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繼續說道，你們來后，我趁他和你們說話分心時猛然揭瓦射出暗器，誰知被你破壞了我的計劃。

你們走后，我找來泥瓦匠修補了屋頂，慧石師傅和往日一般，當沒發生過。

師傅每年年底都會派人和我聯系一次，問情況怎么樣了，去年冬天，師傅又派人與我在附近的山頭聯系，得知我仍未得手，師傅失了耐心，叫我今年無論如何都要學會續劍，否則我這輩子別再回武當山了。

我聽后很急，心想這還了得。再不得手，被逐出師門便成真事了。

回到桃源山莊，我苦思冥想了數日，終于想出了個奇招。

今年始，我不再像往日那樣沒日沒夜的偷襲，相反一次也沒出手。慧石師伯倒是有些不習慣，常問我是不是放棄了，我只是笑而不言。

就這樣過了三個月，有一日他在屋里喝茶，我在屋外曬被褥，我故意走近門邊“啊”了一聲，慧石師傅聽我叫聲急促，以為我出了意外，慌忙出屋，他又怎知道我耳朵里塞了棉花，正拿了兩面大鑼等他。

他前腳剛出門，我猛的一敲大鑼，慧石師傅瞬間被震得跳了起來，扭頭見躲在一旁的我，生氣的“哼”了一聲，轉身回到屋里。

我本想趁他轉身走射出暗器，卻又擔心這鑼聲沒起作用，他仍是聽得到暗器的破空聲。

傍晚我在屋外喊他去廚房吃飯，喊了幾聲也沒見慧石師傅出來，便敲門，又敲了好久，慧石師傅仍是沒動靜。我想難不成慧石師傅出去了，按理這時候都在的，便推門而入。

卻見慧石師傅好端端的躺在睡椅上，他見我進來，呵斥道，二牛你越來越沒規矩了，進來不知道先敲門么？

我這一聽，頓時驚喜若狂，原來這鑼聲起了作用，慧石師傅聽不見了。

晚上，我將許久沒用的袖箭掏出來，將箭頭一個個都掰斷了，心想慧石師傅現在耳力既失，我射暗器他便會躲不過，不去了箭頭只怕會傷了他。

第二日清晨，我躡手躡腳的走到窗外，戳穿了紙窗偷偷往里一瞧，只見床上空空的，慧石師傅已經起身。我四處尋找，也沒找到慧石師傅的影，暗忖難不成是出去醫耳朵了，等他醫好了，再射他可就難了，一時懊悔，昨日夜里偷襲他的話，何來今日之惱。

我想了想，桃源山莊往西二十里有個赤腳醫生，素日山莊有人患病，都是去那里醫治，慧石師傅該是去了赤腳醫生處。

我關好門，出了山莊往西急趕，怕誤了時間，邊走邊擔心慧石師傅是不是已被醫生醫好。

未曾想只走了十里，見草叢里背朝天躺有一人，看衣著體形，正是慧石師傅。我連忙走過去將人翻過身來，果然是他。只見他臉色鐵青，雙眼緊閉，肚子上插了把飛刀，只露了個刀把，血染紅了下擺。

我慌忙上前，蹲下身探手摸他脈搏，只覺脈搏微弱，時有時無。

我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如果不是我，慧石師傅又怎會躲不過正面襲擊的飛刀？

我扶起慧石師傅，將他靠在懷里，握著他的雙手將內力緩緩傳了過去，慧石師傅咳了一口黑血，終于醒了過來。

慧石睜眼見到我，眼里滿是欣喜，說快……書在……懷里……

我從他懷里果然掏出一本書，書名是《慧石冶煉之術》，我看看書，又看看懷里垂死的慧石師傅，一時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悲傷。這九年來我對續劍之技是日思夜盼，卻未想拿到手時，是這樣的場景。

慧石師傅低聲的說，我沒傳人，再不收弟子就來不及了，你就當了我的弟子吧。

我猶豫了一下，說你現在這樣……都是我害的……你就不怪我？

慧石師傅緩緩的搖了搖頭，說我聽不見你說什么。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第一次見你，聽腳步聲我就聽出你是武當的，后來你偷襲我使的也一直是道家的暗器手法。今日之災，也是我咎由自取，如果不是我給你出難題在先，你又怎會用鑼聲震壞我的耳朵，以至于我聽不見千里眼張顧兩位神捕發出的暗器。

說到這里，慧石師傅眼里光彩漸弱，不再說話。我連忙丟下書，緊緊握著他雙手加急了內力傳輸，慧石師傅喘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慧石孤身一世，沒想最后得你陪伴服侍了九年，你雖是道家的弟子，我卻早將你當成了我的弟子，本來我也是打算再等一年，如果那時你還沒走，我就傳你衣缽。只是現在……我快不行了。這本書是我畢生的心血，你就拿去吧。

