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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巧心計暗地運機謀 真膿包當場寫伏辯(2)

承輝拿了借據,放在帳桌上,提起筆來,點了兩點,隨手拿了一張七十兩銀子的莊票展的普遍規律的科學。②指社會歷史現象本身所固有的辯證,交給博如道:“一向費心得很!”博如吃了一驚道:“這……這……這是怎么說?”承輝道:“那三成歸了兄弟,也是早立了字據的。”博如道:“不錯,我只收七折;但是何以變做七十兩呢?”承輝笑道:“難道先生眼睛不便,連這票據上的字,都沒有看出來?”博如連忙到案頭一看,原來所寫的那一萬的“萬”字,被他在一撇一鉤的當中,加了兩點,變成個“百”字了。博如這一怒非同小可,一手便把那借據搶在手里。承輝笑道:“先生惱甚么!既然不肯還我票據,就請仍把莊票留下。”博如氣昏了,便把莊票摔在地下要走。承輝含笑攔住道:“先生惱甚么?到哪里去?茶還沒喝呢。來啊!舀茶來啊!客來了茶都不舀了,你們這班奴才,是干嗎的是啊!”一面說,一面重復讓坐。又道:“先生還拿了這票子到哪里去呢?”博如怒道:“我只拿出去請大眾評評這道理,可是‘萬’字可以改‘百’字的!”承輝道:“‘萬’字本不能改‘百’字啊,這句話怎講?”博如道:“我不和你說,你們當初故意寫個小寫的‘萬’字,有意賴我!”承輝笑道:“這句話先生你說錯了。數目大事,你再看看,那票子上‘一’字尚且寫個‘壹’字,豈有‘萬’字倒小寫起來之理?只怕說出去,人家也不相信。”博如道:“我不管,我就拿了這票子到上海縣去告,告你們涂改數目,明明借我的一萬銀子,硬改作一百。這個改的樣子明明在那里,是瞞不過的。”

說話時家人送上茶來。承輝接過,雙手遞了一碗茶。說道:“好,好!這個怪不得先生要告,整萬銀子的數目變了個一百,在我也是要告的。但不知先生憑甚么作證?”博如道:“你就是個證人,見了官,我不怕你再賴!”承輝道:“是,是,我絕不敢賴。但是恐怕上海縣問起來,他不問你先生,只問我。問道:茍大人是兩省的候補道,當過多少差使。署過首道,署過藩臺;上海道臺,是茍大人的舊同寅,就是本縣,從前也伺候過茍大人來;后來到了安徽,當了多少差使,誰不知道茍大人是有錢的。一旦不幸身故了,何至于就要和人家借錢辦喪事?就說是一時匯款沒到,湊手不及,本縣這里啊,道臺那里啊,還有多少闊朋友,那里不挪動一萬、八千,卻要和這么個賣草頭藥的江湖醫生去借錢?茍大人是署過藩臺的,差不多的人,那里彀得上和他拉交情,這個甚么朱博如,他彀得上和茍大人的少爺說相好,不計利息的話嗎?他們究竟有甚么交情?你講!’這么一篇話問下來,應該怎樣回答,還請先生代我打算打算,預先串好了供,免得臨時慌張。”朱博如聽了,默默無言。良久,承輝又道:“先生,這官司你是做原告,上海縣他也不能不問你話的。譬如他問:‘你不過是個江湖醫生,你從那里和茍大人父子拉上的交情,可以整萬銀子,不計利息的借給他?你這個人,倒很慷慨,本縣很敬重你。但不知你借給他的一萬銀子,是那里來的?在那里賺著的?交給龍光的時候,還是鈔票?還是元寶?還是洋錢?還是那家銀行的票子?還是那家錢莊的票子?’這么一問,先生你又拿甚么話回答,也得要預先打算打算,免得臨時慌張。”朱博如本來是氣昂昂,雄赳赳的,到了此時,不覺慢慢的把頭低下去,一言不發。

承輝又道:“大凡打到官司,你說得不清楚,官也要和你查清楚的,況且整萬銀子的出進,豈有不查之理。他先把你寶號的帳簿吊去一查,有付這邊一萬銀子的帳沒有;再把這里的帳簿吊去一查,看有收到你一萬銀子的帳沒有。你的帳簿呢,我不敢知道;我們這邊帳簿,是的確沒有這一筆。沒有這筆倒也罷了,反查出了某天請某醫生醫金若干,某天請某醫生醫金若干。官又問了,說:‘你們既然屬在相好,整萬銀子都可以不計利息的,何以請你診病,又要天天出醫金呢?相好交情在那里?’并且查到禮簿上,你先生的隆尊是‘素燭一斤,紗元四匣’,與不計利息的交情,差到那里去了!再拿這個一問,先生你又怎么說呢,這個似乎也要預備預備。”說罷,仍舊坐在帳桌上去,取過算盤帳簿,剔剔撻撻算他的帳去了。一會兒就有許多人來領錢的,來回事的,絡繹不絕。一個家人拿了票子來,說是綢莊上來領壽衣價的,共是七十一兩五錢六分銀子。承輝呆了一呆道:“那里來這覙瑣帳,甚么幾錢幾分的!”想了一會道:“這么罷,這一張七十兩的票子,是朱先生退下來不要的,叫他先拿去罷。那個零頭并在下回算,總有他們便宜。”那家人拿了去。朱博如坐在那里聽著,好不難過,站起來急到帳桌旁邊,要和承輝說話。承輝又是笑吟吟的道:“先生請坐。我這會忙,沒功夫招呼你,要茶啊,煙啊,只管叫他們,不要客氣。來啊!招呼客的茶煙!”說著,又去辦他的事了。一會兒,又跑了一個家人來,對承輝說道:“二爺請。”承輝便把帳簿往帳箱里一放,拍撻一聲鎖上了,便上去。博如連忙站起來要說話。承輝道:“先生且請坐,我馬上就來。”

