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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王醫生淋漓談父子 梁頂糞恩愛割夫妻(2)

繼之問茍才道:“公子今年貴庚多少了?”茍才道:“二十二歲了。”繼之道:“年紀也不小了,何不早點代他弄個功名,叫他到外頭歷練歷練呢?”茍才道:“我也有這個意思,并且他已經有個同知在身上。等過了年,打算叫他進京辦個引見根本不可認識,因而不是知識的對象。知識的對象只能是外,好出去當差。”繼之道:“這又不是揀日子的事情,何必一定要明年呢?”茍才笑道:“年里頭也沒有甚么日子了。”端甫是個極聰明、極機警的人,聽了繼之的話,早已有點會意,便笑著接口道:“我們年紀大的人,最要有自知之明。大凡他們年輕的少爺奶奶,看見我們老人家,是第一件討厭之物。你看他臉上十分恭順,處處還你規矩;他那心里頭,不知要罵多少老不死、老殺才呢!”說得合席人都笑了。端甫又道:“我這個是在家庭當中閱歷有得之言,并不是說笑話。所以我五個小兒,沒有一個在身邊,他們經商的經商,處館的處館,雖是娶了兒媳,我卻叫他們連媳婦兒帶了去。我一個人在上海,逍遙自在,何等快活!他們或者一年來看我一兩趟,見了面,那種親熱要好孝順的勁兒,說也說不出來,平心而論,那倒是他們的真天性了。何以見得呢?大約父子之間,自然有一分父子的天性。你把他隔開了,他便有點掛念,越隔得遠,越隔得久,越是掛念的利害,一旦忽然相見,那天性不知不覺的自然流露出來。若是終年在一起的,我今天惱他做錯了一件甚么事,他明天又怪我罵了他那一項,久而久之,反為把那天性汩沒了。至于他們做弟兄的,尤其要把他遠遠的隔開,他那友于之請才篤。若是住在一起,總不免那爭執口角的事情,一有了這個事情,總要鬧到兄弟不和完結。這還是父母窮的話。若是父母有錢的,更是免不了爭家財,爭田舍等事。若是個獨子呢,他又惱著老子在前,不能由得他揮霍,他還要恨他老子不早死呢!”說著,又專對茍才說道:

“這是兄弟泛論的話,觀察不要多心。”

茍才道:“議論得高明得很,我又多心甚么。兄弟一定遵兩位的教,過了年,就叫小兒辦引見去。”繼之道:“端翁這一番高論,為中人以下說法,是好極了!”端甫道:“若說為中人以下說法,那就現在天下算得沒有中人以上的人。別的事情我沒有閱歷,這家庭的閱歷是見得不少了。大約古圣賢所說的話,是不錯的。孟夫子說是:‘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賊恩之大者。’此刻的人卻昧了這個道理,專門責善于其子。這一著呢,還不必怪他,他期望心切,自然不免出于責善一類。最奇的,他一面責善,一面不知教育。你想,父子之間,還有相得的么。還有一種人,自己做下了多少男盜女娼的事,卻責成兒子做仁義道德,那才難過呢!談談說說,不覺各人都有了點酒意,于是吃過稀飯散坐。茍才因是有病的人,先辭去了。”

繼之才和端甫說起,前兩天見了龍光,故意說不可吃鮑魚的話,今日茍才便說吃得膩了,看來這件事竟是他兒子所為。端甫拍手道:“是不是呢,我斷沒有冤枉別人的道理!但是已經訪得如此確實,方才為甚不和他直說,還是那么吞吞吐吐的?你看茍才,他應酬上很象精明,但是于這些上頭,我看也平常得很,不見得他會得過意來。”繼之道:“直說了,恐怕有傷他父子之情呢。”端甫跳起來道:“罷了,罷了!不直說出來,恐怕父子之情傷得更甚呢!”繼之猛然省悟道:“不錯,不錯。我明天就去找他,把他請出來,明告訴他這個底細罷。”端甫道:“這才是個道理。”又談了一會,端甫也辭去了。一宿無話。

次日,繼之便專誠去找茍才。誰知他的家人回道:“老爺昨天赴宴回來,身子不大爽快,此刻還沒起來。”繼之只得罷了。過一天再去,又說是這兩天厭煩得很,不會客,繼之也只得罷休。誰知自此以后,一連幾次,都是如此。繼之十分疑心,便說:“你們老爺不會客,少爺是可以會客的,你和我通報通報。”那家人進去了一會,出來說請。繼之進去,見了龍光,先問起:“尊大人的病,為甚連客都不會了?不知近日病情如何?”龍光道:“其實沒甚么;不過醫生說務要靜養,不可多談天,以致費氣勞神,所以小侄便勸家父不必會客。五庶母留在房里,早晚伏侍。方才睡著了,失迎老伯大駕!”繼之聽說,也不能怎樣,便辭了回來。過一天,又寫個條子去約茍才出來談談,詎接了回條,又是推辭。繼之雖是疑心,卻也無可如何。

