫,山丘無人,這三個字反反復復的縈繞,他嗡了。
刺耳的鳴聲一瞬既破,狂亂的心跳把他拉回,說:“公主莫開玩笑。”
她說:“權力真是好東西,它可以隨意叫你娶妻,叫你認命。”
包扎好,她站了起來,望著那條徜徉的灣河,他在背后,只瞧著她的背影,銀白衣裙翻飛,她回了頭,說:“要是哪天我有了,倒想看看,你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