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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夜盡無明·五十八·千面云裳

護衛剛走,冥棧容還在與她爭執,突然‘嗖’一聲,射來一支箭,冥棧容拉她,往右退了半步,箭釘在后面墻上,解憂立即看向前方。

三條海盜船,最中間的船上,前頭站著一人,那人似乎清楚海鷹號,知道在何處能準確縱觀局勢,那一箭,便是特意奔著這個角落來的。

在海上,越顯眼,越危險。

那人準備要射第二箭,似乎又遲疑,握在手中的弩弓放下,看著這邊。

海鷹號速度放慢,隨風浪蕩,三條海盜船也沒再進,像是在觀望。

蘇子等人也來了,與此同時,大船一陣動蕩,機關聲音轟響,烏黑的天空伴隨著鳴銳尖叫,數道火光沖入暗夜,長煙烈焰,擦出火花。

解憂抬著頭,忽然想起一首詞,‘東方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這樣的美景,卻是戰場。

不用一人,卻能萬箭齊發,且是朝不同的方位,箭火流星,瞬間把三條海船變成煉獄火海。

這便是‘重樓矢’!

那‘金烏鳴’呢?

正想著,船身微震,只見艉樓吐出一顆赤紅珠,如太陽熾烈,在迅風般的速度里沖向左邊海盜船。

帶著火焰的金烏鳴破壞力極強,所過之處,幾乎貫穿一切,到船尾才停下,停下之后,它就是一枚普普通通帶刺的鐵球,那座船樓變得彎彎扭扭,搖曳似墜。

解憂有點失望,蘇子敏銳的捕捉,笑問道:“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了?”

“它應該像煙花一樣。”解憂道,若這顆赤紅珠猛地炸開,力道會有多大?炸的范圍有多遠?能否把整條船毀掉?那樣的煙花,又是長什么樣?

蘇子似知她所想,第一反應便是如何實現,思索片刻,道:“煙花那點火藥量不夠傷人,要是加入足夠的量,那珠子就龐大了,也不能發出那么遠,又要在落地之后才能炸……”

冥棧容卻是批判:“對面是敵人,但也是人,不是抬腳就要踩的螞蟻!”

煙花這么漂亮美麗,他想的是如何運用賺錢,而她在想,什么樣的煙花能炸死一堆人。冥棧容側身面對她,不高興道:“你有點可怕了。”

“二公子,是個善良人,”解憂調侃他,又道:“若能從水里游過去,便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蘇子不知她怎有這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附和道:“可惜了,水火不容。”

“奇怪了,”解憂道:“以前過苦日子,能造海鷹號,現在居然只能修繕,造不出新的,也玩不出新花樣。”

“你以為造船容易,”冥棧容苦笑道:“當年海師工造處突然大火,燒了太多東西,沒有人能再造出這樣的船了,這是天底下最大的海船,是第一艘,是唯一一艘,也許,將會是最后一艘。”

解憂聽冥棧清說過這場大火。

明皇死后不久,工造處突然莫名其妙燒起來,所有造船圖紙,所有相關的技藝,全部毀于一旦,燒成灰燼。

這場火,也毀盡了明皇儛后數十年在造船業的心血,諸多有名的工匠,也死在火中,對龍海來說,這是一記重擊,至今,都找不到元兇。

“別這樣悲觀,那時能造,現在也能,”解憂不認同這種唯一最后的說法,她對工匠活雖一竅不通,但奇怪的是,她有一種信念,老爹曾經說過,此刻她說出來:“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創造。”

沙苑在旁聽著,咽了咽吐沫,公主不愧是明皇之女,連想法都如此一致。

梟鷹羽南府的追風堂,就是專為研究火藥,海鷹號的金烏鳴就是出自其中,最初版的金烏鳴并不會炸,只有強大的穿透力,但也足以震懾。

會炸的金烏鳴,這種恐怖又絕對碾壓的力量,如今沒有了,那些高級的技藝只握在少數人手里,當那些人或死或失蹤,便就從此失傳。

海面上,三條海盜船亂成一團,火光中,中間那人仍是還站在那前頭,一直在看這邊。這場戰是碾壓局,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那海盜頭子居然還不掉頭灰溜溜的逃走,在瞧什么?