博如再要說話時,承輝已去的遠了,無奈只得坐著等。心中暗想,這件事上當上的不小,而且這口氣咽不下去。看承輝這廝離堅白公孫龍學派的名辯命題。與“合同異”相對。認,今天神情大為兩樣,面子上雖是笑口吟吟的,那神氣當中,卻純乎是挖苦我的樣子。我想這件事,一不做,二不休,縱使不能告他欠項,他藥死父親可是真的,我就拿這個去告他。我雖然同謀,自首了總可以減等,我拚了一個“充軍”的罪,博他一個“凌遲”,總博得過。心里顛來倒去,只是這么想,那承輝可是一去不來了。

看看等到紅日沈西,天色要黑下來了,才聽得承輝一路嚷著說:“怎么還不點燈啊?你們都是干嗎的?一大伙兒都是木頭,撥一撥動一動!”一面嚷著,走到帳房里,見了博如,又道:“噯呀!你看我忙昏了,怎么把朱先生撂在這里!”連連拱手道:“對不住,對不住!不知先生主意打定了沒有?如果先生有甚么意思,我們都好商量。”博如道:“總求閣下想個法兒,替我轉個圜,不要叫我太吃虧了。”承輝道:“在先生的意思,怎樣辦法呢?”博如道:“好好的一萬,憑空改了個一百,未免太下不去!”承輝道:“你先生還是那么說,我就沒了法子了。”博如道:“這件事,如果一定鬧穿了,只怕大家也不大好看。”承輝道:“甚么不好看呢?”博如道:“你們請我做甚么來的呢?”承輝正色道:“下帖子,下片子,請了大夫來,自然為的是治病。”

正說話間,忽然龍光走了進來,一見了博如,便回身向外叫道:“來啊!”外面答應一聲,來了個家人。龍光道:“趕緊出去,在馬路上叫一個巡捕來,把這忘八蛋先抓到巡捕房里去!”那家人答應去了。博如吃了一大驚道:“二爺,這是那一門?”龍光不理他,又叫:“王二啊!”便有一個人進來。龍光道:“你懂兩句外國話不是?”王二道:“是,家人略懂得幾句。”龍光又叫:“來啊!”又走了一個人進來。龍光道:“到我屋里去,把那一迭藥方子拿來。”那人去了,龍光方才坐下。博如又道:“二爺,你這個到底是那一門?”龍光也不理他。此時承輝已經溜出去了。一會兒,那個人拿了一迭藥方來。龍光接在手里,指給王二說道:“這個都是前天上海縣官醫看過了的。你看哪,這一張是石膏、羚羊、犀角,這一張是附子、肉桂、炮姜,一張一張都是你不對我,我不對你的。上海縣方大老爺前天當面說過,叫把這忘八蛋扭交捕房,解新衙門,送縣辦他。你可拿好著,這方子上都蓋有他的姓名圖書,是個真憑實據。回來巡捕來了,你跟著到巡捕房里去,說明這個緣故,請他明天解新衙門。巡捕房要這方子做憑據的,就交給他;若不要的,帶回來明日呈堂。”王二一一答應了。龍光又問:“舅爺呢?”家人們便一迭連聲請舅爺,承輝便走了進來。龍光道:“那天上海縣方大老爺說這個話的時候,新衙門程大老爺也在這里聽著的,你隨便寫個信給他,請他送縣。我現在熱喪里頭,不便出面,信上就用某公館具名就是了。”承輝一一答應。只見那去叫巡捕的家人來說:“此刻是巡捕交班的時候,街上沒有巡捕。”龍光道:“你到門口站著,有了就叫進來,不問是紅頭白臉的。”那家人答應出去了。龍光又指著博如對王二道:“他就交給你,不要放跑了!”

說著佯長而去。

博如此時真是急得手足無措,走又走不了,站著不是,坐著不是,心里頭就如臘月里喝了涼水一樣,瑟瑟的亂抖。無奈何走近一步,向承輝深深一揖道:“這是那一門的話?求大爺替我轉個圜罷!”承輝仰著臉冷笑道:“鬧穿了不過大家不好看,有甚要緊!”博如又道:“大爺,我再不敢胡說了!求你行個方便罷!”承輝道:“你就認個‘庸醫殺人’,也不過是個‘杖罪’,好象還有‘罰鍰贖罪’的例,化幾兩銀子就是了,不要緊的。”說著,站起來要走。嚇得博如連忙扯住跪下道:“大爺,你救救我罷!這一到官司啊,這上海我就不能再住了。”一面說,一面取出那借據來,遞給承輝道:“這個我也不敢要了。”承輝道:“還有一張甚么七折三成的呢?”博如也一并取了出來,交給承輝。承輝接過道:“你可再胡鬧了?”博如道:“再也不敢了!”承輝道:“你可肯寫下一張伏辯來,我替你想法子。”博如道:“寫,寫,寫!大爺要怎樣寫,就怎樣寫。”

正是:未得羊肉吃,惹得一身臊。未知這張伏辯如何寫法,且待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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