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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嘯亭續錄
  • 昭梿
  • 4720字
  • 2015-10-09 15:25:46

明太傅家法

余嘗育奴子英魁,為納蘭氏之舊仆,言明太傅珠于康熙中既為郭華野所劾,曰:“勛名既不獲樹立,長持保家之道可也。”因廣置田產,市賈奴仆,厚加賞賚。按口以銀米,冬季賜以綿布諸物,使其家給充足,無事外求。立主家長,司理家務,奴隸有不法者,許主家者立斃杖下。所逐出之奴皆無容之者,曰:“伊于明府尚不能存,何況他處也?”故其下愛戴,罔敢不法。其后田產豐盈,日進斗金,子孫歷世富豪。至成公安時以倨傲和相故,攖于法網,乃籍沒其產,有天府所未有者,良可惜也。因思權奸保家,其才故有過人者,所以能歷百年而不敗也。

蔡葛山相公

蔡文端公新,文恪公世遠侄也。文恪為純皇帝藩邸舊學,故上待公尤厚。公性端愨,理學傳世,為安溪正脈,故雖以過失屢遭上嚴旨,而敬禮猶如故也。為上書房總師傅三十馀年,諸皇子皆敬憚之。乙巳春,予告歸里,諸皇子賦詩送行,時人比之疏傅。庚戌秋,入京祝嘏,上謂和相等曰:“今歲王會圖慎勿使蔡新見之,恐其諫章即至也。”其為上所重至此。余幼聞先恭王言:“嘗自灤陽返,遇公于途,公立降輿。先王止之,公曰:”某非為王降輿也。‘乃正襟北面,恭請圣安畢,然后相見。“其大節不茍如此。年九十馀始薨于家,實升平人瑞也。

王鴻緒

王尚書鴻緒之左袒廉王,余已詳載矣(見前卷)。近讀其《明史稿》,于永樂篡逆及姚廣孝、茹常諸傳,每多恕辭,而于惠帝則指摘無完膚狀。蓋其心有所陰蓄,不覺流露于書,故古人不使奸人著史以此。王司徒之言,未可厚非也。

朱文正宅湫隘

《涑水紀聞》載:宋臣楊礪為真宗東宮官,即位,拜樞密副使。病甚,帝幸其第,所居在隘巷中,輦不能進,帝因降輦步至其第,慰勞甚至。按朱文正公薨時,上親往吊,門不容御輿入,上步至其靈前,哭之甚哀。古今圣君賢臣,如出一轍也。

性情之偏

余性情褊急,嘗為質恪郡王所箴曰:“兄至眾叛親離時,始信弟言之不謬也。”余嘗以為過激之談,今終以暴戾致愆,深悔不從其語。然古以郭汾陽盛德,卒因暴怒杖死判官張譚;陳執中為宋相,以無道虐死婢子三人,迎兒年方十二,累行笞撻,窮冬髀縛,絕其飯食,攣囚至死,為趙清獻所劾;漢相魏相以撻斃婢子故,為趙廣漢所究治,皆歷見諸史冊。諸公皆當世名卿賢相,其過失如此之甚,終未以此罷斥。何況懲治強暴,法雖奇刻,究未致斃,乃使先王封爵自余而失,深有所愧恥也。

古史筆多緣飾

余素怪前代正人君子名節隆重,指不勝屈,近時人材寥寥,何古今之不相及若此。嘗與畢子筠孝廉談及,子筠曰:“君泥諸史冊語,故視古今異宜,不知本朝人才之盛,為前代所不及。先朝無論已,即以目下人才論,如王文端之持正,朱文正之博雅,松相公之高談理學,岳少保起、蔣勵堂攸之廉名素著,戴文端、百菊溪之才鋒敏捷,慶丹年相公、董太保之和平謙讓,額經略、德將軍之戰功克捷,楊軍門遇春之宣勞西北,王提督得祿之揚譽東南,李壯烈長庚、穆忠果克登布之忠節,強忠烈克捷、李太守毓星之死事,汪瑟庵廷珍、吳山尊、鮑雙五桂星之文學,擬之前代人才,有過之無不及者。使史筆有所潤飾,皆一代名臣也。”余韙其言。近讀王文正筆記,丁鶴相言:“古今所謂忠臣孝子,皆未足深信,乃史筆緣飾,欲為后代美談耳!”言雖出于奸邪,未必無因而發也。