很快,解憂明白了那人不是在看她,而是海鷹號后面飛速而來的一條戰船,以及四五條小號戰船,冥棧清立在戰船前頭,威風凜凜。

不到片刻,戰船橫在海盜船前,小卒洪亮發話:“即刻退出我大晉內海,可饒爾等不死!”

海盜頭子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反道:“大半夜的,你放什么鬼煙花。”

“大晉公主生辰,放幾個好看煙花,怎把二當家招來了,”冥棧清道:“二當家是來給公主慶生?”

“哦,原是你們公主生辰,祝賀,祝賀,老子還以為,大名鼎鼎的長寧郡主,被那小男人迷了眼,干這種紅顏禍水的事,”海盜頭子望了眼海鷹號頂層,有道模糊的影子,道:“原來那不是你啊。”

“梁二當家,”冥棧清臉色微慍:“內海不是你該來的,今日公主生辰,見不得血腥,我不與你計較,速速離去,否則,別怪不講情面。”

撇了幾眼解憂那處,梁二又回看冥棧清,問:“她哪位公主?老子認識下,值得這么大排場,她來了,怎么你長寧郡主都要往邊靠。”冥棧清繃著臉沒回復,梁二注意到她身邊有個漂亮男人,忽的冷諷:“這小白臉是哪位?長寧郡主難道又有新歡了?”

十一冷冷不善道:“此乃當朝大將軍,豈容你這賊子污言穢語!”

梁二當即道:“失敬失敬。”

三條海盜船很快離去,戰船返航接鑲,冥棧清上了大船,看了一眼解憂,解憂不知方才聊了什么,開口一問,冥棧清壓根不理她,兩人還在冷戰,自然沒什么要說的,解憂也知自討沒趣,倒是閆可帆竟也來了,簡單見了禮。

一番折騰,已是大半夜,海賊的危險解除,便相安無事,各回各屋。

冥棧清叫人收拾下機關殘局,看向冥棧容,后者心虛抖了一下,總說自己未必不如,到了關鍵時刻,大場面還得要阿姐才能震懾得住。兩姐弟并肩離去,才到半路,冥棧清把他脖子薅過來,五指像鉗子一樣摁著:“我怎么記得,批給你的錢沒這么多。”

感覺到脖子的艱難,快要斷了,冥棧容小聲道:“你放手,松手!……我……自己貼了點。”

她下手越重:“錢打哪兒來的?”

“別把我當犯人審!”先把他當個人吧,冥棧容想喘口氣,但在她的魔爪下毫無還手之力,見他快憋紅了臉,冥棧清才松開。他摸著被掐紅的脖子:“就一點小錢,大驚小怪的。”

“小錢?”冥棧清猛地看他,被她一盯,他又瑟瑟發抖,她瞇眼道:“幾萬兩白銀,你說是小錢,看不出來,挺有錢啊,二公子,談談吧,你這多出來的帳,我要怎么走才能替你瞞著?”

脖子還紅著,冥棧容心中正暗恨,聽到后面那句,這才彎起唇角,心花怒放,體會到有姐姐真好,等兩人聊完這茬,剛到自己房門口,冥棧容忽的想起什么,身子橫在前,一把堵著門。

冥棧清皺眉:“藏人了?”

他有苦難言:“沒有啊。”

不難看出,這回答的語氣欲蓋彌彰,冥棧清拍他肩膀,說了說藺之儒拿走了婚書的事,惆悵道:“婚約一解,你自由了,以后,還回家嗎?”

家里不是有你么……

回來除了受氣什么也沒有。

只有奶奶除外。

冥棧容心頭嘀咕,這個家有他沒他不都一樣,道:“言重了,肯定回。”

“說點知心話,我羨慕你,”冥棧清看著這個弟弟,頓了半響,道:“所以,也討厭你,看你不順眼,還想揍你,但你不回來,我也會……”

“阿姐,我也是。”

她沒把話說的太滿,冥棧容也知道,這就是血親關系,扯不斷理還亂。

冥棧清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道:“喜歡一個人,想討人歡喜,沒有錯,但你這事做的有點過分了,我要是冥解憂,你不可能還站著說話。”

