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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弗朗什一孔泰最美麗的小城非維里埃莫屬。在一坐小山的側坡上座落著一幢幢白墻、紅瓦、尖頂的房子。層層疊疊茁壯的栗子樹,勾勒出了小山最細微的輪廓。距小山數百步以外的城墻下流淌著靜靜的杜河。西班牙人筑造的城墻,如今已經不堪入目。維里埃北倚高山,為汝拉山脈的支脈。破碎的威拉峰頂剛進10月初冬便已被雪覆蓋,自山頂流下的一股激流,穿越維里埃匯入杜河,小城里的許多木鋸因這流水而轉動起來。

它是一種十分簡單的工業,小城的居民酷似鄉巴佬,多數家庭的生活堪稱很安逸。然而,使小城富裕起來的原因并非木鋸。而靠的是制造一種印花布,被稱為“米魯茲”花布。故而,拿破侖下臺后,維里埃幾乎每家都將房屋的門面重新修過。誰只要一進城,便會被一臺聲音嘈雜、樣子駭人的機器弄得頭暈目眩。20個沉重的鐵錘,全賴一只由急促的水流帶動的輪子,升降起落,震得路面都顫栗起來。

我也弄不清一個鐵錘一天能造出幾千枚鐵釘。在它的升降起落之間靈巧漂亮的姑娘將小鐵塊送到大鐵錘下面,鐵塊即刻變成了釘子。看似如此笨重的勞動,卻能讓首次涉足法國與瑞士之間這片山區的游人頗感驚奇。若是來到維里埃的旅人問起街市上被震聾了的行人,那座漂亮的制釘廠的廠主是誰,有人就會拖長了腔調說:“咳,市長先生唄!”有一條大街,沿著杜河岸一直延伸到山頂。旅人只要稍作停留,大都會遇見一個神色匆匆、身材高大的人,一副很神氣的樣子。行人只要與他相遇,都會馬上脫帽致意。這位身著一套灰色衣服的多等騎士勛章的獲得者,頭發也已花白,大腦門,鷹鉤鼻,五官還算比較端正;乍一看去,人們甚至還會感到這張臉兼有小城市長的莊重,以及尚存于48歲至50歲男人身上的那種魅力。

然而,巴黎來的旅客片刻之間便會感到失望,因為在他那志得意滿的神態中夾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狹隘與缺乏創造力。這位旅客終于感覺出,此人的才干僅限于叫欠賬的人如期償還而已,可若是他欠了賬,卻要拖得遙遙無期了。這便是維里埃的市長德·萊納先生。他貌似莊重地走著,穿過大街,進入市政廳,消失在旅人的視野之中。

若是這位旅人再前進100步,一座外觀精美的房子便會出現在他的眼前,還有一座漂亮的花園由一道鐵柵欄與之相連。遠處是勃艮第的丘陵形成的一線天際、錯落有致,似乎它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人賞心悅目。這景色能使旅人忘卻那令他窒息的斤斤計較的銅臭。據說,這剛剛竣工的房子的主人是德·萊納先生,是他那座大制釘廠為他賺來了這座用方石砌成的漂亮住宅。

聽人說他祖上系西班牙人,家族歷史悠久,大概在路易十四征服此地之前就已是這里的居民。自1815年起,他便不愿再當工廠主了,因為1815年他當上了維里埃的市長。

他那座美麗的花園分為很多層,一直延伸到杜河岸邊,每一層皆設有護墻,這仿佛是對德·萊納先生在鐵器生意中的精明而給予的一種特殊的酬報。在法國,您難得見到德國的萊比錫、法蘭克福、紐倫堡等工業城市附近那種精致的花園。在弗朗什一孔泰,越是砌墻,也即是在地產上碼起一層層的石頭,就越會受到鄰舍的仰視。

德·萊納先生的花園里便是高墻縱橫,尤其是里面的幾小塊地,是他花費巨資置買下的,因此這花園就愈加令人稱羨了。

就拿那個鋸木廠而言,它占據著杜河岸邊的特殊位置,使您一進城就印象深刻:屋頂一塊用極大的字寫著“索萊爾”姓氏的大木板您也能看到。在這塊土地上,六年前尚為鋸木廠,如今卻正在修建花園第四層平臺的護墻。盡管市長先生傲慢,卻也不得不勞神費力地央求老索萊爾那個冷酷而頑固的農民,不得不付給他光閃閃的金路易,才使他將工廠移往別處。他又借助自己在巴黎的影響,使那條帶動鋸子轉動的公共水流改了道。他是在182×年選舉之后獲得的這個實惠。