報應之爽

宋時,章少時私人之妾,為人所掩,逾垣而出,誤踐嫗婦,為婦所訟,贖銅乃免。其后為政苛虐,卒有嶺南之行。近有某相公,少時貌甚美麗,嘗奸于大姓宅,其仆憤極欲刺殺之,幸誤中帽乃免。其后高朗令終,為一代之賢臣,吁,亦異矣!

盜賊之訛

《聞見錄》載:相傳黃巢不死時溥之誅,乃自髡為僧。張全義見于洛南禪寺,號雪竇禪師,有《自題小照》詩云:“獨憶當年草上飛,鐵衣脫盡掛僧衣。天津橋上無人識,獨倚闌干看落暉。”紀曉嵐《灤陽續錄》亦辯魏閹不死阜城,乃假縊貌似者以代之。袁簡齋又言李闖不死九宮山,為某寺和尚,曾有見其遺像者云。余按黃巢、閹、闖罪惡通天,雖醢誅之未盡人快,奈何轉為隱諱,務以考終歸之!未審執筆者是何心也。又雍正中,平恪郡王北征時,有僧人贈王劍,衤堯書“闖”字,群亦以為李逆不死。余以必系賊人遺物,為愚蠢僧人所獲,獻之以邀厚賚耳,未必李逆果成佛也。惟明惠帝世以為出亡,又唐王被擒后,有言脫逃至五指山為僧之語,乃遺民未忘故主之意,無論真偽,猶有取焉。

舒文襄公末節

余舅氏舒文襄公,少任御史時,極言天下利弊,當時號為“鐵漢”。后內任金吾,外掌軍旅,皆以剛正見稱,故劉文正公力挽為相。及居首揆,鋒芒日斂,殊蹈模棱之習。王倫之役,復逞軍威,多殺無辜。又上疏言禁民間私蓄火器,為言官所糾,比以秦皇銷兵云。然川、楚之役,初有欲招撫者,以致賊人蔓延日熾,反不如公之除莠務盡之善。又火器之烈,自古所無,自明中葉始入中國,賴本朝化治升平,故猶未盡其害。若六朝、五代之際,使有是器,以烈焰攻城邑,吾民鮮孑遺矣!蓋公之智慮深遠,亦未可厚非也。

年大將軍先兆

年大將軍賜第在宣武門內右隅,其額書“邦家之光”。及年驕汰日甚,有識之士過其第哂曰:“可改書‘敗家之先’。”蓋以字形相似也。未逾時,年果僨事。

朱文正公之直

朱文正公在講帷時,以羽翼今上故,忤某貴臣。后其輿人毆傷官兵,某貴臣因嗾護軍統領某重劾之,以泄前憤,賴上優待公,惟治其輿人罪。然謂侍臣曰:“師傅,所當優禮者,至其輿人務須以法治也。”后未逾時,貴臣即獲罪,傺以終。統領家以中之私,殺傷其子,統領亦以他事劾免。蔣香杜孝廉笑謂余曰:“朱相公果能驅使黃巾力士陰譴伊二家耶!”余曰:“即使朱公真有其術,以伊素日品行,亦必不為。其天報之不爽耳!”蔣以余言為然。

夜談隨錄

有滿洲縣令和邦額著《夜談隨錄》行世,皆鬼怪不經之事,效《聊齋志異》之轍,文筆粗獷,殊不及也。其中有記與狐為友者云:“與若輩為友,終為所害。”用意已屬狂謬。至陸生楠之事,直為悖逆之詞,指斥不法。乃敢公然行世,初無所論劾者,亦僥幸之至矣。