沒有進去,冥棧清說完就走。

冥棧容禮貌聽著,是有點過分,所以他大方的給錢補償啊,在門口站了會兒,等阿姐離去,才進屋,皇甫衍早已不在,他想著,藺之儒明明拒絕,卻突然又上船,也知道皇帝在這吧。

綠衣女子仍在地上,昏厥不醒,他抱起人,放置床榻上,望著臉女子上蝴蝶面具,出神了很久,冥解憂說的沒錯,即便不是她,也未必是他要的這個人。

對他來說,娶冥解憂很容易。

想娶她,才是難如登天。

…………

經此一遭,解憂睡意全無,徐大小姐也睡不著,非要過來擠一張床,解憂看了看她,沒有喝酒,也沒醉,便放心了。

徐大小姐喃喃道:“明天,我們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不舍得?還想玩?”解憂應道:“那我再住幾天。”

徐銀楹道:“可還是得回去。”

解憂道:“不回不行?”

徐銀楹道:“可你為什么回來?”

這公主的身份,還有那些不堪的過往,都會變成攻擊的利劍,大小姐覺得,既然失蹤半年之久,完全可以留在外面,何必又要再回來承受這些。

解憂默了聲,所有人都覺得,她不該回來,可她咽不下這口氣,堵在心里,太難受了,只道:“你和我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呢,逃離了這個牢籠,就一定是好日子嗎?天大地大,就一定有容身之處嗎?”過了好久,沒聽見解憂回話,徐大小姐突然翻身,挨著她肩處,笑中帶點苦澀,說起了別的:“以后嫁了人,跟二娘一樣,只能在宅子里當夫人,還要應付好多麻煩事,不能出來和你玩,怕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解憂心中一沉,道:“將軍夫人怎么會被一堵墻困住。”

“困人的不一定是墻,”徐銀楹忽問:“你說,大將軍以后會不會納妾?”

解憂沒想到大小姐有這樣的見解,更沒料會問這樣的問題,她回答不出來,道:“這,我不知道。”

“應該會吧,”徐銀楹閉上眼睛,欲睡不睡:“皇帝可以三宮六院,我表哥也是三妻四妾,我爹爹娶了我娘,后來又娶了二娘,別看常阿四張牙舞爪那么厲害,她那丈夫也……我認識的男人,沒有哪一個,是專一不變的。”

解憂道:“那蘇子呢?”

徐銀楹不回答,她知道他的過去,他不會對任何人負責,也不會娶任何人,她好笑道:“他說,要當我的外男,你知道么,他說過很多假話,這句話是真的。”

“……”

雖然那天解憂也聽見了,但聽大小姐這么直白說出來,還是震撼,解憂不清楚蘇子有何過去,一個男人,脫口就說給人當外室,除非,他干過這行。解憂冒昧道:“所以,你準備這么做?”

徐銀楹小聲哼道:“當然不了,他不要臉,難道我也跟著不要?”

確實,大小姐的臉皮薄,不像常阿四豪放,干不出來想養外男的事。

“算了,不說他,說說藺大夫吧,”提起這個,徐大小姐侃侃而談:“天底下,只有藺大夫,肯定不納妾。”

解憂奇道:“為什么?”

徐銀楹道:“因為他不娶妻啊。”

解憂睜開眼,看著床頂。

這到底是什么冷笑話。

這一睜眼,解憂突然看見自己床邊站了個人,來人悄無聲息,身著紅藍衣,臉上戴著面具,那雙眼冷冷。

徐銀楹睡在外圍,背對著人,又閉眼摟她,窩在她肩下,不知道被人虎視眈眈盯著,讓人覺得礙了事。

“藺大夫年少成名又事業有成,如今快二十五,你說,他為何還不娶妻?”

這哪知道,可能是忙著研究他的醫學吧,一想那密室就嚇人。

解憂道:“他娶不娶妻,跟你我也沒甚關系,大半夜的,瞎操心。”

“你有沒有覺得,藺大夫對你很不一樣?”大小姐話多:“他對你很尊重,所以他醫堂里的人對你也很尊重,這一路過來,好幾個醫堂給你上藥敷藥,對你非常重視,藺大夫還特別關心你,不讓你喝酒,不讓你吃蟹,專門給你做冰糖葫蘆,還不讓你嫁給世子,他每次看你,眼神怪怪的,這是不是……喜歡你?”

床邊男人往下遞著目光。

解憂也看他:“喜歡我的人多了去,我這么優秀,搶手很正常。”

大小姐嘆口氣,吐槽道:“你越來越壞了,是跟那混蛋學的吧。”然后問:“那你,喜歡藺大夫嗎?”