德·萊納先生為了獲得這塊一阿爾邦的地,便將杜河下游500步處的四阿爾邦給了索萊爾。盡管此塊地的位置對他做木板生意非常有利,索老爹(自從他發了,他就獲得了這個稱呼)還是巧妙地利用了這位鄰居的急切心理與占有欲,敲了他6000法郎的竹杠。果然,這筆買賣引起了當地一些有頭腦的人的質疑。四年以后的一個禮拜天,身著市長禮服的德·萊納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遠遠地看見被三個兒子圍著的老索萊爾,正朝著他笑呢。這一笑才讓市長先生如夢初醒,自此之后他就老是想:他本可以花更少的錢做成這筆交易的。在維里埃,仍需建造許多的護墻,才能得到公眾的仰視,關鍵是切勿使用那些每年春季經由汝拉山口去往巴黎的泥瓦匠帶來的意大利圖紙,不然的話,此種革新將使魯莽的造墻者背上別有用心的壞名聲,永遠難以擺脫,他也必然身敗名裂于那些明智而沉穩的人眼中。因為在弗朗什一孔泰,事實上,這些精明的人在當地實施著最令人反感的專制;正是因為這個聲名狼藉的字眼,使那些曾生活在被人稱作偉大的共和國的巴黎人感到,小城市里的日子著實難過。

一條環衛公共散步道,需要修建一道巨大的擋土墻,就在杜河水上溯100尺處。就德·萊納先生的名聲來說,這不失為一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散步道地理位置極為理想,站在道上便能欣賞到法國最旖旎的風光。

然而,每逢春天一到,雨水一沖,路面便溝壑縱橫,坑洼遍地,讓人難以下腳,德·萊納先生便乘勢修了一道長二百多尺,高20尺的墻,若不如此他的政績是不夠永垂史冊的。為了這墻上的胸墻,德·萊納先生不得不連跑三趟巴黎,因為前任內務部長對維里埃的散步道持堅決反對的態度;而今這胸墻已經建起,高度為4尺,似乎是向所有現任與前任的部長們示威,如今有人正在往墻上裝方石板。曾經有多少次,我胸抵著美麗的藍灰色的巨大石塊,回想著前夜的巴黎舞,目光卻在杜河谷地上游移。遠望河的左岸,五六條曲曲彎彎的山谷,各底多條小溪歷歷在目,一路奔騰跳躍,急急忙忙地匯入杜河。

山里的太陽頗為灼熱,正午時分,游客可在這方平臺上怡然地享受懸鈴木婆娑的枝葉賜予的陰涼,任遐想自由放飛。這些樹長勢迅猛,美麗的綠色中略含藍意,這全得益于市長先生,他差人將新土填在巨大的防土墻后面,因為他頂住了市議會的反對,硬是將散步道向外拓寬了6尺(雖然他系極端保王黨人,我系自由黨人,此事我還是很贊同他)。所以,他與幸運的乞丐收容所所長瓦勒諾先生都覺得:此平臺并不在圣日爾曼一昂一萊的平臺之下。沿途15或20塊大理石板上可見散步道的正式稱謂——忠誠大道,德·萊納先生為此獲得了一枚十字勛章。只有一件事讓我對這條忠誠大道持有非議,那即是市政當局命人修剪乃至剃禿這些蓬勃生長的懸鈴木的那種野蠻舉措。

這些樹腦袋低而圓,圓而平,猶如菜園里最普通的蔬菜,沒有英國花園中常見的那種高雅大方的外形。但是市長先生的意志不容違逆,所有隸屬于市政府的那些樹每年都要遭受兩次殘害。當地的自由黨人宣稱(當然不無夸張),自打馬斯隆副本堂神甫養成了將修剪下來的樹枝據為己有的惡習之后,市政府的園丁的手就下得更狠了。這位教士很年輕,是幾年前從貝藏松被派來監視謝朗神甫與附近幾位本堂神甫的。有一位退伍后來到維里埃的外科老軍醫,曾在意大利打過仗,據市長先生說,他生前既是雅各賓黨人又是波拿巴分子,有一次竟然敢當面指責剪樹這種做法是對美麗施行的周期性摧殘。“我特別喜歡蔭涼。”德·萊納先生回答道,語氣中含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勢,但對一個身為榮譽團騎士的外科醫生說話就得如此方才顯得合適,“我喜歡蔭涼,為了能有更多的蔭涼,我才叫人修剪這些樹,一棵樹如果不能像有用的胡桃樹那樣為人們帶來效益,我不明白為什么種植它。”在維里埃,“帶來效益”一詞,是決定一切的至理名言。單是這個詞就足以代表絕大多數居民的慣常思維。在這座您認為美麗如斯的小城里,“帶來收益”,方乃決定一切的硬道理。

