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引起了她的傷心事，連忙轉移話題，問道，是你親手拔出干帥送給長云子的？

櫻靈點了點頭，道，當時凌度師叔受了重傷，掙扎著回了武當，武當與我便失去了聯系。我與阿芳下山后，四處留接頭暗號，總算聯系上了武當的人。第二日又與阿芳下山，沒想到前來接應的竟然是長云子。我借機支開阿芳，一問才得知，凌度師叔回武當后，猜想你被他偷襲，受傷不輕，說不定會回汝州找妙陽替你醫治，我爹便安排長云子到了汝州，在城里等我消息。匆匆說完后，我們趕緊換了干帥。

我說，凌度是什么時候開始跟蹤我們的？他怎知我們會去汝州？

櫻靈道，凌度師叔是我的接頭人，從一開始就按照我留下的記號遠遠跟著我們，所以他去過汝州，后來他雖見記號知道我們上了山，卻深知妙陽真人耳力功夫，不敢貿然上山，在汝州城內武當分部落了腳，等我們出了汝州這才跟上。至于后來你來武當，我們想殺你的事你都聽長云子說了？

我點了點頭，說你故意把這些全說給長云子聽，就是想比賽時讓長云子告訴我，讓我心神大亂，輸了比賽是不是？

櫻靈點了點頭。

我不死心，用近乎渴求的聲音問，靈妹，難道你就沒半分喜歡過我？你和我在一起的那些開心的日子，都是裝出來的？

櫻靈低下頭，說，沒有。我所做的，都是為了武當。

我垂下了頭，像只待宰的羔羊。

櫻靈問道，現在你是不是很后悔？

我問，后悔什么？

櫻靈道，后悔和我在一起。

我忽然想起慧云師傅曾經問過我“哪怕有一天她背叛了你，或者想殺了你，你也要和她在一起？”當日是那樣的堅定，如今卻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櫻靈忽然說，你知道不知道我今天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我自言自語道，你等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讓我死心，是么？

櫻靈抬起頭看著我，說我等你是為了讓你看女兒最后一眼。

櫻靈說完，將女兒的臉轉向我說，你看，我們的女兒可不可愛。乖女兒，來，向你的爹爹道別罷。

我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說把女兒還給我。

櫻靈忽然尖叫了一聲，我身后一麻，被人點了穴。

櫻靈大叫道，你們別過來！說著櫻靈從裙里抽出短劍，指著自己的心口。

我運起第六感，原來身后是太虛和凌度、凌空等道長。

太虛走上一步道，靈兒你鬧夠了沒，你還不肯原諒爺爺和你爹么？

櫻靈冷笑道，別假惺惺的了，你們不過是想把我女兒搶去，待她長大后又利用她去欺騙少林的和尚。

太虛怒道，你把我和你爹看成什么人？

櫻靈“嘿嘿”了兩聲，說什么人，難道我說的不是么？你說我媽是怎么死的？

太虛說，說了多少次了，她是病死的，你偏偏不信。

櫻靈凄笑道，你們打算瞞我一輩子么？

說著，櫻靈忽然厲聲道，她是跳崖自殺的，她摔成那樣……你們撿了她的尸首趕緊將她入殮，怕我看到。她為什么要自殺？是因為你們逼她同意等我長大讓我去騙少林的和尚！我娘她不忍看我重蹈覆轍，這才自殺的！

太虛問道，你是不是聽長云子胡說了什么？

櫻靈說，前日他出發前，我答應他若是他告訴我真相，待他得勝歸來便立即嫁他，縱然武林盟主比賽武當輸了，我也會求爹爹讓他做掌門，不然這輩子別想見到我，掌門的位置更是休想。長云子一心想戴掌門的帽子，思索再三，終于將娘的死因告訴了我。

太虛問道，你剛才說你娘不忍看你重蹈覆轍是什么意思？長云子還說了什么？

櫻靈忽然哭了起來，半晌才冷冷的道，爹爹與媽媽相好，你和爹爹卻如同逼我一樣，讓她冒充送柴家的女兒去少林送柴，借故接近慧恩。媽媽起初也是不愿，你們就把說給我聽的那些說給了媽媽聽。媽媽怕爹爹被朝廷處死，最后只得咬牙應允了。后來終于如了你們的愿，慧恩被破了達摩金剛劍。我爹爹是不是凌虛，難說得緊。虎毒尚不食子，你們卻勸我做這般事，我說不定……說不定是慧恩的女兒。