光陰如駛,早又過了新年。到了正月底邊,忽然接了一張報喪條子,是茍才死了。大家都不覺吃了一驚。繼之和他略有點交情,不免前去送殯,順便要訪問他那致死之由,誰知一點也訪不出來。倒是龍光哭喪著臉,向繼之叩頭,說上海并無親戚朋友,此刻出了大事,務求老伯幫忙。繼之只得應允。

到了春分左右,北河開了凍,這邊號里接到京里的信,叫這邊派人去結算去年帳目。我便附了輪船,取道天津。此時張家灣、河西務兩處所設的分號數論派(sāmkhya)音譯為“僧佉派”。古代印度哲學派,都已收了,歸并到天津分號里。天津管事的是吳益臣,就是吳亮臣的兄弟。我在天津盤桓了兩日,打聽得文杏農已不在天津了,就雇車到京里去。此時京里分號,已將李在茲辭了,由吳亮臣一個人管事。我算了兩天帳目,沒甚大進出,不過核對了幾條出來,叫亮臣再算。

我沒了事,就不免到琉璃廠等處逛逛。順便到山會邑館問問王伯述蹤跡,原來應暢懷倒在那里,伯述是有事回山東去了。只見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年,在暢懷那里坐著,暢懷和我介紹,代通姓名。原來這個人是旗籍,名叫喜潤,號叫雨亭,是個內閣中書。這一天拿了一個小說回目,到應暢懷這邊來,要打聽一件時事,湊上對一句。原來京城里風氣,最歡喜謅些對子及小說回目等,異常工整,謅了出來,便一時傳誦,以為得意。但是謅的人,全是翰林院里的太史公。這位喜雨亭中書有點不服氣,說道:“我不信只有翰林院里有人才,我們都彀他不上。”因得了一句,便硬要對一句,卻苦于沒有可對的事情。我便請教是一句甚么。暢懷道:“你要知道這一句,卻要先知道這樁事情的底細才有味。”我道:“那就費心你談談。”

暢懷道:“有一位先生,姓溫,號叫月江。孟夫子說的:‘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這位溫月江先生,卻是最喜的是為人師,凡有來拜門的,他無有不笑納;并且視贄禮之多少,為情誼之厚薄。生平最惱的是洋貨,他非但自己不用,就是看見別人用了洋貨,也要發議論的。有一天,他又收了一個門生,預先托人送過贄禮,然后謁見。那位門生去見他時,穿了一件天青呢馬褂,他便發話了,說甚么:‘孟子說的: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若是服夷之服,簡直是變于夷了。老弟的人品學問,我久有所聞,是很純正的;但是這件馬褂,不應該穿。我們不相識呢,那是彼此無從切磋起;今日既然忝在同學,我就不得不說了。’那門生道:‘門生這件馬褂,還是門生祖父遺下來的。門生家寒,有了兩個錢,買書都不夠,那里來得及置衣服。象這個馬褂,門生一向都不敢穿的,因為系祖父遺物,恐怕穿壞了,無以對先人;今天因為拜見老師,禮當恭敬的,才敢請出來用一用。’溫月江聽了,倒肅然起敬起來,說道:‘難得老弟這一點追遠之誠,一直不泯,真是可敬!我倒失言了。’那門生道:‘門生要告稟老師一句話,不知怕失言不怕?’溫月江道:‘請教是甚么話?但是道德之言,我們盡談。’那門生道:‘門生前天托人送進來的贄禮一百元,是洋貨!’溫月江聽了,臉紅過耳,張著口半天,才說道:‘這,這,這,這,這,可,可,可,可,可不是嗎!我,我,我馬上就叫人拿去換了銀子來了。’”

“自從那回之后,人家都說他是個臭貨。但是他又高自位置,目空一切,自以為他的學問,誰都及不了他。人家因為他又高又臭便上他一個徽號,叫他做梁頂糞,取最高不過屋梁之頂,最臭不過是糞之義。那年溫月江來京會試,他自以為這一次禮闈一定要中、要點的,所以進京時就帶了家眷同來。來到京里,沒有下店,也不住會館,住在一個朋友家里。可巧那朋友家里,已經先住了一個人,姓武,號叫香樓,卻是一位太史公。溫月江因為武香樓是個翰林,便結交起來。等到臨會場那兩天,溫月江因為這朋友家在城外,進場不便,因此另外租了考寓,獨自一人住到城里去。這本來是極平常的事情,誰知他出場之后,忽然出了一個極奇怪的變故。”

正是:白戰不曾持寸鐵,青巾從此晉頭銜。未知出了甚么變故,且待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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