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我把大衣的帽子拉上,下巴和嘴唇埋進了衣領里邊,汲取僅有的暖意。
時間在這樣空曠的天地間顯得分外漫長,一滴滴,一點點,磨光了我所有的耐性。為了打發時間,我哆嗦著摸出手機,隨手點開了微博。
不出意外地,我收到了許琢和璐璐她們一堆人祝我生日快樂的“@”,心底一絲絲暖和起來,我一一回復過去。再看看國家大事、娛樂新聞什么的,一時間竟然自得其樂,仿佛忘了自己的處境。等到回過神來,再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沈欽雋說的“半小時”,原來這么漫長。
月薪十萬真那么好賺嗎?!我自嘲地笑笑,是繼續等下去,還是算了呢?
我躊躇了片刻,撥了個電話過去,單調的嘟嘟聲響了很久,直到轉為機械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算了吧。”我對自己說,可是依舊站著沒動。
沈欽雋愛的是秦眸我知道,我只是自欺欺人地幫他演一場戲,可是……他也從未對我食言。既然他沒讓我先走,我是不是還應該……抱著那絲微弱的希望呢?
天人交戰之間,遠處一輛大車的燈光晃得我有些頭暈,我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心底隱隱高興起來:他回來了?
駛近了才發現,車子并不是沈欽雋慣開的那輛。
心情低落之間,我甚至沒注意到這個城市里,也沒多少人開這輛巨大像是坦克的越野車。直到在我身邊停下來,那人吃驚地喊我名字:“白晞?”
“啊?師父?”我看清了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也看到了副駕駛座上一臉好奇的美女,訥訥地說,“真巧。”
“在這里干嗎呢?上車。”麥臻東往后一擺頭,狐疑地問,“你在等人?”
“唔。”我拉開車門坐上去,這才發現指節都已經凍僵了,一到暖氣打得足的車廂里,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吃飯了沒?跟我一塊兒去吃點兒。”他繼續往前開,一邊隨意給我介紹,“這是我女朋友王曼。”
其實我沒費多大力氣去記那個美女的名字,反正麥臻東的女朋友以兩個月為保質期,從沒斷過,于是只是對她笑笑,簡單招呼了一聲。
他去的也是那家會所,侍應生看到我的時候眼神有些詫異,隨即更加殷勤。我低頭走路,麥臻東放緩腳步走到我身邊,用只有我聽得到的聲音問:“你在等誰呢?”
我不答。
他的語氣漸漸轉為嚴厲,“別人我不管。如果是沈欽雋的話,白晞,你最好考慮清楚。”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他,他的唇角抿得緊緊的,眼神中是我想象不到的嚴肅:“沈欽雋那人是個死心眼。他眼里除了秦眸不會有別人。白晞,我不管你們什么關系,你最好能清醒一點兒。”
“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沈先生找我是有事。”我有些無力地抗辯,卻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神,直到在座位上坐下。
麥臻東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大約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徑直點了單。
侍應生先端上來的是一盞南瓜燕窩盅,我三口兩口吃了,聽著麥臻東和女友談笑風生,我繼續刷微博。
最熱微博里的一條,我掃到了一個名字,點了進去。
是路人轉發的,“疑似已經回國的秦眸和男友逛街”。
我點開那張圖,緩沖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會是他嗎?
襯衣、西褲和剛才穿的一樣……那個總是能驚艷到我的側影,正溫柔地扶住身邊的女孩子,側身之間,不知說了什么,笑容模糊而輕柔。
呵,有急事離開,半個小時就回來的那個男人……原來正在陪最愛的女人逛街,甚至顧不上給替身打個電話,取消這個可笑的約會。
我捧著那杯清茶暖手,腦子里反反復復的,都是剛才麥臻東那句話:
沈欽雋那人是個死心眼。他眼里除了秦眸不會有別人。
……
旁觀者清,真的只有我,才獨自在那個小小的陷阱里作繭自縛。
壓抑到了此刻的心情,自卑、黯然、失落、渴望……終于一發不可收拾。我紅著眼眶,匆匆站起來,不顧麥臻東和他女友詫異的眼神,匆匆地說:“我去下洗手間。”
才推開門,眼淚已經落下來,把原本簡單化上去的眼妝給徹底弄糊了。我一邊哭一邊覺得自己蠢,究竟是為了那幾十萬塊錢賣了自己,還是為了心底那點兒令人不齒的小心思?!