松相之謫

松相公自癸酉秋出鎮伊犁,又復三載丙子秋始歸朝任御前大臣,以直梗稱。丁丑夏,畿輔亢旱,上下詔求言。公上疏諫阻東巡,上以其故違祖制,應置重典,念其平日廉直,以二品銜謫為察哈爾都統。其疏云:“臣某跪奏,為恭讀朱筆諭旨,惶恐焦急,敬瀝微忱事。竊臣昨日仰蒙召見,命閱御制《望雨省愆說》畢,臣隨赴軍機處,眾官公同捧讀之下,萬分慚悚,不安。茲因順天府所屬缺雨,以致我皇上引咎自責,宵旰憂勤,天時稍釋。深戒臣工因循疲玩,復諭及癸酉九月之變。誠如圣諭,旱象甚可畏也。如臣忝列首揆,僅知趨走為勤,實有應得之愆。若徒以虛言塞責,不惟辜恩負職,亦恐天理難容。因念皇上于來年詣盛京,恭謁列祖陵寢以告成平,典禮攸關,固不宜緩。又以連年河流順軌,漕運迅速,各直省普慶豐收,原可舉行鉅典。唯今夏亢旱尤甚,上天昭示,獨在三輔之區,臣愚以為皇上展敬之誠,已荷列祖列宗在天昭格。伏思十七年臣奉差奉天,查勘陵寢工程,沿途曾見旗民,頗形艱窘,是以于十九年春間由新疆曾經恭折奏請皇上緩詣盛京,荷蒙諭允。自去年八月臣入都之后,日侍天顏,屢蒙諭及二十三年恭謁祖宗陵寢,彼時臣以連年雨時若,收成豐稔,固應舉行斯典。今乃三輔旱象已成,或系祖宗眷佑,昭示景象,暫停舉行,以為蘇息岐、豳父老之意,未可知也。臣不揣冒昧,恭摺密陳,是否有當,伏乞睿鑒。臣無任惶恐慚悚之至,謹奏。”

詩文澀體

宋子京詩文瑰麗,與兄頡頏。其《新唐書》好用僻字澀句,以矜其博,使人讀之,胸臆間格格不納,殊不爽朗。近日朱笥河學士詩文亦然。余嘗謂法時帆祭酒云:“讀《新唐書》及《朱笥河集》,如人害噎膈癥,實難舒暢也。”法公為之大笑。

服飾沿革

國初尚沿明制,套褂有用紅綠組繡者,先良親王有月白繡花褂,先恭王少時猶及見之。今吉服用紺,素服用青,無他色矣。花樣,康熙朝有“富貴不斷”、“江山萬代”、“歷元五福”諸名目。又有暗紋蟒服,如宮制蟒袍而卻組繡者,余少時猶服之。袍褂皆用密線縫紉,行列如繪,謂之實行,袖間皆用熨折如線,滿名為“赫特赫”。今惟蟒袍尚用之,他服則無矣。又燕居無著行衣者,自傅文忠征金川歸,喜其便捷,名“得勝褂”,今無論男女燕服皆著之矣。色料初尚天藍,乾隆中尚玫瑰紫,末年福文襄王好著深絳色,人爭效之,謂之“福色”。近年尚泥金色,又尚淺灰色。夏日紗服皆尚棕色,無貴賤皆服之。褻服初尚白色,近日尚玉色。又有油綠色,國初皆衣之,尚沿前代綠袍之義。純皇帝惡其黯然近青色,禁之,近世無知者矣。近日優伶輩皆用青色倭緞、漳絨等緣衣邊間,如古深衣然,以為美飾。奴隸輩皆以紅白鹿革為背子,士大夫尚無服者,皆一時所尚之不同也。

