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昔沒說話，仔細地觀察四周雪地。半響，他指著右側方向的雪地說道：“你看那里。”

清魂疑惑地走向前，蹲下身子查看。在白雪層中，微不可查地存在點點土色。清魂輕輕把上層落雪撫掉，露出一個弧形的土色形狀。“主子，這是馬車走過的痕跡？”清魂驚疑不定。接著他又嘀咕了一句：“未央小姐還真不是正常人啊，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習武之人耳力都很好，特別是像蒼昔這樣武功高強的人。就算清魂的聲音再小，他也能聽到。他看上的人能是一般人可比的嗎？蒼昔面具下的嘴角彎起。

兩人一路停停走走，最終在前方看到一輛馬車時，停了下來。蒼昔沒有立即上前，而是隱身在一棵大樹之后，不讓自己被發(fā)現(xiàn)。清魂雖不明白，卻也照著做。

馬車里傳來蒼昔兩人熟悉的聲音：“主子，這雪什么時候停啊？我看那匹馬都要被凍死了。”

“把馬放走吧。”未央的聲音傳出，蒼昔的心才算徹底安定下來。之前都是推測，沒有真正感受到未央的存在，他始終心不安。

“那我們怎么走啊？”

“你不是會輕功嗎？”

“不要馬車了？這馬車還是主子你讓特制的啊。”

“要不要的問題，需看后續(xù)情況。”

應該是聽蕊沒說話了，蒼昔兩人沒聽見有聲音傳出。過了一會兒，一身水藍色襖裙的聽蕊推開車門走了出來。在門開的細縫中，蒼昔注意到了車內(nèi)的一抹白。他眼里浮現(xiàn)笑意。

聽蕊解開拴著馬的繩索，拍拍馬的身子讓它離開。她看著馬遠去的身影，一臉無奈地返回車里。此后好久都沒有從車內(nèi)傳出聲音。

清魂萬分不解地小聲問蒼昔：“主子，未央小姐這是要做什么？馬也沒了，這里荒無人煙的，沒什么可停留的吧。”蒼昔沒有回話，其實他也不懂未央是何意。

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兩天兩夜的大雪，終于在聽蕊和未央的期待中、于當天下午下小了許多。

“主子，雪下小了。”車內(nèi)，聽蕊欣喜地對閉眼養(yǎng)神的未央說道。同時也引來同樣閉眼的蒼昔和眼神四處查探的清魂的注意。

“下小了也行，我們出去吧。”未央睜開眼，和聽蕊一起下了馬車。

“主子，在這雪地上，你要我做什么？”聽蕊奇怪地問。

“堆雪人，就是用雪堆出一個小人的形狀。”未央一身白色裙襖，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她面帶輕笑，出塵傾城。這樣的未央，蒼昔沒有見過，眼神暗了暗。

“堆雪人？”

“嗯，我說你做，不能用內(nèi)力。”

“好。”雖然會有些冷，聽蕊還是挺期待的。

在未央的指令下，聽蕊先后用雪堆出一大一下的兩個雪球，然后把小一些雪球放在大雪球之上，又用一些雪把兩個雪球連接固定住。

聽蕊做完這些，甩甩被凍得通紅的雙手。幽怨地對未央說：“主子，這哪像人啊，我的手都快沒知覺了。一點都不是個好東西。”

“還沒做完呢。你去到車上，把各種糕點都拿出來，還有繩索，和廢棄的布。對了，在這附近的樹上折下兩個帶杈的樹枝。”未央好笑地看著聽蕊的樣子。

“糕點是我們吃的啊，如果用了，我們吃什么？”聽蕊皺著眉問未央。

“你真打算在這里呆著啊，你愿意，雪衣也不愿意呢。”未央打趣道。

“哦，知道了。”聽蕊反身回去準備未央說的東西。蒼昔和清魂眼里也滿是疑惑。

“樹枝插在大雪球的兩側，當手臂；破布弄成帽子的形狀，蓋在小雪球頂上。然后把可以糕點分別當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安放在被當做臉的小雪球上。再把繩索隨意地搭在大小雪球的連接處。這樣就做好了。”未央邊說，聽蕊邊照做。

