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曲長青平靜地近乎沉寂的語調,祁云輕嘆了聲,望著同樣沉寂的江面,久久未言。
當痛苦的感受在不斷地回憶中趨于麻木,那么痛苦也就失去意義了吧?
但若這痛苦中,還參雜了愧疚呢?
這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好一會后,祁云微微搖頭,說道:“所以在那之后,你就‘瘋了’?”
“一半吧,而另一半,就是我突然發現活著很沒有意義。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因為凡人的壽命太過短暫,所以有了追尋和改善的價值,可修士呢?”曲長青輕輕扯動嘴角,露出道莫名意味的笑容,“修煉,獲得實力后掠奪資源,再接著修煉,如此重復著。究竟是因為不想死,所以活著呢?還是想活下去,所以不愿意死?”
“有區別么?”祁云瞥了他一眼,隨口說道。
“出發點不同,很多事就變味了。就好像我,渾渾噩噩了許多年,雖然活著,卻根本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么。”曲長青偏過頭,看著祁云的目光透著更加濃重的莫名韻味,“你比我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為此努力。盡管前路充斥荊棘障礙,卻全無怯懼。”
“現在明白還不算晚。”祁云說道。
“不,盡管我補完了你的計劃,卻還是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曲長青緩緩說道,清冽的嗓音透著一抹迷茫,“是復仇么?可殺了輕瑤的人是我。那么是脫困么?可是就算離開了營地,也不過是闖進一個更大的囚籠。”
“你的父母親人呢?”祁云接口問道。
“都過世了,至于其他的親人,其實與陌生人沒什么差別。”曲長青輕輕扯動嘴角,轉過頭看向天空,仿佛那些飄動的云層顯化了某些記憶深刻的身影,“你呢?我知道你的情況,被家族放棄,被至親放棄,那么你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呢?”
“就以凡人來說,不吃飯,是會死的,而在死之前,肚子會餓得很難受。”祁云輕笑了聲,接著道:“如今的我,我們,其實都在為了果腹的食物而努力。只有吃飽了,才有精力和力氣去考慮其他的東西。這些年,你太順風順水了,所以淡忘了太多事。”
祁云轉過頭看向曲長青,幽暗的眸光一片淡漠,“就好比我們現在的交談,皆是為了獲得‘食物’而產生的聯系,尋找的次數越多,產生的聯系也就越多。于是,在越來越多的相識中,有了牽掛,也就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和目標。”
“聽了你這些話,我感覺好多了。雖然,我知道你是為了多一個脫困的幫手,我也知道,其實你心里對此根本不屑一顧。”曲長青低笑了聲,而后深呼了口氣,“那就說正事吧,在你潛修的這幾個月,我們做了哪些布置。”
祁云沉默著,靜待下文。
不管曲長青是真的介懷,還是用作試探,在建立信任基礎的情況下,祁云不必說太多,更不用急著動手。
一個大活人,比起受人操控的法器,要有利太多了。何況,還有曲長青接下來要說的話……
“正如你有所顧慮,我也無法輕信別人,排除掉心智欠缺的,意志薄弱的,實力差距太大的。除你之外,我們的同伴只有之前提起的伍清海,還有一個是顧麟,修為皆是開竅境后期。”
曲長青笑了聲,接著道:“當然比起我們,他們的實力差了一籌,比起凝元境就差得更遠了。不過我們也不必比拼實力,在你的引導下,三座城內的世家全都如驚弓之鳥,彼此忌憚排斥。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將他們的仇恨引到營地,然后趁亂劫走傷勢沉重的白鷹等人。”
“聽你說了他們的法器,我現在對這個計劃很不看好。”祁云接口道。
“不,你太小看世家們了。”曲長青微微搖頭,“除了外出被人殺了,那么自身的法器會留給誰呢?以世家們的底蘊,四五重天的法器是拿得出來的,再加上他們人多勢眾,我們該擔心的是怎么才能順利劫到人。”
“那你就說錯了,不是劫,而是追。”祁云輕笑了聲,問道:“很久前我就有個疑問了,我們身上的禁制誰才能解除?是凝元境皆可,還是必須是設下禁制的人?”