說完，他緩緩抬起手指向我扔在一旁的書，忽然手臂一垂，頭一歪，便去了。

我沒能忍住，哭出了聲來，叫了聲“師傅”。

我一直認為，我從沒虧欠過誰，包括慧澤的徒弟因我出的主意被殺了雙親，我也沒覺得有什么虧欠。這就是江湖，為了成功，誰都會用盡手段。可是，這次我真的虧欠了慧石師傅。

我沒撿書，就這樣抱著慧石師傅，哭了很久。

我正準備抱著慧石師傅的法身離開的時候，來了幾個手持木棍的村民，領頭的是個小孩子。

那些村民問那小孩，是這人行兇的嗎？

小孩盯著我看了看，搖頭說不是他。

我頭腦里忽然大亮，輕輕放下慧石師傅，走過去蹲下身問小孩，剛才我師傅遇害你看見了是不是？

那小孩躲到大人身后，怯怯的看著我。

村民問我是誰，我說我是這位高僧的徒弟，我趕來時師傅已經遇害了。兇手是誰我知道，但不知為何遇害。

那村民便對孩子說，娃你告訴他吧。

那孩子低聲道，我在旁邊的山坡放牛，說著指了指西邊的小土坡。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那孩子繼續道，我坐在坡上正打著盹，忽然背后有人吵鬧，便趴在坡上偷看，只見有兩個人指著這位老先生，說什么順風耳千里眼齊名什么的，什么要一較高下，這位老先生也不答話，只是冷笑。那兩個人有人又道，說當初抓叫什么智山的時候被老先生的兩個和尚師兄欺負了，攔在任莊的山邊沒讓過，這口氣要出一下……后來他們就打了起來，我見他們打架，怕得厲害，就縮了頭不敢看，過了一會，坡后沒了動靜，我這才探頭，見這位老先生趴在地上，地上全是血，我飛快的跑回村里……告訴了在農田做活的大人們……

有村民說，你放心，我們已經有人去報官了。管教兇手難逃法網。

我搖了搖頭，抱起慧石師傅跑了回來。

我將慧石師傅埋在后院，每日里給他墳頭添些土。

這些時日，我參照著慧石師傅留下的書勤加練習，終于學會了續劍之技。

我知道慧石師傅很在意今年這場武林盟主競標賽，自聽說你在逍遙鎮與道家比劍的事后，他素日里最擔心的便是你的干帥，總怕被道家偷偷給毀了。

有一日我聽他又在嘀咕，我忍不住接口道，你自己也說干將莫邪、歐冶子鑄的劍你沒辦法續，擔心又有什么用？

慧石師傅“哼”了一聲，說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出了少林寺后曾滿江湖尋找歐冶子后人，尋了五年，終于被我找到了。歐冶子后人雖已不再鑄劍，但家族譜里卻記載了不少續劍之法，我匆匆查閱，對方又不肯我抄錄，倉促間我仍是將關鍵的文字背了下來。只是此方法極不人道，愿用此方法續劍的人，只怕不多。

如今我看了書這才知道，確實不是沒有辦法。我之所以一直沒走，便是代替慧石師傅在這里等你，如果你干帥斷了，一定會來找他。沒想到，智山，我終于等到了你。

我大喜，說真能續干帥？

二牛說干帥真的斷了？怎么斷的？

我說干帥沒斷，被人偷了。但我手上有和干帥齊名的莫正神劍，只是莫正已經斷為兩截了。

二牛站起身來，說我果然沒有白等。

說著向慧石師傅的墳頭彎了彎腰，道，師傅，二牛欠你的，這就還給你。

說完向我要過了莫正，來到鍋爐前生火，將莫正用鐵夾固定在火里，拉起風箱。

拉一會，換了鐵夾夾劍，繼續拉風箱，如此反復了一個時辰，二牛自言自語道，普通的寶劍，半個時辰便能燒熔，只需在斷口處加上慧石師傅挖的精鐵燒上片刻，便能敲打銜接，再磨打一會，劍便續好了。像莫正這樣的劍，需燒足一個時辰，然后……

說到這里，二牛用右手從鍋爐旁邊的籮里撿起一把大刀，在火里烤了烤，忽然一刀剁向自己的左臂，左臂連皮帶肉被斬了下來。

我“啊”的一聲，說你這是干什么！說著急著沖了過去，二牛卻喝道，別動！

我停了腳步，看著二牛，只見二牛身子晃了晃，點了左臂斷處幾大穴位，血便不再涌出。二牛咬著牙，說你去我房里…床頭…拿些金創藥。

我連忙回到前院草屋里，摸到二牛床頭，找到了金創藥和紗布。等我回到后院，二牛已經痛得忍不住坐到了地上。

我給二牛手臂創口涂上了藥，用紗布包扎好，說我帶你去找郎中。

二牛痛得滿頭大汗，卻仍是搖了搖頭，掙扎著要起身，我抱住他的腰，將他拉起身來。

二牛顫顫巍巍的，用右手抄起鐵夾，將兩截莫正從鍋爐里抽出對接一起，叫我從地上拾起斷臂扔進爐中，我遲疑了一下，便將斷臂撿起了進去，頓時聽到爐里發出“滋滋”的響聲，瞬間滿院焦味。

等了片刻，二牛深吸了口氣，抽出鐵夾，彎腰從籮里拿起一把鐵錘捶起劍身來。

一會，將劍翻了個身又是一番捶打。捶完后，將粘在一起的莫正重新用鐵夾夾住放在火里，此時二牛臉上早已脫色，用手指了指風箱。

我會意，走過去雙手握住風箱的柄，推拉起來。

又等了半個時辰，二牛讓我停了手，重新夾出莫正，放進冷水里，冷水一陣陣的翻著氣泡。

好一會，二牛伸手入水，握住莫正提出水，只見斷劍已合二為一。二牛將劍在厝石上磋磨了兩下，張嘴道，師傅……這下你沒什么可擔心的了吧。

說完二牛終于忍不住，暈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