床邊男人神情一緊。

“喜歡,”解憂目光不移,嘴角忽似上揚,對他挑釁:“藺之儒人溫柔體貼,又專一,又有事業,又大度,還是思遷巷公認的榜一,我怎能不喜歡。”

床邊男人隱隱觸動,正要抬手,窗門沒關,閃進一個人,蘇子還是那件紅藍衣,兩男人一左一右,衣飾一樣,氣質卻大有不同。

蘇子一副痞子模樣,雙手叉腰,看著這位不知面貌陰魂不散且又吃了醋的小情人,人家兩姑娘閨中密話,這也要偷聽,聽完了答案不爽,還想動手,蘇子豈能坐視不理,那白衣女子會護解憂,可不一定管大小姐死活。

“可是……”徐銀楹完全沒察覺,道:“藺大夫他說不了話,每天和沙苑形影不離,難道你不會嫌棄他,不會覺得他這個人很無趣很悶么?”

“喜歡一個人,無論他是何模樣,我都會接受,不然,我喜歡他什么?”解憂道:“我上回鼓起勇氣同他表明心意,你猜,他是怎么想的?”

蘇子撇眼看著解憂,屋中沒丁點燈火,一片漆黑色,原以為她倆快睡著了在閉眼說話,所以沒看見床邊有人,誰知是她睜眼說瞎話,與她一對視,他心中難免吐槽——少說兩句吧,沒看見你小情人眼神要殺人,給人家藺神醫留個活路。

大小姐哪能猜出藺之儒想法,又驚訝于解憂表明心意的勇氣,道:“他說什么了?難道拒絕了你?”

解憂決定不說了,掖了掖被角,只道太晚該睡覺了,大小姐以為她不好意思多聊,沒多想,已是大半夜,太困,臉蛋蹭著解憂,不一會,屋子徹底安靜。

小情人神色幽冷,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跳窗離去,蘇子琢磨著,小情人不會是要去殺藺之儒了吧,又想,有沙苑在,可能有戲看,回了頭,蘇子和解憂一對視,他忍不住用無語的眼神跟她說話。

你倆情情愛愛的,非得拉人家藺之儒入坑,藺之儒好端端的得罪你了?

真是坑人不賠命啊。

解憂哪管別人死活,蘇子悄聲一走,她淺眠片刻,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屋外的天空被霞光鋪滿,似著了艷陽火,她叫醒大小姐,一道出了屋子,海上日出,金光四射,若不賞景,豈不是白來一趟。

船上千把來人亦早早醒了,圍在大船欄桿邊攀談,笑語聲爽然,每人都戴著面具,著不同服飾,認識的,不認識的,貧窮的,富有的,男的,女的,不論身份地位,隔著面具,都可以在一塊談笑風生,冥棧容為此起名,喚‘千面云裳’。

解憂一開始不理解,當看到迎面而來,戴著銀色半面的冥棧容,陪著一個戴蝴蝶面具的綠衣女子,從她身邊路過時,就非常理解了。

咦,世子為了明目張膽泡妞。

婚約才解,便迫不及待。

解憂回房換男裝,戴面具,拿出那柄折扇在手里,趁冥棧容走開,靠近那綠衣少女,少女被萬道霞光打在身上,側影晶瑩剔透,久等無聊,少女彎著腰往船下看,船底劃出白色浪花,少女伸出干凈的五指,往下比劃,似在隔空觸著浪,一個人也玩得不亦樂乎。

解憂看了會兒,伸手把少女拉回來,提醒道:“小姑娘,當心掉下去。”

被拉回的綠衣少女一臉懵,回了頭,蝴蝶面具下的一雙眼轉來轉去,打量面前戴著桃花面具的公子哥,唇邊彎起明媚的弧度,道:“多謝了,我會當心的。”

這抹笑容看得解憂都砰砰直跳,只恨自己是女兒身,解憂也靠近欄桿,少女攀附著欄,忽愁道:“這么大的船,是怎么做出來的,為什么不會沉下去,若是這船一沉,咱們還能活著回去嗎?”

解憂把命交給這個年歲三十的伙計,且相信以前匠人技藝:“船不會沉。”

少女道:“你那么肯定?”