初到此地還被周圍山谷那清涼幽深所沉醉的異鄉客,首先會感覺出居民們對美很敏感;他們也確實沒少談及本地的絢麗風光,人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對這一點很看重,因為外地人被這里美麗的景色所吸引,而游客的錢使旅店老板的腰包鼓脹起來,城市也通過稅收得到了效益。一個晴朗的秋日,德·萊納先生的胳膊被妻子挽著,在忠誠大道上漫步,他說話的神態挺嚴肅,他的妻子邊聽邊不安地看著她的三個孩子。

大孩子約莫有11歲,總是靠近胸墻,似乎想攀上去。于是德·萊納夫人溫柔地呼喚著阿道夫,那孩子便放棄了他的企圖。德·萊納夫人看上去有30歲,依舊很美。“他會后悔的,這位標致的先生,”德·萊納先生氣呼呼地說,臉色較平時更顯蒼白,“宮里也有我的朋友……”盡管我很想用200頁的篇幅跟您談談外省,然而我畢竟不能這樣殘忍,讓您忍受那種冗長的、含蓄的轉彎抹角。讓維里埃市長如此反感的那位標致的巴黎來客非是他人,正是阿佩爾先生,兩天前,他不僅千方百計地去了維里埃的監獄與乞丐收容所,連由市長與當地主要的業主義務掌管的醫院也去了。“可是,”德·萊納夫人不無憂慮地說,“既然您管理窮人的福利是清白廉潔的,那么,這位來自于巴黎的先生又能將您怎樣呢?”“他們是有意來找茬兒的,隨后好在自由黨的報紙上發表文章。”“可您從來不看那些報紙呀,我的朋友。”

“可是別人與我們做這些雅各賓派的文章呀;這都要給我們帶來干擾,想做好事但又無法做。哼,我呀,對這位本堂神甫我是永遠不會原諒的了。”

山里清凈的空氣,將一副鐵一樣的身體和性格賜給了維里埃本堂神甫這位已80歲的老人。要知道,他具有隨時拜訪監獄、醫院,乃至乞丐收容所的權力。

阿佩爾先生是由巴黎方面推薦給本堂神甫的,他有一副聰明的頭腦,他來到這個令居民好奇的小城的時間恰好是清晨六點鐘。他一到就直接來到神甫府邸。謝朗神甫讀著德·拉莫爾侯爵寫給他的信,沉思良久。侯爵乃是法國貴族院議員,他是本省的頭號地主。神甫暗自思量:“我年事已高,并且在此地受人擁戴,諒他們不敢!”他馬上轉過身子面向巴黎來的先生。

盡管他年事已高,然而雙目仍炯炯有神,表明他肯于做一件多少有些冒險的高尚行動。“跟我來,先生。請不要在看守面前特別是在乞丐收容所的管事面前發表任何看法,不論我們發現了什么。”

阿佩爾先生意識到他碰上了一位好心人:這位令人仰視的本堂神甫陪同他參觀了監獄、醫院及收容所,問了不少問題,雖然回答千奇百怪,他卻控制住自己沒有流露出些許責備的意思,參觀了好幾個鐘頭。神甫邀阿佩爾先生共進午餐。阿佩爾先生不想讓這位好心的朋友再受連累,就推說要寫幾封信。三點鐘左右,視察完乞丐收容所的這兩位先生又回到了監獄。他們在門口碰上了看守,他堪稱一個龐然大物,身高6尺,羅圈腿,一張特丑的臉因恐懼而變得令人極為生厭。“啊!先生,”他一見神甫,便馬上問他道,“這位先生可是阿佩爾先生?”

“是又如何?”神甫說。“昨天我已接到最明確的命令,不許阿佩爾先生進入監獄,命令可是省長親自命一名憲兵騎馬跑了整整一夜送來的呢。”

“您聽好,諾瓦魯先生,”神甫說,“與我同來的這位游客,恰恰是阿佩爾先生。您知道不知道,我有權隨時進入監獄,無論是白晝還是夜晚,并且喜歡叫誰陪同便叫誰陪同?”

“不錯,神甫先生。”看守低聲說,并且耷拉下腦袋,恰似一條害怕挨揍而不敢不聽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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