“主子，好奇怪的小人啊，不過看著挺好玩的。”聽蕊圍繞著做好的小人，點點評評。未央看著熟悉又陌生的雪人，擱在心底、被迫壓制的久遠記憶驟然涌入腦海。

那年她四歲，在孤兒院待了四年。

從開始記事起，她只知道她是一個人，孤兒院里的眾多小朋友不和她玩兒，甚至好幾次都背著大人欺負她，她不明白是為什么。她不知道其他人口中的“爸爸媽媽”是什么意思，也不看不懂有時大人們看向她的眼神。直到后來的后來，她才明白那些她不懂的一切，因為她懦弱無能，因為她被拋棄了。

冬天的雪，落下的姿態(tài)，她很喜歡。雖然年小的她很冷，仍然喜歡觀看庭院的落雪。年長后才懂得，那是一種自由肆意的姿態(tài)，是她向往的姿態(tài)。

大雪停后，院子里會有厚厚的積雪，孤兒院里的小朋友們會結群聚伴地堆雪人。她只能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里默默地看著。她實在想觸摸一下那看起來丑丑的又搞笑的雪人。于是在所有小朋友走后，她向雪人走去。結果卻被返回的一個小朋友看見了，他聯(lián)合幾人把她打了一頓。雖然小孩的力量不大，但對于同樣身為孩子的她，也是受不住的。幾人打過之后又警告一番才走了，留下獨自哭泣的她。

或許是四年的委屈一下子突然爆發(fā)，她帶著傷、背著人，毅然地離開了孤兒院。她漫無目的地邊走邊爬，又冷又餓又傷，最后暈倒在一雙黑色皮鞋的面前。片刻后，她被弄醒。她聽到有一個男人對她說，可以給她富足的生活，不受人欺負，問她愿不愿意和他走。他說的正是她想得到的，所以沒有想太多，連忙同意。

這一同意，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她是得到了當時她想要的，卻也失去了她最終向往的自由。之后的近十年，她都在無邊的黑暗訓練中度過，受了無數(shù)次難以忍受的傷，也殺了很多人，包括無辜的人。哭泣過，悲傷過，絕望過，迷茫無助過，可是沒有人救贖她，最終都歸于冷血無情、殘酷狠辣。之所以能堅持下去，是因為當時帶她走的男人的一句話：要想活著，就必須戰(zhàn)斗，殺死對方。

后來，她就開始做任務。因為業(yè)績優(yōu)秀，她才算有了自己的生活。不過卻是游走于生死邊緣，槍林彈雨中，一直到意外死去……。。

“主子，你怎么了？不要嚇我啊？”仔細觀看完雪人的聽蕊，一扭頭卻看到出神盯著雪人的未央，笑容不見了，渾身是一種她說不出來的低氣壓。最重要的是，她看見了未央眼角的兩行清淚。在她的印象里，未央這十多年都沒有流過淚。于是她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樹后的蒼昔正好處于未央的對面，他一直都在悄悄地注意著未央。未央出神的瞬間，他就發(fā)覺了。他似乎感覺到了她身上的悲痛與滄桑、絕望與黑暗。也看到了她不自知留下的淚。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經(jīng)歷了什么，又是誰給了她這么深的傷害，他只想給她擁抱和安慰。清魂也被眼前的一幕給驚住了，然后擔憂地看了一下蒼昔。

未央被聽蕊突來的話給驚醒，看向聽蕊擔憂的眼神，擦掉眼淚，低眉掩下思緒，淡淡地說：“沒事，雪掉進眼里了。堆完雪人了，我們走吧，馬車不要了。”

許多年沒有完整地回憶過以前，原以為重活一世，一切都已過去，沒想到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傷心。有些東西深入靈魂，是無法在改變了，雖然已經(jīng)隔世。

心情平復的未央在抬腳離開時，又看到了一眼雪人，卻在不經(jīng)意間對上了一雙讓她心里一動又看不懂的深邃眼神。原來是他！不知他注意這邊多久，又看到了什么。

未央正準備說話，忽然感覺到有強大的陌生氣息存在，充滿敵意。她警惕地準備看向四周。同一時間，正要跟著未央離開的聽蕊和觀望四周的清魂也察覺到了。未央剛過轉頭，就聽到清魂驚恐的聲音在這片空曠的雪地響起：“主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