“若是沉了,冤有頭,債有主,到了陰曹地府,就去找帶你上船的人算賬。”扇子一折,解憂道:“姑娘名喚什么?是哪兒人?之前沒坐過船?”

綠衣少女微笑半響,道:“我不告訴你,除非,你先告訴我,你叫什么?”

解憂報名:“我姓韓。”

綠衣少女道:“我姓南。”

“哦,南姑娘。”

“哦,韓公子。”

綠衫少女笑意明媚學著樣。

冥棧容見綠衣少女身邊多了一人,自己才走開一會,就有人想撬墻角,正氣著,匆忙過去,才覺公子哥背影眼熟,他一把拉過少女,擋在身后,一臉敵意的看著解憂,不知她扮作男裝做什么。

“呦,這位公子是誰啊?”解憂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善,明知故問,看著二人:“不會是南姑娘的情郎?”

“他才不是呢,”綠衫少女沒有一點嬌色,認真道:“他是我的一個哥哥。”

解憂忽的噗嗤一笑。

少女不解:“你笑什么?”

解憂搖頭,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小妹妹全身上下對冥棧容壓根沒半點感情,她原以為這二人是偷偷摸摸兩情相悅,搞了半天,卻是世子對人家單相思。

“哥哥?看著不像,他賊頭鼠眼,南姑娘活潑機靈,真是不像。”解憂順著話,只當冥棧容有認妹妹的癖好,補道:“他是你親哥哥?”

少女道:“不是。”

解憂繼續深入:“南姑娘幾歲了?父母親尚在否?家里做什么的?可有別的兄弟姐妹?”

話問得太多,一言兩語易露餡,冥棧容冷道:“你打聽這么多做什么。”

解憂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少女約摸也就十五六歲,泡比他小幾歲的妞,不知廉恥,心思齷齪,嘆道:“這個哥哥年紀有點大,該當你叔了吧。”

冥棧容血壓漲得厲害,差點憋出內傷,然后又回頭,面對少女,聲音溫柔似水:“出門在外,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對方是人是鬼,哪能知道。”

“我這么大個人,怎么是鬼?”解憂辯駁道:“我瞧著,這位公子,你心里才有鬼,你又不是她親哥,怎么管這么多,南姑娘啊,你可要小心了,十個男人,九個壞,萬一被人騙了,哭爹找娘,沒處說理,可就慘了。”

少女道:“還有一個好人啊。”

“不,剩下一個,比那九個更壞。”解憂扇子一揚,道:“記住這句話,天下男人,沒一個好人。”

綠衫少女皺眉道:“可你也是男人,為什么要罵自己?”

“我是壞人,”解憂收回折扇,指著前面:“他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多心了,”少女笑了笑,如初霞燦爛:“我這個哥哥,他不會騙我的。”

“那好,我問你,”解憂道:“你這哥哥,他叫什么名?家住哪兒,兄弟姐妹幾個,你全知道嗎?”

綠衫少女頓了片刻,解憂以為她說不出來,少女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知能不能說,該說哪一個,求助似的看著冥棧容,后者則對少女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給誰過生辰,人就在你面前了。”

“啊,那個公主,你未婚妻?是男的?”少女驚訝打量著桃花面具下的人,男女難分,半響才反應過來,驚奇道:“……不對,韓姐姐,你為什么要穿男裝?”

一聲姐姐叫得解憂懵了片刻,這位南姑娘有點傻得可愛,還有點過于自來熟,這一刻,解憂承認,冥棧容是個實誠人,真的沒騙人家小姑娘,毫不避諱,毫不隱瞞,居然給人家介紹她是未婚妻!

………………

船艙內。

船上供應膳食,每人一份,白衣女子第一次守規矩,排隊領了,船上千人千面,她身帶長劍,面覆紗巾,沒被認為是異類,只當是武俠風。

找一小案桌坐下,對面閃出一人,臉上有戴黑紋面具,見她盤中食物是生魚片,如此葷腥之物,他皺眉道:“這么腥,你不怕吃壞肚子。”

白衣女子看也不看他:“什么事?”

他一出現,準不是好事。

“沒事。”他道:“閑聊。”

白衣女子專心吃飯,吃完別的菜,只剩下兩片小小的生魚,白衣女子拿出藥瓶,先吃了一顆,再吃一口生魚。

他愣了:“何必這么勉強。”

白衣女子道:“你還有事?”

