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蘋，是個五歲的鄉下小女娃娃，長了一張紅撲撲的圓臉蛋像個蘋果，所以叫做“彩蘋”。彩蘋家里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就她一個女娃娃，雖然鄉下重男輕女厲害，她還是很受寵愛。

鄉下風俗，生了娃娃不喊父母爸爸媽媽，要喊“伯伯嬸嬸”，這樣小鬼以為這孩子是別人家的就不來索命了。這一天，伯伯嬸嬸抱著小彩蘋問：“彩蘋彩蘋，伯伯好還是嬸嬸好？”彩蘋脆生生地回答：“街上賣麻餅的好！”

伯伯吃了飯莫得事就要去街上茶鋪吹牛，彩蘋要跟著去，伯伯不讓，她就跟在后面一邊一邊跑。伯伯一狠心要走遠，彩蘋眼見無望，就撲爬一跟頭栽倒在地上躍尖尖地哭。伯伯只好又轉來，抱上彩蘋哄半天：“幺女莫哭幺女莫哭，伯伯到街上買麻餅給你吃哈！”

彩蘋立刻就不哭了，扯著嗝俯在伯伯身上揩鼻涕。

伯伯果然在街上給彩蘋買了麻餅才去茶鋪。茶鋪里的人在講鬼故事，啥子天上的神地下的鬼，彩蘋嚇得在伯伯的衣兜里把腳桿縮起來，生怕地下的人來扯腳桿，不僅縮起來，還要用長衫子把整個腳桿都包起來才不怕。大人們講完了，彩蘋也有要講的。她大聲武氣地問伯伯：“伯伯，我是從哪里來的？”這一聲問，茶鋪里的人哄堂大笑，伯伯慢條斯理地回答：“你啊，是從胳肢窩來的。”彩蘋鉆到伯伯胳肢窩認真檢查了半天，很嚴肅地說：“哄人！胳肢窩沒有洞，我咋個鉆得出來！”大家又笑，伯伯臉有點發紅了，支支吾吾地又說：“你是從鼻孔和嘴巴里面鉆出來的……”

天黑了，伯伯抱著睡得著咻了的彩蘋回屋了。嬸嬸在家里納鞋底：“又是那么大夜才回來！還把幺妹崽帶出去！”伯伯嘻嘻哈哈遞了一個紅紙包：“來，給你買了兩顆花夾子。”嬸嬸接了，瞪他一眼，不生氣了，把針在發髻上劃拉兩下：“當家的，米要莫得了喔……”

然后她又說：“彩幺妹崽以后再攆腳，你出門前就把她放在高桌子上，她不敢下來就不攆了。”伯伯問：“要是拽倒咋個辦？”嬸嬸笑了：“你走你的，屋頭還有人……”

彩蘋是我媽媽的小名。她告訴我這些的時候，已經是快六十年之后了。伯伯嬸嬸，就是我的外公外婆，他們早已經長眠在地下。

媽媽說：“我覺得這輩子最美的畫面，就是你外婆在院子里的棗樹下做針線，夏天樹蔭把她遮住，小風一陣一陣地吹，咪阿子‘知啊知啊’地拼命叫。”