太虛急道，你聽長云子瞎說。長云子來時你已出生，你媽媽之前的事他又怎會知曉？你是我親孫女，你媽也沒冒充過什么送柴人的女兒。

櫻靈說事到如今你還抵賴？你還記得之前服侍媽媽的孫婆婆么？媽媽死后，她伺候過長云子兩年。長云子便是從孫婆婆那得知的。

太虛道，靈兒，爺爺待你怎樣？你要什么爺爺就給什么，可曾虧待過你？

櫻靈不答。太虛見櫻靈不說話，又跨了一步，道，靈兒，爺爺一向疼你，你且聽爺爺說……

櫻靈又是一聲尖叫，說別過來，再過來我死在你面前。你又怎會是真心疼我，我和媽媽不過都是你們武當利用的工具罷了。當初媽媽愛我，知道你們的打算后，不忍心見我被你們傷害，便自己去了。我只恨當初不知此事，若是知道，媽媽跳崖時我定會跟著去。如今你們還想搶我女兒，繼續利用她，想也別想。我這就帶她去和媽媽團聚。

說著，櫻靈緩緩向后退。

我聽櫻靈說這些，又見她向山拗口退去，知她想要跳崖，頓時駭得魂飛魄散，連忙運氣沖穴。

大家都不敢亂動，太虛慌忙道，靈兒，莫做傻事……爺爺什么都依你……

櫻靈此時已退到山坳口，聽太虛如此說，便停了腳步道，什么事都依我么？你們放了智山，讓他走，好歹我和他夫妻一場。

就在太虛正在猶豫時，我沖開了穴位，我深吸了一口氣，猛的向櫻靈撲過去。

櫻靈見我撲來，一閃，消失在拗口。

待我躍撲到拗口，扭頭一看，櫻靈已經奔到崖邊。

我不及思索，向懸崖方向撲過去。

此時櫻靈已經雙腳一蹬，往下墜去。

我腳一落地便頭下腳上的跟著躍了下去。

我在空中大喊，櫻靈！

我努力伸出右手，想抓住櫻靈。

櫻靈聽到我的喊聲，抬起頭看到我，呼叫道，山哥，便伸出一只手來。我手掌張開，握住了她的手腕，櫻靈看著我，滿眼柔光，忽然手猛的一縮，全力向我拍了一掌。

我被掌風吹得一個翻身，落回懸崖邊。手里握著一只手鐲。

我趴在崖邊，眼看著櫻靈急速的下落，消失在厚厚的云層中。

我哭著喊，櫻靈——

就在此時，太虛等人紛紛趕到崖邊，向下呼喊著櫻靈的名字。

然而，山谷里靜靜的，沒有回應。

太虛側過身看見我，怒道，都怪你這個小畜生！

說著向我背上拍出一掌，眾人紛紛跟著向我出拳出掌。

我低頭看著手里的手鐲，正是當初櫻靈送我的連理枝。想到櫻靈說的“我們這輩子都不要分開，像連理枝一樣，一刻也不分離”，眼淚“吧嗒吧嗒”的滾落下來。我的魂魄好似也跟著櫻靈墜入了山崖。

我就這樣趴在崖邊受著一波波掌力，背后的疼痛與我早已沒了關系。

忽然胃一陣痙攣，有熱流沖到喉口，我沒憋住，嘴里一甜，吐出血來。

我扛著他們的拳和掌，將手鐲藏入懷中，面朝著對岸白花花的山林打起了坐。

我內心空空的，念著《阿彌陀經》。

我記得方丈說過，如果給亡者超度，便念《阿彌陀經》。

我問方丈，為什么不是《地藏經》？方丈笑道，你希望被超度的人是在地獄么？我又問方丈，那為什么不是《大光明經》？方丈道，若是輪回，自然能再見光明。可是，你不希望被超度的人是去西方極樂聽佛祖誦經，再無苦痛煩惱么？

我說原來如此，若是超度大惡之人便念《地藏經》，讓他們免受地獄煎熬；超度大善之人念《阿彌陀經》，讓他們去天堂遠離苦惱；對那些非惡非善之人，念《大光明經》使他們人世輪回。只是我們念經時，心懷慈悲，往往只念《阿彌陀經》超度亡魂。