“沒事,”他又說了一遍,須臾沉默,忽既明白她話中歧義,沒事就滾,她這人生冷勿近,他笑道:“當哥哥的,關心一下妹妹,理所應當。”

白衣女子看他:“跟著藺之儒久了,的確會很無聊。”

無聊到同她開這種玩笑。

她娘只生了她一個,哪來的哥哥,雖然有謠傳,對面這人是她父親大人的私生子,她娘忍受不了背叛,一氣之下,選擇偷偷帶她離開龍家……

“閑來無事,會胡思亂想,”沙苑微笑道:“吃生魚時,你會想什么?”

白衣女子道:“你若是再敢卑鄙自稱,我會立即殺了你。”

…………

冥棧清查完船上事務,從底艙上來,在過道上走,這段路又長又偏,幾乎不見人,這時,迎面而來一人。

來人臉上戴了塊淺紫面具,衣裳是一半白,一半暮山紫,裙尾青紫漸變,瞧著極為色彩斑斕。既喚‘千面云裳’,男子如何裝扮也不足為奇。

當這人路過她身側,冥棧清變了臉色,千人千面這場游戲有缺點,不知會混進什么人,她臉上干凈清爽,沒有戴什么,從來沒有人,在見到她時,這般目光淡漠,直接無視的走過去。

“站住。”

這人沒有聽她的,腳步未停,冥棧清立刻轉身,出手欲勾他肩頭,他身子傾斜一避,反手一擋,見他反抗,不知好歹,冥棧清眼中微縮,另一掌掃去。

兩人在狹窄的過道內動起了武,空間太小,不易施展,旁邊又是深淵大海,掉下去絕無活命的可能,兩人處處受阻,又默契不讓對方掉下去,最后一擊退開。

冥棧清拿下了他的面具,拽在手里,這男子陌生,她沒見過,當然也不認識,上下一瞧,估摸二十出頭,雖英姿秀貌,臉上卻有冷漠的疏離感,儀態從容,舉手投足間更是貴氣怡然,他只站在那里,上位者目高一切的氣質,從內而發。

這般與眾不同的人,冥棧清忽然想到一句話——皇帝在龍海。

皇甫衍手上拿著她的簪子,這簪子是裝飾品,她另有帶子束緊,長發并未散開,皇甫衍當然也不認識她,更不知這女人怎么就突然出手,打了一架后,仔細一瞧,對面女子姿容出色,眼中有一股強大的堅毅之色,既霸氣又莫名叫人信服和敬畏,他也猜到了對面人是誰了。

皇甫衍和冥棧清雙方都不認識,也沒見過,唯一的交流就是折子,眾所皆知,龍海掌權人是個女人,關于這個女人,總有各種各樣猜測揣摩,皇甫衍起初也不曾放在眼里,十六歲成名過于夸大,直至遼海一戰,他端正了對這位郡主的態度。

他當這個皇帝,尚且不易,又何況一個女子要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能站在頂端的人絕非庸碌之輩,這樣的才能,早已無關乎男女。

今日得見本人,皇甫衍心中震蕩,東海朝猛將多,個個拉出來都能獨當一面,晉國崇文,他爹不太喜歡給武將兵權,求一名將太難,而他手底下,喻憷驕躁,閆可帆優柔,其他人都是墻頭草兩面派,他居然從冥棧清身上,看到了令人威懼又野心勃勃的武將之氣。

可惜,卻無法為他所用。

雖雙方都已猜出來,但認不認是另一回事,皇甫衍覺察一股殺意,從這位郡主琥珀下的眸子中慢慢滲透出來,世子不敢以下犯上,她未必不敢。

皇甫衍想不通,自己哪兒得罪了她,難道是給她賜婚,對那個小姑爺不滿意?可賜婚是太后提議,跟他沒什么關系,頂多是在敕旨上蓋章定論,又或是,他最近對龍海查得緊,令她透不過氣了?