“關于禁制,關鍵的不是血堙,而是由它構建的禁制,所以必須是設下禁制的人才能解除。蕪炔草也一樣,延緩血堙發作的同時,也是構建另一種禁制的材料,不過沒有形成禁制的話,只是祛除的時候很麻煩。”
曲長青捋起衣袖,掌心朝上,祁云清晰地看見,隱于白皙膚色下的青筋有了明顯的暗色,深沉地似是白色河道中的墨色濁流,清晰而扎眼。
“若是正常途徑,即使修為到了凝元境,也無法根除。如果有金丹境的前輩,那么連同血堙構建的禁制全都不是問題,但是很顯然,我們沒有。”曲長青放下衣袖,接著道:“所以,你的冒險是正確的,在鍛體境就埋下矛盾,等有了足夠的實力后就將之引發。無論成敗,對你都是有利的,哪怕這次失敗了,也給下一次計劃提供了信息。”
“可惜,時間太短了。”祁云說道。
“是啊,時間太短了,哪怕我自修煉以來,從未服用過提升修為的丹藥,如今也即將越過臨界點了。”曲長青輕嘆了聲,“所以,我的機會只有這一次,如果失敗,我要么死,要么淪為徹底的行尸走肉。”
“當時在藏書石洞,你說的一萬點積分是為了什么?”祁云沒理會曲長青的消極情緒,直接問道。
曲長青低笑了聲,回道:“為了醒神丹,它的功效能萬無一失地打通百會,不會留下任何后患。因為價格實在太高,所以沒有列入積分換取的目錄,而且,一些特定的材料還需要自行尋找。”
“以此拖延時間?”祁云皺起眉頭,接著問道:“還有,打通百會有風險么?”
“當然了,作為臨近凝元境的最后阻礙,并且作為全身竅穴之首,怎么可能如其它的竅穴一樣,只需水磨功夫呢?”曲長青笑了聲,神情悵然,“至于拖延時間,這是沒必要的,我距離打通百會已經沒多久了,即使極力壓制,也拖延不了多久。”
“所以,這只是個借口,可以讓我們幾人聚在一起。”曲長青接著道,“你不是很奇怪么,為什么我沒有打通百會卻可以操控法器?其實我距離打通百會只剩下最后一步,所以得到了些微隱性的好處,得益于此,那幾個老家伙還沒有發現這一點。”
“打通百會有什么風險?”祁云緊跟著問道。
對于祁云的語氣,曲長青也未在意,很顯然,祁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有些急迫是難免的。
笑了聲,他也就說道:“嚴重者,識海破碎,靈魂崩潰,成為肉身健存的活死人。中等者,識海分裂,靈魂分裂,成為多重性格的瘋子。輕微者,或是識海的開辟空間不足,靈識有限;或是識海有所破損,產生健忘之類的小毛病;或是打通的百會對周身的竅穴控制不足,有礙實力和不宜久戰的弊端。”
曲長青偏過頭,看著微微皺眉的祁云,笑著道:“所以這一步必須得穩,不能急,不能因為實力的大幅度提升,就冒險突破。”
祁云點了點頭,壓下以墟戒吞噬陣法后,在一年的時限內突破的念頭。說道:“那么說說具體的計劃吧,集思廣益的話,相信可以提升些成功率。”
“就我們目前的計劃,是救走某些世家高層的嫡系,以此透露出營地的所在。當然了,也不一定是救,也可以是劫,通過一些特定的法器制造虛假的記憶,也得以達到目的。”曲長青輕輕扯動嘴角,露出道莫名的笑容,“就比如伍清海劫下的小女孩,這些時日,她都是生活在‘山腹’內的。”
“導向還不明確,如果無法集合在一起,那就沒什么意義。”祁云皺起眉頭,沉吟了會后道:“不冒風險是不可能的,必須有人作為引導者,將威脅、利益全都展現給那群世家。只有他們聯合在一起,并且確保短時間內不內訌,這才有成事的可能。”
祁云偏過頭,看著一片沉寂的江水,緩緩道:“而且這才是第一步,在我們無法干涉的戰局下,怎么順利劫到特定的目標,這才是最困難的地方。”
“所以,我考慮到了第三方,你知道幽冥萬重陣么?”曲長青接口說道,見祁云點頭,也就接著道:“現在剛剛好,我們四個人,分成兩組,在必要的時候,就將大陣內的怨魂全都施放出來。”
“以死求生么?”祁云的眉頭皺得更緊,考慮著這一步棋的可行性。
就以曲長青的說法,如果禁制需要白鷹才能解除,倒不如換個解決問題的方式。以一株蕪炔草延緩一年時間,相信在這一年內,足以將修為提升到凝元境,那么體內的血堙自然得以解除。
同時,也就沒有禁制的困擾了。
而怨魂四散下,想來山腹內的人員會死傷慘重,那么趁機逃走,顯然是風險更小的選擇。
只是,那些詭異莫測的怨魂該怎么應付?
還有蕪炔草,又有什么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