方丈道，若是家屬布施銀兩足夠，正該如此。不過能不能去西方極樂，還要看念經之人是否足夠虔誠。

我只念了幾句經文，體內達摩氣與妙真氣便開始四處奔走，感覺身體快炸了似的。

忽然間頭腦里“嗡”了一聲，世界一片安靜，身體也沒了膨脹的感覺。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在哪里？

我明明記得我在懸崖邊。可是眼前只有黑暗。

忽然黑暗中出現了一個小亮點，點越來越大，耀眼的光芒讓我睜不開眼睛。

我情不自禁用右手擋著眼前，好一會，放下手，前面是一座金光閃閃的佛像。

佛像坐在蓮花臺上，金光四射。

佛像問我，你在哪里？

我搖頭道，弟子不知。

佛像問我，你為什么念《阿彌陀經》。

我說櫻靈死了，我的女兒也死了。我想超度她們。讓她們早些往生極樂，脫離苦難。

佛像問我，你又怎知她們已死？

我回道，弟子曾在此墜崖，崖下山石嶙峋，并沒有能活的可能。

佛像問我，你既然曾經墜崖，為什么沒死？

我說我是因為運氣。

佛像問我，你又怎知櫻靈沒有這樣的運氣？

我愕然。

佛像笑道，櫻靈背叛了你，欺騙了你。是你希望她死。

我剛要說話，佛像又道，你明明可以抓住她的，但是你沒有。

我說你胡說。

佛像問，那你為什么在阿鼻地獄里？

我說什么，我現在在阿鼻地獄？

佛像并不理我，說道，你將永遠在這里受苦。

我急道，你放我出去，我要去山下看看櫻靈究竟怎樣了。

佛家化成光點，越來越小，卻不斷的說：你將永遠在這里受苦……

我“啊”的一聲，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對面還是一片雪白的山林。

忽然發現背后一股大力，正在推我。

我腦海里閃現出畫面，太虛在三尺外打坐，正向我舉著雙掌，余人坐在他的身后，手掌貼著太虛的背。原來他們打算用內力把我推下山崖。

我后背一挺，太虛等人紛紛向后倒飛出去。

我站了起來，轉過身，只見滿地斷劍，太虛等人躺在山坳口呻~吟著。

我沒有理他們，跨步便走。

一時只覺得腳底下輕飄飄的，渾身好舒服，似乎連毛孔都在呼吸。

我從后院躍向院外，只覺得自己越升越高，凌霄宮在我眼里越來越小。

等我落下時，已到了另一個山頭。

我的輕功怎么會這么好？

我運了運氣，發現體內的達摩氣和妙真氣已合二為一。

想起剛才在武當后山不過稍一用力，便已震飛了那么多老道，我這才回過神，原來我已經氣通乾坤了。

此時我哪會理會到氣通不通乾坤，想起剛才和佛像的對話，連忙跳到松樹頂，向山下躍去。

一時只覺得樹林往后疾退，初始見樹頂仍有積雪，不過瞬間，已露出蔥綠的樹枝，不一會霧茫茫一片，看不清腳底。我停在了一顆杉樹頂，對著水霧揮了一掌，頓時水霧散去，掌風所到之處，更是樹折草飛。

原來我已到了半腰。

看著我當日墜崖的方向，心里一陣期望。

我“嗖”的一聲，往山谷躥去。

到了當初我墜崖的地方，那里圍滿了村民。

我情不自禁放緩了腳步，有村民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我，道：小哥，是你？

原來是燕子溝的村民，當初我墜崖后曾送我去汝州。

我兩只腿忽然抖了起來，不聽使喚，想移一步也是不能，我的聲音也顫抖著：還……還活著么？

那村民嘆了口氣道，和九年前的女人一樣，救不活了。

谷底沒有水色山光、鳥語花香，只有光禿禿的石頭。方圓二十丈外，是稀稀松松的樹林。六月天微熱，午后的陽光顯得格外毒辣。我坐在一堆亂石堆砌的墳前，看著墓碑哽咽道，你問我有沒有后悔和你在一起，我后悔了，櫻靈。如果當初我沒有認識你，你還在武當做你的大小姐，而我，此時也贏了大賽，踏上了尋找殺害我大伯一家的兇手的路。我們雖不會有交集，卻不會像今天一樣陰陽相隔。

說著說著，潸然淚下。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