掉了一陣眼淚,看著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忽然間又咧開嘴笑了——什么東西觸到了谷底,又反彈起來。
說到底,一個人的類似愛情,永遠不可能是愛情。
我是白晞啊!那個被麥臻東罵得頭破血流,在外邊默默蹲一陣自動復原的助理攝影師;因為一眼的迷戀拋下攝影跑去朝九晚五上班的小白領——因為一時誘惑很沒原則地答應幫忙演戲的傻子。到了現在,這個游戲應該結束了。
因為這荒唐感情,我都不像是活了二十多年的白晞了!
我三下兩下洗了臉,快刀斬亂麻地了結也不錯。
下車的時候麥臻東上下打量我好幾眼,“你確定沒事吧?”
我扯開能裝出的最大笑容,“沒事啊。”
他載著小女友離開了,我一時間不想回家,就進了社區門口的一家咖啡店。點了杯奶茶,又盯著冰柜里各式可愛的小甜點看了半天,對店員說:“我要一個芒果香酪。”
這個夜晚,店里安安靜靜的,只有角落的卡座里,幾對情侶正在低聲呢喃。暖橘色的燈光下,糾結了一個晚上的心情就此塵埃落定,我定定地看著放在面前的小小蛋糕,想象著上邊插著蠟燭的樣子,閉上眼睛,許下心愿。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拿起手機,一字一句地給沈欽雋發短信。
“沈先生,我覺得愛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坦誠,而不是計謀和手段。我們的協約就此終止,我想你們很快就能和好了。”
我捧起馬克杯,一口口地,無比認真地喝里邊香甜的液體。手機就靜靜地放在一旁,再也沒有響起來。或許我是多此一舉呢,他們已經和好了。我這樣想著,有種凌遲過后的痛快感覺。
手表的時針悄悄滑向十一點,那幾對情侶都已經陸續離開了,服務生躲在柜臺后玩游戲。我卻懶得動彈,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我一個激靈,條件反射一般去看屏幕。
是許琢發來的:妞,玩得開心嗎?我今晚不回來了,生日快樂哦。
我低了頭回短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眼角余光掃到一片黑色的衣角,再然后抬頭,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男人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似乎是風塵仆仆趕來的,站定未動看著我,“白晞,你也沒那么死心眼嘛。”
我僵直了脖子,轉開目光,“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吧?”
他恍若不聞,在我的對座坐下來,薄唇勾出一道弧度,仿佛此刻落地窗外的眉月,涼薄透晰。
“我以為你會一直在那里等我。”他絲毫不見外地拿過了我的那杯檸檬水,喝了一口,“居然先走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竟然沒有生氣。
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剝離了肌膚和血肉,只剩下一顆心臟在跳的時候,只會覺得悲涼吧?我平靜地反問:“我為什么要等著你?”
他怔了怔,眉梢間還帶著笑意,仿佛覺得我是在胡鬧要糖吃的孩子,“因為我在那里給你準備了蛋糕。”
“你應該知道那個會所很私密很高端吧?”我微微笑著,“你能進去,秦眸能進去,我算什么?我連進去的資格都沒有。沈先生,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等,是讓我一個人站在門口,站在大雪里,從七點半等到十一點?”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那雙曾經讓我著迷的眼睛好看地瞇起來,淡淡地說:“你一直站在外邊?”
“我沒那么傻。”我依舊微微笑著,“前段時間是我不自量力,竟然答應你那么荒唐的要求。可是沈先生,我和秦眸的差距,大概有那家私人會所和路邊奶茶店的那么大——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拜托你同意了吧,我不想繼續下去了。”
他沉默著,伸手解開了頸間一粒紐扣,目光慢慢移到我的臉上。
“很晚了,我想回家了。”我說出了想說的話,覺得再這樣坐下去也沒意思,伸手叫服務員埋單。
“我有沒有告訴你,這個游戲的開始和結束,由我決定?”他的聲音不大,目光卻那樣有威懾力,仿佛在瞬間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