但只一刻,她眼中那抹神色消散,回頭一看,藺之儒站在過道一端,目光似有若無,藺之儒遠遠的朝她點頭一禮,以示敬意,等她轉身,皇甫衍已經跑了,藺之儒沒有過來,點完禮便又離去。

過道中,只剩她一人,就如無事發生一樣,冥棧清正想著,側邊窗子忽然打開,一身紅藍衣也戴上了面具的蘇子與她面對面,蘇子也愣,他走到這里,就開個窗透個氣,這也能遇上,還是船太小了,再大點就好。

他笑嘻嘻的:“郡主,巧啊。”

一出口就后悔,他有面具,郡主不一定認得出來,這一說話,把沉思的郡主拉回,她客氣打招呼:“蘇公子。”

蘇子有點亂忙,不知該說點什么,看到地上有抹簪子,看著價值不菲,他跳了窗,過去撿起,本著拾金不昧的原則,他問:“這是郡主的?”

她一伸手,蘇子乖乖過去交還,實則一陣痛心,冥棧清將簪子重新插入,看著手中搶來的面具,順帶一并戴上,蘇子只能看到她那雙眼睛了,像是要捕獵物,她道:“人人都喜歡遮掩,戴了另一張皮,好像就不用再做自己。”

蘇子摸著鼻子,道:“面具只能暫時遮住一切,一直戴著會很辛苦。”

“小時候,我戴過,”冥棧清看著他,回憶起來:“離開金陵之前,祖父帶我去見他老朋友,那家有個小男孩,非常淘氣,與他打鬧時,刀片劃傷了我,那小男孩沒一點悔過之心,還大言不慚,說,若我日后丑得嫁不了人,他大不了就來娶我。”

蘇子八卦地聽著:“然后呢?”

“我當時就揍了他一頓,聽說他骨折,半月沒下床,”冥棧清道:“因為這事,臉上留了疤,好些人說我丑,那段時間,我戴過面具。”

“那個小男孩也太不是人了,”蘇子唾棄道:“怎么能把女孩子的臉傷了,臉有多重要啊。”

“這東西帶久了,就會厭棄原來的自己,可無論怎么做,還是會有人說,當著我的面說,背地里說,”冥棧清轉身看向海面,摸著面具:“然后我就明白了,這世上的聲音,是堵不住的。”

“那傷有這么嚴重嗎?”蘇子嘀咕道:“郡主和藺神醫關系不錯,怎么不去他那弄個去痕藥。”

她問:“我很丑嗎?”

蘇子道:“……不丑。”

冥棧清笑了聲:“如若我不是郡主,一點武功不會,打折不了你的腿,你會怎么回答?”

蘇子抿了抿唇,如若是個普通女子留了疤,依他脾性,肯定要奚落兩句,但對面可是長寧郡主,武安上將,一聲號令,千萬人跟從,不說別的,那天他說郡主應該找兩男寵,底下護衛就特意冷著他,現在都瞧他不順眼。

他除非想死,才會說她丑。

“郡主這不是為難我么,”蘇子支吾了下,一陣難言,真實話實說,怕她生氣,自貶道:“我就是個膚淺看臉的小人,我這種人說的話,郡主大人大量,就不應該放心上。”

“說的不錯,你有自知之明。”

“……”蘇子扯了扯嘴角,決定表現英明一點:“男人留疤,大方展示,會被人叫英雄,女子留疤,不應該被批判丑陋,郡主是英雄,不,女中英雌。”

冥棧清搭著船欄,問道:“你知道,那小男孩如今在哪嗎?”

蘇子想起在溫泉聽到的話,沉思片刻,琢磨道:“郡主難道真對這個小男孩念念不忘,這么多年,一直在等他來娶?嗯,那他來了么?”

“我也不知,他是否來了,若你見到他,麻煩你,幫我告訴他,”冥棧清側身瞧他:“叫他別再惦記我了,想娶我,這輩子沒門。”

蘇子笑道:“那下輩子呢?”

她把路堵死,道:“下輩子連窗都沒有,早點死心吧。”

蘇子好似聽懂了,仍是堆著笑容:“說不定,他也沒那么惦記郡主,男人嘛,誰不喜歡到處沾花惹草,兒時的話,估計早就忘了,郡主身份高貴,他算什么東西,確實也配不上,不過么,”他雙手抱著臂,轉折了下:“郡主怎么確定,我一定會見到他?”

“陸公子,”冥棧清在他面前把面具摘了,放在欄桿上,眼角疤痕很丑,卻又那樣明艷,湊近的那一瞬,她看著他面具框下那動蕩不安的雙眼:“面具會蒙蔽自己,失去對一切的判斷,既然不愿摘下,那就繼續藏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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