貴臣之訓

定例,坤寧宮祭神胙肉,皆賜侍衛分食,以代朝餐,蓋古散福之意。有貴臣領侍衛者,因訓其屬曰:“居家以儉為要,君等朝餐既食胙肉,歸家慎勿奢華,晚間惟以糟魚醬鴨啖粥可也。”某侍衛應曰:“侍衛家貧,不能購此珍物。”某公乃語塞。其生長富貴不知閭巷之艱難若此,可知“何不食肉糜”之言,洵非虛也。又誡同族少年曰:“在外慎勿胡亂行走。”少年性黠,因故為不解狀,某公赧顏良久曰:“所謂嫖妓等事是矣。”少年曰:“我輩外間皆名宿娼也。”一堂哄然。

明相國

丁丑夏,松相公以久旱策免,拜明參政為首揆。公于乾隆丙子、丁丑間即從征西域,久擁旌節,董太保居政府廿余年,視公猶為后進。年已大耋,乃登臺席,自渭濱釣璜之后,實為再見。信升平人瑞也(按:宋喬行簡,亦八十余始入政府,不久即免,未足稱也)。

安三

明太傅擅權時,其巨仆名安圖,最為豪橫。士大夫與之交接,有楚濱、萼山之風。其子孫居津門,世為鹺商,家乃巨富,近日登入仕版。有外典州牧不肖宗室至有與其連姻眷者,亦數典忘其祖矣。

明春二公論戰

人臣死綏,古今通誼,然必有濟于國,始為可貴。若如趙括、邱福之徒,非不輿尸殉死,不為世所重也。聞明相公言,木果木之戰,海超勇公實預其事。甫交綏,海公即大呼曰:“軍氣頹敗,此潰師之兆也。吾馬首欲東,諸君努力沖圍,悉會師于美諾可也。”因策馬歸,故身不預難,其后卒以滅敵,蓋留身有待也。春將軍寧亦世代擁旄者,言對敵如角<;角氐>;然,稍覺勢異,即放手再與之撲,不然必顛仆矣。自古如必阝鄢之役,九節度之敗,皆師老之故也。二公皆久經軍旅者,其置論乃如是,此與楊存中舍淮守江之論相似,非親身經歷者,必以其言為懦矣。

朱檢討題詞

朱檢討天保諫立東宮事,余已載之矣。近于崇效寺觀拙庵和尚紅杏圖小照,康熙中詞林如王漁洋、朱竹輩,率皆題詠。公題七絕一首,詩亦雋逸可喜,乃知其別字鶴田也。因匆匆閱看,未得抄錄其詩,心殊覺悵惘也。

譎諫

圣祖既廢理邸,揆敘、王鴻緒輩恐其復立招禍,因造諸蜚語以聞。仁皇帝怒,欲置王于重典,眾莫敢諫。領侍衛內大臣婁公德納,仁皇近侍也,年已耄,善解入主意。時上自暢春園還宮,欲明頒詔旨,公先日燕見,曰:“聞護軍統領某得暴疾,肉盡消瘦已骨立矣。”某公素以體胖著者,次早上入宮,某統領佩刀侍神武門,豐偉如故。上詰公,公笑曰:“可知人言未可信也。體之豐瘠乃現于外者,尚訛傳至此,何況暗昧事哉?”上首肯其言,立罷其詔云。

流俗之言

《避暑錄話》載,宋時流俗言甚喜而不可致者云“如獲燕王頭”,蓋當時以取燕為急務也。雍正中,嘗與準夷構兵,里巷鄙自矜伐者必曰:“汝擒得策王至耶,何自夸張若此!”蓋謂策旺阿拉布坦也。余少時聞老嫗婦猶言及之,可見準夷鴟張一時,非純皇帝之神武,安能翦滅其國,夷為郡縣?其威德勝于宋代,不啻霄壤之別矣。

置歲不用閏法

宋沈括《夢溪筆談》載置歲法,言“每歲以十二氣為一年,更不用十二月,直以立春為孟春之一日,驚蟄為仲春之一日,歲歲齊盡,永無閏余。如此則四時之氣常正,歲政不相凌奪,日月五星亦自從之。如此則算術豈不簡易端平,上符天運,無補綴之勞”云。按泰西之法,本以日紀歲,初無置閏之法。入中國后始增置閏之條,括當時聲教不通,乃其論與西法暗合,亦精于算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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